1）
五月春夏，帝都龙城正是春集开市的热闹光景，人群皆向城里汇聚，终日熙熙攘攘。而今日热闹却更胜于往时，喧嚣的锣鼓盖住了集市的嘈杂，震天的喜炮炸碎了小贩的吆喝，龙城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城中的每个角落似都沾上了红色的喜庆。方子墨骑着西域来的良种汗血马，穿着大红的喜服，满面笑容地向街旁一层叠一层的围观的百姓拱手致意，眉眼间藏不住年少的意气风发。

2）
锦家本是江南的名门望族，堪称中原最大的富户。当年的锦家靠绸缎起家，如今已是无钱不赚，无业不扩，甚至连吴蜀之地的丝绸贡品都由锦家一手包办。门户虽不算高贵，却真真是富可敌国，烈火烹油，繁花著锦之盛，自不消说。
然而富虽富矣，外表光鲜的锦家却有一个举众皆知的总也无法解决的大问题，那就是锦家嫁不出去的大小姐锦画。不住闺阁，不慕脂粉，不做女红，甚至话也听不懂，更不用说说话了，平日做的事情亦是稀奇古怪，如今二十岁整，虽出落的亭亭玉立肌骨莹润，娥眉芙蓉面，杏眼杨柳腰，身后又有锦家金满箱银满床的丰厚家底，竟也无一门当户对的人家敢来提亲，当真愁煞了锦家老爷。

3）
方子墨第一次遇着锦画是在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
那日天气晴好，方子墨想着龙城城郊缥碧溪的风景秀丽宜人，自己孤身一人关在宅子里，又无什么要紧事可做，这才决定出门散散心。
龙城城郊确是块宝地，水美风柔，草木葱笼，尤其是城外蜿蜒而过的缥碧溪，溪水清澈见底，溪岸榆柳成荫，方子墨沿溪步行，溯流而上，看见溪中涓涓清水，听树上流莺细语。游人如织，还有半大的孩子在放纸鸢，一派春光融融尽收眼底。

方子墨并未参与进游春踏青的人群之中，他正根据这春光构想一幅《游春图》，这一片百姓和乐的风光必然能让心下喜悦。
方子墨低头走着，布鞋踩过阳春细软的草叶，无意间的一次抬头，他发现不远处有人在作画，那是个青衣女子，鬓发如云，腮凝新荔，葱管一样的手指间握着画笔，阳光照下来落在她身上，亦美得像一幅画，不知底细的方子墨一眼沉迷，心中原本的画思瞬间烟消云散不见踪影。

同为画者，大概出于好奇，方子墨尽量放轻动作绕到她身后，远远地望她面前的画纸。

兴许是被那幅画震动太深，方子墨被如此对待竟未有一丝恼怒，反觉有趣。
不知是谁家的女儿，灵秀至此，傲气如斯。

4）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走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方子墨骑在马上，听见坊间的碎语。
“锦家终于是把女儿嫁出去了，真是松了口气啊”
“可不是嘛，都二十了还没提亲的上门，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还不赶紧抓牢了”
“诶，诶，别这么说，人家锦家财大气粗，哪里在乎养个姑娘到老。”
“这方子墨也是有毛病，好端端的非要娶个不正常的回去。”
群众间迅速流传的闲言，方子墨听来耳熟，他不久之前才听过相似的言论。
……

“缥碧溪？青衣？画？”坐在方子墨对面的同职画师何琯沉吟了一会。
他们此时正坐在龙城最好的酒楼里，喝着花凋女儿红，黄花梨木的餐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方子墨是专为打听她而来的，那张让他日思夜想的青墨画，和那个让他久不能忘怀的青衣姑娘。
“那……大概是锦画吧……”何琯有些犹豫地说。
“锦画是谁？”方子墨虽入龙城两年，却终日埋首于纸墨之中，对于外界之事一概不予过问，对锦画自然也是一无所知。

“你不知道锦画啊？”何琯小幅度地翻了个白眼，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她是锦家的大女儿，天生癔症，无法和人正常交流，治也不见好，天天跑去缥碧溪画画，压不过一个女人家，能画出什么东西。”何琯一声嗤笑，言语间尽是不屑。锦画是个另类，大多数人提起她，都是当茶余饭后闲来无事的谈资。

“你看过她的画吗？”方子墨拎起玉壶的把手，晃悠悠地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那青墨，可漂亮。”
“没见过，谁没事还跑去看她画，唯恐避之不及呢。”何琯挑了挑眉。
春风骀荡，摇着酒楼檐下悬挂的平安铃，音响琳琅，风中携带着花香拂过微醺的醉意。沉默良久，他方才开口“我想去锦家提亲。”
“你疯了吧子墨，你居然想娶她？！”一语惊人，何琯握杯的手抖了一下，像是听了什么不可思议地见解。

何琯定了定神：“唉，子墨，我劝你别犯傻，就算锦画长的再漂亮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金玉其表败絮其中而已。你要是看中了锦家的背景，你如今在圣上面前正红，对你青眼有加的体面人家也不在少数，挑个好的姑娘不是难事，何必把自己赔在一个傻子身上，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嘛。”
听上去像是衷心的劝告，方子墨沉默地笑笑，一口饮尽杯中的花凋酒。

5）
提亲比正常人家不知简省了多少倍，锦家正发愁女儿没处嫁，此时方子墨送上门来自是正中下怀，二话不说将锦画许给了他。无需征求锦画的意见，或者说锦画根本不会有任何意见。于是聘礼嫁妆一送，十里红妆八抬大轿，把锦画送到方府就算结了事了，过程迅速得惊人。
不过有锦家作后台财力，这婚礼，到确实是方子墨所能见的最隆重的了

成亲后的生活对方子墨来说没有什么大的不同，事实上锦画牙根没有嫁人的觉悟，她仍然每天去缥碧溪，其他的一概不管不顾，对周围的一切依旧毫无反应，包括方子墨。唯一不同的是，方子墨将家搬到了锦府旁边
——想让她认得回新家的路还不如直接搬家来的省事。
虽然如此，锦画还是经常习惯性地回到锦家宅子里去，又被父母送回来。

虽说倒是没出过什么大问题，但方子墨很快就明白，将她娶进门就意味着永无止境的小麻烦。锦画到底异于常人，更无法以常理推断，做出的事经常让方子墨大跌眼镜。譬如说有时候好端端地走在路上，她会突然拿走街旁摊铺上贩卖着的食物。若是方子墨恰巧跟着她，便只好赔着笑脸将钱递过去，而后绕到锦画跟前，耐心教导：“锦画，若是饿了你就跟我说，或是要付钱的，好不好？”她照例低头不言语，目光甚至未落到他身上，像是没看见他。他知道锦画不会听他的，无论是听不见还是听不懂，他知道她下次还会做同样的事，但他还是不厌其烦地每次都温温和和地教她，希望总有一天她能突然或是渐渐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