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猫有九条命。”
“谁说的？”
“人。”
“没有。”
［一］
几天前我还可以自由行走。穿越人海，在喧闹的城市中心呼唤一众朋友。我是人类口中说的“家猫”，最普通的那种，和“土狗”没什么分别。可我从不认可那平凡，我认定自己是特别的，直到几天前我跛了脚。
“你去哪儿？”狗说到。
他是一条很脏的狗，总是有种从泥泞中刚刚爬出来的感觉，白色的毛黏耷耷的，眼白处又猩红。他在这巷子里呆了很多天，虽然每次去吃东西都会碰见，可我从不愿意看他。
他暗淡的目光和由恐惧引发的警觉烧灼着我，我觉得他好像一面镜子，立在巷口，时时照出我的悲哀，只要他出现，我就害怕，我想踮着脚，赶紧逃脱，可是很难，他一直看我一直看，我觉得那是窥视，我不能面对，心里燥的很，我不能承认我的确好像他。
今天是他第一次同我说话，猫的傲慢告诉我，不要理会。
“你好像跛了脚。”他说道，目光仍旧没有转移，只盯着面前的水洼。
我气愤，他凭什么那样同我说话：“好像与你无关。”我想溜开，心里怕极了，可我越是着急，他越是步步紧逼：“你是只野猫，没人要的那种。”
微怔，我收回刚刚迈出的右脚，以想要杀死他的目光，盯住他的背影：“你不也一样吗？野狗。”
他不再与我说话，午后的风送来一丝舒爽，飞起又落下的麻雀扑散了树叶上的灰尘，在这片广袤的水泥森林里住着许多同我一样的生命，他们存在，却又不存在，没人记得他们，不认识自己的父母，甚至连一个名字也没有。
人类似乎偏爱“野”这个词，我知道他们用这个字侮辱我，因这个字对我痛下杀手，我时常在想，为何我如此与众不同，却依旧难以与人类相处。
［二］
我没想到的是那条狗也会有主人。
对话后的第二天。刚下过雨，雨势很强劲，屋檐上仍然流淌着雨水，那边高楼的右侧出现了两道彩虹，一条明晰可见，一条模糊不清。我无心欣赏，饥饿的胃让我暂时忘却了腿的刺痛。我得赶紧去了，晚了可没饭吃。
不出所料，他依旧在那里矗立着，我想他刚刚一定淋了雨，但我不认为他会去到什么地方。
我看着他，疑惑写在脸上。
“我没有去过什么地方，只是前进了几步，雨就灌满了我。”他说着，平静，冷漠。
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很是自豪，转而心中又一悸。
“我没有问过你。”
“可我知道，你想问。”
我不知道他为何可以猜到，莫非他果真是另一个我。
“诶，野狗。”我说道。
“不要叫野狗，我有主人。”
它有主人？我疑惑，这样的狗会有主人吗？他转过来看着我，猩红的眼睛，让我不禁又竖起了寒毛。他的语气沉稳缓慢，像一个老者，淡淡诉说着自己的过往前生，我听着，心中不免又添悲凉。
［三］
今天是同他说话的第三天，我没抢到饭，我不知道他是否吃过了，我想知道他饿的时候会不会也和我一样哭。
那时家中人极力反对养狗，主人却留下了他，主人是个50来岁的中年男子，精瘦，稍微有些谢顶，鼻翼和嘴角堆满了皱纹，笑起来有些尴尬。他对它很好，给它买新的碗，做新的窝。
他对它说："从此以后你就是咱们家的一员。"它时常跟着他去到单位，喜欢看他忙碌的样子，喜欢他在太阳下跑出来给它倒上一碗水。后来男人在单位上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它时常等他到后半夜，夜也转凉，它是夏季出生的，冬天他不知道。
“他打过你吗？”我问到。
“下岗前没有。”
“他为什么下岗？”
“账目出了错，单位不信任他，他说不清楚就下岗了。”
“是他贪的吗？”我追问道。
“是。他不是个老实人，我知道，但他对我好。”狗陷入了回忆，就算是从他那冷峻的眼神中我也能看到，那时的他是快乐的。
那年冬天出奇的冷，没有见过冬的狗一时之间有些害怕。它偎在门口，看见男人在家中大发雷霆，伸手打妻子，砸一切能砸的东西，他痛骂着狗，眼中充满红血丝，头发更显稀疏了。
那段时间狗时常会感到饥饿，他忘记给它饭，或者说他根本不想给它饭吃，他骂到：“我都没饭吃，还要给你这种***，当初真不该养。”妻子也恨它，觉得狗就是带给这个家祸害的根源，那是个思想封建的老女人。
他们赶它走，它不肯，固执的以为自己属于这个家。
［四］
尾巷的猫今天又来了，我失去了那袋食物，知道自己跛了，不如他们矫健，所以始终没有与他们争斗。可是他们哪肯放过我，那只通体黑色的猫用凛冽的眼光看着我，我心中一惊，他们放开爪牙，来势汹汹。
狗是在那时候冲上来的，毕竟是狗，对猫还有一定的震慑力，可是很快，领头的黑猫又发现这狗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他们继续将我们围住，尖利的爪牙划过我们的皮毛，我感到痛苦，万分的痛苦。
“你并不是第一只被他们欺负的猫。老太太送来的食物从来都不够分。”狗艰难的从地上爬起，他的腿上有流淌的血，毛也更脏了。
我愤恨：“那她为什么不多送点！”
“已经很好了，这样的人类已经很好了。”他摇晃着脑袋，我才看见，他的耳朵也被撕裂了。
我的心也战栗了：“很疼是吗？”
他却反问我：“会有多疼？猫是不是时常会感到很痛苦？”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总不能死去，他们说，猫有九条命。”
“谁说的？”
“人。”
我沉默了，思虑片刻：“没有。”
我放下竖起的尾巴，这里暂时是安全的。狗的眼光突然变得很奇怪，他看看自己的尾巴，舔了舔腿上的伤。
“你有名字吗？”我很好奇，人总会给自己的动物取名字，我没有主人也没有名字，我迫切想要知道狗的名字。而他似乎很厌恶，他的神情突然变得痛苦：“我有名字，可我宁愿没有。”
“你恨那男人？”我问。
“我想恨他。”他说。
［五］
狗的尾巴是男人打断的，因为偷吃了剩饭，狗饿得几乎要晕倒，他偷吃了剩饭，落在地上的那种。可男人却好像抓住了什么不得了的罪证，谩骂它，吐沫飞溅，黝黑的脸上显露出狰狞，狗怕他，连叫也不敢。他不满足，似乎非得要看见狗颤抖着乞求他原谅才罢休。于是他抄起手边的板凳砸过去，随后便是一声哀嚎，凄惨的声音惊动了妻子，她来看，脸上的表情很诡异，从惊恐到舒展，只用了一句话，“呸，活该。”
这下，男人和妻子都舒了口气，终于找到了赶走狗的理由，其实随时都可以赶它走，只是他们虚假做作的想要找出一个蹩脚的理由来填补内心的不安。
狗，它什么都明白。
狗没了精神，不能竖起的尾巴让狗受尽了欺辱，一些人骂他没良心连尾巴也不会摇，一些狗欺负他，以莫须有的罪名撕咬他。他只是承受，从来没有学会过反抗。
［六］
猫要走了，狗和她道别，说：“活不下去的时候也别死。”猫问他怎么突然改变了。
他说曾经见过一只猫被人类的车撞死，而那只猫保护了另一只猫，狗认为有些时候生命还是要拿去有用的地方。
猫惦着跛了的脚，缓缓远去：“好，我知道了。”
猫在巷口孤独徘徊，穿过路灯下黄澄澄的板油马路，渴望那片埋葬着另一只生命的低矮花坛，白色的轿车缓缓行驶，猫走过，车驻足，她回头张望人海，却连风都不剩。
她兀自问到：“你，还好吗？”
“谁说的？”
“人。”
“没有。”
［一］
几天前我还可以自由行走。穿越人海，在喧闹的城市中心呼唤一众朋友。我是人类口中说的“家猫”，最普通的那种，和“土狗”没什么分别。可我从不认可那平凡，我认定自己是特别的，直到几天前我跛了脚。
“你去哪儿？”狗说到。
他是一条很脏的狗，总是有种从泥泞中刚刚爬出来的感觉，白色的毛黏耷耷的，眼白处又猩红。他在这巷子里呆了很多天，虽然每次去吃东西都会碰见，可我从不愿意看他。
他暗淡的目光和由恐惧引发的警觉烧灼着我，我觉得他好像一面镜子，立在巷口，时时照出我的悲哀，只要他出现，我就害怕，我想踮着脚，赶紧逃脱，可是很难，他一直看我一直看，我觉得那是窥视，我不能面对，心里燥的很，我不能承认我的确好像他。
今天是他第一次同我说话，猫的傲慢告诉我，不要理会。
“你好像跛了脚。”他说道，目光仍旧没有转移，只盯着面前的水洼。
我气愤，他凭什么那样同我说话：“好像与你无关。”我想溜开，心里怕极了，可我越是着急，他越是步步紧逼：“你是只野猫，没人要的那种。”
微怔，我收回刚刚迈出的右脚，以想要杀死他的目光，盯住他的背影：“你不也一样吗？野狗。”
他不再与我说话，午后的风送来一丝舒爽，飞起又落下的麻雀扑散了树叶上的灰尘，在这片广袤的水泥森林里住着许多同我一样的生命，他们存在，却又不存在，没人记得他们，不认识自己的父母，甚至连一个名字也没有。
人类似乎偏爱“野”这个词，我知道他们用这个字侮辱我，因这个字对我痛下杀手，我时常在想，为何我如此与众不同，却依旧难以与人类相处。
［二］
我没想到的是那条狗也会有主人。
对话后的第二天。刚下过雨，雨势很强劲，屋檐上仍然流淌着雨水，那边高楼的右侧出现了两道彩虹，一条明晰可见，一条模糊不清。我无心欣赏，饥饿的胃让我暂时忘却了腿的刺痛。我得赶紧去了，晚了可没饭吃。
不出所料，他依旧在那里矗立着，我想他刚刚一定淋了雨，但我不认为他会去到什么地方。
我看着他，疑惑写在脸上。
“我没有去过什么地方，只是前进了几步，雨就灌满了我。”他说着，平静，冷漠。
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很是自豪，转而心中又一悸。
“我没有问过你。”
“可我知道，你想问。”
我不知道他为何可以猜到，莫非他果真是另一个我。
“诶，野狗。”我说道。
“不要叫野狗，我有主人。”
它有主人？我疑惑，这样的狗会有主人吗？他转过来看着我，猩红的眼睛，让我不禁又竖起了寒毛。他的语气沉稳缓慢，像一个老者，淡淡诉说着自己的过往前生，我听着，心中不免又添悲凉。
［三］
今天是同他说话的第三天，我没抢到饭，我不知道他是否吃过了，我想知道他饿的时候会不会也和我一样哭。
那时家中人极力反对养狗，主人却留下了他，主人是个50来岁的中年男子，精瘦，稍微有些谢顶，鼻翼和嘴角堆满了皱纹，笑起来有些尴尬。他对它很好，给它买新的碗，做新的窝。
他对它说："从此以后你就是咱们家的一员。"它时常跟着他去到单位，喜欢看他忙碌的样子，喜欢他在太阳下跑出来给它倒上一碗水。后来男人在单位上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它时常等他到后半夜，夜也转凉，它是夏季出生的，冬天他不知道。
“他打过你吗？”我问到。
“下岗前没有。”
“他为什么下岗？”
“账目出了错，单位不信任他，他说不清楚就下岗了。”
“是他贪的吗？”我追问道。
“是。他不是个老实人，我知道，但他对我好。”狗陷入了回忆，就算是从他那冷峻的眼神中我也能看到，那时的他是快乐的。
那年冬天出奇的冷，没有见过冬的狗一时之间有些害怕。它偎在门口，看见男人在家中大发雷霆，伸手打妻子，砸一切能砸的东西，他痛骂着狗，眼中充满红血丝，头发更显稀疏了。
那段时间狗时常会感到饥饿，他忘记给它饭，或者说他根本不想给它饭吃，他骂到：“我都没饭吃，还要给你这种***，当初真不该养。”妻子也恨它，觉得狗就是带给这个家祸害的根源，那是个思想封建的老女人。
他们赶它走，它不肯，固执的以为自己属于这个家。
［四］
尾巷的猫今天又来了，我失去了那袋食物，知道自己跛了，不如他们矫健，所以始终没有与他们争斗。可是他们哪肯放过我，那只通体黑色的猫用凛冽的眼光看着我，我心中一惊，他们放开爪牙，来势汹汹。
狗是在那时候冲上来的，毕竟是狗，对猫还有一定的震慑力，可是很快，领头的黑猫又发现这狗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他们继续将我们围住，尖利的爪牙划过我们的皮毛，我感到痛苦，万分的痛苦。
“你并不是第一只被他们欺负的猫。老太太送来的食物从来都不够分。”狗艰难的从地上爬起，他的腿上有流淌的血，毛也更脏了。
我愤恨：“那她为什么不多送点！”
“已经很好了，这样的人类已经很好了。”他摇晃着脑袋，我才看见，他的耳朵也被撕裂了。
我的心也战栗了：“很疼是吗？”
他却反问我：“会有多疼？猫是不是时常会感到很痛苦？”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总不能死去，他们说，猫有九条命。”
“谁说的？”
“人。”
我沉默了，思虑片刻：“没有。”
我放下竖起的尾巴，这里暂时是安全的。狗的眼光突然变得很奇怪，他看看自己的尾巴，舔了舔腿上的伤。
“你有名字吗？”我很好奇，人总会给自己的动物取名字，我没有主人也没有名字，我迫切想要知道狗的名字。而他似乎很厌恶，他的神情突然变得痛苦：“我有名字，可我宁愿没有。”
“你恨那男人？”我问。
“我想恨他。”他说。
［五］
狗的尾巴是男人打断的，因为偷吃了剩饭，狗饿得几乎要晕倒，他偷吃了剩饭，落在地上的那种。可男人却好像抓住了什么不得了的罪证，谩骂它，吐沫飞溅，黝黑的脸上显露出狰狞，狗怕他，连叫也不敢。他不满足，似乎非得要看见狗颤抖着乞求他原谅才罢休。于是他抄起手边的板凳砸过去，随后便是一声哀嚎，凄惨的声音惊动了妻子，她来看，脸上的表情很诡异，从惊恐到舒展，只用了一句话，“呸，活该。”
这下，男人和妻子都舒了口气，终于找到了赶走狗的理由，其实随时都可以赶它走，只是他们虚假做作的想要找出一个蹩脚的理由来填补内心的不安。
狗，它什么都明白。
狗没了精神，不能竖起的尾巴让狗受尽了欺辱，一些人骂他没良心连尾巴也不会摇，一些狗欺负他，以莫须有的罪名撕咬他。他只是承受，从来没有学会过反抗。
［六］
猫要走了，狗和她道别，说：“活不下去的时候也别死。”猫问他怎么突然改变了。
他说曾经见过一只猫被人类的车撞死，而那只猫保护了另一只猫，狗认为有些时候生命还是要拿去有用的地方。
猫惦着跛了的脚，缓缓远去：“好，我知道了。”
猫在巷口孤独徘徊，穿过路灯下黄澄澄的板油马路，渴望那片埋葬着另一只生命的低矮花坛，白色的轿车缓缓行驶，猫走过，车驻足，她回头张望人海，却连风都不剩。
她兀自问到：“你，还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