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成一家之言”的理解,往往在以下个问题上做文章,一是“成一家之言”是指内容还是体例而言,抑或二者兼而有之?二是“成一家之言”的一家到底是什么家,是儒家还是道家,或是杂家及史家?我们认为,这些都没有说到点子上。司马迁的所谓“成一家之言”,实际上就是指他要继承子文化,像诸子那样自我立说,建立自己的思想体系。
首先,在学术宗旨上,《史记》与子书是息息相通的。本来,作为历史学家,司马迁的第一职责是写出“信史”,用不着像诸子那样言道言理,甚至分门立派,但司马迁不,他不仅不甘心于撰写“信史”,而且不甘心于一般地以史言道、以史论政,而是以诸子时代的开山祖师孔子后继者自居自勉,立志之高远,自然不同于一般。梁启超对此颇有洞见,他说:“孔子所作《春秋》,表面上像一部二百四十年的史,然其中实孕含无数‘微言大义,,故后世学者不谓之史而谓之经。《史记自序》首引董仲舒所述孔子之言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其意若曰:吾本有种种理想,将以觉民而救世,但凭空发议论,难以警切,不如借现在的历史上事实做个题目,使读者更为亲切有味云尔。《春秋》旨趣既如此,则窃比《春秋》之《史记》可知。故仅以近世史的观念读《史记》,非能知《史记》者也。其著书最大目的,乃在发表司马氏‘一家之言’,与荀卿著《荀子》,董仲舒著《春秋繁露》性质正同。不过其‘一家之言’乃借史的形式以发表耳。故太宋公为史界第一创作家也。”梁启超慧眼独具地指出了《史记》的“子书”性质,可以说是司马迁的第一知己,是对所谓“成一家之言”的最准确理解,遗憾的是他未能进一步展开具体的论述。
其次,在著述构架上,《史记》也受到诸子著作的明显影响。《史记》全书分本纪、表、书、世家、列传,这在传统史书中是没有先例的,原因何在呢?就是由于司马迁按照子书的块状结构对史书体式进行了一番系统的改造,因而具有诸子学术著作的体大思精的特点。宋人郑樵说《史记》“六经之后,惟有此作”,似已看到了《史记》超越史书而通于六经的独特之处。再具体而论,如《史记太史公自序》也同样源于子书,是继承《庄子天下篇》与《淮南子要咯》然后融为一体的产物。《天下篇》对当时各家学说予以一一评说,涉及到的有以‘墨子为代表的墨家,以宋妍、尹文为代表的小说家,以田骈、彭蒙为代表道家,以关尹、老聃为代表的道家,以庄周为代表的道家,以惠施为代表的名家等等,如评庄子学说云:“芴漠无形,变化无常,苑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庄周闻其风而悦之,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恣纵而不傥,不以觭见之也。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瑰玮而连汴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淑诡可观。彼其充实不可以巳,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其于本也,弘大而辟,深闳而肆;其于宗也,可谓稠适而上遂矣。虽然,其应于化而解子物也,其理不竭,其来不蜕,芒乎昧乎,未之尽者。”这段话对庄子学说的概括性评论相当准确而精辟。尽管《天下篇》是否真为庄子本人所作存在着很大争论,但是它即使出自于庄子门人或后学之手,也同样有庄子的言论依据,因而实际上可视之为庄子学派的自我批评。合《天下篇》统而观之,可以得出结论,这是一篇合学术批评与自我批评的“自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