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现象学和人工智能
问:1964年,您应兰德公司的邀请,评价艾伦·纽厄尔(Alan Newell)和赫伯特西蒙(Herbert Simon)的工作,他们开创了认知模拟(cognitive simulation)领域。您能告诉我们,兰德公司为什么会邀请您这位哲学家来评价似乎与哲学不相关的认知模拟领域内的工作呢?
休伯特:在人工智能的发展史上,把现象学和人工智能联系起来,那是一段令人着迷的插曲。分析哲学家和认知心理学家接受了笛卡尔看问题的分离方式,并把一切都看成是理性的、遵守规则的,等等。可我争辩说,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不可能获得智能。于是,他们就设法整我,把我赶出了麻省理工学院,理由是我借麻省理工学院的名望,提出了这些疯狂的观点。有趣的是,我是对的。现在,我赢得了老一代人工智能研究者的尊敬,因为他们已经明白,他们运用规则不可能获得智能。我花了许多时间讨论常识和框架问题。不管怎么说,以这种方式,人工智能是无望的。分离的遵守规则的思维方式并不是我们的行动和感知的基本方式。熟练的专家是不遵守规则的。
斯图亚特:我1955年到兰德公司工作。我卷入了思考如何用数学模型帮助人们更好地做出决策的问题。我卷入的这个领域称为运筹学。1958年,赫伯特西蒙在《运筹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西蒙是人工智能领域的三大创始人之一,也是兰德公司的顾问。直到那篇文章发表之后,我才知道他在做什么。在那篇文章中,他说,数学建模不能帮助人们做出决策。未来,运用人工智能能够比人做出更好的决策。因此,他在本质上是说,我和兰德公司研究运筹学的每个人都是误入歧途。就这样,我了解到,兰德公司卷入了人工智能的研究。西蒙的文章给出了人工智能在未来10年内将会实现的四个预言,其中的一个预言是,计算机能战胜国际象棋冠军。我就把兰德公司当时所做的研究和西蒙的预言告诉了我的哥哥休伯特。休伯特研究了西蒙等人的方法,他所感兴趣的哲学使他相信,如果以他们的方式来做的话,人工智能将会失败。
休伯特:我们应该说明的一个问题是,计算机如何能够战胜象棋大师。
斯图亚特:正如你们可能知道的那样,大约在西蒙提出10年内计算机能战胜国际象棋冠军这一预言的40年之后,运用模拟人的思维方式,极大地提高了世界锦标赛的质量。做到这一点,是用计算机算出了未来比赛中所有的可能步骤。因此,西蒙的预言不仅很不成熟,而且,他基于他处理人工智能问题的方式有权做出这一预言,他的这种信念从来就没有被证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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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伯特:我们需要为人工智能新的研究方式起一个名称,这种新方式不是认知模拟——不是推理,不是遵守规则,而且,现在我认为,它是我不想用的那个词。当人们说符号化的人工智能时,那是人工智能领域的这类误解的另一个名称。当运用规则的人工智能在逐渐衰退时,我的一个学生,具有讽刺意味地把它称之为“好的过时的人工智能”(简称GOFAI)。我告诉你们,因为在我写GOFAI错在哪里的文章时,它是与认知模拟具有的错误一样的主题,只是名称不同而已。这只是笛卡尔式的支配技能模型的较低层次的规则。
问:您运用现象学的理论与方法批判传统的以符号表征为基础的人工智能,这可以看成是对现象学的一种应用研究吗?
休伯特:是的,重要的是,在哲学中,“现象学”这个名字有两种不同的用法。朴素的现象学仍然是笛卡尔式的,那就是,它仍然相信,心灵是独立存在的,心灵通过图像、表征与世界相符合,但另一方面,还有一些人会说,我们恰好不是这样的。当我们确实处于熟练的最佳状态时,我们是沉醉在世界之中。这种象学并不能被称为“朴素的现象学”,而是被称为“存在主义的现象学”。这是一个重要的区别。这两类现象学是完全对立的。胡塞尔在一本他称之为《笛卡尔的沉思》的书中解答了朴素的现象学的问题。朴素的现象学与存在主义的现象学相差甚远。
问:您在1972年出版的《计算机不能做什么:人工智能的极限》一书中是运用海德格尔和维特根斯坦的观点,对认知模拟和人工智能的生物学假设、心理学假设、认识论假设和本体论假设进行了一一反驳。最后您得出的结论是,当前人类面临的风险,不是超智能机器的降临,而是低智能人的出现。这种观点是否隐含了一种悖论呢?一方面,超智能机器的产生需要设计者有更高智慧,另一方面,智能机器的使用,又会降低人的智能。比如说,与过去凭经验诊断的医生相比,总是借助于各种机器检测结果进行诊断的医生,其凭经验诊断的医术水平就会降低,您如何看待这一问题呢?
休伯特:那些认为技术将会排除技能的人提出了一个令人感兴趣的问题:如果你有给某个病人做检査的心电图仪、核磁共振仪等所有的高科技仪器,难道你就对医生的医术没有要求了吗?心电图仪和核磁共振仪未必使医生的医术下降。也许他们将会得到看懂心电图、X光片等图像的技能。因此,高技术器械带来了一个不同的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