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小周在汴梁给自己攒去魏楚周边界的盘缠。她偶然听说了熔雪草的效用。
学医十几年，自认为也在不断逼近医道的巅峰。这世间竟然还有没听过的药！简直是提前给自己送了新年的爆竹，啪啪打脸。
不管了不管了她要去边界，谁让她对奇花毒草如此感兴趣呢嘤嘤嘤！想到能用这些材料制作出功效强大到“人间哪得几回闻”的奇葩药丸，她心里就一阵窃喜。
理想很丰满，但一文钱尚能难倒好汉，更何况是自己这朵人畜无害黑莲花乎，没钱之前也只能乖乖给人看病。
不过自己现下面相对不住观众，再扯出以前那副顾客是上帝的马屁模样感觉还是有点惊悚。害，她以前真傻，真的。
是以她这几日支摊走的都是高冷路线。面纱遮脸，有病人来便悬丝诊脉，淡淡地吐露病因症结治疗方法，最后再伸手要上几两纹银。
“淡淡地”说话方式还是她从无情那个死瘸子身上学的。别说，这种**ility的做法对于震慑外行特别有效，加上她这买不了吃亏和上当的药，在个小镇封个神医还是绰绰有余。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好事竟然也传千里。她无意中曾治好了一个有腹水症状的女子，而远在江南的神剑宗宗主夫人为此疾所害久矣，本就四处寻医，听闻周神医大名之后立刻派出少宗主江逾白携千两白银前往汴梁。
江周二人的故事便从这里开始。

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小周刚收完摊，掂量着手上银子往回快走，因暮色已深她便未戴面纱，心头快速地计算着还需要多少盘缠还要在汴梁盘桓多久，却不料一个不留神的撞击，自此天地也安静——
“是谁这么不长眼睛撞了小爷？”江逾白刚从花楼出来，一身酒气，直被撞得眼冒金星。
他初来汴梁，心头琢磨着既要寻周神医踪迹便得四处探听消息。打探消息哪能不靠本地人呢？刚好家父言此地有一世伯，来之前让他捎带了信，他很快便登门拜访。
未料到这世伯如此豪爽，听闻他初来乍到，便要领他到汴梁的“快活林”长长见识。见识是长了，也深刻领会到不要与叔叔拼酒量的硬道理，叔叔喝醉了能在花楼歇下，而他还要苦哈哈地等小厮叫马车。做人难，做世侄更难。
现下他只想赶紧回客栈会周公，却不曾想出门便撞“鬼”。
是的，少女在月色下除一双眸子越发显得明亮冷静外，脸上纵横的刀疤也愈发明显。
“卧槽，你你你你...是人是鬼。”江逾白舌头都开始打结了。小周本想道歉，一瞥旁边这人醉醺醺从花楼出来，心里便有了计较——原来是一汴梁子弟，话说这年头为啥男子都能有如此面容，令她渍渍艳羡，不过，既说她是鬼，那别不怪她嘴不饶人了。
她微微上前，在他耳边轻言，”我便是被你那无比恶毒的正妻害死了的十八姨娘，夫君不记得了吗？我魂魄在这世间不得轮回呜呜好惨呐，今日月色甚好，夫君岂不将余下寿命渡我，助我早日脱离苦海。“
”我正妻怎可能是坏人！“江逾白是真喝多了，那一瞬间连自己未曾娶妻更遑论十八房姨太太也没有记起，只颤巍巍地道：“你你你定是你平日不与她来往产生了什么误会......但现下你既已如此惨淡，小爷我也就勉为其难，说吧，要小爷我多少年阳寿？”
这纨绔莫不是个傻子，这逻辑严密的回答让她一瞬间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有十九个老婆，但看他略微跳脚的模样却又莫名好笑。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她却只是略一挑眉：“还我余生如何？”
突然凑近的脸把江逾白吓得跌坐在地上：“你你你你容小爷我想想。我娘还等着我，我还有万贯家产没有继承，你容我斟酌斟酌...斟酌斟酌......“
这位爷斟酌着斟酌着自己便睡下了，此时一辆马车经过，上头跳下一位小厮：“少主！”他急急忙忙地跑过去将那纨绔扶进了马车，顺带感谢“快活林”姑娘守着他家少主云云。
那小厮当她是陪了他喝酒的姑娘罢，果然是真世家纨绔。小周摇摇头，哼着小曲便回客栈了。

江逾白第二日醒来之后头依旧很痛，汴梁酒后劲也忒大。
但头痛归头痛，正事他得抓紧时间办。昨日他已打探清楚，那周神医行踪虽飘忽，但在汴梁却总喜欢着一身紫衣于护城河周围瞎晃，今日支摊在河西，明日蹭店铺于河东，偶尔嘴里喃喃自语为啥有读者说她是白莲一朵，明明自己是颗紫色山竹。
听闻她收费也颇随性，有时分文不取，有时要价万两黄金。曾有一富翁在众人面前怒而指责她是一黑心商贩，这药标价明明白银一两独她偏要价百两。
周神医面对指责也笑眯眯，手一挥将标价牌翻过，众人好奇伸头，才看见那价牌后面写着冷冰冰的十个字：解释权归周某独家所有。富商吐血倒地。
鉴于此，为打动这行事毫无套路的周神医。江逾白学昔日蜀国刘备，做了套三顾茅庐的方案。
今日便是第一招，以利诱之。
携小厮肖燃去到护城河边的江逾白不得不感慨今日运气真好，那正站在两个下棋老者之间的紫衣人不正是那周姓神医？她蒙着面纱让人看不真切模样，那左右逢源指点张大伯李大爷又被夸得哈哈大笑的声音莫名让他有点…熟悉？他摇摇头。
“神剑宗江逾白自落霞谷而来向周神医求药，还请神医移步商讨一二。”江逾白走到那棋局旁朗声说道。
朱小周这厢抬头，待看清来人之后竟惊得微微后退——这人是昨日所见那世家子弟！他竟是神剑宗一脉后人，神剑宗于江湖中是武道巅峰的象征，若他想起昨日之事，只怕自己在他手下讨不了好。得正常应付过去才行。
这般想着，她将面纱又微微下扯，轻咳两声压低了声音：“这位少侠，我们这边谈。”

江逾白将神剑宗夫人的病症简要描述了一番。
听完后小周略一思索：“此病有些棘手，非简单药石可医，需要有医者在旁施手术，将腹水导出，并查其脏腑，对症调养。”
“只要家母能早日摆脱病痛，神医有何要求大可提出。若周神医不嫌弃，可随我等一同回落霞谷，更便于治疗，落霞谷虽小，但江某保证让周神医宾至如归。”江逾白笑道。那笑容仿佛能融化冰雪，亮得让人晃眼。
交谈过程中她暗自打量他，这人昨日醉酒似一个未曾长大的小少爷，今日见面一言一行却无不展现着第一大门派的教养，周身的淡淡酒香反衬托出他一身的少年侠气。
曾有人言若一个男子身上同时兼具少年感与英雄气，那很难令人不爱上他。
呸呸呸她在想什么呢，昔日天子座下暗卫是这么没见识的人吗？——可能还真是，她面上不露声色，嘴角却止不住微扬，这男子8错8错，令她周某人很是欢喜。他开出的医治条件也令她心动，且不说足够她游历诸国挥霍的财富，能去落霞谷一次便已是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闻名于世的落霞谷，从不曾对外开放，传闻里面奇花异草遍地，让天下所有医者心向往之。
但是一路相伴前行，医治又得花上一些时日，若她暴露了她便是昨日令他颜面顿失的人，难保不会被这人和他的属下整治一番。也怪她昨日，行事竟如此冲动，莫不是离开了天子约束，这才是她的真本性？她被这个结论吓得不轻。
但这机会实在难得，她左右纠结一番，仍然决定与他一同南下。容貌和声音的事，她自有其他办法解决。
“既是如此，那周某便与江少侠一同前往落霞谷，为夫人之病尽绵薄之力。”
江逾白同身旁那小厮立刻笑逐颜开：“那便劳烦神医了。我与神剑宗诸师叔侄在城东客栈二层，周神医拾掇了当后可到此处寻江某。”

为避免自己被江逾白那小厮认出，又或是间接刺激到江少侠的脑回路让他记起那日醉酒后发生了什么，小周用药让自己长了满脸络腮胡，成功成为“如花”二号。
对镜看着自己这副模样，小周却觉得甚是满意——有这副皮囊，谁让她不爽她便让谁不舒服两盏茶工夫简直是小菜一碟。南下这一路，总归要见人休整的，总戴着面纱也不行。
到她换回女装顶着满脸胡子笑眯眯出现在裴逸熏和谢云年前时，那俩人生生被吓呆愣住。
肖燃吞了吞口水：“原来周神医是......周姑娘，冒昧问一下周姑娘这脸是…？”
小周眼珠一转，瞬间脸上竟有了几分苦涩表情：“江少侠，肖公子，实不相瞒，我也是自小便是这般模样，为避免嫁不出去，为自救才学的医。”
“竟是这般…”江逾白一副这女娃儿也太苦命了，长成这般不算竟还如此自立自强的痛心表情，眼睛里甚至泛起一丝母鸡护崽的光辉…肖燃则吓得瞪大了眼，一副生怕她嫁不出去便会黏上自己的模样。
小周一瞬间有些凌乱。但看江逾白还是很快恢复了神智：“嗯嗯，周姑娘能在我神剑宗人面前以真面目行走，已是我等莫大的荣幸，得此信任，无以为报，只盼一路能照顾好姑娘。”
此句说罢，江逾白又开口，只是后面这句话他说得极慢，似乎在斟酌怎样表达才更加合适：“周姑娘倒不必为此伤怀，世人看人大多看皮囊，神剑宗人修行却更看重一个气度，姑娘一身英气，形端表正，气韵佳则自成魅力。”
说到最后两个字，他似乎怕她不信，冲她微微一笑。小周一愣，自她毁容之后，见过太多的目光，替她惋惜的朋友，厌之恶之的众人，只这人告诉她，没关系，这一点也没关系。
她把头一撇，语气中别扭地染上一丝冷漠与颤抖：“哦？谢谢江少侠的安慰。只是时间太久，我也已经习惯了这个样子，这番安慰其实不必。”
江逾白摇摇头，想说这不是安慰，后又想这些心结还需要慢慢解，便也没再强求。
他在楼下给小周叫了份茶点让她稍微稍休息会儿，后又有条不紊地指挥神剑宗众人整顿车马收拾上路。

出发后因男女有别，江逾白给小周单独安排了一辆马车。
按照话本子传统，策马江湖的男女主角总不会平安到达目的地。在路上，江逾白和小周一行也不可避免地遇上了一场刺杀——神剑宗就算再避世，总也有那么几个江湖仇家。
此次听闻少宗主江家小少爷替母求医，早便有几双眼睛盯上了他们的行踪。在江周等人车马浩浩荡荡行至甘州运河旁时，一群江湖侠士突然从一直潜伏的水底窜出，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江逾白只来得及向肖燃扔下一句“保护周姑娘，发讯号联络附近分堂”便匆匆提剑应战。然而此次刺杀对方显然也做足了准备，肖燃一时竟也无法甩脱刺客接近小周那辆马车。
一时间刀光剑影，金属撞击声不绝于耳。
突然间有箭矢从后方射出，有几根甚至堪堪擦过小周所在的马车，这伙人有埋伏！
江逾白一见声音更沉了几分：“谷中弟子听我号令，不可恋战，往右侧突围。”说罢他再次提气连斩数人直奔小周所在的地方——这姑娘应他之邀背井离乡，若是因此而丧命，他无论如何也难以谅解自己！
然而他还未能抵达车旁，便看到小周手里握着一根箭，掀开车帘子笑盈盈地看向他：“江逾白，我来助你。”
大敌当前，江逾白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捡来的神医会武是否有何不妥，他只看到那姑娘迅速加入战局，挽剑成花。二人边杀敌边向对方靠近，终成背靠背之势。
神剑宗一脉剑法大开大合，与小周所使近距离短攻招式恰成互补。
一行人又坚持了约莫两柱香时间，待到神剑宗甘州分堂堂主带着手下弟子赶到，才化解了此番危机。
“少宗主，属下来迟了。”那分堂主是一名上了年纪的大汉，一身正气凛然，只差在脸上写着忠诚二字。

“无碍，此次出门带的人少，对方又有备而来。抓紧时间料理吧，记得留活口逼问幕后黑手。”江逾白冷静地吩咐。
“属下明白。”
神剑宗不愧是江湖第一大门派，不多会便将现场打扫干净。看着被箭矢划得破烂的马车，那分堂主略微皱了皱眉：“少宗主远道而来，便在甘州顺道歇歇脚？也让我等给诸位同门换一下车辆马匹？”
“嗯，不必，此番出门事情紧急，还需尽快赶回落霞谷。”江逾白刚转头，却瞥见小周方才打斗受伤之处血已渗出衣料，便又问那分堂主：“不知随行弟子可带有宗中秘药？”
小周见他是看了自己的伤才向那人问药，很是讶异：“江少侠，江逾白，我自己便是最好的大夫，手中伤药无数。不必再劳烦分堂主了，我们即刻便赶路替夫人治病吧。”
江逾白却坚持道：“神剑宗以武见长，吃这碗饭的人，跌打磕碰难免，是以宗门里最有效果的便是伤药，比普通金疮药好上数倍。此次劳烦周姑娘迢迢千里随我入谷便已是过意不去，再让周姑娘受伤实在是......”
他没有再对小周做更多解释，只让那分堂主立时寻了伤药过来，又轻声对小周说：“途中没有女眷，若你信任我，我可以替你上药。”说着说着，那江家少侠似乎也觉得有几分不妥，耳上悄悄爬上了红，小周似乎也被他吓了一跳，忙道：“不过是伤到手臂而已，我自己能行。”
她接过药后便缩去一旁，似乎想要避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时间紧迫，江逾白命众人将器具车马一顿修整便策马启程。
为避免再次发生刚刚的刺杀事件，小周被安排与江逾白同车。她本严正拒绝，说江少侠应该也看到，我有足够自保的能力。
江逾白却只看着她，神色认真道：“你能不能自保是一回事儿，我选择保护你是另一回事儿。。”
“我这副模样，你也要保护我？我会武功这事儿，你也不问我？”小周被他逗乐了。
“在我心里，周姑娘便只是周姑娘而已。一个姑娘家习得这身功夫，很是不易吧？你若是不介意，回落霞谷的路上，可以同我说说，总归不至于太过烦闷。”
小周微微一愣。她顶着糙汉面容，宗中儿郎却仍待她如水般女儿家。这是短短几天来她受到的第二次震颤。
幼时的她是孤儿，记得一次乞讨不顺，饿狠了的她被街边新出炉的馒头勾起了馋虫，向那店主说尽好话苦苦乞求。流浪过的人太早便知道，与活下来相比，有时脸面真不算什么。餐点店主为避免被一身破烂脏污的她影响生意，打发了她一个，到她喜笑颜开拿着馒头走时那店主却又顿觉不爽，踹了她一脚方才解气。

八岁成为天家暗卫，师傅们管教得紧，每日必安排新入编的暗卫互相切磋，末位即淘汰，压力大到她一度不知今夕何夕。
她学武不是为了仗剑天涯，而是为了成为天子的一把尖刀；学医更不是为了悬壶济世，而是在必要时成为天子的另一把利剑。那时的她不喜这样的学习，但她曾答应天子，以她的全部保护他和他的家人。因此她必须做得好，只有做得好才能脱颖而出，才能让他知道没有错看她。
仍记得她第一次执行任务是跟踪调查一名贪官踪迹，因过度紧张气息不稳险些被那人身旁的高手发现抓住。
第二次执行任务是暗杀一名晋王党人，她潜入那人家中，看他与妻儿谈笑久久未能下手。
在那人去如厕的路上，她终于一刀了结了对方的性命。旁边的屋子似乎还能听到孩童的笑闹，而他的父亲却就此长眠于侧。
她看着地上血蜿蜒流淌，明知应赶快就此离开，手脚却软到提不起劲，抬头望天时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在那一刻，她突然无比厌恶成为天家的一把剑，又厌恶会武会医的自己。
再后来，执行的任务多了，她也逐渐知道作为一把剑可以用来杀人，还可以救人。她辅佐那人的路，注定要由累累白骨铺就，容不得她后退。
但她的心已经不可能像过去那般柔软，她练就了千面，进可插科打诨讨要奖赏，退可迎战杀敌不皱眉目。苦和累，似乎早已忘了怎么写，因为她这一辈子，似乎都是在实践这两个字。
而今天却有这样一个人告诉她，她可以不必坚强，她似乎也可以依赖别人，被人照顾。
她面上冷硬，内心却早已波涛汹涌。她能忍受别人对她百般刁难背弃，此刻竟承受不了来自这个刚认识不久的人所给予的善意。
“既是如此，多谢了。”她终是没法拒绝。
而江逾白见她同意，也是松了一口气。

一旁候着的肖燃立刻手脚麻利地在马车里铺上软垫，又沏好茶。
江逾白随手拿了本书倚在一旁，看小周在旁哼哧哼哧地给自己上药。
“周姑娘，冒昧问一句，你是从何时开始习武的？”
似是被这个问题勾起了回忆，小周顿了半晌才慢慢回道：“学武，便和我学医时间差不多吧。”
许是听出她不太开心，江逾白再开口便带了丝安抚的意味：“周姑娘不必介怀，我问这几句，只不过想到家中有灵巧路子的武功秘籍，若周姑娘想在武学上更进一步，回谷之后我便给你寻来。”
“江湖门派争斗，累你受伤，我很是歉疚。”
他没有质问她为何不在第一时间与他们共同御敌，也没有替她找借口，而是直接后退一步，化解了二人之间的隔阂。
不愧是将接掌神剑宗的少宗主，御心本领了得，甚至于她，也开始逐渐对他放下心防。
“抱歉。我…习武曾是为了保护家人，也为了一些…生计罢，如今这两样均不需要了，但我此前谋生曾得罪过一些人，不想轻易暴露…”她头一次对人解释，有一些不习惯。
“江逾白，你习武，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对于江逾白来说却似想过无数遍一般。
只见他极快地合上书，拿过一页纸，写了一个剑字，又写了一个武字。
“我生在神剑宗，学习剑法至今，练剑已经成为了一种惯性。但小时候不是这样，初时习武的痛楚与无趣相信周姑娘也深有体会，我是宗主继承人，练功强度比普通宗门弟子又更是强上许多。”
他语气甚是平淡，但小周知道，幼时的江逾白，定是承受了比其他孩童更多的压力，她也曾经历过，她懂他。
“有一回，亢龙有悔这一招，练习月余也无进展，父亲认为我基本功还不扎实，便让我蹲了一天马步。那时候自己不服气，心想凭什么肖燃他们可以玩自己不可以，便也就随肖燃他们一起在侧院打了一天的鸟。”想到这些趣事，江逾白唇边似乎有弧光点点。
“父亲处理完宗中事务回来看到我一天什么也没练，自是生气非常，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便让我拿剑与他对战。我在他手下没有过得了十招便败了，他罚我连续扎马步一个月，我问凭什么，你猜父亲怎么回答我？”
“怎么回答？”小周轻声问道。
“他说，就凭你败了，你是我儿子，输在我手下尚能有与我讨价还价的余地，你若面对他人，败了可还能让人再听你一言？从那时起我便明白，手中有剑便是有了力量，而这力量，让我能换取公平，一个与他人平等对话的机会。”
“这是我理解的武道，我能够有机会说不，有机会争取。后来逐步接手宗门事务，更明白这公平有时为自己所争，有时候为家人，有时该为更多人。”
“而若他人与我举剑相向，仅是为了让我折腰下跪，那手中之剑，更是对抗他的武器，哪怕最后不敌，自己亦将无悔。”

一时间车厢内十分安静，也无人愿意打破这短暂的静谧。小周看向江逾白，见他仍盯着那一个武字，眼神无比清亮。
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开口：“你在那么小的时候，便已悟出自己学武的意义，真好。不像我，曾经…有那么几分不喜身上本事，却在最后，因为医术，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
“那恭喜你啊，周姑娘，你已经找到了学医的意义与将践行一生的本心。”江逾白看向她，目光温和而带有笑意。
接下来的行程便十分令人愉悦了。小周本以为江湖第一大门派的少宗主平日应当就以习武为乐，没想到这厮却是个别人家的孩子。
看他读兵法，她随口一提，他能详细给她讲史实，聊运用。与他论国策，他能从门派实际出发，讲述她在朝堂未曾听过的故事。
小周心道自己这前朝殿上前十还比不过这江湖少爷？好胜心一起，便与他从诗词歌赋比拼到人生哲学见地，二人胜负参半。
最绝的是与他谈姑娘家闺房读的话本子，江逾白竟也能与她说上一二。
“小周，这些我都陪我娘和我妹子看过。说点我没见识过的听听？”他嘴角挂着笑，眼里却有得意之色。
与这货熟了之后，小周发现他身上的君子气淡了几分，又变成了第一晚所见的少爷模样，“周姑娘”也不叫了，一口一个“小周”。若是下棋赢了她，他会大笑着说“小周承让”，脸上还带有那种“再让你三个子也赢不了爷”的神色，把小周气得够呛。
回谷的日子便在这吵吵闹闹中度过。就在小周都快忘了自己还顶着一张“如花”脸的时候，她的马甲掉了。

小周本便属于你让我不爽老子便不伺候的性格，此次破天荒向江逾白服软却未见成效，当下扭头便坐车厢一头闭目养神。
这边江逾白看她此副模样却有几分哭笑不得。
他发现这个姑娘总是给他无穷的“惊喜”，一开始只道他是个脾性无常的神医，随后知晓“他”竟是个容颜丑陋的姑娘。
他所受的教育让他自然而然地想要给家世不幸的姑娘家更多一些照顾，更何况她很可能成为自家恩人。
待到他对她几尽温柔多番劝导，又发 现她一身武功了得。
对此他并非不讶异，但本便萍水相逢，二人间不过是她救人他护送的关系，他又有何立场苛责她不坦诚相待？更何况来之前他让人查探过，这神医好似突然出现在汴梁一般，无人知她的任何过去，她医术高明是事实，但请来历不明的她入谷本便是一场豪赌。
一路上他用真心换她的真心，在他说出要保护她之后，她的神情，二人之间的倾心交谈，让他觉得自己应当是赌对了，这是个有故事的姑娘，可她不会害人。那日她说起过往的黯淡与迷惑，让他竟有几分心软，不知不觉间与她讲述起自己对于武道的追求与信仰。
到他认为二人已经坦诚相待，至少也是知己好友的时候，又发现这姑娘竟还有事瞒他。
他自己酒量浅薄，在言行不受控制之时还被这货没心没肺地嘻弄调笑过一番。江逾白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有一股竟被一个小姑娘团团耍弄的恼意与挫败，也有对她的好奇——她谈起她自小容颜丑陋的可怜模样，似乎都变得可笑讨厌，以至于他看向她满面刀疤的脸也也觉得甚是模糊，不知到底哪一个模样是真正的她。

插一楼。其实早在写完纵使相逢应不识时就应该停笔，毕竟自己文笔拙劣构思浅薄。但是一个为了给我爱的姑娘彻底的自由和让她尽情挥洒的江湖，另一个是因为对【为小周量身打造登基后没有喜欢的女人几天读懂了别人八年不懂的骄傲不可思议地对一个满脸疮疤双目失明还不鸟他的妹子各种调笑的人设不明裴十三 】还没有那么喜欢（那种情况下还要小周回到鬼马性格和裴欢喜冤家几乎不可能，相爱相杀么这本书前半部本也有这样的戏码可还是断了，换成皇帝以后的升级版都不敢想），这才想小周第一次离开便有仗剑歌行。
有了想法要不要发也是一个问题，离传奇完结时间已过四年，我在这里写的每个字可能都是自言自语，同时还有些老人才知道的原因emmmm…
但是这段时间很幸运的是因为贴吧，竟然认识了有着同样爱好且逐渐深入彼此生活的美好人儿，她们当年的文字与故事一度治愈了我——尽管跨越了四年的时间线，或者遥远的空间线，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所以还是选择继续写（有问题再说 ），也许再过四年，也还是会有人现在的我一样，循着文字的踪迹，找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