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M搭档K出任务的时间远久于X被迫效力于霍震的时间。伊始之时的记忆已经太过久远了,久远到即便是X都不一定能查清二人最初的案底。从前的各取所需,在刀光剑影中被鲜血紧紧缔结在一起。他们从很久之前就学会了依靠彼此生存,互相舔舐伤口。天衣无缝的配合,扭合成远大于个体的力量,既是优势,也是劣势。因为一旦一方失势,另一方的心理状况就会陡转之下,一损俱损。
只是记挂,可以成为助他在绝境中活下去的勇气。对他们而言,只要活下去,一切都尚有转机。
心有所系,尚有归途。
他同K之间,本不是需要谁来成全的感情。而面前这人,却也永远不可能视他作归程。
M抬起双臂搭上X的肩膀,将面前之人朝自己拉近。他把目光从壁镜中收回,转而望进X淡然而深邃的眼睛。那分明是一双在黑暗之中仍然能够从不知何处汲取力量顽强活着的眼睛,明澈,自由,不可测。
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是在那场惨烈无情的火灾之后。
他曾一睹这双眼里的仇恨与悲恸,却不知所有那些不甘和倔强是怎样在这么短暂的时光里如此迅速地沉降为平静的深潭。
他见过这双眼睛在不为人知的时刻仰视天空,远眺大海,也见过它们在某日目睹陌生的年轻脉搏停止跳动时流泻出一闪而过的悲悯,也见过它们在炼狱承受痛楚时焚烁的不屈和顽强。
后来,他用护目镜阻隔了瞳孔深处暗潮汹涌的种种心绪,但M知道,这双眼睛里直指自由的锋芒从来没有熄灭过。
他灵魂向往的方向一直坐落在远方某处无人知晓的地方。他才不会为任何人停驻步伐。
“先生,”调酒师的声音斩断了他的回忆,M匆忙收敛了思绪,“您的B-52,现在点吗?”
X揽过不足手掌大小的子弹杯置于M身侧:“不喝?”
“误事。”
“抱歉,我忘了你这门功课没及格,”X语气里没有丝毫悔过之意,反倒多了几分调笑的意味,他勾起唇角向调酒师道,“现在点。”
安分的杀手聊起了岁月静好,惧火的男人要喝轰炸机。今天真是个反常的日子,许是K不在身边,M心想。
又或许,他以为的诸多不可放下,其实是面前这个男人轻易就可以放下的。
明灭闪烁的灯光下,杯中液面的分层格外鲜明好看。调酒师按下打火机,酒精在火星触碰的一刻燃起摇曳火光。
“体质这个东西,又不是我能决定的,”M在心底默默感慨,自己在这行摸爬滚打多年,易醉不会夺人性命,健忘却会致人死地,“你以前说人无完人,怎么转头就忘。”
“我只是觉得你有点像这酒,初见时似乎凶猛热烈,实则又浓郁香甜,柔滑缠绵,中和了危险的味道,后劲十足,”X低头看一眼腕表显示的定位进度,还剩10%,他撇开酒保送来的吸管执起酒杯一饮而尽,火焰在喉管中坠落、熄灭,“实在可惜。”
“K时常说,你是个看似有情,实则薄情之人,”见有视野朝这边扫来,M抬起腿蹭上X的外胯处,遮挡住那里不知被什么道具还是武器浅浅撑起的轮廓,周身是浓烈的酒味与甜腻的咖啡香,他直起身让声音贴近X的耳缘,“爱你,应该会很辛苦吧。”
“动心者即是失败者,”X捏着M的脸将他与自己拉远,直直注视着对面浅灰色的双眸,“祖训,别忘了。”
“你也别忘了,我比你多一份避免失败的保险,”M望进X的眼睛,“求生本能。”
旁人或许不能理解,但K同他的感情与爱恋并无瓜葛。他是他生命的镜像,是残酷命运施舍给他自我救赎的倒影。他们拥有着同样肮脏的双手,背负着同等沉重的血债,也承受过相似酸楚的从前。他们之间的羁绊是交融,是嵌合,是刻入彼此骨髓深处的绝对信任与依托,少了对方便不能安心独活。所以保护自己,同样也是保护彼此。怜悯对方,也是怜悯自己可悲的灵魂。
黑暗是无法救赎黑暗的。可同类相伴也无非是但求心安。
他在这世上还有一个想要守护的人,所以比常人更加恐惧死亡,更不敢奢望平凡的人生。只好乖乖认命,绝对服从,绝不反抗。而面前这位与他的身体紧密贴合的命中注定的陌路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极其危险的气息。他是关不住的鸟,锁不住的鱼,自由和背叛太过冒险,永远不可能让他安心。
逃离是一锤定音的买卖,深渊则潜伏在任何可能途径的未来。妄图奢求肆意与平凡,便要支付让生命上秤的代价。他承受不起这样的赌资,在开局之前就已经选择了放弃。
见过了浸透衣襟的血渍,便走不出遍布阴霾的梦魇,M曾一度这样坚信。他的手早已肮脏,哪怕窃得所谓自由,想必也会时常从梦中惊醒。只有在刀尖舔血的路上循规蹈矩才能活下去。他的记忆自黑暗伊始,光明不过是象征着未知的恐惧。
“传闻你俩心有灵犀,”X的声音将他的念想与现实撕裂开来,他见他向自己晃一下手机屏幕,坐落在酒吧上层的红色定位圈一闪而过,“看清了吗,你觉得,他在几号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