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月,太阳毒的要把人烤化。
妈妈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所以很早我们就收起摊子回家了。
一双白色球鞋出现在我眼前,我抬起头,看见顾明朗站在我面前,咧着嘴傻笑。他说:“季月萌,我被A大哲学系录取了。”
他熟稔地推着我的轮椅,和妈妈拉着家常,“蹭”回了我家。
第一次见到顾明朗是高一的下半学期,我刚刚转学到Z中。我因为身体的原因所以体育课就只能待在教室里。
有一天的体育课我正在做一道让我思维混乱几近抓狂的立体几何证明题,一个声音打断了我原本就迷迷糊糊的思路。
“能拜托你把这个交给聂倩吗?”
一支钢笔递到了我面前。我抬头一看,来人顶着一个乱蓬蓬的鸡窝头,穿着肥肥大大的校服,一双白球鞋,咧着嘴表现出一个还算阳光的笑容。
他的视线停留在了我的轮椅上,对于这样的反应我已经习惯了。每个与众不同的人总是会得到更多的目光。
我轻轻咳了一声,同意帮他把钢笔交给聂倩。作为答谢,他教我解出了那道几何证明题终止了我脑细胞集体灭亡的悲剧。下课了,他补上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然后飞快地跑出教室。
“你好,我是顾明朗,隔壁三班的,很高兴认识你。”
听起来热情又官方。
随着时间不断推移,我对顾明朗的了解也越来越多。
比如年级成绩榜前三名里一定会出现“顾明朗”三个字,比如数学老师每次都看着我们班的考试成绩恨铁不成钢地感慨我们连顾明朗的百分之一都比不上,再比如几乎每天我都能在妈妈的餐车前面看见顾明朗。
他每次都只买一份宫保鸡丁两个馒头。我妈有的时候怕他吃腻就问他要不要换个菜?顾明朗每次都真诚而坚定地回复道:“阿姨,我觉得您做的宫保鸡丁最好吃。”
我诧异于他独特的口味,因为我妈做宫保鸡丁总是喜欢放很多番茄酱,甜甜辣辣的味道我吃一口就腻。我妈像被他催眠了一样,那段时间天天做很多宫保鸡丁。卖不掉,只好自己吃。
我每吃一口,就想起那句无比真诚的赞美:“阿姨做的宫保鸡丁最好吃!”
顾明朗啊顾明朗,你知不知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而且还是撑死的。
二
高二刚开学,学校就出了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内容如下:我校著名学霸顾明朗同学因在高二第一学期分班考试中不慎失利,即将转入隔壁四班进行为期至少一学期的学习。
隔壁四班说的就是我们班。
我觉得不可思议,以顾明朗的智商,是不可能从三班出来的。更不可思议的是他成了我同桌。
那天下午他来到我们班,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顾明朗,以后就和大家是同学了。”
他依旧咧出一个笑容,穿着白球鞋,只是校服变得合身了,头发也不再乱蓬蓬。阳光打到他的脸上,我看着他侧面的轮廓,发现他的鼻子其实很挺。
班主任眉飞色舞地仔细列数了顾明朗的种种优点,把他夸得上天难找入地难寻。最后她决定派这个学霸来拯救一下我这个学渣。
他坐在我旁边做习题,只用了十分钟就做完了,然后百无聊赖开始转笔。我看了看闲的发慌的他,决定把自己的习题册贡献给他消磨时间,但那厮并不领情,又原封不动给我退了回来,并在扉页用漂亮的正楷为我留下八个字的墨宝: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我送了他一个白眼作为回礼,毕竟礼尚往来是传统美德。
我假装严肃低声说:“学霸,老师让你当我同桌可是让你来教我的,你不能不管我啊。”
他停止转笔,转过脸来看着我问:“哪一题不会?”
他的眼睛细长,瞳仁黑亮又清澈,清澈到我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样子:一个齐耳短发,齐刘海,又黑又瘦的女孩子。
我随意指了一道题给他。他抿着嘴盯着题看,神情严肃,活像个小老头。突然,他笑了,就像暴风雨之后骤然放晴的天空一样,本就细长的眼睛笑得弯弯的。
“我知道了!你看,这个题其实是这样解的。”说着,他拿出一张纸开始写解题思路。
我原本只是想逗逗顾明朗,没想到他认真了。
我平时嘻嘻哈哈惯了,对学业也并不上心,数学考几分外语考几分也都无所谓。对于我来说,日子过一天就算一天,每一天都是赚来的。一个连下床出门都要人照顾的人,凭什么拥有梦想呢?拥有了也无法去实现的东西,还不如不要。
那张纸被推回我面前,顾明朗笑嘻嘻地对我说:“要是哪一步不懂的话就来问我。”
那一刻我觉得他很像一只蠢萌的大金毛,我很想揉揉他,奈何顾明朗不是真正的大金毛,不能任我蹂躏。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下次分班考你一定能考回三班的。加油,我对你的智商很有信心。”
三
下周五学校有一个歌咏比赛,我被报名了。帮我报名的人是顾明朗。
顾明朗昨天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喝水,酸酸甜甜的蜂蜜柠檬水。我思考了一秒钟要不要把水喷出去以示我悲愤的心情,最终为了维护形象还是作罢。不过我想我当时的表情应该挺可怕的,因为我看到顾明朗往后退了一步,大概是为了保命,准备逃跑。可是他忘了就算我再怎么生气也不可能冲过去揍他
以往每逢各大比赛可都是我的休假黄金期啊,因为身体原因,我总能在家休息不必出席。现在可倒好,我的小长假就这么泡汤了……
我回家找我妈诉苦,我妈切菜一边跟我说:“我觉得人家明朗没错啊,你去参加一下社交活动对你没坏处,去吧啊。”
我扁扁嘴,天知道我多讨厌社交活动,哪有一个人待着自在啊?
我还记得小学一年级的春游,我妈好不容易才说服老师让我和大家一起去。她给我准备了新水壶,给我换上新衣服,把我打扮的像小公主。然后她推我到学校,把我交给老师,向我挥手再见。
下午的时候,我妈再见到我的时候,她就慌了。
她亲爱的小女儿,额头上包着纱布,上面被血浸出一个红色的圆点。老师把没精打采的我交还给我妈让她好好照顾我,避免伤口感染。
我妈哭了。她是个很爱哭的人,是个水做的女人。和爸爸离婚以后,她就更爱哭,为了防止我家被眼泪冲垮,我从来都不哭。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怎么办?”她哭得呜咽,到最后只给我留了一个背影,不让我看她的脸。
我只好安慰她:“妈妈不哭,萌萌以后会乖,不会再受伤了。”
看我妈哭得梨花带雨泪流满面,还是不要告诉她实话了。
我是被人推倒的。
我们班那个小胖子和以他为首的几个小男生推着我在草地上散步。就在我伸手要摘一朵野花的时候,轮椅突然前倾,我就这么趴在地上了。
额头被锐利的东西划破,我觉得很疼。
“哎呀季月萌摔倒了!”
“季月萌真的不能自己站起来啊?”
“我妈妈说轮椅是要做一辈子的,你们还不相信我非要做实验。看,她真的站不起来吧?”
趁他们八卦我的空挡,我把自己翻过来,脸朝上,怒目而视地瞪着他们。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过穷凶极恶,几个小男生被我吓坏了,他们去找老师做救兵,一边跑一边喊:“老师,季月萌的头流血了!”
这件事的结局是肇事者的家长赔给我妈两千块钱,给我买了一兜零食。我的额头上也从此留下一条疤。
我时不时地去摸一摸它,它在我皮肤上鼓出来,像条讨厌的虫子,很有存在感。
我去剪了个刘海,回家后照了照镜子。很好,我终于灭掉了那条虫子嚣张的气焰。
就像用刘海去掩盖伤疤一样,我选择用身体缺陷去推掉所有的社交活动。
眼不见,心不烦。
我给顾明朗发了一条微信,告诉他我身体不好不能参赛。
他回复我:“歌咏比赛不用腿。”
他说的很有道理,我无法反驳,只能改称自己颜值不高不能抛头露面。
他回复我:“我每天都看着你,也没有做噩梦啊。”
我发了一排锤子打头的表情表达自己对他审美偏差的不满。
他回了我一个自制表情包,是一张他的自拍。照片上的他五官搞怪地扭曲在一起,配上本来就白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卖相不好的大肉包子,照片上配了两个大字:加油!
我拍拍脑袋,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