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路——汾州边境】
【坠入梦中，是一片荒芜的沙地。四周无人，唯有风卷着沙在四处游荡，我拄着刀不知道往何处去。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阵马蹄与厮杀声，身边突然出现几队厮杀着的人马，本能先于头脑，握着刀便冲上前劈砍身着夏军服制之人。不过一会儿，耳边的喊叫声渐渐弱了，最后一刀自人体内抽离，喘了气再看四周又只剩下一人在此天地。不敢在此久留，有一个声音在说快回去。回哪去？我一脸茫然，不知往哪走。就在犹豫间，忽觉身后有陌生的气息靠近，猛一回头见一白光自上而来——】
“啊！”
【一个激灵睁开眼，黑漆漆一片，哪里来的白光，一摸额头，尽是细汗，长舒口气起身，双眼已适应黑暗，还顾周遭——幸好逃出来了。是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未等我反应光亮突然盈满室内，随着一声响又消失。仅有一会儿的时间，也足以让我看清来人，哑着嗓颤着音吐出我日夜想念的名字。】
“澶之。”

王澶之1
河滩枯涸，饮沙披月。王澶之已在汾州耽疲数月，为复君命请战于境，也为捉王璈的影子。手中军刃饮罢人血，泛厉寒芒。他将刃卷裹绢内擦尽浮尘，收回鞘身重新佩在身前。可即便要了那么多西夏人的性命，也探不到被俘宋人的消息，他不知道王璈在哪。王澶之定一定神，抬手遮掩刺目之光，咒一句边劣之地的太阳。他别过几位军将，一人沿途驱马，继续着毫无希望的搜寻。携身地图上的标记渐渐减少，若今日再无所获，他也再无耽误军程的理由。
又是一日艳阳天。他将马骑得飞快，扣握缰绳，舔舐着干硬的嘴唇。死人？王澶之并未在意，边境出现死尸曝露野外是常有之事。起初他一遍遍翻看每个人脸，祈盼却又不想看见那张脸。这次同样，王澶之放慢速度，却只在马身上静静观察，他不想耽误太多时候，也懒得再去查验西夏人。直到这次这个还是个活人。嗫喏着说了什么，什么呢？他凑近，而后听见了那声澶之。
“你！见初！”
王澶之几近将自己摔下马，汴京城的少年见识过死人，但仍未尝过亲眷离世之痛。王璈此时失尽铠甲，还易作西夏人的装扮。若今日他没有听见，只把他当成最常见的西夏人。王澶之不敢再想，他的手极力抑下颤栗，用清水润上他的嘴唇，灌进去几口。他掌心粗粝，捧着嫌他瘦了，查验着身上的伤口。
“鳖孙，差点让老子跟你一起死。”（459）

【最后一次征伐前所携之人只余我独身，几经生死，自大漠深处回到故土，途中所遇搏杀，饮血止渴，个中艰难是生活在皇城中的公子从未遇过的。即便如此也未曾悔过、掉泪，唯有久别故土，熟悉的官话自亲人口中道出，一瞬间眼中几盛满光。】
“澶之！”【揽住人，久别重逢总有些感性的话想道出口，被他一句话给堵了回去，酱酱酿酿的相处还是不适合我们兄弟。】“我这不是还好好的。我还要你给我擦屁股呢。”
【几口清水灌入喉，冰凉暂时压住激动的心情。掌触摸的是冰冷的铠甲，将领制式，我仍记着刘镇河予以的错误情报，关心道】
“后来是你领兵出来？只有你一个来了吗？刘镇河没对你怎样吧？”

王澶之2
风烟照旧，王澶之的脑子混乱着，连将人扶起都忘了。跪在沙地上，不记得岩碎的刺痛。小王在手里翻过身上伤口，都结了几道深痂。行军受伤是常有，如今长好了，缺水是最为严重的症状。可惜途中他也将皮囊清水喝下一半，眼下并无补给处。
若以朝中传过的消息，甚至王璈依旧为叛.国之人。与西夏交战的艰辛，叫兄弟二人此刻都变了模样。不再青涩的面庞掩上风沙之姿，王澶之见他除却虚弱性命无虞，却对叛变之说一句也问不出来。
“擦你****，官家差点连我一起砍。”
将白眼翻到天上，连带着眶中几滴热泪一同蒸散。现下也不嫌那灼日的炙烤，却恨没把他烧得说不出贫嘴的话。
“朝中失了你的消息，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错，说你叛国投敌，现如今成个半死人回来，不知道汴京怎么判你。”
王澶之委屈死了，和那群朝中莽夫吵不过，又不能抡上几拳，若如此，怕不是没出汴京就在牢里了此残生。若不是也使得一番苦肉计，哪里还有兄弟再见的场面。他没有哪日如此厌恶过西夏，和让兄弟二人不痛快的人。
“受了大委屈了！”
他将自个儿的烦恼一股脑倒出来，甚至说了为何自己可在此搜寻，而非随军共事。诚然有着立功的原因，无人相信大王没有叛变，除了小王。（426）

“叛！国！”【几乎是要将牙咬碎的力道重复这侮辱的二字，手中还捏这水囊，用力之大让原本就瘦枯的手青筋更是暴露。带着歉意覆上他的肩，不轻不重的捏两下】“你....辛苦了。是我大意，信了刘镇河的情报，又误判情形才会导致现在的境况。”
【细细听小王将失踪时日朝堂中的风云变幻道来，将其与出征前的朝会联合起来，一切都想得通了。在少年时期刘镇河尚是我所敬佩之人，离漩涡越近甚至处于漩涡中心时才发现人所表现出来与其内里的反差之大。若我孑然一身，断然没有信念支撑到逃回宋境，诬我叛国，人身死也无谓，但我有祖父母，有小叔，还有最亲的弟弟。从前想扳倒刘镇河是由于对官家的支持，如今是源于自身的恨，恨他要我一家死。】
“若我直接回京面见陛下，一怕不能安全到京，二是因有些散兵先我一步回境，有他们所谓的供词，我也无法自证清白，只怕更会连累你了。”
【蹙着眉左思右想，末了询问小王。】
“你有何想法？”

王澶之3
小王瞧着，说指不定谁不谁辛苦。若非王璈这边突然失了音信，还以如此罪名担在肩上，王澶之也不会来汾州一遭。可若他不来，就真没人在意他的死活了。叛国、叛国。这样大的帽子扣下来，别说是王家，换作谁谁也是万不能认的。更何况这本就毫无确凿之证。现下的小王不管这些，能接得住？
王澶之和他一样恨，他第一次感觉西夏的风是如此的冷，叫奔赴的少年沉了心，埋下回不了头的种子。漫天风沙照旧狂飞，刺得人眼睛痛，王澶之粗略揉一把，才连人一同扶起，倚上马身。
“你回不了汴京了，”王澶之若那日在朝中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怕是要和满堂之人争一争这个先行之军的机会，就算真的埋骨此地，也好过现下受过的折辱强。他的心中尚未对此有太强烈的定数，在望不尽的边界线处，怨起不该去怨怼的一切。
“早知今日，来什么汾州，我看这名儿首先就不好。”
他的手捏紧，对准空气揍上两拳。从行囊中翻找着边防图，连带着干粮都留给他。
“自然听你的，总有法子。我的马给你，待我回去便要复命，你在汾州先寻个落脚之地，顺便找找，究竟是为何传出这等谣言的。这是军马，你入了城，记得找个黑工换了蹄铁。”（406）

【勾践可卧薪尝胆，留在汾州并非不可忍之事，我只怕今后都只能这样躲藏着，永无见天之日。】
“听你的。”
【小王一人在朝中，我也不可在后方拖累他。眼前风沙大了，不仅叫人迷了眼，能从荒漠死里逃生，总不能断送在这边。上了马虚虚靠在小王身上，进城他会避开耳目，这段路叫我好生休息一番】
“我到了城中寻着落脚地再偷偷去找你，你带一副墨笔来，官家认得我的字，我自写一封陈情，你且带回去，至于能不能上呈天听，也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王澶之4
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小王想要反驳，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反而吃了一嘴风沙。他也知大王现下对这个答案难以接受，要一时想出更好的办法，也实在难为人。“那你要在明日就入城，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