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向祖母说：话说多不如少，话说少不如好，天天忧虑这些，计较这些是不行的。老太太同意了，说话时必定要笑三声。可即使这样，那种已至万物尽头般的忧郁与压抑也仍不可避免的如影随形。那种笑声，几乎是在对笑本身进行讽刺。
她跟我说——带着老人特有的繁琐反复的语言——反复说了好几次，隔壁那个独自居住的老头摔了一下，二十天以后就死了。仿佛摔了那一下后，一道阴影就压在他身上。
但人们却不都很像濒死的老人吗。老人们在对致死的衰老里的挣扎与抗拒中被一团阴影笼罩挤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苦乐。可我却看到了无数肆意高呼着生死口号的年轻人，拥有着仍然充盈的生命活力却希望自我毁灭，他们的存在无疑且无论如何都将与把那份生命活力位于最高位的垂死老人们相互冲突、相互讽刺。并且，在他们的身体上的确有着一团不识面容的身影压着，无论是在摩天大厦下，还是在低矮屋檐下都一样存在着。由于和压在老人们身上的身影一样不识面容，我便无法确定两者是否为同样的东西。或者，压在老人身上的东西只是老人们称呼它为死罢了，也有无畏死亡的老人存在它，并不那样称呼它。即使我觉得世界上不存在伟大，我们却也都一致认为那种老人身上的阴影是比死亡更伟大的东西。但那究竟是什么呢？问问它吧。我问它是谁，并等待它出示营业执照或名片一类的自我介绍的小玩意儿。它没动作，也不回答。我知道我们都厌倦了探索它究竟是谁，它从来就在那里，我们自然会根据自己的状况给它分类而忽视这多重状况之间的相似。无论如何，它的存在使我们不舒服，而且我知道它肯定不会死去，至少在我们死去之前。我们又是谁？我也被包含其中吗？我们都会死去吗？你问我。这下我和它都沉默了。你要在说话的时候笑三声，就像老人面对它时那样，否则我是没办法回答你的，正如它不会回答不笑的老人——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们怎么会让垂死老人尝试去笑呢？所以你也笑一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