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阿理太觀 @爱新觉罗岑霜-

【我瞧杨氏是愈发乖了。她以前也乖，只是乖得颇为矫伪，我并不深究，就算是扮的，她愿意扮上一扮，这也不错，总不至于太出格。可近一段日，她的落寞变化得真实又清晰。】
【曾经，嵇氏便是她向我荐的。如今呢，她还有谁可来荐？一场宋辽的战役过去，红墙碧瓦之中，亦是一干人的生生死死、沉沉浮浮过去了。】
【今天召了乐师，奏战阵曲，纤手一拨篾片，殿中响的尽是金戈声。廊下系的风铃摇，也像宋子弟的铁马，踏破冰河。】
【我一惯地微笑，眼中有意无意地瞥见了杨氏不振作的精神。】嘉昭仪，你是将女，这种曲子，应当很熟悉罢。

【如今是愈发地怕宫中办大事，每每都将我累得个不行。说来也好笑，换作一两年前的我，只怕是要卯足了劲去争抢这些事，只是如今我已没了那念想。】
【好容易得闲歇了下来，逢太妃那边小宴，这个却是推不得的，只是坐在席上少不得有些分神。被点到了名字才恍惚抬头，还好听了个尾音。】
太妃气度非同一般，请来了会这等手艺的乐师。如今在宫中乍闻战鼓，倒以为身在边疆了。

【将茶碗推了推，心下斟酌，滞缓又不容阻却地开口】宫廷就是宫廷，终究与疆场不一。【杨家退辽有功，可在宫中还须另求得一席之地。不进则退。】
【战场上是明枪光剑，旌旗、牛鼓和战马都嘶烈，宫中是暗涌流动，所有攻讦、围剿、杀伐的手段都在汴京的春天里默然发芽，杨氏呢，也颇不经意地便偃旗息鼓了。】
近来倒没见你，今天是有一事与你商议的。
【扬手止了乐声，伎师们退席的脚步声细碎地回响。】

“妾明白。”
【低了雪颈，是恭敬聆训的姿态。于是眸也垂着，只将将瞧得见跪坐之下的一角衣摆。】
【前朝风光，于是后宫便要靡颓，万事顺意，终归是一句不知进退的顽话。】
【我已尽力拆去傲气，只求脊梁不弯。】
“家妹去的突然，妾——”【我低了尾音，将情绪半匿。静默顿首，沉吟一句。】“请您吩咐。”

【我一眼瞥去，见她圆波似的发心，以低柔的声量化作一双软掌来稍抚她的发鬓，我没有佛光，还可常怀宽容之心。】
昭仪，不必将头低着，脊背直一些，坐得舒服一些。
【说话间，又将眼光略偏一下，使她眼中的疲惫不必武装，我眼中怜情也不必她懂。】时值佛诞，你有无甚么想法？——你知道，故焦太后好佛，我欲操持一番，好寄哀思。
【于她而言，这也是一桩足向川邀功的喜事。她愿，那是她的路；她不愿，我也自放手由她去了。】但我近来少闲，你看谁可托付此事？

【我从前从不低头——对官家是，对石氏是，于宫中诸人之前，我总将头昂着，从来看不见谁的鞋尖。】
【甚至是，我自己的。】
【可风波频起，四娘离世，我逐渐学着弯腰，学着低头，学着矮下声音，要低去无人的角落。】
【确然太累了。】
“谢您体恤。”
【我抬了头，而后顺她话尾的一句，想起了一个妥帖的人来。如今宫中，大抵只她可堪一荐。】
“您有此意，妾本该替您受累，只是近日…”【抿唇略略一忖，才又以细指捻了袖口云纹，很仔细的添一句。】“华贵仪，是个妥帖稳重的人，从前潜邸相与，妾觉得她，很好。”

【华贵仪，殷氏。这已是很久远的事了——在乏味又不寻常第一个夏里，草木都阒然茂盛，我见殷氏，和着夏风中睢盱的银铃音。】
【“你呢，你参与吗。”我本来想这么问。】好，那就华贵仪吧，我改日唤她来。
【杨氏的头好像又有些低下去了，我也颔首，目光迎向殿门根三寸许的门槛：你跨过它，只需一瞬，你跨过回去，却需付上一生。何其哀哉。】
既然是佛诞，届时，你可去看一看，【我母亲从前参佛，她这一生过得苦，却还是对生活很有盼望】求支签也可以，抄本经也可以，就当作顽罢。

【殷氏有许多优点，一如妥帖知进退，懂分寸而不跋扈——故而就算私交并不算好，我也愿助她一臂之力。大抵因这宫中，此刻只有殷氏可与石氏抗衡。】
【而我，正需要如此。】
【于是顺水推舟，何乐不为。】“嗯，想必华贵仪不会让您失望。”
【我捧起一盏热茶，用指尖感受它渡来的热意。于是望着她经年浮沉后坦然的脸，很是诚恳的笑了笑。】
“谢您。妾也正想着抄经焚去，尽一份心力——”

【天穹已露了它薄暮的色泽，桃里带俏，殿中却只有一层迫近一层的黯。我从来不多做人情的功夫，既事止定，就只一句遣客之语。】
好，你且去吧。

“是。”【我乖顺的起身，朝人一礼，方缓缓退出去。】
【彼时昏黄日光已到强弩之末，我躲过它，归于披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