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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nLay◇‖170319原创‖哑巴(灿兴/现实/长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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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炊口绍
  • Chan_L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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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 灿兴
主仆(?)| 校园转都市 | 微虐 | 长篇 | HE
主仆在文中的关系实际是少爷与跟班。张艺兴父亲是朴灿烈家司机,亡故于一次车祸,朴灿烈也因此落下多年残疾。朴家收留了无处可去的少年艺兴,从此跟在轮椅上的灿烈身后成为他最信任最依赖的人。霸道少爷内心有脆弱之处,灿烈暴躁的脾气只有艺兴能适应,他对艺兴相当看重也有很强掌控欲。因此在外表温和内心倔强的艺兴决定长大成人离开朴家后,灿烈做出了惊人而激烈的举措,露出执拗一面的艺兴同样回以少见的激烈对抗。
文名:哑巴。
文中并没有哑巴倒只有一个脾气火爆的瘸子,哑巴说得更像是沉默寡言的小跟班,在两个人的关系里他一直是缄默不言的那一方,永远逆来顺受。少爷则上蹿下跳地拉近着彼此的距离,霸道到肆意妄为。一个千言万语深埋心底,一个热情似火屈身轮椅。想讲的是两个残缺的人磕碰着依偎,大致如此。


  • 炊口绍
  • Chan_L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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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03 03: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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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炊口绍
  • Chan_L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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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朴灿烈是在医院单人病房,张艺兴比他大一岁,个子很矮。朴灿烈合眼静静躺在床上,看起来连呼吸都没有,听见声音冷冷睁眼往下一瞥。张艺兴就站在他床边,朴灿烈脸色苍白,眉眼已经有种凌厉:“张叔是你爸?”
张艺兴点头。朴灿烈盯着他看了一会:“你以后跟着我。”然后合上眼不说话了,张艺兴那时还不清楚这话的意思,只怔怔看着他,带他来的人又带着他出去了。
朴家大可以给他点钱让他自生自灭。他爸那点积蓄算不得遗产,办完丧事买完墓地就所剩无几,他那个年纪当童工都没人要,生活开销和未来学费都是问题。后来张艺兴想,如果他爸能再多活两年,他上高中之后出事,他也万万不会去朴家。
那时他有了一点少年人的自尊,可肩膀稍显稚嫩,想不到独自活下去的办法。举目无亲,无家可归,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所以朴家人把他带走,张艺兴没得抗拒。朴灿烈让他以后跟着他,他也点头了。他十四岁了。无牵无挂,无依无靠。
十四岁起他就跟着朴灿烈,成了他的影子。
朴灿烈本来就是全家的眼珠子,捧在手心长大,事故惨烈,司机丢了命,朴灿烈伤虽重还不至于截肢,腿伤好后大概是伤到神经,咬紧牙关拼了命也只能颤颤巍巍扶桌站上三五分钟。他也才初二,曾经生龙活虎淘得狗都嫌,却再也不能行走。朴灿烈从小就是万事都得顺他心意的个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上个月和同学踢球把别人腿踢折还赔了钱,下个月就躺进单人病房住了半学期,那时他从没想过自己将来不靠轮椅连病房门都摸不到,还因为误了足球联赛懊恼得发了好几天脾气。
张艺兴从小跟奶奶长大,个性温和,去朴家的前一晚辗转反侧几乎没睡,第二天凌晨起来用冰水洗了把脸,坐在椅子上看着时钟走到一个点,自己拎着包袱锁上出租屋门下楼。他把自己收拾出人在屋檐下的低眉顺眼,第一天到朴家放下东西就去了医院,很自觉地在朴灿烈砸完一堆东西后把病房整理好。
朴灿烈看谁都不顺眼,看医生护士来打针换药就烦,看他妈哭也烦,看护工保姆围着他转也烦,所有人脸上唯唯诺诺怕他动怒的样子更烦。张艺兴个子矮,看不出比他大一岁,一个同龄人大概是唯一能勾起他一点兴趣的存在了。朴灿烈两条腿都伤得很重,一只手还吊着,脸上伤口有些开始结痂,有些淤青还没散,两只黑眼睛滴溜溜地转,本该安静躺着养伤却闹得周围人仰马翻,片刻不得闲。
他玩游戏看漫画的时候张艺兴就安安静静坐在一边,他不停差使他去倒水拿零食,给他剥一桌子夏威夷果,还让他一趟趟回朴家拿他忽然想起要玩的玩具,张艺兴没胃口吃东西,被朴灿烈折腾了整整一天。他性格闷,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想到这个男孩和他爸在一辆车上出的事故,想到他爸,朴灿烈再烦张艺兴也不生气,他只是遗憾这个男孩不懂得珍惜生命,大难一场中活下来是多么幸运。
折腾了几天,朴灿烈稍微消停了点,他试探出张艺兴这人几乎没有底线,是个任劳任怨的小碎催。朴灿烈有时也丢本故事书给他看,或者用一只好手吃零食,让张艺兴拿着遥控器换台,朴灿烈不喊停就一直往下调。张艺兴沉默到极点,从不主动开口,他做的事护工也做,但朴灿烈更愿意差使他。除了擦身换衣,张艺兴大大小小跑腿事都包揽了。
朴灿烈知道他是张叔的儿子,也知道张叔死了,从小张叔就给他开车,是他们家干得最久的司机,但他没怎么提过自己的儿子。朴灿烈现在知道张艺兴和他一届,他要张艺兴开学以后转到他们班上去和他一起上下学,张艺兴读书挺好的,病房里被朴灿烈压到最底层的课本他拿着看了。他英语稍差,朴灿烈注意到他看得最久。
张艺兴在朴家地位略显尴尬又举足轻重,他几乎时刻和朴灿烈在一起,成了最熟悉这位少爷一举一动的人。朴灿烈后来脾气越来越坏,甚至不让他人近身,张艺兴连给病人按摩都学会了,每天给他从小腿往上按肌肉防止静脉血栓,陪着他复健。朴灿烈出院了,手好了,腿却一直好不起来,初二下半学期是在家躺着过的。
初三开学第一天,同学们看见朴大少爷坐在轮椅上,张艺兴推着他进教室,到最后一排停下,坐在他身边。沸腾的教室先静默一瞬,然后爆发了更大的话声,朴灿烈紧抿唇不语,神情不耐地挥手赶走围上前问东问西的男生。
一个人问了句:“那你今年不能踢球啦?”朴灿烈忽然发作,抓起手边一本书就往下砸,张艺兴攥住他手腕,看见朴灿烈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他五官生得亮眼嚣张,生气扭曲了脸也不丑,张艺兴用很大力气才稳住他不让桌子遭殃。朴灿烈的爆发总毫无预兆,班里同学看傻了。
那天开始所有人就八九不离十地知道了朴灿烈的逆鳞,提到踢球跑步都噤若寒蝉,不敢当他面说。朴灿烈随心所欲,一周只去学校两三天,心情不好就在家窝着,让张艺兴推他下楼,看他遛狗。有时张艺兴陪金毛玩到一半,回头发现朴灿烈自己转着轮椅走远了,可能看着他们跑步玩闹又不开心了。朴灿烈发作没个准数,心情时好时坏,除了扔东西也不能怎么。但有一样,张艺兴没见他哭过。
漫长的手术恢复期,痛苦难熬的复健,得知站不起来的噩耗,余生都要在轮椅上度过的可怕展望,朴灿烈除了生气发火就是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前沉默,但他不哭。咬着牙捶桌子,用力打那两条没知觉的腿,一个人关上门大吼大叫,张艺兴几乎都陪在他左右。朴灿烈这人没耐心又难伺候,乱挑剔还爱发火,但他不脆弱,还有点儿身残志坚,这词用在他身上似乎有点违和,但被迫矮人一头的朴灿烈确实有爷们的一面。坐在轮椅上也高昂着头,让别人低声和他说话,不许同情他。
朴灿烈的青春期是在轮椅上度过的,他生长发育没停滞,一路长到了一米七五,瘦但不单薄。张艺兴初三开始疯长,吃再多也塞满不了胃似的,穿上宽松校裤就像两条竹竿在晃。朴灿烈看他吃饭都看怔住了,他没那么大运动量也就没那么多食量,张艺兴从瘦弱的小矮个忽然窜得快比他还高,常年不下地肯定对发育有影响,想着想着又不开心,筷子一丢不吃了。
(tbc)


  • 炊口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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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谁为朴灿烈写个生,有几个点不能不抓:一个坐在轮椅上盯着你,神色始终有些不耐的少年。遮住下半身谁也想不到他没有行动能力,光洁的脸蛋配了双黑白分明的圆眼睛,长眉紧蹙而显得有压迫感。鼻子长得很好,嘴唇饱满,它几乎不怎么上扬,难得勾起来总有几分讥诮。
配上腿一看就有些糟了,很难评价这样一对组合。在应该神采飞扬的年纪长了颗好胜的心,到了纨绔子弟的标准和也有鲜衣怒马的资本,人家都在上房揭瓦,偏偏他只能空坐。十四五岁,人生刚走完五分之一,前程就覆上浓重黑影,任何人一见他都会生出张口结舌的遗憾:同情又想安慰,但怎么说话都有不腰疼之嫌。
杨过创了黯然销魂掌依旧抱得美人归,你想拿先人的故事鼓励朴灿烈就错了,他不肯当自己是残疾人士。腿还在,这是他和身残志坚的区别;但他却不能走,离朝气蓬勃又差了点儿。朴灿烈看人的眼神,让人有点空落。
如果墨水还多,把张艺兴也画上。白面薄皮,秀眉长眼,手脚伶仃。他和他的名字的“兴”一点都不相配,人生单薄得无依无托,萧索的希望期许在渺茫未来。他们的关系就是一个对焦一个虚化,你不需要知道朴灿烈身后站着谁,张艺兴的存在感就是角落处的影子,没有存在感。
班里人知道他们形影不离,朴灿烈不来上课,张艺兴也是不来的,落下的进度他只能靠自己补回来。
朴灿烈床头有铃,一个通张艺兴房间,一个喊楼下佣人。基本上朴灿烈占了他所有时间,陪吃陪玩陪上学,总得等朴灿烈累了躺下,张艺兴才回房间看会书。等他学会按摩,不管多晚给朴灿烈按完腿再回去睡成了每天的功课。朴灿烈不上学在家睡懒觉,张艺兴就早起自习,他是靠勤奋拼成绩的学生。
朴灿烈聪明又懒,解数学大题只给敷衍的步骤,有时只扔个结果,背写科目能省则省,一到测验就缺席。张艺兴文科不行,缺了老师讲课,理解难上加难。朴灿烈心情好会给张艺兴讲英语题,他这种聪明脾气急的人不适合当老师,遇到学生笨点就着急,张艺兴只好做出全听明白的样子回去继续啃。
他没钱去补习班,一切靠自己。朴家肯供应吃喝,在那么贵的学校交双份学费已经谢天谢地,他对学业得郑重其事,以后才有机会上大学,最好能上好点的学校,将来工作后把钱还给朴家。一笔笔朴家替他出的费用张艺兴都记着,数字已经很惊人,他们还给他零花,可他没地方用钱。平时穿校服和旧衣服,要么买地摊货,此外没什么开销。
张艺兴总和朴灿烈同进同出,旁人觉得他像朴灿烈的小跟班。张艺兴把自己当作朴家拿薪水聘的保姆,他能忍受朴灿烈时晴时雨的脾气不是因为朴家给了他衣食无忧的生活,而只是因为他爸,他对朴灿烈有点同病相怜。这话当然不能告诉朴灿烈。
朴灿烈习惯了要风得风,可还是有违心的事情。出车祸前他一向很受女孩欢迎,与轮椅为伴后,女孩们都被他吓退了。偶尔有胆大的接近示好,也很难适应朴灿烈的坏脾气。失去行动能力对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伤害无法估量,原本逼人的青春渐渐在轮椅上蒙尘。张艺兴从未见他对谁上心,直到遇见了岑幸。
岑幸是上一届的学姐,张艺兴跟着朴灿烈在学校同她打过照面,那时她已经是高中生了,偶尔回初中部看看社团。回想起来,朴灿烈对岑幸的态度和对其他人很不同,他对她格外有耐心。
耐心这东西在朴灿烈身上是极度稀缺的,尤其在初三他最为暴躁的一年。他生气了才不管你是谁,吼哭过许多女孩子。朴灿烈身边不乏漂亮姑娘,岑幸不见得比她们出挑,可他对岑幸就是例外,那倾听的模样与平常大相径庭,简直可说是温柔——这个词与朴灿烈又是多么不相配啊。岑幸和这个总在风暴中心的学弟相熟,见识过他以前不可一世的模样和现在兴风作浪的德行,她同他谈天,和其他人一样小心翼翼地避开某些话题,也许从她嘴里说出的话都有特别之处,朴灿烈从来听得很认真。
动辄摔东西发火的暴躁青少年怎么会乖乖按时社团报到,怎么有耐心这样听前辈说话?岑幸是有魅力的,笑起来眉眼弯弯,总让人愉悦。即使都裹在宽大校服里不施脂粉,她在女孩中也是特别的。朴灿烈高处不胜寒,不长年累月揣摩他气性,说话永远搔不到他痒处,宽慰的话无非是那些,换个人朴灿烈早不耐烦了,可他还是一脸专注地看着她。
张艺兴后知后觉地明白,这都是因为说话人是岑幸,朴灿烈才愿意接那些即便颇为无聊的话茬,聊天才能继续。多少次有人言语间触动了朴灿烈的神经,按平常他早拍桌子翻毛腔了,要不就是耐性告罄翻脸走人,只要岑幸在场他就能一脸温和地坐下去,这朴灿烈式的委婉别无分号,太阳打西边出来才能有幸见识。
每回岑幸告辞后,朴灿烈就开始花式折腾,好像刚才憋坏了。他干涸的耐心难得冒头,一转身又变了脸,变回那个喜怒无常的大少爷。张艺兴几乎要怀疑之前都是自己的错觉,朴灿烈唯一的真面目就是一座活火山。
活火山对喜欢的女孩子也会柔软,会提早准备生日礼物,为送什么讨她欢喜而苦恼。而没过多久他听说一个坏消息,在下一次遇见岑幸时验证了——她挽着一个男生的手。迎面相逢的时候,朴灿烈神色如常,还和两人礼貌地招呼,直到他们笑着走过。
张艺兴一直推着他沿走廊往前,走出边门,走过花坛长廊,再走就会与朴灿烈最恨的操场狭路相逢,他没喊停。像在病房,朴灿烈疼得顾不上看换台,他的眼睛还望着前面,但已经出神了,心里酝酿着一场瓢泼大雨。
朴灿烈这样要雨得雨,当然也会不顺心。如果他还能跑,一定上窜下跳地去挖他心爱的墙角,但他断了腿,好像断了追求谁的力量。他只能泄愤般地捶打没知觉的双腿,它们不能送他到心上人面前,只会从她那里带来他最不需要的垂怜。他自认不输任何人,但还是输了。
张艺兴听见那个房间砸什么砸得震天响,好几样主人精心布置过的东西未露面人前就摔了个粉身碎骨。无论它们身上曾被隆重赋予了什么寄托,都因希望猝然破灭而无能为力。


  • 炊口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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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晃到十月初,张艺兴难得地告了两天假。朴灿烈睡到日迟,颇觉无聊,也不想去上学。他心情不好,因为这天是张艺兴爸的忌日,也就是出车祸满一整年。
前天张艺兴跟他说要回老家去,朴灿烈从漫画里抬起眼睛看他:“你老家还有人么?”“没了,就我一个。”“那你扫墓就好了,回去干什么?”
张艺兴说,替他爸回去看看。既然就他一个,又能替他爸看什么?墓地在市内远郊,白天就能来回,去老家镇上就奔波得远了,朴灿烈不怎么乐意,应了声就不说话了。
张艺兴走了,他没人说话。朴灿烈把游戏打得震天响,仔细想想张艺兴这个人,没有爱好没有个性,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闷得要死,一整天也不吭一声。张艺兴已经把他的习惯摸得很透彻了,朴灿烈越来越适应他在身边。但他却很不了解张艺兴,他是很难得才提要求的,朴灿烈没理由拒绝。
他百无聊赖地打了一天游戏,下楼和金毛玩。金毛越长越壮,隔些时候喂一大块生牛肉,朴灿烈在轮椅上弯腰摸着它狗头,看它吃肉狼吞虎咽,喉咙呼噜呼噜响。它是陪着他长大的,但是他已经没办法和它一起在草地上疯跑了,它大老远跑过来往他身上扑的时候,朴灿烈差点接不住。
他习惯身体的差异了,可总想起从前,跑、蹬、踹、踢的感觉还在体内温存,越长大曾经短暂的距离越漫长。朴灿烈把佣人都打发走,金毛虎头虎脑地奔出去咬住半空中他扔出去的球,又乐颠颠地叼着球跑回他面前,他从它嘴里拿出球往远处的上空抛去,晚霞染红了它跃起时身后的那片天。
朴灿烈眯起眼睛伸手丈量落日,漫天余晖给脚下的每一株草叶镀上金,正是艳阳与日暮的间隙,霞光万道,而他难得孤身一人。朴灿烈想给张艺兴备个手机了,他有点寂寞。
张艺兴是第二天晚上回来的,昨天他去扫了墓,接着回老家看看。房子空关着,老邻居来除过草,总算看上去不像废宅。没电没水只好走远路去公厕,晚饭在镇上小店潦草解决,其他时间都在打扫家里。
虽说是家,其实也找不出几件像样家什。房间早已空落没人住,残砖断瓦护住的只剩些积了灰的锅碗瓢盆,但他还可以在这里想想爸爸和奶奶。出租屋换了一茬又一茬的租客,他再没回去过,只有老家的房子,那些死物还能唤起一点点童年的印象,人的气息已于时光中消散了。
张艺兴和衣在旧被褥里捱了一晚,睁眼到天明,在朴家这一年小心做人低头做事,少有时间留给自己想家。朴灿烈的任性妄为、朴家上下异样的神色、寄人篱下的委屈无处可诉……每天一睁眼飞快洗刷完自己就去伺候朴灿烈,哪怕什么也不干也要站在一边,倒不是朴灿烈会给脸色看,而是朴家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知恩要图报……
这一年刮风下雨落冰雹也没睡过一天懒觉,朴灿烈房间的那道铃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响了,稍微误了几分钟这位少爷就不高兴。哪怕朴灿烈睡到下午才起,张艺兴的生物钟也雷打不动,上学日七点准时把朴灿烈的早饭端进房里,朴灿烈吃完他就端下去,叫不醒朴灿烈他就下楼去帮忙,有些佣人给他活干,有些让他回去歇着。给朴灿烈按摩也是这样学会的,朴灿烈不喜欢外人碰他。
没人教,张艺兴是自己懂这些的。从病房搬回来,在朴家的第一个晚上他一整夜合不了眼,天刚蒙蒙亮就起身下楼。他没法消受别人的恩惠,非要把自己抽成陀螺忙得团团转才安心。身体一忙,心里就没空胡思乱想,勤学也是这样逼出来的,他最好一刻不得闲。
可能这就是命运,只能比差。如果注定孤苦无助,没有漂泊打童工已经不错了,现在吃住不愁,念的学校很高级,成绩也在进步,每个月有零花,朴灿烈最近不怎么闹脾气了,受旁人的白眼也没有刚来时候多……他过得挺好的。
张艺兴把被子裹紧,上面有一股经年的霉味,借着月光他能看到以前奶奶在上面打的补丁。天气好的时候奶奶喊他细伢子,把被面上的线拆了,被套洗洗晒晒再套被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太阳的余温很香,都是奶奶一针一针钉的……张艺兴攥紧被角,肩膀颤抖,哆嗦着手指去够那他小时候怎么也解不开的线头,奶奶粗糙的手指穿梭几下就能解开……他把手塞进上下牙咬住,像很多个夜晚在朴家一样,终于可以放开声痛哭。
张艺兴推门进去,朴灿烈歪着身子在床上打游戏,眼皮也没抬:“我要喝水。”张艺兴闻言过去接了杯水,习惯性兑温的,朴灿烈摸到杯子才抬头:“啊,你回来了啊。”
张艺兴书包还背在肩上,风尘仆仆的,一进家门就来找他了,朴灿烈很满意,一扬下巴:“那个给你。”张艺兴拿起来才知道是新款手机,立刻又放下,回头看他。
朴灿烈兴致勃勃地点着手机盒的方向:“打开啊,sim卡已经装上了,我给你挑了个靓号,我的号码也存了,以后有事就打这个电话,不要关机。”张艺兴怔怔地想拒绝,看朴灿烈高兴的样子又说不出口,朴灿烈已经一把把盒子打开教他怎么开关机了,这手机多少钱?他都不敢想。
“你把包放下啊,来坐这儿。”朴灿烈拍拍床。张艺兴知道好意被拒他一定会生气,还是硬着头皮说了:“这个太贵了我不能……”
朴灿烈揿按键的手一顿,用力抿了下嘴,这基本就是山雨欲来的兆头,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笑起来宜喜宜嗔,一发火可不得了,张艺兴很怕他这样。
朴大少爷圆睁着桃花眼瞅了瞅他,倒没生气,手上动作继续:“生日礼物也不行么?”
轮到张艺兴愣住了:“啊?”他爸忌日和他生日是前后脚,这事他谁也不想说,也决定再不过生日了。他不清楚朴灿烈怎么知道的,还给他准备了礼物,当下鼻子就有些酸。他使劲吸了口气,朴灿烈已经把手机递过来了:“这是你QQ号,快起个名字。”
朴灿烈才不管他怎么想的,张艺兴永远拗不过他,于是十五岁的时候张艺兴有了第一部手机,用自己的企鹅号加了班群,手忙脚乱地通过了一大波班里同学的好友申请,朴灿烈在旁边指点:“有些备注没写清楚的不要加……”张艺兴本没有存在感,这都是因为朴灿烈在群里喊了声祝张艺兴生日快乐,还发了条动态,朴大少爷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很多人的心。
那时候触屏手机还不流行,WiFi尚未普及,诺基亚还在称王称霸,张艺兴的生日礼物和朴灿烈给自己新买的是同款,朴灿烈给他充了两百话费,买了一个包短信包流量啥都包的土豪套餐,张艺兴看得心惊肉跳。
回房间以后朴灿烈不停地在QQ上轰炸他:“喂,你头像快换一个,好傻”“喂,作业借我抄”“喂,你老家在哪儿啊”张艺兴就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回复他,朴灿烈打字飞快,根本不用看九宫格,时间长了键盘上的字母都模糊了,说十句张艺兴才回一句。
他躲在被窝里打字,回复着同学的祝福语,朴灿烈问他是不是睡着了,张艺兴忍不住笑了笑。又想到昨晚还在老家咬着被角哭,忽然觉得自己很没心没肺。
他爸忌日也就是朴灿烈出车祸的日期,只要他一天在轮椅上张艺兴就一天不想过生日,不想向任何人提起,尤其是朴灿烈。可能上天也觉得他身边的温情太少,所以突然决定给他一些慰藉。至于日子就别太挑剔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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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趴体来了很多人,张艺兴印象最深的是边伯贤。个头不高,打扮很潮,生得一副笑面孔,唇红齿白的。他往朴灿烈跟前一戳,朴灿烈脸色就变了。
边伯贤笑眯眯地对寿星说了句谁也没想到的话:“干嘛?你个二百五还想把我往外赶?”
张艺兴当时就是一惊,以为朴灿烈要翻脸,结果朴灿烈转头对他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傻冒。”傻冒的典故来自朴灿烈房间一件私藏,主人对它来历的解释是“一个傻冒送的”。寻常傻冒怎么入得了朴灿烈的眼?
本尊亲耳听见这话,不客气地挥掌冲着朴灿烈后脑勺来了一记。他俩的关系算是发小,初中预备班边伯贤转学到很远的城市,朴灿烈车祸那会儿和边伯贤说要在病床上躺一段时间,拒绝他专程飞回来。过年边伯贤要来看他,朴灿烈把房门关上在电话里发了一大通火,坚决不许。
那位也是逆反心旺盛的主,越不让来越要来,人都到楼下了,朴灿烈用很恐怖的语气和管家说不准让他进门。管家夹在当中两头受气,好说歹说边伯贤也不肯走,最后被保安架出去了。
张艺兴连边伯贤脸都没看到,只清楚有这么回事儿。具体如何和解没人知道,反正生日宴上边伯贤终于现身了。张艺兴大概能理解朴灿烈是怎么想的,他当时心理落差正大,不想让别人看见他这幅模样,尤其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也许别人受伤只肯给最亲近的伙伴看见,但朴灿烈就是那种越亲越不愿意的。了解到边伯贤球踢得也不错之后,就更好懂了。
边伯贤是张艺兴见过唯一一个有勇气和朴灿烈对骂的人,后者无论板起多凶的脸都吓不到他,嘴炮开得战火纷飞,往哪里一站都硝烟四起。边伯贤比朴灿烈更厉害的是他还会撒娇,弯腰搓手跺脚,一般人招架不了。世上终于有能与一个小霸王势均力敌的人了,那就是另一个小霸王。
边伯贤面前的朴灿烈是一副全新面孔,很少有人这样肆无忌惮地和他打屁聊天,听说小霸王二号要回来一起上高中,可以预见今后的日子会更鸡飞狗跳。
那天闹到很晚才尽兴,寿星喝得醉生双颊,他和一群男生起哄玩阿鲁巴的时候,边伯贤倒是认真和张艺兴聊了会,还抖了些朴灿烈早年的料。说到以前又会想起朴灿烈生龙活虎的样子,边伯贤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张艺兴在朴家的内情。两人正伤怀,忽然听见朴灿烈没心没肺一阵狂笑,原来被抬起来那位仁兄已经被推搡着磨上柱了,张艺兴看得无言以对,边伯贤爱玩爱闹,旁观了会儿也加入战局。
这种课间娱乐活动,一般都挑软柿子,或者轮流围攻那些硬茬,最滑头的人才能做漏网之鱼。张艺兴知道要不是他抱了朴灿烈这条大腿,基本上很难幸免。大家对他不冷不热,明白得罪张艺兴等于得罪朴灿烈,消息灵通的也知道他在朴家究竟地位几何,因此张艺兴常年都是透明人。
酒终人散,张艺兴和边伯贤费了老劲儿把朴灿烈挪上车,他睡了一路,上别墅台阶旁的轮椅升降平台时大着舌头跟张艺兴说今天别揉腿了,还非要自己转着轮椅回房间。那时已是凌晨,打客厅过的时候女主人从楼上下来,朴灿烈喊了一声我回来了,张艺兴弯腰打招呼,他妈妈倚着楼梯扶手说,你们早点睡。
朴灿烈听完继续挪着轮椅往他妈那儿去,问:“爸没回来?”
女主人又下两级台阶,应了声,让他快回房间休息。
朴灿烈已经挪到她跟前了,慢慢才挪开,往电梯去了。电梯在餐厅后面,上去直通朴灿烈房间外的廊厅,其他人都走另一侧的楼梯。张艺兴坚持要在朴灿烈睡前给他按摩完,朴少爷噘嘴:“我还要洗澡呢。”张艺兴说我等你。
朴灿烈洗澡不假他人之手,他房间的浴室改造过,转着轮椅可以自己从侧门进浴缸,淋浴凳也很方便。其实那些专为残疾人设计的东西挺刺眼的,在外朴灿烈尽量不上厕所,也很避讳走特殊通道。考虑要不要装修浴室的时候家里还动了一番干戈,朴灿烈一开始有些抗拒这些把他和普通人划开界限的东西,可他更不想让旁人看见他一个人洗澡有多费劲,最终尽快打发走围观伺候洗澡的佣人的念头占了上风,这才拍板动工。
他洗澡很慢,张艺兴先去二楼浴室洗了个战斗澡,回来等着给他按摩,没等多久就困了,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过了一阵惊醒,发现朴灿烈把轮椅转到他面前,裹着浴袍正擦头发。
朴灿烈边擦边盯着他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张艺兴晃晃脑袋清醒了,撩起袖子扶他去床上。
朴灿烈在床上翻漫画,书遮住脸,好像还时不时在拿眼瞅他。张艺兴正专心按摩,听见他突然来了句,你长得还挺白的。
手上动作一停,张艺兴不明就里地看了他一眼。朴灿烈翻了一页,声音从书后面传出来:张叔好像没你这么白,你是像你妈么?
张艺兴摇摇头:“不知道,我不记得我妈长什么样了。”
朴灿烈把书放下:“啊……我没听你说起过。”
张艺兴抿抿嘴,不吭声了。朴灿烈直起身子想说什么,忽然拍拍床,说哎,别按了,你过来。
张艺兴抬头看他,朴灿烈见他不动,拔高声音道,今天谁最大?听谁的?快过来。
张艺兴很想告诉他,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多了,你的生日特权该下架了。没奈何走到床边坐下,朴灿烈把书往床头柜一扔,掀开被子把自己往床另一边挪,示意张艺兴躺进来,见他摆手,直接拽着他躺倒塞进被窝。
腿上没力道,手劲儿还不小。张艺兴只好躺下,问他干嘛?
朴灿烈说,没啥,谈谈心呗。你从来也没说过家里的事儿。
张艺兴靠着朴灿烈平时靠的大枕头,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他房间的天花板,吊灯晶莹璀璨。闷声道,说啥,家里就我一个了。
朴灿烈问,别的亲戚呢?没人来找你么?
张艺兴摇头,有的话,我今天也不在这儿了。操办完我爸后事就都回老家了,谁也没找过我,现在也断联系了。
十四岁的朴灿烈用一种何不食肉糜的语气轻快地接话:那你以后可以一直住我家啰。
张艺兴转头看他,朴灿烈同他对视。他再次摇头,你家怎么可能一直养我这么个闲人。以后我长大了会搬出去的。
朴灿烈就大声反驳,你怎么是闲人了,你是闲人其他人都是咸鱼了。你为啥不能住我家?你要住哪去?
张艺兴说,以后上班有工资了总会找到地方住的。再说你以后腿好了结婚生孩子,我还住你家算什么?
结婚生孩子?朴灿烈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还没谈过恋爱怎么就扯到生孩子了,你呢?你谈过吗?
张艺兴还是摇头,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朴灿烈四处找遥控器,说不早了你就睡这儿吧,诶遥控器怎么不见了。张艺兴要起身回房间又被他按回来,目瞪口呆地看他终于在枕头下面找到遥控器关了房间的灯。
今晚还真是突然。张艺兴在黑暗里正了正枕头,朴灿烈又拉着他东拉西扯说了很多,先讲他自己小时候,还爆了边伯贤的料,说他爸妈本想要个女孩,从小给他穿裙子扎小辫儿,有张边伯贤没来得及毁尸灭迹的照片在朴灿烈家的相册里。
朴灿烈嘀咕着明天要把照片找出来,又问张艺兴以前在镇上学校的事,问他觉得班里哪个女生漂亮,张艺兴困得不行,答着答着声音就小了。恍惚记得最后朴灿烈问他,你睡相好吗?张艺兴心想我还没问你呢,支吾了两声就睡着了。
床很大,朴灿烈腿又不能动,张艺兴本以为会睡得很平静,没想到一晚上被邻居忽然打过来的手惊醒了好几回,有次手臂还搁在他胸口把他压醒了。试探着轻轻推他,朴灿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根本没睡好。
十点多张艺兴醒了,他第一次在朴家睡到这个时间,吓得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朴灿烈还在呼呼大睡,张艺兴轻手轻脚起身回去洗漱,佣人把早午餐送到他房间,张艺兴觉得很不好意思。
十二点多,房间的铃响了。朴灿烈在床上神采奕奕地穿衣服,看见张艺兴顶着两个黑眼圈进来,他对这一觉一无所知,兴致勃勃道:“我妈出去了,咱们去把伯贤的照片找出来吧。”
不容拒绝,朴灿烈拖着他去另一边的主卧,张艺兴从没来过这里,到门口实在不肯进去。朴灿烈叉着腰说,没人看见!我们又不是来干坏事的!
张艺兴只肯靠墙背着手站在门口,什么也不碰,朴灿烈自个儿东翻翻西看看,想不起来家里相册放在哪儿,因为他坐轮椅之后就不太肯拍照了。
实在没找到,朴灿烈又转悠去了书房,两边书橱都得爬梯子才能够到最上面,张艺兴真怕朴灿烈遍寻不着让他爬上去找。轮椅在书桌前停下了,朴灿烈探身翻看桌上的东西,忽然从一个大信封里抽出了几张纸。
不知道那是什么,像文件,还有些四方的像照片。总之应该是些正儿八经的东西,不可能是来自边伯贤童年的把柄。朴灿烈低头看了很久。
然后他忽然抬起手,狠狠把那些照片揉成一团往下扔,抡起桌上一只水晶烟灰缸就往落地窗上砸,接连两声巨响,碎玻璃瞬间四溅。整面窗子碎了一个大窟窿,朴灿烈回身一把把桌上的文件全部拂落,纸张扬得遍地都是。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张艺兴下意识地冲上前拦住他,满室狼藉中,朴灿烈脸上竟是他从没见过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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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03 03: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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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那是记忆里朴灿烈发过的最惊天动地的一次火。他看到他爸在照片上,亲热地牵着一个小学年纪的小男孩。信封里还有亲子鉴定报告,生物学上朴灿烈有了一个小他六岁的异母弟弟。
下一秒他把书桌砸得七零八落,水晶烟灰缸摔碎在楼下草坪,张艺兴那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冲上前去拼命按住他,“灿烈,灿烈,怎么了,你冷静点…”朴灿烈气得眼睛发红,毁了手边一切抓得到的东西,要不是在轮椅上起不来,那气势真能把书房整个砸烂。
张艺兴根本拦不住,唯恐朴灿烈在暴怒中自己伤到自己,使劲拖着轮椅抱住他上身往外去。楼下佣人听见动静赶来,朴灿烈在轮椅上拼命挣扎,吼了一声:“全都给我出去!”
张艺兴一怔,门外没人敢进来,朴灿烈又狠狠挣脱一次,他顺势放了手。
冷风从窗上破了的窟窿里灌进来,吹乱一地碎纸。朴灿烈背对所有人大口呼吸着,张艺兴静静地退了出去。
有钱人家的这种那种事,电视上常看见。可故事发生在朴灿烈身上就一点也不好玩了。张艺兴无权置喙,可这是朴灿烈生日的第二天,上天有时很残酷,好像故意让他快乐得很短暂。
他妈妈下午回家时还勉力装出轻松的模样,却看见朴灿烈的轮椅停在主卧外。她边问怎么了,边进房间放下包挂起大衣。朴灿烈跟着进来,冷不丁问:“我有弟弟是吗?”
她倒吸一口气,随即捂住了嘴:“你进过书房了?”
朴灿烈自顾自说下去:“所以昨天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知道了吗?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妈妈一愣,别过脸哭了。
朴灿烈最怕他妈妈哭,所以他平白吃了很多没什么用的药,任由她在他房间和背包里塞了很多没什么用的福袋、护身符。他脾气很臭,给任何人脸色看,但很少和他妈顶嘴。他还很聪明,只是耐心被磨得很稀薄,如果他现在好端端地站着,一定会是个让她骄傲的儿子。
但他在轮椅上直直地望着她,希望她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妈妈只能回以泪水。她摇头:“不是的,不是现在这个时候……”
“什么时候才是时候?直接带到家里让他叫我哥哥的时候吗?”这双腿让朴灿烈变得很能忍痛,他善于在自己的心豁口子的同时给别人也重重划上一刀。他妈妈崩溃地捂住脸。一个妈妈没有道理在儿子生日那天告诉他这样的实情,其他日子似乎也并不合适。
朴灿烈不懂。他妈妈年轻时很美丽,现在也保养精致。他还有一个有出息的哥哥在国外留学,回来可以继承家业。虽然他现在暂时不能走路,但家里真的不缺男孩儿了。他爸在照片上甚至让孩子坐在他肩头,那是一种朴灿烈未曾体会过的感觉,他从小就知道爸爸喜欢哥哥更多,所以他也更喜欢妈妈。
也许双方在婚姻的最初恩爱过,然而朴灿烈出生后感情渐渐淡了。很少一家三口、四口出去玩,总是聚少离多,他各种各样的臭毛病也是这样无法无天地惯出来的,因为根本没人管他。
他从来没想过他爸在外面有人,而且还有一个比他小六岁的孩子。他爸是什么时候背叛这个家的?在他小时候,还是哥哥小时候?还是一直?他爸出差不回来的时候,有多少时间真在忙,有多少时间在外面那个家?
他年纪不小了,平时架子摆得足足的,还愿意让那个孩子坐在他肩上揪他耳朵。对朴灿烈,他没有一句关心,只是不断地给他钱,借他生日宴谈生意,给他上最贵的学校看最权威的医生,这就是尽到义务了。朴灿烈以为他爸已经忘记怎么做父亲了,原来只是他自己不会当儿子而已。
是了,反正他在家作天作地,既没哥哥懂事能干又没外面那个小孩讨人喜欢,只是个整天坐在轮椅上站不起来的家伙。
他妈妈坐在扶手椅上擦眼泪,对他说:“这件事你不要管,你就当没看到吧。我会和你爸谈的。”
朴灿烈看着她:“谈什么?还有我没看到的离婚协议吗?”
他妈妈眼眶红着:“谈条件,我不会离婚的,不会把家让出去。你回去,不要管这件事了,你让张艺兴陪你出去走走。不要跟你哥说这件事,让他好好读书。”
谈条件,从谈情说爱到谈婚论嫁,经营十几年的感情最后只剩谈条件。墙壁上还挂着好大一幅结婚照,照片上夫妻俩笑意盈盈,这么多年都在那里。朴灿烈望了它一眼,没有说话,他什么也不想再说,转着轮椅走了。
张艺兴坐在自己房间看课本,心不定,怎么也看不进去。以前嫌朴灿烈事多,今天却盼着那个铃快响。纠结很久,拿出手机给朴灿烈发消息: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他很少主动发什么,往常朴灿烈回复也很快,这次过了很久都没回消息。张艺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他那么生气,可是昨天他生日才刚过啊,能有什么事呢?
他一边做题,时不时揿亮屏幕看看有无消息,稿纸上演算了几回都没得出个正解。心正乱着,忽然有人敲了两下门,朴灿烈自己拧开门把手进来了。
张艺兴搁下笔起身,朴灿烈转着轮椅到他书桌边停下。他脸上有种发泄过后的平静,像炸了一地鞭炮剩下灰扑扑的余烬。
张艺兴房间很简单,桌面床铺衣柜都收拾得空荡荡,好像随时都能清空似的。朴灿烈没怎么进来过,总是张艺兴去他房间里。他默不作声地看着桌上的作业,终于开口,嗓子像生锈了一样:“你写吧,别管我。”
张艺兴只好坐下,他已经没什么心思做题。写完几行公式回头看,朴灿烈晃到阳台去了。窗台上放了几盆多肉,听见他说:“你这个花好丑啊。”
“…丑的比较好养活。”
朴灿烈伸手拨弄那些植物,张艺兴探头望了望。他感到朴灿烈真的很反常,平静只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不一会儿朴灿烈又转进来看他写作业,低眉敛目,一声不吭。过了半晌语气平缓地放了个炸弹:“我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我还有个弟弟。”
张艺兴瞠目结舌,朴灿烈很坦然地把来龙去脉全讲了。他还是难掩心烦,低头把手机背后各种骷髅头形状的防辐射贴一张张揪下来,残留的粘胶也全抠干净。
直到朴灿烈说完,张艺兴都在发愣,他最后问:“你觉得我应该告诉我哥么?”
张艺兴说不上来。朴灿烈自己宣布:“我觉得他应该知道。我刚才发消息告诉他了。”千里之外,知道了也于事无补,但没理由被蒙在鼓里。
朴灿烈处事向来这样直来直去,喜欢谁就接近谁,肚子里没有弯弯绕绕,情感外露坦然得很。有时霸道得让人受不了,但和他相处其实不难。昨晚睡前的谈话让张艺兴对朴灿烈有了进一步了解,大多时候他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心性未成熟。
但这不代表他除了发脾气什么也不懂。朴灿烈抠完手机又开始瘪着嘴抠指甲,神情恹恹的。张艺兴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有点委屈的样子。他笨嘴拙舌,不太会安慰人,只好问:“要出去玩会儿吗?”
朴灿烈摇头。张艺兴又问要不要把狗狗带过来,朴灿烈想了想,点点头。张艺兴就下去找到金毛,它油光水滑,颠儿颠儿地扑到朴灿烈腿上,爪子搭在他膝盖乱刨,冲着他嗷嗷叫。两个人把它举起来放到朴灿烈身上,朴灿烈问:“你现在还怕它么?”张艺兴摇头。
刚来的时候真有点怕,站得离它十米远,时间长了慢慢也敢和它一起玩。第一天回家朴灿烈想说服张艺兴别怕狗,就把手伸到它嘴里给他看:“它不凶的,你看这样它都不咬我…”金毛张着嘴呼哧呼哧喘气,狗牙都露出来了,张艺兴吓得又退一步。朴灿烈哈哈大笑。
想起那时还无忧无虑,现在的朴灿烈却抱着狗发呆。家庭变故,这本离他很遥远,个中辛酸张艺兴已经尝够,他却没法拿话宽慰他。痛苦这个东西,没有共同经历,人与人很难真正感同身受。就像朴灿烈的腿伤。
他只好尽力让他开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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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艺兴好不容易才逗得朴灿烈没那么闷闷不乐,然而他的一番努力在那天晚上还是前功尽弃了。朴灿烈他爸到家后,以朴灿烈的性格无法置之不理袖手旁观,他无视一切阻拦,自顾自下楼截住他,单刀直入地把他爸问了个哑口无言。
他爸或许曾想把这件事再瞒一段日子,如今被儿子无情捅破,一时下不来台接不上话。但他走过的桥毕竟比儿子走过的路多,尤其是这两年,于是很快收起了略微的一丝尴尬,痛快承认。
家长的爱平均分给每个孩子不容易,他在外面又有了新欢,对朴灿烈和他哥的疼爱、对这个家的温情已经越来越敷衍。在朴灿烈逼问之下,他爸干脆把那些刺伤人心的话说得很直接。
灿烈妈过来的时候,父子俩气氛很僵。朴灿烈脸色铁青,他爸已经懒得粉饰太平,往沙发一坐:“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他妈尚未开口,朴灿烈先咆哮了:“我自己看到的,怎么了,你做还不让人说了?”他爸板着脸不语,他妈在另一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夫妻俩隔着楚河汉界,比头一回见面的陌生人坐得还远些。
“说吧,你有什么打算?”白天他妈还哭过,现在给自己穿好了一副盔甲,伤心都藏在淡妆的脂粉下面。连朴灿烈都砸坏了一面窗和一口烟灰缸,也许对这事她早就有所察觉,所以连伤心都不曾歇斯底里。
“没有什么打算,星星都上小学了,又在外地,我不会带他回来一起住。”他爸好像觉得他们小题大做似的,对外面彩旗飘飘很满意,家里红旗也屹立不倒。他还惬意地翘了个二郎腿,烤上一支烟,意思是外室不会威胁正室地位,别草木皆兵了。
“他叫朴星星?怎么不直接改成朴灿星呢?”他爸无所谓的样子激怒了朴灿烈,他极尽嘲讽地说着,用力转着轮椅往前,熟悉的雪茄和古龙水味闻着恶心。他想起那份亲子鉴定,感觉到身体因为激动而发抖。
“不急,还没带去你爷爷面前看过呢,过了年就改成朴灿星,你们三兄弟多好听。”
“谁跟他是兄弟?!你看爷爷会不会把他打出家门!”奶奶去世得早,爷爷十分长情并未再娶,他不信爷爷看得惯他爸把外面乱七八糟女人生的孩子大摇大摆带回来认祖归宗。
这话戳到他爸软肋,他铁青着脸抽烟。而他这番打算显然完全没把妻子放在眼里,灿烈妈已经别过脸去。
朴灿烈咬牙道:“这辈子也别让我看见他和那个女的,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他爸忽然火了,指着朴灿烈鼻子冲着他妈吼:“你管好你儿子!跟老子说话像什么样!”
而她回以尖叫:“你就知道你外头那个儿子!灿盛在国外怎么样你打过一个电话没有?灿烈长这么大你给他开过一次家长会吗?你当的什么老子!”
“给你们吃,给你们喝,出国读书钱不是我给的?我当的什么老子?没老子你们全喝西北风!朴灿烈我跟你妈说话你给我滚上去,我过年就把你弟带回来,你动他一下看看!”
“好啊,你带,过得了爷爷那关你就带回来,看他多快横着出去。你还可以把那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带过来,让这个贱人和她儿子一起横着滚出去,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
朴灿烈怒极反笑,说得慢条斯理,一个贱字念得字正腔圆。他爸气得脸都变了形,一把拽下脚底拖鞋扔过去。朴灿烈离得远,两个都悠悠闪开,他爸仍不解恨,抓起茶几上烤烟的打火机往他脸上丢。那个精致的金属方块恰好砸在额头,上面坚硬凹凸的装饰把朴灿烈从眉骨到眼皮划开一道口子,下一秒血就流过眼睛,视野一下子狰狞了。
他妈尖叫一声:“你疯了!你拿什么扔他!”扑到朴灿烈轮椅前捂住他伤口,又大声喊人来。家里佣人早听见厅里大乱,一看朴灿烈满脸是血,赶紧提着药箱上前。
他爸站在原地,看到儿子被血糊得睁不开眼,一时有些发愣。佣人把朴灿烈围起来,妻子仓皇地喊着儿子的名字。一片人仰马翻之中,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夸朴灿烈好看又聪明,也曾痛惜他在车祸后性情大变。朴灿盛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家里生意进展迅猛,再忙他也惦记着陪家里人,到朴灿烈小时候他的身价又是几个质变,那时已经生了旁的心思。
朴灿烈说的话把他气着了,他觉得儿子不再和他一条心,这么优越的生活条件都是他给的,儿子怎么能和爹顶嘴?
朴灿烈的伤不重,但把他妈妈吓得不轻,大晚上去了趟医院。张艺兴在房间干着急,又不能掺合别人家务事,听见楼下闹哄哄,他怕朴灿烈太激动出什么岔子,跑到楼梯口才看见他被围着出去了,灿烈妈也跟着。
地上有血,佣人在收拾,灿烈爸气咻咻地走开了。张艺兴吓了一大跳,又不好跟上车,不知道朴灿烈伤得重不重。他手机扔在张艺兴床上没带走,这下连消息也不能发了。
回房间正茫然,手机震了,来电的备注是“哥”,张艺兴不知该不该接,那电话不放弃地响了十几声,他战战兢兢地接通了。
朴灿烈的哥哥居然认识张艺兴,他声音很稳重,张艺兴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他,灿盛让他转告朴灿烈有空就回电话,还让张艺兴记下他的号码,以后有事联系。
“这孩子脾气大,听朴灿烈说你大他一岁挺细心的,以后麻烦你多看着他点儿,他从小谁的话也不听,我不在没人拦得住他。”
天降大任,张艺兴诚惶诚恐地答应了。可朴灿烈更不会听他的话……
哥哥听出他为难,笑着说:“他从小挺能找事的,这一年在轮椅上给你脾气受了吧?你别和他计较啊。小时候爸妈忙,他也没人陪,挺可怜的,现在家里才有个伴。”话说得客气,张艺兴赶紧应下了。
朴灿烈半夜才回来,被划破的地方缝了六针,那口子再破开一点就快够上轻伤了。拆线前这一个礼拜伤口都不能碰水,每隔一天换药。
洗完澡按摩,朴灿烈在床上坐着给他哥打电话,张艺兴这才知道他是怎么受的伤。
“怎么开心点?”朴灿烈嘴角扯了扯,“哥,真的很讽刺。昨天还在办酒席,扮什么父子情深,今天我就进医院。这个生日真是红红火火。”
他说得满不在乎,听得人心里难受。朴灿盛在那头问了什么,朴灿烈点头:“我要在家一个礼拜呢。嗯,就张艺兴在。嗯……他很闷的,玩什么呀。”张艺兴莫名其妙,抬头看了他一眼,朴灿烈冲他挑了挑眉。
哥俩聊了半个小时,越洋电话把手机都打得发烫,朴灿烈随手把它往床上一扔,双手垫着脑袋向后靠在枕头上看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哥让我好好照顾我妈,别把她身体气坏了。我妈说她不会离婚的,我也不希望小三进我家门,可是难道他们夫妻俩就要这样接着过几十年么?艺兴?”张艺兴嗯了一声,看着他。
朴灿烈仍旧拿眼望天花板,带点鼻音地说着:“你觉得他们可以再一起过几十年吗,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如果我是我妈,我肯定已经气疯了。这个婚再不离,过下去有什么意思呢?”
张艺兴诚实地摇摇头,他一共的人生才十五载,哪有阅历评价这样的几十年?窗户纸薄薄一层,足以遮住很多不堪的真相,他有点意识到,就算是为了朴灿烈,他妈妈或许都会选择不去戳穿它。
朴灿盛虽然一年没回来,家里的事好像心里都有数,他对父母的争执并没有多问,更关心弟弟如何。也许从头到尾全然无知的只有朴灿烈一个人。而血浓于水,最亲近的人,却总在互相伤害。
===============TBC===============


  • 糖果白小鹿
  • 兴高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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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03 03: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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