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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浦江】女真的汉化道路与大金帝国的覆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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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国学研究》第7卷,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7月
有关历史时期中国北方民族与汉民族的关系问题,历来受到来自东西方世界的广泛关注,然而时至今日,中外历史学家在这个问题上似乎还很难找到共同语言。主要的分歧在于,应当怎样估价那些曾经入主汉地的北方游牧民族或狩猎民族的汉化程度?
在西方学者及日本学者看来,除去鲜卑人建立的北魏等特例之外,中国历史上的北族王朝,如契丹人的辽朝,女真人的金朝,蒙古人的元朝,满族人的清朝等等,都始终没有被汉文明所同化,从而保持了“征服王朝”的特色,这些民族被称作“骑马民族”。近半个世纪以来,这种观点主宰了欧美各国的东方学界和日本、韩国的东洋史学界,于是当陶晋生教授在《十二世纪的女真人:汉化研究》一书[1] 中得出女真人全盘汉化的结论时,就招致了西方学者的普遍批评。
与上述观点形成尖锐对立的是中国学者的立场。对于“征服王朝”、“骑马民族”之类的说法,中国学者历来是采取排斥和批判的态度,根本没有商榷的馀地。我们的主流观点是,历史上入主汉地的任何北族王朝,最终都无一例外地要被先进的汉族文明所“同化”,——换一个比较策略的说法,就是“融合”。就大多数中国学者来说,恐怕就连“涵化”(Acculturation)这样的概念也是不大容易接受的。
我们就面临着这样一个困难的处境:几乎没有对话的可能。一方是强调文化冲突,不能接受游牧民族被农耕民族同化的事实;另一方是强调文化融合,不能容忍北方民族抵制汉族文明的说法。观点的分歧源于各自立场的不同,显然这已超出了学术的范畴。如果我们抛弃任何成见,回到学术上来考虑这一问题,可能就不会有如此相左的结论。事实上,北方民族的汉化是一种无可否认的历史趋势,但是否所有的北族王朝都被汉族文明同化了呢?却是一个值得斟酌的问题。本文讨论的女真汉化,只涉及这个命题的前一半答案。女真人建立的大金帝国,提供了北方民族汉化王朝的典型模式。通过对女真汉化的考察,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北方民族被汉族文明彻底征服的过程,以及它给这个王朝的命运所带来的决定性影响。


1楼2015-08-22 19:21回复
    一、决定女真汉化的主要因素
    在辽、金、元、清四个北族王朝中,女真人建立的金朝和满族建立的清朝属于典型的汉化王朝,尽管西方学者至今仍不肯承认这一点。女真人的汉化程度,用“全盘汉化”四个字来概括是并不过分的。那么,同样都是北方民族,为何有的对汉族文明全盘接受,有的却持一种抵制的态度呢?所以我们首先应该解释的问题是,究竟是哪些因素导致了女真人的全盘汉化?
    (一)生活方式
    生活方式是决定北方民族汉化程度的首要因素。常见的公式是:与农耕民族的生活方式的差异越小,汉化就越容易、越彻底;与农耕民族的生活方式的差异越大,汉化就越困难、越肤浅。中国历史上的北族王朝,对汉文化是采取积极接受的态度还是采取消极抵制的态度,大抵上即取决于此。
    从生活方式来考虑,我们很容易理解女真人的汉化选择。[2] 女真人主要生活在白山黑水的森林地带,这种地理环境使他们与生活在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有着明显的区别。建国前的女真族基本上是一个狩猎民族,他们的生活方式兼有渔猎、农耕和畜牧三种形态。需要说明的是,女真人的畜牧业与草原民族的游牧生活方式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据宣和七年(1125年)出使金朝的宋人钟邦直描述说,金源内地会宁府一带,“一望平原旷野,间有居民数十家,……更无城郭,里巷率皆背阴向阳,便于牧放,自在散居”。[3] 这是作为渔猎和农耕经济补充成分的定居畜牧业。
    女真人的基本生活方式早在建国前一百多年就已形成。史称生女真“旧俗无室庐,……迁徙不常”,至献祖绥可,“乃徙居海古水,耕垦树艺,始筑室,有栋宇之制,人呼其地为纳葛里。‘纳葛里’者,汉语居室也。自此遂定居于安出虎水之侧矣”。[4] 献祖时代大约相当于十一世纪初叶,从这个时候起,女真人开始定居生活,并且有了农业经济。


    2楼2015-08-22 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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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宗朝的汉制改革,从天会末年至皇统初年,大约持续了八、九年之久。改革的内容极为广泛,涉及中央职官制度、地方行政制度、法律制度、勋爵制度、礼制、仪制、服制、历法、宗庙制度等等,除了猛安谋克制度以外,女真旧制大都已被废弃,故宋人谓金朝“政教号令,一切不异于中国”。[32]这是金朝走向全盘汉化的重要一步。


      7楼2015-08-22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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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真人的彻底汉化,主要就取决于上述诸项因素。如果做一纵向的鸟瞰,可以说金朝的汉化方向在熙宗和海陵两朝就基本上已经决定了。如上所述,猛安谋克的大规模南迁主要是熙宗朝的事情,金朝政治体制的一元化也完成于熙宗时期,海陵王完颜亮则确立了金朝的汉地本位政策。所以后来清朝统治者在总结金朝亡国的经验教训时,总是把责任算到熙宗和海陵两人的头上,指责他们“循汉人之俗”、“效汉人之陋习”、“尽失其淳朴素风”。[42]客观地说,清人并没有平白无故地冤枉他们。


        9楼2015-08-22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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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估价金朝的汉化程度,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这就是女真统治者汲汲于“德运”的正统观念。五德终始是中原王朝国家的传统政治学说,女真统治者大概是从金朝中期开始接受这种观念的,《金史·世宗纪》有大定三年(1163年)十二月丁丑举行腊祭的记载,而丑日腊祭是金德之征。[82]又大定十五年(1175年)册封长白山册文云:“阙惟长白,载我金德。”[83]说明世宗时已确定本朝德运为金德。后来章宗朝和宣宗朝两度讨论德运问题,最终改金德为土德,这是金朝历史上的一件大事。
          金朝统治者之所以如此看重德运,是因为自海陵王确定汉地本位政策之后,女真人即已自视为中原王朝,并进而全盘接受了中原王朝的正统观念。不仅如此,从金朝后期重议德运的结果中,我们还可以体察到某种很微妙的心态。当时朝廷百官对于德运问题大致有三种意见,一是承唐土德为金德,二是承辽水德为木德,三是承宋火德为土德。从《大金德运图说》所载章宗谕旨来看,他对这几种意见似乎没有什么偏向,然而据元好问说,吕贞干“在史馆论正统,……谓国家止当承辽,大忤章庙旨,谪西京运幕”。[84]实际上,章宗的真实态度是主张继承北宋的火德,最后确定金朝德运为土德,就正是遵从了他的意见。揣度章宗的本意,无非是认为正统在宋而不在辽,只是他不便公开承认这一点罢了;由此说明了一个问题:章宗完全是站在中原王朝一边来考虑问题的,他的立场是内华外夷。与此极为相似的是清高宗乾隆的态度,乾隆题《大金德运图说》曰:“夫宋虽南迁,正统自宜归之宋。至元而宋始亡,辽金固未可当正统也。”[85]同样也是一个北族王朝,却偏不承认辽金为正统,其出发点和金章宗是完全相同的,只不过清朝的国情与金朝不同,乾隆毋须有金人的那些顾虑,因而可以坦率地表明他的意见。
          从生活习俗到价值观念,女真人自觉或不自觉地经历着一场文化的蜕变。


          13楼2015-08-22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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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兴民族文化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大力倡导人们学习和使用女真语、女真字。世宗时曾一度要求世袭猛安、谋克必须学习女真字,“凡承袭人不识女直字者,勒令习学”;[93]后来又进而规定“猛安、谋克皆先读女直字经史然后承袭”。[94]大定九年(1169年),世宗采纳枢密使完颜思敬的建议,规定“亲王府官属以文资官拟注,教以女直语言文字”。[95]为了强制宫中卫士学习女真语,世宗甚至还下过这样一道强硬的命令:“应卫士有不闲女直语者,并勒习学,仍自后不得汉语。”[96]大定十六年(1176年)十月,世宗又诏谕宰相说:“诸王小字未尝以女直语命之,今皆当更易,卿等择名以上。”[97]金代的女真人大都以汉名为学名,但一般习惯于用女真语称小名,而当时宗室诸王连小名也喜欢采用汉字,所以世宗才要求改用女真语。
            为了大金王朝的未来考虑,世宗尤其注重对皇子、皇孙们进行女真文化教育。太子允恭长子完颜璟(即章宗)原来不懂女真语,十岁时“始习本朝语言、小字”。后进封原王,判大兴府事,立为皇太孙,“入以国语谢,世宗喜,且为之感动,谓宰臣曰:‘朕尝命诸王习本朝语,惟原王甚习,朕甚嘉之。’”[98]可见世宗对此事是特别在意的。他还曾向朝廷大臣赞许说,皇太孙为大兴府尹时,“有女直人诉事,以女直语问之,汉人诉事,汉语问之”,且谓“大抵习本朝语为善,不习,则淳风将弃”。[99]在世宗的这种思想主导之下,尽管太子允恭对本民族文化没有什么兴趣,但他的儿子们却大都学习过女真语言和文字,如郓王琮,“世宗选进士之有名行者纳坦谋嘉教之,女直小字及汉字皆通习”;瀛王瓌,“精于骑射、书艺、女直大小字”。[100]这种情况在当时的女真贵族子弟中是并不多见的。
            兴办女真字学,创立女真进士科,以及用女真大小字翻译儒家经典,是世宗时期复兴女真文化的几项重要措施。女真字学虽然始创于太宗天会年间,但数量有限,可考者仅有上京、西京和北京三处。而且自熙宗以后,女真字学已默默无闻。世宗大定初,在全国各地大兴女真字学,“择猛安谋克内良家子弟为学生,诸路至三千人”,后又定制“每谋克取二人”。[101]大定十三年(1173年),始创女真国子学,后又创建女真太学,各路广设女真府州学,“其学大振”。据《金史·选举志》载,诸路女真府州学共计22所,但实际上可能不止此数;大定九年(1169年)出使金朝的宋人楼钥,途经中都路保州时见到的保州女真字学,就不在上述22所府州学校之内。[102]世宗兴办女真字学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推广和普及女真大小字,藉以保存女真族的文化传统。


            15楼2015-08-22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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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真进士科的创立,与女真字学的兴办是分不开的。大定九年(1169年),选拔诸路女真字学生“尤俊秀者百人至京师,以编修官温迪罕缔达教之”。[103]大定十三年(1173年),就以这批女真字学生为主,试以策论,取徒单镒以下27人,是为“策论进士”。值得考究的是,世宗创立女真进士科的意图何在?这当然不会是为了进一步推动女真人的汉化,其主要目的是鼓励女真人学习本民族的语言和文字,弘扬女真传统文化。女真进士科的定制是以女真大字试策,以女真小字试诗,故元代史家如此评论说:“夫以策论进士取其国人,而用女直文字以为程文,斯盖就其所长以收其用,又欲行其国字,使人通习而不废耳。”[104]不仅如此,女真进士科的创立可能还隐含着另外一层用意。一次,世宗对左丞相完颜守道说:“契丹文字年远,观其所撰诗,义理深微,当时何不立契丹进士科举?今虽立女直字科,虑女直字创制日近,义理未如汉字深奥,恐为后人议论。”守道回答说:“汉文字恐初亦未必能如此,由历代圣贤渐加修举也。圣主天姿明哲,令译经教天下,行之久亦可同汉人文章矣。”[105]看来世宗创设女真进士科的初衷不止是要保存女真文化,而且要让它逐渐发展壮大,自成体系,使其能够与汉文化相抗衡。世宗真可谓深谋远虑了。


              16楼2015-08-22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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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女真族的汉化方向在熙宗和海陵时代就已经决定,金朝中期,汉化已是大势所趋,世宗和章宗不但无法改变这一方向,甚至不能减缓汉化的速度,因此他们的努力基本上是徒劳的。以女真字为例。尽管世宗、章宗时代曾千方百计地提倡和推广女真大小字,但种种迹象表明,这种民族文字在金源一代使用并不普遍。目前已经出土的契丹大小字的碑刻材料多达数十种,并且近年还不断有所发现,其中多数为墓碑志铭;而金代的女真字碑刻材料总共只发现了五种,其中竟没有一方墓志。这说明在金朝的女真民间社会中,女真字始终没有得到普遍的应用,可能很少有人用女真字来撰写墓志铭。另外一个迹象也很能说明问题。辽朝的契丹字碑刻没有与汉文对译的,而金朝仅有的几种女真字碑刻倒多是有汉文相对照的,如《大金得胜陀颂碑》、《海龙女真国书摩崖》就是这样,又《女真进士题名碑》碑面刻汉文,碑阴刻女真文,因碑面的汉文后来被磨去改刻河神庙碑,现已无法对照,但估计也是与女真文对译的。像这种汉文、女真文对译的情况,一般底本都是汉文,女真文本则是汉文的译本。譬如《大金得胜陀颂碑》,碑阴的女真文与碑面的汉文完全对译,唯独女真碑文第22行颂词比汉文少四句,显系翻译时遗漏,据此即可知碑文的底本原是汉文。这种情况也反映出女真字在金朝不会是一种很普及、很成熟的文字。[126]世宗和章宗的苦心孤诣完全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


                18楼2015-08-22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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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百年后,女真人后裔建立的大清王朝也面临着与金世宗和金章宗完全相同的处境。满洲统治者对于汉化的消极影响早就有所警惕,还在入关以前,太宗皇太极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崇德元年(1636年)十一月,皇太极召集诸亲王、郡王、贝勒及朝廷臣僚等读《金史·世宗纪》,对世宗维护女真民族传统的举动大加赞赏,并以此劝谕众人不忘满洲传统,他说:“朕发此言,实为子孙万世之计也,在朕身岂有更变之理。恐日后子孙忘旧制,废骑射,以效汉俗,故常切此虑耳。”[127]皇太极的担心确实是有道理的。但这个问题真正引起高度重视,是高宗乾隆朝的事情。自乾隆以后的清朝统治者,日益感受到汉化的威胁,因此发起了“骑射国语”的运动。他们极力倡导满洲人保持骑射的长技和本民族语言,强调保持民族传统的重要性。
                  高宗乾隆曾告诫满洲臣僚说:“我朝满洲先正遗风,自当永远遵循,守而勿替。是以朕常躬率八旗臣仆行围校猎,时时以学习国语,熟练骑射。”[128]高宗还多次强调要保持满洲的传统服饰,决不改服汉人衣冠。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他在为官修的《皇朝礼器图式》一书所作的序中就表明过这一态度:“至于衣冠乃一代昭度,……朕则依我朝之旧而不敢改焉。……且北魏、辽、金以及有元,凡改汉衣冠者无不一再世而亡。”[129]后来他又在《御批通鉴辑览》中屡屡发挥他的这种观点。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高宗在审阅三通馆进呈的《嘉礼考》一书时,就服制问题再次对满人提出儆戒:“自北魏始有易服之说,至辽金元诸君,浮慕好名,一再世辄改衣冠,尽失其淳朴素风,传之未久,国势寖弱,及沦胥。盖变本忘先,而隐患中之。覆辙具在,甚可畏也。”[130]高宗以前代北族王朝的覆亡为鉴,把保持满人衣冠旧制看作是维系民族传统的最重要一环,故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这个问题。
                  乾隆以后的嘉、道、咸三朝,继续高扬“骑射国语”的旗帜,反复重申保持满洲民族传统的重要性。仁宗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谕内阁曰:“我八旗满洲,首以清语骑射为本务。……我朝列圣垂训,命后嗣无改衣冠,以清语骑射为重。圣谟深远,我子孙所当万世遵守。”[131]宣宗道光七年(1827年)的一则上谕说:“清语骑射,为满洲根本,人所应习。……各省将军、副都统等,其仰体朕意,将所属满洲官兵,教以清语骑射,俾各精熟,毋得渐染汉人习气,废弛满洲旧业。”[132]又咸丰时颁发的《八旗箴》中有这样两句箴言:“国语勤习,骑射必强。”[133]体现在这些话里的基本精神,都是强调不忘传统。


                  19楼2015-08-22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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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女真人的汉化彻底改变了其传统的生活方式,养成他们懒惰奢靡、耽于逸乐的生活作风,从而使这个一度生气勃勃的民族最终走向衰落。
                    女真人本以狩猎和农耕为生,生活质朴,不事奢华。但当他们迁入汉地之后,原有的生活方式很快就发生了变化。大定二十一年(1181年),世宗对朝廷臣僚所说的一段话清楚地表明了当时一般女真人的生活状况:“山东、大名等路猛安谋克户之民,往往骄纵,不亲稼穑,不令家人农作,尽令汉人佃莳,取租而已。富家尽服纨绮,酒食游宴,贫者争慕效之,欲望家给人足,难矣。近已禁卖奴婢,约其吉凶之礼,更当委官阅实户数,计口授地,必令自耕,力不赡者方许佃于人。仍禁其农时饮酒。”[139]《金史》里的类似记载屡见不鲜。当时中原各地的女真人,或者“以田租人,而预借三二年租课”,或者“种而不耘,听其荒芜”,[140]甚至靠出卖奴婢和土地来维持其寄生生活。到了金代后期,女真人奢侈懒惰的生活积习更是臻于极致,陈规在写成于贞佑四年(1216年)的一篇奏议中,称南迁的猛安谋克军户均为“游惰之人,不知耕稼,群饮赌博,习以成风”。[141] 显见得已是无可救药了。金源一朝的盛衰,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猛安谋克的盛衰,金朝后期的猛安谋克完全丧失了战斗力,这对金的败亡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生活在金源内地的女真人也同样染上了懒惰奢靡之风。大定二十四年(1184年)世宗巡游上京时,听说上京“宗室子往往不事生业”,而女真官僚“随仕之子,父没不还本土,以此多好游荡”。[142]次年四月,世宗在离开上京时,十分伤感地对前来送行的宗室戚属们说:“太平岁久,国无征徭,汝等皆奢纵,往往贫乏,朕甚怜之。当务俭约,无忘祖先艰难。”[143]留居金源内地的女真人,理应能够保存较多的民族传统,可就连他们也陷入了这种可悲的境地。
                    在元初女真人李直夫创作的杂剧《虎头牌》[144]中,非常生动地塑造了一群金代中后期女真贵族破落子弟的典型形象。此剧主人公行枢密院事山寿马(女真人)有两位叔父,一称金住马,一称银住马,他们的祖上“是开国旧功臣”,而到了他们这一代却变得一贫如洗。金住马怀念他早年的富贵生活时唱道:“往常我便打扮的别,梳妆的善:干皂靴鹿皮绵团也似软,那一领家夹袄子是蓝腰线。……我那珍珠豌豆也似圆,我尚兀自拣择穿,头巾上砌的粉花儿现,我系的那一条玉兔鹘是金厢面。”但他后来竟一步步沦落到饥寒交迫的悲惨境地。他自称“往常我幔幕纱幮在绣围里眠,到如今枕着一块半头砖,土炕上弯着片破席荐”。当银住马被侄子山寿马授以金牌上千户(猛安),奉命前去镇守夹山口子时,金住马特地向他讨了一件旧棉袄以抵挡严寒。


                    22楼2015-08-22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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