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琴师却不急不躁,手上力道控制得平稳,一点一点榨取着村夫的眼泪,直至那人眼睛睁得越来越大,从旁看过去竟是略微突起,眼见着就要脱眶而出,郑允浩急忙劈出一掌横在琴师与村夫之间。村夫得以摆脱控制,虽还是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何事,但隐约觉得是遇到了高人,逃命要紧,心急之下连滚带爬而去。
琴师冷冷瞥了眼远去的背影,收回了手,从袖口的小袋里取出白玉盅,将收集而来的泪珠倾入盅内,液体滴在水胆玛瑙之上,溅起更细更微的水珠,发出低不可闻的撞击声,禁封在玉石中的血虫挣扎起来,通透的身体亮了一亮,如烛火摇曳般,继而又暗了下去。
郑允浩大皱其眉,心道这定是个妖术,这人轻贱丶人命惯了,不知这小小玉虫又要被他如何利用施虐于他人。
琴师慢悠悠地将白玉小盅收回袋中,抖抖衣袖。
“只不过是个村夫,你也不放过吗?”
“我讨厌别人碰我。”
“所以陈二公子和上将军也都是犯了你的忌讳?”
琴师不语。
“那南城外村的五十多个村民呢?总不会也是因为不小心又那么凑巧地齐齐碰到了你才遭毒手的吧?”
琴师轻慢地哼了一声,“那倒不是,只不过我这玉虫每隔两年便需大补一次,那些乡下人,恰巧做了药引而已。何况他们个个穷困潦倒家道壁立,活着还要日夜长吁短叹为衣食而忧,倒不如做我玉虫的药引,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郑允浩心头大怒,但他素来脾气内敛不形于色,怒极反笑道,“那在下却是不懂了”,长臂一揽将琴师的瘦削身型卷至自己怀中,另一只手轻佻地挑起他的下巴,仿佛他是女子般戏弄调情,“在下也曾冒犯过公子,怎么未遭杀身之祸?难道……公子对我,竟是有私情么?”
琴师不羞不恼,正正地迎视过去,声调云淡风轻,“对郑允浩你,柳叶怎么够呢?”
“公子过谦了……”
“你误会了,我是说,让你当下毙命,怎么足够呢?总要留你在身旁把玩个几载,累了倦了再送你上路啊。”
一席话说得阴森瘆人,内里透着无尽的怨恨,令人在这暖春之日不寒而栗。
世代之仇如同扑不灭剪不断的战火硝烟,早已融入血液,虽然对着一个陌生的名字一张陌生的脸,还是能恨得没道没理却理直气壮。
郑允浩一哂,“公子言下之意,是我郑允浩畅快之日所剩无多了,那我……是不是应该趁这大好春日好好风流快活一回呢?”说着便将口唇凑近那苍白的晓月面庞,势欲一亲芳泽。
郑允浩料定此举定会使琴师方寸大乱,他此刻是孩子心性,倒不一定要争个高下,只是见那琴师一副清心寡欲又高高在上的模样心中不服,想居高临下地羞辱他一番。
可他却失算了,那琴师竟连动都未动,郑允浩的嘴唇躲避不及,生生贴在了琴师的脸上——从未跟男子如此亲密地接触过,微凉又细腻的肌肤不似女子般粉盈动人,也不带丝毫脂粉味,而似夜中的一捧井水,郑允浩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里仿佛都钻进了风,横冲直撞令人发疼。
郑允浩僵硬地移开嘴唇,头皮禁不住一阵麻,待头脑能做出反应后突然意识到根本不是头皮在麻,而是整张嘴从里到外都像被虫子咬过似的又痒又麻,着实难耐,试着咬了咬下唇,竟火燎般灼人,心下顿时明了,这是被下了毒,一贯万事小心的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人竟能将毒藏在皮肤上,算是人家技高一筹了,心中不禁又悔又恼。
琴师仍旧偎在郑允浩怀中,粗俗不堪的布衣加身,却也被他穿出万千风情,他眼中水波流转,犹如一弯新泉,伸手抚上郑允浩的嘴唇,轻声说道,“都说‘病从口入’,可谁说过这毒、非要下到嘴巴里呢?”
嘴唇被琴师的手指划过,好似被蜂不放过地蜇了一回又一回,疼煞个人,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
“放心,不是什么稀罕的毒药,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花毒而已,只不过堂主可能要饿上几天了。”琴师巧笑着抽身而出,安慰似的拍了拍郑允浩的肩膀,“这里山环水抱景色怡人,堂主就在这儿再麻上两个时辰吧,我代你去叮嘱上将军,祝他一路、走好。”
郑允浩心内一惊,脚下发力,可竟连半寸都没有挪动,全身僵直像被点住了穴道,暗骂这不知是何处寻来的鬼药,药性不烈药效倒是显著,真真能急死个人。
琴师把住郑允浩的身子将他轻柔地放倒在一片青草之中,出神地望了他一会儿,“这张脸好生俊俏……”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郑允浩眼中现出迷惘。
“死后定要剥下皮来,做张人皮面具。”说完起身,款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