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的冬总最是难熬，一场场要不去命的大病小疾将我生圈于方寸的山鬼，要我作大仪的孤魂野鬼、集仙的井底蛙。我依稀记得，昔年的山鬼每逢冬时是最最安静的，奚奴内侍总会赔上翻倍的小心与谨慎，大抵是唯恐一个行差踏错，便要成湛卢剑下冤魂。我阖着眼，支着额，半卧于软榻，琅邪的山鬼烧着炭，焚着香，融融的暖将檀香烘得更浓更沉，直把案上腾腾的茶香驱尽。
“人之贪欲无穷尽，不安生方是正常，”我撩了眼，扫了眼案后的软椅，“坐罢。可把在刑部与大理寺理出的卷宗带来了？”

默许了他的动作，将山鬼里格格不入的檀香散去泰半，压了压颞颥，抬了眼，取来一册卷宗，大略地翻读一二。先时离京，已然与他整饬过一遍卷宗，与剑南一案类似的已悉数汇总于一册，现下在与此行一路所得一比照，大抵如何个情况便显而易见。
“瞧来大周确实国富民强，不论是哪儿都有高户，拿得出大笔现银来做这高利出举的勾当。”

我接来借据，扫了一眼，将里头暗藏的端倪在心底留了个印，便将那一纸黄页轻飘飘地搁在一旁。
“真真穷困潦倒之人，是不会去借的，他等连借的资本都无有。”
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到底是贪欲无穷，若非想要更多，亦不会去借一笔财，妄图得更多的利。”

“不必理会，官府管不了自寻死路之人。”
将面前的卷宗一一翻过，大致阅过他细分出来的各项情况，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响桌案，沉吟半晌。
“一个个惩治，治标不治本，亦管束不尽。与其这般做无用之功，不若从根整饬，尽可能减少高利出举之利润，与加重不公之契约的责罚，不然，此类情况层出不穷，大周之安定亦令人堪忧。”

我侧耳听着，将他话中要点悉数记下，治本要以便是连根拔起，说来容易，其中盘根错节不知会牵扯出多少朝中要员，只怕今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但他从不在意这些，随性而为，哪怕将朝中翻个底朝天，不，不如说翻个底朝天热闹起来，他会更有兴致。
是以我并不用再嘱咐担忧其他，只跟着他将湛卢的剑锋磨利就好。
：话虽如此，须得走一趟圣人面前过过明面。
：冬春换季时更是阴晴不定，檀香性热，只会更加燥郁五脏，若要燃香，还是用从前明婕妤送来的苏合香吧。

“我不过担一校检的名头，作刑部一好看的摆设，自然得借阿耶之手，来掀搅这一池死水。”
奚奴捧来新药，将一室檀香染上几分清苦，厌恶地皱起眉，自奚奴手中接过热气腾腾的苦药，稍抿唇，一饮而尽。
“你且去与刑部的那些老头子商榷一二，如何去从根上去平衡一二定契双方之地位，保障弱势者之权利，莫让欺诈、胁迫等事儿屡屡发生，又无法惩戒，只能让傻子们生吞暗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