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了你就走！”颜安追到走廊里，冲着穆瑾的背影大叫，她气极了，跺脚：“你干嘛去！”
“睡觉。”穆瑾说，把书包搭在背上，头也没回。

穆瑾躺在床上，睡觉，也气鼓鼓的。时钟在桌子上滴答滴答地走，走得她心烦意乱，睡不着。她坐起来，月光皎洁，透过窗子照进来。对面的床铺空着，隔着粉红色的香喷喷的蚊帐，依稀见到大大小小的洋娃娃，瞪着碧蓝的眼睛，香喷喷的，可怜巴巴地，瞅着她。穆瑾在那儿傻楞了一会儿。十二点半，十二点三十五，十二点四十……颜安还不回来。

她去自习室，自习室是空的，她去厕所，厕所也是空的。她刚要走，忽然遭了个雷劈似的，僵在那儿——厕所的窗户开着，秋夜的风吹进来，混合着凄凉的落叶的香味儿……

颜安终于把手机重新划开，打开QQ页面。她豁出去了，总得面对的，她睁开眼睛。有些哆嗦，点开了那个让她如此希冀又如此惊恐的网名——JUDA。
JUDA：颜安，新年好。
米卡丢了小胡桃:同好，您哪位？
JUDA:是我。
米卡丢了小胡桃:搞笑，我他妈知道你是谁？
JUDA:是我，颜安，你这些年好么？
——再没有别的，她自己没有回复，对方也没有再追问。

她松了口气，丢魂儿似的坐在那里，她再没说别的话——她不知自己是庆幸还是失望。

第二天，大年初一，到中午，颜安还在被子里睡。睡得沉，没怎么做梦。不知睡了多久，天越来越暗，迷迷糊糊地听见有吵闹的声音，她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推开卧室的门，她老公站在客厅里和她的朋友争吵。他们看见她醒了，就止住了吵闹。
“你来干嘛？”颜安说，掖了掖头发。
“离婚协议书，你签了吧。”男人说:“家产对半，孩子归我。”他把两张纸扔在桌子上，看也没看她，转身走了。

颜安把协议书拿起来看，饶有兴致地看了半天——奇怪，这像是拉丁文写的，我一个字也不认识。她想。
“颜安，你他妈给我回去好好过日子吧。”朋友推搡了她一把，把她瘦磷磷的身子推得直跌进墙角，生疼。
“你到底要作到什么时候！”朋友把离婚协议书抓起来，两把撕了，眼睛发红:“你他妈到底在这儿作谁呢！”

颜安从墙角里慢慢地站起来，喘气，漂亮的栗色卷发痒痒地扑在脸上，她的嘴唇干裂，她渴，哆嗦，昏头胀脑，浑身发热。 她想，离吧，离吧，再离一次。除了那事儿，没完没了的他妈那事儿——我从来没当过谁的妻子。
孩子归他和那老不死的，挺好，我轻快，除了两次十个月的负担，产床上半小时的死去活来（第一次生），肚子上一道疤（第二次生）——我从来，我从来，我从来——不是妈妈。

颜安去浴室洗澡。
她光着脚，踩在温热的石砖地上，把淋浴的把手扭成冷水，一把推到头儿。
冰冷的水瀑喷薄而出，溅在脸上，她哆嗦了一下，双手抹了把脸，清醒多了。
她把衣服脱了，浑身赤裸，一脚迈进瓷砖地激起的洁白的水花儿里。她的双臂抱紧双肩，她冷——但是不够。
她猛的，像撕裂什么似的，恶狠狠地将胳膊展开，露出饱满而柔软的胸膛，拥抱利剑一般直穿身体的水柱——不够。

她仰起头，任那汹涌的透骨的惨白的恣意翻飞的“刀子”，恶毒，愤怒，削，剜，割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嘴唇，她的半死的希望，半死的心。
她浑身打颤，喘不上气。她开始热，浑身都热。她没什么好再脱了。还是热，她的指甲抠进莹白，光滑的皮肉，她还是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