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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luo紫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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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银霜剑魂
赤练从来不认为，她会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公主。
韩王应该不会知道，自己还会有这样一个女儿吧。
哪怕是韩国这样四面强敌环伺的国家，王上能找的乐子也不少。他不会记得一个一时兴起带回来的，街边艺人。
是的，赤练的母亲，连平民都算不上。天地间的无家浪子罢了，靠着会耍蛇流浪在战乱间。究竟是怎么跟王上相遇，又为何会爱上，连母亲本人，都记不起来了。
赤练不喜欢王宫，就像她不喜欢白家那个一脸骄傲的小崽子一样。毛都没长齐的家伙，居然敢指使一堆臭鸟来叼她的蛇。
当然，大多数时候，她是没有心思去管那些七零八碎的事情的。
因为母亲快要死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精通用毒的母亲，会中了别人下的毒，还是那么明显的毒，明显到连赤练都能看出来，下毒的是甄妃，韩王身边的红人。
那是一种很罕见的西域剧毒。毒不会让人立刻毙命，却会一点一点地侵蚀中毒者的生命。中毒者不能说话，不能行动，只能日复一日地衰老下去。母亲无法面对日益衰老的自己的脸，和那一头正在变白的三千青丝。被深爱的人一次次遗忘的打击，早让她断绝了生的念头。
所以，哪怕赤练想尽办法，也不能阻止母亲走向死亡。
所以，她想到了报复。
让害母亲的人，先于母亲死去。
那一年她才十四岁，能控制蛇，会些鞭法，却还不懂得在行动前，先考虑考虑行动的代价。
王上宠妃的寝宫，可是想闯就能闯的。而赤练，连寝宫的边儿都没挨着。
本来，一切都是很顺利的，三更半夜能连续晃过几拨夜巡士兵已经算是不易。可惜，在她第三次从迷药把侍卫迷倒以后，腰间的赤练王蛇吐着信子，提醒她身后巨大威胁的存在。
她猛地转身，惊讶于身后这个青年究竟是何许人物，居然，能在她完全没有觉察的情况下站在她身后。她自衬功夫不错，而眼前这个银眼青年连剑都不拔，只是歪着头，一脸戏谑的笑容。
等一等，银眼青年？二十出头？
赤练觉得手心一层冒出一层冷汗。
就算是待在深宫别院，她还是能听到关于那个韩国新锐的种种消息。据说，这个叫卫庄的青年，在短短半年的时间，就晋升为韩王帐下第一谋士。跟他作对的人，不是消失了，就是臣服于他。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如此强大。
“你是……卫庄大人吗？”仅仅是面对这个人，赤练就紧张不已，更不用说逃跑。幸好，她还记得拿起鞭子，摆出一个根本不会有用的防御姿态。
她没有看清楚那个人是怎么出剑的。只觉得白光一闪，那人已经到了身后。几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那个人收剑还鞘，回头道：“夜深了，公主还是快回家的好——下次下药，注意用足分量。”
身后是两个想要偷袭的侍卫已经倒下，看他们的表情，估计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赤练呆呆地看着那个人朝甄妃的寝宫走去，半晌才在赤练王蛇冰冷的皮肤下回过神来。
第二天，甄府血案震惊王都。不可一世的甄妃被韩王亲自赐药，尸身悬于城门之上，罪名：里通外国。
赤练看着那个她恨之入骨的妃子，心里百感交集。仇人死了，但是甄府上下化作灰烬，娘的解药，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公主好兴致。”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赤练没来得及回头，腰就被一柄利刃顶住。王蛇没带在身边，她也无法脱身，只能跟着那个人走出人群。她乔装出宫，此时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小伙计，怎会有人料到王族公主会在这里。那人的口音明显不是韩国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刺客。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一处偏僻的小巷子中。赤练眼见巷尾有几根被随意遗弃的麻绳，也不管利刃还抵在腰间，全力向前一扑，拿到麻绳，再顺势一个前滚翻，站起身来，转身就是一甩。麻绳当然不如鞭子好用，非但没打到那人的太阳穴，反而跟那人手中匕首缠上了。刺客左手一松弃掉兵刃，右手的利刃却是毫不犹豫地朝她刺来。赤练下意识地伸手一握，双掌血流如注，堪堪擒住了那人的匕首。但是她一个少年女子怎么能跟正值壮年（？）的刺客角力，只见那刺客轻松一笑，单手发力，利刃的尖儿就往赤练的心口靠近。
那个时候，她之所以能活下来，也仅仅是因为她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公主。
她放开利刃，一侧身，利刃险险地在她的肩头刺出一道伤口。她趁着刺客还没展开下一击的当口，一脚踢在刺客胸口，正巧踢在人体最大要害之上。刺客立即头昏眼花，赤练当机立断，捡起刺客先前丢下的匕首，一刀戳在他的心脏上。刺客怒目圆睁，举起手中的刀就要来个同归于尽。小小的赤练当然不会像到居然有人被刺中的心脏还不死的，当场愣在那里。
耳边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把刀拔出来！”
赤练下意识地照做。血喷了她一头一脸。那个刺客死没有料到，费尽心机潜进韩都，最后居然栽在一个如不经风的小女孩手里。
他不知道，就算是赤练没有反击，他也活不久了。
因为卫庄从他劫持赤练那一刻开始，就抱着看戏的心情，跟着他。
赤练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粘糊糊的东西是什么。等她明白过来那是什么的时候，颤抖便蔓延上全身。“当啷”一声，凶器掉在地上。赤练不停地后退，直到撞上了，一个人。
那个银色眼眸的青年。
卫庄。
有脚步声从巷子那头过来了。
“烦人的小虫子出现了。”卫庄还是那么漫不经心，一点点邪恶的笑意挂在眼里。赤练看着他，不知怎的就忘记了第一次杀人带来的恐惧。然而这样的遗忘很快就消失了，那些追过来的陌生人，带着同样的兵刃和杀气。
但是赤练很害怕。如果不是卫庄开口，她一定会转身就跑。
“公主大人，让您受惊了。”
卫庄的剑，真的很快。快到话音未落，那群人已经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奇怪的是，杀了那么多人的卫庄，身上居然一点血也没有染，跟杀了一个人就染得满身是血的赤练形成了鲜明对比。
巷子里静得吓人。
“公主，请回宫吧。”卫庄把依然染血的长剑插回鞘中，看也不看赤练，转身便走。
“等一下！”赤练瞬间恐慌，“我……我这个样子……回不去。你带我回去。”
“公主能出得来，自然也回得去。”卫庄的语气让赤练恼火——好歹，她也是个王族。卫庄不过是个谋士，居然也敢这样对她说话。
“别忘了，我可是韩国公主！”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说话就是不知道后果。颈上一凉，卫庄的剑已经横在眼前。
“别忘了。你母亲的解药，还在我手里。”那双银眸，三分欣赏，七分轻蔑，面上的冰霜，冷得让赤练都不敢直视。
“什么？！”
“你以为，如果不是你母亲偶然知道了他们的勾当，甄妃为什么要对你母亲下毒？公主，要明白你自己的处境！”字字惊心。赤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甄妃在宫廷里的爪牙，绝对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清楚的。就算是甄妃死了，掌控着甄妃弱点的母亲，也难以安生。
势单力薄的她们，根本就不是那些黑暗中势力的对手。
“有人雇我除掉你。”卫庄收了剑，轻描淡写地说到，“不过，看了你今天的表现，我改主意了。”
“怎么？”
“我可以放过你，甚至可以帮你们逃过这一劫。只要，你替我去杀一个人。”
“谁？”赤练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卫庄转身，把一个小瓶子扔到赤练手中。他的声音悠悠从巷子中飘来：“雇我杀你的那个人。”


三.风雨兴焉
赤练在人人都是行色匆匆的国都大道上走着。刚刚过年，韩国上下，却是一片恐慌与混乱。而赤练心里，也是一片混乱。
就因为刚才卫庄在府里对她说的那个交易。
秦内史腾突然率兵南下，度过黄河，直取韩国国都新郑。韩王安仓促间发全国兵力抵挡。双方于距国都仅五十里之地交战。一个新的名字，必将因这场战役流传于世。
盖聂。
这盖聂是一年前在江湖上出现的新锐剑客，不知为何会出现在秦军中。嬴腾为削减韩军士气，以求以最小代价击溃韩国，提议两军各派勇士决战于阵前，若韩胜，则秦军退回黄河。韩军出十名精锐，而秦国，只派出了一个连铠甲都没有穿的，剑客。那剑客连杀十人，衣襟连一滴血都没沾到。韩将举弩暗算，那剑客只是轻轻一挥剑，雷霆万钧的弩箭被整齐地剖成两半。
赤练当时就坐在椅上，听那个蒙面人向卫庄如此报告着，吃惊之余感到了深深的恐惧。自白府一别，卫庄一直没有再找过她，今天却突然派人到她府上接人。刚一坐定，眼前这个蒙面人就带着十万火急的消息进到前厅来了。赤练本想回避，但卫庄示意她留下，她只好边假装逗弄自己的赤练王蛇边听着。越听，心里的恐慌，就越无法抑制。
赤练还记得，那个蒙面人走后，卫庄就那么静立了老半天。当她试探性地问卫庄叫她到府上的目的时，卫庄猛地转过身来，银色眼睛里的愤怒，让赤练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然后，卫庄就告诉了赤练那件跟晴天霹雳无异的事情。
“韩王要把你许配给我，然后让我去刺杀嬴腾。看来他还不知道盖聂的事情。”
许配？卫庄？韩王？父亲？
赤练记不起来自己是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出卫府的。
一定是上次她和卫庄一起去白府的事情，传到了韩王耳朵里。大敌当前，韩王有求于卫庄，就出了这么一招。
刺杀地方将领素来是有去无回的，韩王这一招，太狠了，狠到赤练发誓绝对不认这个人作父亲。
问题是，现在怎么办？她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公主，有什么资本去对抗整个韩国的命运？况且，卫庄说起这个的时候，那种漫不经心的口气也让她绝望。
于是她现在满脑子混乱地在街上走，根本不管自己这身华贵的衣服有多显眼。
中央集市那边似乎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一群人都堆在那里。到底是少年心性，尽管心乱如麻，看到这番少见的热闹场景，赤练还是好奇地靠了上去。


正在往人堆里挤，一声怒吼贯入耳中。前面的人都惊恐地后退，赤练不怕，借机往前凑。腰间的赤练王蛇突然昂起头来，吐着信子不让她再靠近。
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巨大如熊的“人”。
多年后，赤练依然不知道，但是是什么让她在对上那野兽一样目光的时候，没有后退半步。
耍杂的人看到人都被吓跑了，气得直踢那大汉，一面，又对赤练陪笑脸——多半是看赤练穿着一身华贵衣服，也许能赏他几个小钱。
而赤练在当时并没注意到这号人的存在。她只看到了那个四肢皆拖着沉重镣铐的大汉。那人显然受尽折磨，满身口子，有些口子还在淌血。眼下，他正贪婪地盯着赤练，那眼神活像一头饥熊看见了肥美鲜嫩的野鹿。
赤练相信这家伙会吃人的，也知道，这个大怪物根本伤不了她——从他眼白处的紫青色血丝来看，他是被下了一种遏制力气的毒，除了吼，什么也不能做。不然，那铁链根本就拴不住他。
赤练想靠得更近一点。今天她不想管自己的安全。哪料，一张满脸谄媚笑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这位小姐，这匈奴巨鬼可是要吃人的啊。”耍杂的人道。赤练横他一眼，随身钱袋丢过去，眼前市井小民立刻小开了花，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边。
赤练只觉得这个见钱眼开的家伙实在是讨厌。其实平民卖弄点特技赚口饭吃并没有错，但是这个耍杂的人偏偏就犯了赤练今天的禁忌——把一个大活人当成玩物。
所以，赤练决定给这耍杂的家伙一点苦头吃。
她走近那大汉，装作随意地触摸他，却在不经意间，把一种解药射进了那铁皮般的皮肤中。软骨香并非什么高明的毒药，赤练随身带的万清散便可解毒。那大汉显然是觉察到了什么，眼光里透出一丝不解。
“你也很可怜呢。”赤练看着那张大熊脸，笑道，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逛了半天，也该回家了。赤练暗想。可惜钱都给了人，只能走回去，也不知道，母亲会有多担心。
赤练王蛇“嘶嘶”地吐着信子，缠上脖间。不知为什么，给给那个大汉解药以后，赤练的心情就好了许多，也许这是出于一种恶作剧式的报复心理？
正在胡思乱想时，赤练王蛇的吐信突然变得急促起来。
赤练顿时警觉，抽出腰间淬毒软鞭——自从白府事件后她就一直把武器带在身边——四下打量着。但是街上人来人往，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那大汉的身影还在不远处。
“是我多心了？但是……”赤练看着暴躁不已的蛇，依然不放松警觉——动物的直觉是不会出错的。
突然，王蛇“唰”地朝身后弹出去，赤练条件反射般转身举鞭欲挥，手腕却被牢牢扣住，下一秒，颈上被狠劈了一掌，又有人拿一张布往她脸上一摁，她立刻人事不知。


高个子粗鲁地揪起赤练的头发，强迫她站起来。赤练虽缓过气来，但剧毒未解，尚无反抗之力。卫庄已经放倒了那两个人，见赤练遇险，生生停住了准备刺向高个子的剑，脸上的表情却还是那万年不变的玩世不恭。
“李公公，你以为，这样做会改变什么吗？”卫庄冷冷道，并不看赤练一眼。
“不愧是卫庄大人，千算万算，还是让你猜到了。”
“猜到这个的不是我。”卫庄不耐烦地说，“我倒是想请教李公公，光天化日之下劫持韩国公主，是何道理。”
“卫庄大人天生聪明，自然明白，这是韩王的意思。如果大人你肯痛快答应行刺，羿南公主也不必受这番苦了。”
赤练一震——又是韩王？这个她几乎没有见过面的父亲，究竟想对她干什么？如果说，韩王想要把她嫁给卫庄，又为什么要劫持她？难道是卫庄拒绝了？
“李公公，我没工夫跟你打哑谜。我数到五，再不放人，你的人头，可就得落地了。”
“卫庄！”李公公怒喝一声，赤练只觉得颈上一疼，温热的液体便淌了下来。生死关头，赤练完全清醒过来。她赌李公公此时指注意着卫庄，不会在乎她的动作，便悄悄地抬起了左手。
“一。”
运功让心脏更疼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冒出来。
“二。”
架在颈上的剑压得更深了。卫庄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三！”
剑因为卫庄这发狠的一声抖了一下，赤练趁机猛地把左手指甲戳进李公公的皮肤中。但听那人惊叫一声，随即沉沉倒地，一双眼圆睁着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着道的。
赤练一见得手，身体立刻松懈下来，摇摇晃晃就向后倒去。只见卫庄身影一闪，已然来到赤练身后，两臂稳稳地将她搂住，轻放在地上，然后又在李公公衣襟里，搜出了一个小黑瓶子，复又把赤练扶起来，把药递到她手上。赤练一闻那药味儿便知道是解药，立刻服下，不到半刻便感觉心上一轻，那钻心之痛，总算是消除了。
“多谢卫大人救命之恩。”赤练勉强起身道。赤练知道卫庄出府时平时不爱穿官服，此时却是穿着官服来的，可见他得到消息后行动之急。
而卫庄只是冷哼一声，仿佛对赤练的安危并不担心，道：“既然感谢，不如跟我去见一个人吧。”
“谁？”
“韩王安。”
他们就这样挟着那个李公公回到大道上。赤练本来还担心这样太招人耳目，一上街才知道，如此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街上尽是四散奔逃的百姓跟制止混乱的官兵，高耸的城墙上紧密地安置着强弩机。
秦兵的炊烟，已然清晰可见；秦人的战鼓，已然清晰可闻。
满城的山雨欲来，乱世烽烟。


从王宫出来，三人便背道而行。白鹞径直回了城北府上，而赤练却被卫庄领着，来到了一家不起眼的酒肆，给酒保使了个眼色，然后在厨房里面，进了一条密道。
      “这是通往哪儿的？”密道里的光线很暗，搅得赤练心神不宁。她始终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你家。”卫庄简短地回答，“我们去接你母亲，然后离开新郑。”
      “你们是……什么时候有这个打算的？”赤练从卫庄冷静的声音里听出了点弦外之音。
      “一个月前，你被袭击的时候。如果罗网刺客团的势力已经浸透到国都，那么韩国的毁灭……就是迟早的。本来，我们是要在日落前行动的，哪想到你听到那件事，反应那么大。如果不是你的蛇和那个匈奴巨人，我可能找不到你了。”
      “匈奴巨人？”赤练诧异了，随即想起来，她确实是顺手给一个傻大个子解过毒，可是那个人怎么会想到去找卫庄？难道他也能跟蛇沟通吗？
      “是个怪人，闯进我府里面大闹一番后又走了——往这边，我们到了。”卫庄言罢，伸手按下了墙上的一块砖，头顶立刻露出了一方天空，一条蛇“嘶嘶”地吐着信子，从密道出口探下头来——正是赤练的蛇。
      卫庄轻轻一跃便回到地面上，赤练则踩着梯子，小心地爬了上去。周围的景象令她大吃一惊——这里是她家的后院？她之前跟卫庄的人没有什么交集，难道母亲……
      “轰——”大地突然剧烈地震动，北边已然暗下的天空，被不祥的火光照亮——秦兵攻城了！
      “不好，快走！”卫庄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他拉着赤练直接进了屋中，整个府一个人都没有，仆人应该都是被遣走了吧，就像——
      赤练突然心头一紧。
      就像韩王把群臣都遣散了一样。
      如果韩王只是为了等待最后的毁灭降临，那母亲……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赤练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完全没注意到，卫庄看了她一眼，眼里居然有那么一丝不忍心。
      最后，两人在正厅找到了赤练的母亲。


还好，母亲端坐于堂前，面无异色，穿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漂亮。她的手边，放着一个奇怪的黑底红纹盒子。
      “夫人。”卫庄道，“我们必须离开了。”
      夫人？赤练更加惊诧了——母亲究竟是什么身份，能让卫庄这样连韩王都要惧三分的人用上如此郑重的称呼？
      而母亲接下来说的话，让赤练再也顾不上惊诧了——
      “我留在这里。我知道韩王的诏令了，你有什么打算？”
      留在这里？那不是，等死？
      赤练立刻想开口让母亲改变主意，却不想卫庄手一横，拦在她身前。赤练焦急地看着卫庄，但卫庄，只是轻轻地冲她摇了摇头，然后向母亲已拱手，道：
      “卫某虽然看不惯韩王的作风，但今天之前，依然会守君臣之道。”
      “嗯。”母亲缓缓点头，“练儿，你来。”
      赤练上前，还想说什么，却被母亲严厉的目光给制止住了。母亲打开了那个奇怪的盒子，里面躺着一把黑色的剑。
      “练儿，这是，我们操蛇之人的祖传之宝——灵蛇软剑。”母亲把剑拿起，那剑身居然软软地在半空中荡着，像极了一条黑蛇，“练儿，记住，去蜀国，寻找巴蛇后人，把这柄黑蛇软剑，铸造成你的赤练蛇剑。火魅术的心法已经在凤凰堡的人那儿了，你要好生修炼。”
      “娘……”赤练的声音在发抖。她知道，母亲的心意，不会再改变了。她双手接过那把软剑，道：“娘说的，女儿都记住了。”
      “唉……”母亲却常常地叹了口气，“练儿，赤练王蛇虽然看上去有剧毒，其毒性却并不强，你的性格，也跟赤练王蛇一样，让为母不放心啊。”
      “娘……就不能一起走吗？”赤练终于哭了出来，把软剑像平时放鞭子那样缠在腰间，捧起母亲的手，“为什么一定要陪着那个男人？”
      “练儿，等你懂什么事爱的的时候……”母亲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了正静静等着的卫庄，“你就会明白了。”
      一股暖流顺着手掌传进了赤练的心脏。赤练瞬时便觉得四肢有力起来，中毒留下的虚弱感正在迅速褪去——母亲是在传内力给她！赤练不敢大意，立刻运转心神，配合着母亲，把那股内力化在经脉中。地面又是一次剧烈的震动，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那内力便断了，母亲的手，也冷了下来。
      “练儿，你去吧。”母亲缓缓地把手放在了桌上，没有了声息。
      赤练抽泣着，轻轻合上了母亲的眼睛。
      “我们走吧……”她擦了擦眼睛，转身，低头，对卫庄道。


“卫庄大人！”赤练一挥软剑扫倒了最后的障碍，平民潮水般向城外涌去，立刻把她跟同伴冲散了。卫庄左冲右突来到赤练身边，喝道：“还等什么，快走！”拉着赤练就要走。
      突然，一股凛冽的杀气从背后袭来。整个战场，似乎都为这可怕的杀气滞了一滞。
      卫庄猛地抬头，瞪着站在城墙上的那个人。赤练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断了。她抬头，看到一个不着甲的剑客，居高临下地看着卫庄，眉头微蹙，一手按在剑上，血雨腥风中淡然自若，却又给周围的人强大的威压，宛若一把绝世利剑，尚未出鞘却已杀机毕露——跟卫庄一样。
      赤练有种感觉，这两个人，哪怕是在千军万马中也能轻易认出对方。她生怕卫庄一时冲动上去跟此人战斗，低声道：“卫庄大人，我们快走吧。”
      此时，两军阵营几乎同时爆发出呼声：
      “是盖大人！大家加把劲啊！”
      “是盖聂！大家冲上去杀了他！”
      盖聂的到来让秦军士气大增，突袭救民的那一小股韩国卫兵被逐渐蚕食，越来越多的人冲向了卫庄这边。而城墙上，越来越多的韩军前赴后继地冲向了盖聂。
      卫庄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般把赤练往人流那边一推——“记住，南边！”
      赤练地被人流裹挟冲向城外，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围向卫庄。她一咬牙，转身混入人流中。赤练王蛇盘在脖颈上太扎眼，她便让蛇先离开。
      人流的速度是可怕的，不一会儿赤练便出了城。她急着卫庄的话，跟着向南的一股平民跑。突然，头顶上传来了箭矢破空的声音，几个人应声倒下——这群秦兵，竟不准备放过这些平民！赤练也无法可想，只能尽量靠着墙根走，把自己隐匿于黑暗中。赤练王蛇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嘶嘶”吐着信子，告诉她危险来临的方向。混乱中她似乎听到谁在喊“住手”，接着又是一声鹰啸，一只巨大的黑鹰俯冲向城墙，扫倒了一片秦兵。赤练不敢抬头看，趁着箭雨稀疏，加快了步伐。


六．风刀雪剑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在黄土地上留下两行深深的血印。那些被抛出历史之外的王朝，与那些为王朝陪葬的生灵，终究会被强者轻描淡写地擦去，永远尘封在时光之中。
      然而，不论后人是否会遗忘，国破家亡的伤痛现在还不会消散。公元前230年，秦国灭韩，这个七国中的最强者以压倒性的胜利拉开了中原大地上血雨腥风的帷幕。每天都有一片土地血流成河，这乱世的悲歌，从不停息。
      “姐姐，听说了吗，新郑前几天被攻破了，现在秦国在到处抓人。”
      “抓人？有赏金吗？”
      “嘿呀，你不知道，韩国的王子公主逃出来了好几个，一个赏金一万呢！”
      “你大惊小怪什么，我听说韩王的第一谋士卫庄，赏金十万！比那些王子公主加起来都要值钱！听说这卫庄……”
      秦岭下的一个小山村中，三个浣纱女搓着通红的手，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自己的国都被攻破的事情。一个穿得单薄女子一直在旁静静听着，听到“卫庄”二字，她手上的动作不禁僵了一僵。好在她只是一个新来的，引不起这三姐妹的的注意。她又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任何有关于“卫庄有危险”之类的消息，便专心地干完手中的活，又笨手笨脚地把衣服晾起，去领了工钱，一声不吭地朝村南的小屋子走去。
      “哎呀，小赤又干完了。”
      “你说，她是不是哑巴啊，这几天一句话都不说。”
      “嘘，别让她听到了……她好像是从新郑那边来的……”
      赤练听着几个浣纱女小声的议论，轻轻叹了口气。她本想在山里躲着等卫庄来找的，但是新郑毁灭后，连老天都不帮这些流亡的韩国人了——当天晚上就开始下雪。一同逃出来的几个人投奔亲戚的投奔亲戚，听天由命的听天由命。有一个人看出赤练身份不凡，想拿她去换赏金。赤练看出那人的阴谋，趁他不被用软剑杀了他，也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天一冷，蛇都冬眠去了，跟蛇一样怕冷的赤练也不敢在寒冷的深山待着，只得寻了一个在秦韩边界的小山村。收留她的那两口子是老猎户了，维持自己的生计都很困难，赤练便帮他们浆洗衣物，扫屋做饭。她本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公主，除了做饭有点困难，其他的活计倒也应付得来，几天下来也算过得平静。
      但她清楚这样的平静只是暂时的，秦军总有一天会搜到这里，而她自己不论装得多么像，举止间总也脱不掉韩国贵族的气质，跟她接触最多的几个浣纱女都已经开始怀疑她了。可是这偏僻地方很难找到第二个小山村，赤练也就一直没有下决心离开。
      “小赤，回来了啊。”一进屋，陈婆婆就给她端上来一碗米汤。赤练迫不及待地接过来，也不管烫嘴，一口气喝下一半，顿时觉得身子暖和了许多。长长出了一口气，跪坐在桌旁，问到：
      “婆婆，陈爷爷去哪儿了？”
      “拿皮子去镇上换点儿粮食，这天儿越来越冷，皮货卖得越来越好了。”说到这里，陈婆婆笑得满脸都是皱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你来。”然后领她进了挂皮子的里屋。

大意了！赤练惊出一身冷汗——猎人要逮猎物，怎么会不设陷阱呢？这个夹子虽然只是个用来逮兔子的小钢夹，但照样能把毒药直接送进她的血里，比吃下去的毒药难对付多了，就算她对毒有天生的抵抗力，也不能不中这一招。赤练慌忙运功御毒，硬是把酸麻的感觉限制在右臂，接着把软剑上的铁片卡进了锯齿中，忍着痛，硬是把右手扯了出来。
      皮肉翻卷，血流如注。赤练知道，她的手腕上，要永远带着这样一个疤痕了。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看来老夫妇跟那群人约定的时间到了。赤练相信，如果让那群人看到她的黑蛇软剑，那么一切都会完蛋。没有时间再去排毒，她一咬牙从窗户翻了出去，把踹门声丢在身后。
      外面早已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脚印在地上分外扎眼。
      最倒霉的是，此刻天上没有下雪，头昏脑胀的赤练没有任何办法消除这些暴露她踪迹的东西。
      不过，被那个带毒的钢夹咬一口之后，她也没有想过要逃走。
      她一头扎进了林子中。当初选择这个南边的猎人小屋，也是因为这里离森林最近。
意识开始模糊。赤练勉强确认那些追兵还没有看到她。她把软剑解下来，盘成圈藏在一个老树洞中，然后随便捡了一个方向跑去。
      “这儿！”意识模糊中，赤练听到有人在喊。
      她索性倒了下去。左手握成拳，不让人看到她已经变色的指甲。
      只有赌一把了。
      赤练闭上眼睛，放弃保持清醒的努力，沉入一片黑暗之中。


练儿……
      母亲？
      练儿，你答应过我……
      是。
      好好活下去……
      如墨一样浓密的黑暗中，唯有那一点星光，永世不灭。赤练在迷蒙中向那一点光亮伸出手，却发觉手怎么也抬不起来，悚然大惊，一下子睁开了眼。
      一个人影迅速远离她，她听到一声惊呼：“吓死我了——她醒了她醒了！”
      这是什么地方？赤练费力地坐了起来。手腕已经被包扎好了，运转内力，也没有任何迟滞的迹象。屋子里暖暖的，有三四个年龄跟她相仿的女孩儿好奇又关切地看着她。
她应该已经到了那个“钱大官人”的地盘了吧。赤练偷偷看了看左手指甲，发现那颜色依然是紫色，又假装不舒服，按了按肚子，知道那本薄薄的《火魅术心法》还在身上，心顿时稳了大半。
      “那个……你，是不是叫小赤？”几个女孩中看起来最年长的一位小心地开口问到。
      赤练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小心从何而来。直觉告诉她，这几个女孩嘴里会有她想要的关于那个大官人的消息。她便客气地说：“我是叫小赤。不知姐姐们叫什么？”
      “哦，我叫玄瑛。”那个黑发女孩忙不迭介绍到，“这几位是紫薇，青夕和雪玲。我们都是……被钱大人买来的。”
      “嗯。”赤练等着下文。
      “钱大人说，他花了钱就得买到听话的女孩子，所以，他在我们身上下了一种很厉害的毒药。”
      “什么？！”赤练忙查看自己的情况，却并没发现什么中毒迹象。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天生对毒药有抵抗力，某些毒确实对她无效。但是这几个女孩子一看就是没有任何武学根基的，对毒药更是无法抵抗。
      “那是一种叫‘蚀心散’的毒药，每日午时发作，需得解药才能免去钻心之痛。但是，若是我们五个中有一个出了错，其他几个也都得不到解药。”玄瑛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我听说，你听说自己被卖，打昏了出卖自己的那一户人家，想必是个性子很烈的女子。被卖到这里大家都很委屈，但请你为了我们姐妹几个，不要再跑了，好不好？”
      原来是为了这个。赤练不禁在心里痛骂那个钱大官人的卑鄙，脸上却露出叫人安心的笑。她道：“请姐姐放心，小赤被抓至此，已经认命了，绝对不会再连累姐姐们。不知，咱们现在是到了哪里？”
      一个“咱们”立刻拉近了赤练和四个女孩的距离。赤练从小生活在宫廷斗争之中，笼络人心的功夫还是有一点的，三言两语，便让四个女孩对她以姐妹相称了。从她们口中，赤练得知现在她就在那个老猎人前来换皮子的小镇上，钱大官人依然在打点行李，并不急于离开。镇上白天黑夜都有秦兵巡逻，想要偷偷溜走那是难上加难。最让赤练担心的是，秦军的通缉令已经贴到小镇上来了，也不知自己会不会暴露。
      正谈着，忽有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妈妈推门进来，见赤练已醒，冷哼一声，对赤练道：“你，出来。”
      赤练心里一颤——难道是暴露了？却见青夕一脸担忧之色，凑过来在她耳边道：
      “小赤妹妹，请你一定要忍住。”
      忍住？赤练当即反应过来——大概是那群人见她性子太烈，要教训教训她吧。不过，到时候还指不定是谁教训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