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神教与亵渎之猫】
走出房门时,我就已经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
屋外太安静了,比放课后的校园都要安静。
往常这个时候,大厅里不说一片嘈杂,也该有一大堆聊天吹水的声音。嚼着吐司蛋卷的和油条大饼的人互相有一搭没一搭地侃着,点外卖的、自己拿平底锅煎蛋的、从冰箱里摸出来速冻食品用微波炉加热的,随着起床的早晚按顺序进餐,顺便嘲笑一下那几个因为在兵部挂职,需要叼着挤有黄芥末酱的热狗一路飞奔赶去当差的上班族。
但今天大厅里寂寥无声,仿佛一个人也没有。
试探着从四楼的天井往下看去,不知是起烟了还是空气湿度太大的缘故,大厅中弥漫着一层浓浓的雾气,即使是我的目力也没法望穿。
另外,不知道是不是那个诡异的梦的影响,我的头现在还有点轻微的眩晕,看到泛红颜色的物体,身子都会止不住地颤抖一下。因而我延着红木制的旋转台阶下到大厅时,尽可能地仰着头不让自己的视野中出现一丝红色的木纹。
“啪嗒。”
脚步声在大厅回荡开,像是一颗石子被投入空旷的积水溶洞,层层的声浪如涟漪般扩散,响起了让人心底发虚的回声。四周的雾气似乎厚厚的帷幕,没有视野,只能听见轻微的声音,更让心情不受控制地慌乱起来。
“这是怎么了?”我在心底这样想着,下意识就想开口呼唤,声音刚刚绽放在舌尖,却好似被冰冻住一般僵死了。
我的本能在仿佛报警器一般疯狂鸣叫着,一个声音在心底反复回荡——不能出声!不能出声!不能出声!出声了一定会死!那会是铸铁成山难以挽回的悔恨结局!
一滴冷汗划过额头,我眼珠充血,强行吞下了那快要出口的“啊”的一声,心虚地弯下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很快就连呼吸声都压抑了下来,甚至不敢让弥漫身周的雾气有一丝荡漾。
为什么?客栈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会怀疑这种源自直觉的危机感,这是我修行征战多年养成的本能,曾在无数次危急关头拯救我;但同样的,我也不会怀疑客栈作为一方大域能够提供的庇佑,且不提兵部播撒开的雪鸿渡鸦的情报网,还有虎侯领衔以武卫疆的武卫,单说那常年以柜台为家,守在客栈大厅的一方主宰翡翠之翼,就使得客栈成为了整个大千世界都少有的安全之所。
可是现在,以往安定的不见了,虚淡的雾气之间,似乎游走着莫名的危险,只要出声,就会迎来毁灭。
我紧紧抿着嘴,踢掉了自己的鞋子,赤足走在木地板上,轻柔地控制着每一步的力道,确保自己不会发出一丝声音。
凭借着记忆和感觉,我往柜台的方向摸过去——出了这么大的事,没道理大爷不知道不过问。也许他正在处理此事,那么他肯定会在柜台处给我们留下些信息。
一步、两步、三步……走出百余步后,我甚至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按照平时的步幅,我这会儿都快走到客栈后院儿了,可是现在却连柜台的位置都没走到。方向肯定也没有偏差的,柜台在大厅里的位置就好像是刻在我的脑子里,不可能忘记。
就在我心下疑惑的时候,面前的雾气中影影绰绰,浮现出许多道人影,似乎是陡然出现在面前,让我一点儿反应时间都没有。
这雾气不但屏蔽了视野,也阻断了包括灵觉在内的一切感知,使得可见可感的范围不过区区一丈,是以我一直走到跟前才发觉了这群“人”。
说是“人”委实有些牵强,这些“人”的身子以超出认知的姿态扭曲着,怪异地如同精神错乱的艺术家笔下的线条或者雕出塑像,只看模糊的形象还好,若是细细去分辨,只会感觉一股凉意延着脊背爬上头顶。
客栈大厅里什么时候摆了这么多后现代艺术品?
试探着接近其中的一个“人”,我庆幸地发现这并不是真正的人,而是不知以什么材质筑成的人像,几乎与真人无二。眼神真挚而虔诚,如同最朴素的信徒,只是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笑意。
所有的雕塑都朝向着一个方向,那就是雾气的最深处。雕塑的动作好像是拜谒又好像是朝圣,所有的雕塑构成了一个恢宏的场景,像是古老的灵教在祭祀信奉的神灵,而在信徒们指向的位置,神灵从圣座上俯首,投下淡然的一瞥。
我隐约有种预感,哪里似乎有什么在等待着我。
于是无言,前进。雾气漫过我的脚面,愈发浓郁黏稠,几乎化为了实质,成为眼前一堵厚重的墙。仿佛每前进一步,都要用肩头去撞开一般。
越向前走,身边的塑像就越多越密集,体态也愈发扭曲,愈发“非人”。有些雕塑甚至高逾丈许,更有披着繁复羽翼,拖曳着长尾触须的雕塑,超越了常人的想象,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美感和魔性,只要看上一眼,若非心中有股极大毅力,我几乎无法移开视线——好在厚重的雾气多多少少阻隔了部分的视线,让我没有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绕过一座高达三丈的塑像,忽然有一线微弱的光芒在眼前的雾气中闪烁。而后随着一步步的接近,这一线光芒便在眼前涨大,逐渐变得有些刺眼,透着灿烂的翠金色。
有那么一瞬,我恍然觉得似乎在梦中见过这一幕。
雾气愈发浓郁,光芒也愈发炽盛。终于我走到了那团光芒跟前,像是站在一汪荡漾着的碧水前,日光下澈,金波粼粼。
我抿着嘴,拨开那些雾气,使得这个熟悉的发光体更加清晰,手指微微发僵,心跳仿佛擂鼓,瞳孔因恐惧而涣散开来。
终于一切呈现在我的面前。那是全身笼罩在黑雾中的神祇,超脱了尘世,端静地仿佛立身于庙宇之上。这浓重的雾气便来源于此,不知为何弥漫至了整间客栈。
——而在那被神教所祭祀,被信徒所朝拜的神灵的头顶。一只漆黑得如同永夜的猫正静静地蜷缩在那里,一双宝石一样幽蓝深邃的眼睛望着我,像是已经等待了我许多年。
这只猫就这样在神像头顶悠然舔舐着前爪的肉垫,诠释了何谓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