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老板,热水我帮您兑好了,还有石旅座在里边等您呐!”戏班子里的小学徒提着一个大木桶踉踉跄跄地奔过来。
“嗯。”海云生把折扇一收,随手丢给他:“顺便帮我把这破烂扔了。”
“哎,哎。”小学徒为难地点点头,转身跑了。
海云生刚转过后堂的走廊,就看见石大川壮硕的身躯堵在那扇镂空雕花木门前,张头探脑地朝这边望。
“西施娘子好!”石大川黑亮的眸子捕捉到转角处的那抹身着戏服的秀颀身影,他一把摘下硬壳大檐的军帽,有模有样地按在胸口,俩腿一并熊腰一弯:“您请进!”
“你一大块望夫石杵在那儿,”海云生边踢着碎步边偏过头,朝石大川勾唇一笑:“让我怎么进?”
他那双吊起的凤眼里秋波流转,石大川正是被这双眼睛勾了魂儿去。那仿佛是两粒黑曜石嵌进去的眼珠子在戏台上悠悠一转,石大川脑袋里就像被塞了个弹药包,“嘭”地一炸心跳都要没了。
他爱煞了这双勾魂凤目,他爱煞了这眼睛的主人。
每次海云生在石大川身上律动时,他就喜欢瞅着海云生那埋头猛干的小样儿,看晶莹的汗珠挂在海云生细长的睫毛上,还有那双平淡无波得让他无法从中读出任何确切情绪的美目。
“你怎么来得那么快。”海云生施施然地走近,抬臂一挥,将长长的水袖甩在石大川宽厚的肩上:“有好好听我的戏吗?”
“我就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那桌,我听得可仔细!”石大川心里嘟噜,原来他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啊。他又一把握起搭在肩上的白绸,放在嘴边吧唧亲了一口,认真地说道:“云生,你的西施最好看。”
“别傻站着,去屋里头坐。”海云生看着那张糙脸上失落又讨好的表情,心想这人虽确有军事才干,但头脑还是不够聪明。
估计曹锟看重的是他跟随直系那帮子人马出生入死多年,又生得一副老实忠厚的模样,这才让他做了个混合旅的旅长。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海云生净了手,开始卸妆。
“对了,我送你的扇子呢?”石大川帮他把翠蓝色的渔婆罩和蓑衣解下。
“收好了。”海云生拆着鬓花,淡淡地回道。
“嘿嘿,你喜欢就成!我就觉得这扇子特适合你,小陈也说好看。”石大川挠了挠头,笑得咧出一口齐整的白牙:“我瞧着你今个儿拿上台去了。”
海云生闻言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帮他洗毛巾的石大川。那人背对着他,饱满的臀丘把雪青色军裤撑得圆滚滚的。
伸手拿过瓷盏,他呷了一口茶水,接着往椅背上一靠。
“石大川,你过来。”
“嗯快了,这就好。”石大川把毛巾拧成半湿,一回头就看见海云生的唇角柔软地向上翘出细微的弧度。
海云生台上台下判若人,台上化身他人,演尽悲欢离合,卸了妆就是一个丢进冰水里再捞起来的芝麻汤圆。外表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石大川满腔爱意,穷追不舍才跟他处到如今这种关系。然后就发现他内心其实是热乎的,但也是嘛黑嘛黑的。
就连那双明眸也没了戏台上的含情脉脉,顾盼生辉,此时像填满了黑色的毒汁,像雷雨天的黑云,一片昏暗。
“过来帮我换衣服。”海云生垂下眼睑,纤长的手指轻轻敲点着桌面。
石大川的目光顺着海云生的视线一路往下,来到他的裆部。
那里绣着几朵盛放的藕荷紫花。
而石大川晓得,这绣着柔美花纹的衣料之下,到底蛰伏着一个怎样的庞然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