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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这样我就放心了。」他在帮助她站稳时，半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她清空脑袋里因他的肌肤所产生的各种想法，赶在任何一缕思绪诞生在脑袋瓜里前，艾思蜜的手滑开他的手臂。她可能不小心用指甲撕裂了他的衣袖，或诸如此类相当尴尬的事情。
「我必须说，这座喷泉看起来比以前好多了。」卡莱尔就著一段距离观察喷泉，做出这个回覆，艾思蜜意识到他这是在称赞她的工作成果。
「噢，谢谢你。」艾思蜜往后站到他身旁，歪著头和他维持同一个角度看著它。「只要我再把里面也清一清，看起来就会更完美。」
他轻轻地清了清喉咙。「哪，现在就别花那麼多时间在这儿上面了。」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而她不小心朝他投射一道太过凶猛的瞪视。卡莱尔看起来涌现了些许防卫心，飞快地改成温和的语调说道：「我的意思是，冬天就要到了，比我们所想的更快，而———」
「你和爱德华都觉得我疯了，没错吧？」她不带丝毫优雅地噘嘴脱口问著。
他对这句话感到非常吃惊地盯著她一会儿，快速眨了两次眼来表示自己的单纯本意。「你怎麼会有这种荒谬的想法呢？」他的嗓音听来是在努力保持镇定，但当他转身把脸藏起来时，艾思蜜非常清楚地听见他语调中那份轻快的愉悦
「你不是很欣赏我的一些古怪嗜好对不对？」她满是怀疑地打听起来，并朝他瞥了一眼。
当他们远离喷泉后，卡莱尔收起笑意再度转向她。「别傻了，艾思蜜。我们发现你对这些事物的热情非常……可爱。」他俐落地甜甜轻笑了一声，说出最后一个词，接著再度泛起笑容。艾思蜜只能无助地回以微笑。
「嗯。」卡莱尔的坦承并不困扰著她。因为还有件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卡莱尔的双眼，似乎正专注地”轻抚”著她。彷佛他眼睛与此同时领著她整颗心到达任何地方去。他的双眼挪动著——微小且经过合理计算的目光闪过她的脸庞——好像他正在找自己永远也找不到的东西，但却纯然而明显地『享受』著这永远不会有结果的搜寻动作似的。
「卡莱尔？」
有这麼一刻——这个『需要好好重新思考过一千次，但结果仍旧一团谜』的一刻——他们两人的目光相对时，就好像一把锁匙终於找到与自己契合的锁一样。在那微不足道的数秒内，艾思蜜觉得自己好像藉由目光倾吐了些有害、必须好好看住的秘密。然而，当他温和地眨了眨眼睫，这一切就好像被水流困住的小鱼般一扫而空。
「噢，抱歉。」他道歉并摇了摇头，几束飘逸的金发在微风中轻颤。「只是……你的眼睛……很像夕阳。」
对於这道满是测量意味的目光，艾思蜜除了倍受震惊外什麼都感觉不到了。有一瞬，她很确定自己听错了他的话，她的思绪反驳著这句话的所有相连音节，而她的内心则快乐地笑著这一切诗情画意的荒谬之事。
她沉著的、甜甜的、乖乖站好，要求库伦医生再说一次。「我的眼睛……是什麼？」
他歪著头，一抹陶醉的笑容扭在他那柔软而挑逗的唇瓣上。他的酒窝深得艾思蜜都可能在里面迷了路。接著，他史无前例地微微倾身靠过来，举起手指在空中画著小圈圈，离她圆睁的眼睛只有几吋的距离。
「夕阳。」他哑著嗓子重复：「瞧，外面仍然是红的，可是中央已经开始转变为金色。」
当他比画时，她都可以看到他的指纹——每个让人发晕的小漩涡，烙在他的食指上。
「噢………」
他垂下手，她的目光再度回到他手指后方的脸上。
「可是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是不是？」他问道。
虽然艾思蜜绝不会用这种相当恭维的描述来形容自己的眼睛，但她无法否认自己在过去这个礼拜中，已经注意到倒影中的小小变化。
「嗯，我已经注意到这个小小的变化了，没错。」她羞怯地承认道，每颗脚下小径的石子好像软成了软垫似的。
「这个变化并没有那麼小，Bright Eyes。」
当他这麼说时，艾思蜜低下头去，但他嗓音中大胆的逗弄语调，却足以领著她看向那抹显然仍旧闪在他脸上的、令人觉得喘不过气来的微笑。
艾思蜜在心里突然决定原谅卡莱尔这整整五天的缺席。
「这是件好事，对不对？」她喃喃低语。
他的笑容仿若白阳所带来的冲击。「这是件非常好的事情。」
对於这段对话，艾思蜜泛起了晕眩感，她走在他前方不远处，偷偷地暗自一笑。那些对於『脚下所踩的彩色石子』的关心都被她抛诸脑后。
他们肩并肩走了一会儿，虽然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身处於花园中，却有种似曾相似的熟悉感。她们沿著同一条小径走著，路过一模一样的雕像，享受著同一位陪伴者。而且是独处。
「……真像佛罗伦斯呢。」她听见卡莱尔柔声低语。
「你说什麼？」
他歉然地笑了笑，对她说得更清楚些。「我说，这座花园让我想到了佛罗伦斯。」
「噢，对，你告诉过我一次。」她温柔地回忆著说道。
「我在那儿住了几年——我有座和这很相像的花园，也有很多关於那座花园的画作。我一直想给你看。」
「嗯……你也对我这麼说过。」
「啊，所以我都说过了。」他有些害羞地笑著，拨弄著从白色毛衣里露出脸来的淡绿色领带。「今天还真温暖，你说是不是？」他评论道。
她惊讶地盯著他瞧，思索著他觉得温暖的理由和她觉得温暖的理由是不是一样。
其实今天也没那麼暖。整片天空都被遮住了，事实上，根本就很冷。但奇怪的是，艾思蜜同意他的话。
「嗯，很温暖。明明过了那麼冷的一个晚上，这样挺奇怪的。」
卡莱尔带著艾思蜜来到书房，指示她跟著他爬上小小的螺旋状梯子。艾思蜜犹豫地笑了笑。她真是个好奇宝宝——第一次看著这个房间内部时，她就想要爬爬那座古老的蠢梯子了。
她跟在他后头，楼梯真的非常狭窄，在她的重量下，还发出了铁的嘎吱声，这让那座梯子更完美了。
在他书房上方的狭窄二楼有个类似通道的设施，就藏在看起来比较新的书架后方。当她惊奇地看得入神时，卡莱尔滑开一扇门，他转头对她露出爱德华式的笑容，领著她进到里面的小房间。这是个小小的空间，也许刚好够五、六人舒服地站著，只因为地板上散落著盖上白布的神秘物品，还有一张骨董写字桌，上面摆著几根没点过的蜡烛。
「我知道我答应过要给你看这些画作，应该是在我们谈到印象派画家时吧？」他拉开靠著后方墙壁桌子上的幽灵般窗帘，揭开了四幅描绘佛罗伦斯植物的画作。
艾思蜜开心地抽了口气，擦过他的身子好看得更仔细些。
即使这间房间透进来的光线不足，画作本身就是个杰作。卡莱尔在她身后移著东西，而她则轮流看著每样物品。在数秒内，一道明亮的光线填满了此处。她回头，看到他将油画对面的隐藏式小窗户给打了开来。
虽然油画已经有了岁月痕迹，上面的釉彩仍旧闪闪发光，看起来像是莫内（译注：法国的印象派画家）和雷诺瓦（法国画家，是印象派发展史上有领导地位的人物）的风格。每幅画布的左下角都签了名，签上的并不是非常有名气的人名，而且还难以辨认。
第一张画布上，那名画家很显然想要呈现一群沉默但引人注意的小型大理石雕像，那些雕像不像花园里的那些。它们并未被笔刷的意志，或是雕刻它们的艺术家纯粹的内心所完成。除了雕像上的淡黄色部分外，其他地方都有著绿色、金色的斑点。
第二幅画布比较小，刚好符合其较为平凡的主题。一棵树上有著盛开的苍白长春花，在后方的松香为背景下，似乎微微发著光芒。这名画家的作画风格似乎特别强调出光线在空气中折射的模样，因为那些白色的小点落在奇怪的地方，彷佛春天的雪花般覆满了整张画布。
第三幅画取景较近，由比较细部的玫瑰花丛细节所组成，每朵都是不同的色彩，被描画成明亮而蓬松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绿色蛋糕上的霜花。
第四幅画布上，展现出了这座谦卑却精致的花园，也可以从靠近背景的地方看到富丽的屋子一角，从画布的一头露了出来。格子壁与白色的柱子、几步台阶延伸到门厅的地方。艾思蜜想到这些笔刷所构成的曾经是这名温和医生的家，便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你想念那里吗？」她柔声问道，眼睛仍盯著前方美丽的四幅画布。
「你指的是欧洲？」他带著崇敬开口说道，往前一步站到她身旁。
「嗯，你当时的家就在那里，对不对？」她腼腆地指著最后一幅画远方的房子。
她在卡莱尔花了很久的时间思索时，眼神飘向他那儿去。「是的……有时候。」他忧伤地承认，伸出两根手指轻抚著房屋苍白砖壁的粗糙笔触。「我当时非常孤独。」
只要卡莱尔以那种刻意压低的谦卑嗓音说出『孤独』这两个字，似乎就会让她的内心升起一种排斥感。想到卡莱尔孤独一人，总会让她卑微的心发出痛苦的呻吟。
艾思蜜非常不想要继续持续这郁闷的对话，因此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中最亮的一幅上。「这些玫瑰花非常高贵。」她评论道，歪头看著彷佛泡沫般的相似花朵。「这是你自己种的吗？」
卡莱尔不像往常一样在短时间内回覆，出於关心，她的双眼再度看向他的脸。他看起来好像被人发现自己正神游在一个有点让人心烦意乱，却又令人兴奋的美梦中——他的双眼圆睁而闪闪发光，彷佛被吓著了，但他的唇瓣以及金色的眉毛却显得平和。
「是的……」最后，他轻声回答她：「我……每年春天都会种种它们。」当他脱口而出这些话时，几乎畏缩了一下，她不懂那些玫瑰花为什麼会让人觉得痛苦，痛苦到让他因这些看似纯粹的收藏品缩了一下身子。
「噢。」
她看著他不自在地挪动著身子，吞了吞口水，眨了几次眼睛，重新与现实相连在一块儿。
她已经张开唇瓣，准备问他第二幅画中的紫丁香树，但电话的高频率铃声恳求著这名医生的注意力。
他顿了顿，彷佛正在解读这阵熟悉的声响究竟想告诉他什麼似的。卡莱尔看起来有点后悔，也有点儿烦躁地低喃了声困扰的：「不好意思。」接著便掠出了房门，留下她身处於一阵盘旋的困惑微风中。
卡莱尔在出门时，甚至没要她盖上油画，或是关起堵住走道的书架。艾思蜜身为艺术的守护者，她花了些时间重新用单罩把油画盖上，小心地把这间隐密房间的门推回原位。门有点歪也没办法完全关紧，但是没关系，她已经试过了。
卡莱尔接了电话，对”哈克赫斯先生”低声说了些安抚的话语。这个姓氏最近变得常常被提起，而随著日子一天天经过，艾思蜜则敏锐地越来越怀疑卡莱尔喜欢这家人胜过其他人。
接了那通电话后，他整晚都不在家。
然而，他们在花园里出奇不意的碰面后隔天，令人惊讶的是，卡莱尔并没有充满医生这个职业所带来的压力。艾思蜜很感激这段休息时光，但她有种感觉：第二幕将会比她预期的更快找上门来。所以她大加善用时间沉浸在这一闪而逝的阳光，也就是卡莱尔的陪伴中。
虽然我超想把他们两人锁在暗房中的
【二十五】名为肺炎的讨厌鬼
星期天真是棒透了。
星期日的时候，他就待在这儿，气息仿若菝契（译注：一种藤蔓类植物）的灵魂般蔓延过长廊，奇特的针刺与音符搔著她的感官。
她听见一声脚步声，以及卡莱尔的鞋子传出的拖曳声响在走廊上响起，艾思蜜的心则因震惊於他是如此地靠近自己，而失去了平衡。
很显然，她在那个夜里对卡莱尔说出真心话是值得的。
他想藉由陪在她身旁让她觉得有安全感。但说到安全感，如果是从卡莱尔那儿而来的，不知怎地就不只是一种感觉而已，而是一种感受。每件事都被隔绝了开来，从她的皮肤表层到骨头底下的一切。他可以跟在她后方一步，但说真的，他一直都在她附近，夸张地呼吸著，夸张到艾思蜜都可以估测出他呼吸或吐气时，粒子的正确数量。
这整个星期日早晨她都在修著客厅里的一盏台灯，与此同时艾思蜜听见卡莱尔从门口凝视著自己。他没试著表现出特别谨慎的模样，不然可能会更小心地压低呼吸声。他明白艾思蜜知道自己正望著她，但他纯粹是名没有心机的旁观者罢了，他们之间有著太多未说出口的假设。
他看著她一举一动，证明了会让她很容易分心，在她能阻止这场意外前，艾思蜜稍一不慎的使力害得破掉的灯泡从手中飞了出去。当它差点砸到卡莱尔的头时，她发出了小声的急促尖叫声——卡莱尔及时举起手来，没让它撞上墙壁而碎掉。
感谢上帝，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那儿。
艾思蜜对他那迅速的一抓宽心地轻抽了口气。「我还以为早就可以不需那麼注意自己的力道。」
他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低头评断著手上的旧灯泡。「那，你要我拿这个怎麼办呢？」
「噢，扔了它就好。」她越过肩头短暂一瞥，如此说道。「爱德华昨天才买了新的一盒而已。」
艾思蜜发现由於某种原因，当卡莱尔走向她时，把灯泡丢在字纸篓的轻微声响，让她很难不露出微笑。看著卡莱尔确实完成居家要求，那短短一瞬间他符合了伴侣的角色，艾思蜜厚著脸皮贪取著此刻。
忽视自己突如其来的晕眩感，确定自己更小心地拿著新灯泡后，艾思蜜开始将它转到水晶台灯的阴影下方。卡莱尔折起了报纸，挽起手叹了口重重的叹息，悠闲地站到她身旁看著她。
「为什麼你坚持要修这里的灯泡？我们用不到灯泡的。」
艾思蜜暗自微笑，已经预料到这是他会问的第一个问题。反过来说，她已经准备好了答案。「我们没用它是因为这些台灯从一开始就没有被装上好的灯泡！」
卡莱尔因被逗乐而扬起唇瓣，叹了口气，以轻柔的嗓音说：「瞧，这就是为什麼我比较喜欢用蜡烛——蜡烛比灯泡更不需要保养。」
艾思蜜挑眉，抬头迎上他。「嗯，可是蜡烛熔了后呢？」
他漠不关心地耸耸肩膀。「我哭了几天，然后换上新的。」
她对他幽默的回应爆出笑声，而他装出来的噘嘴动作化为一抹微笑。
「你和你的蜡烛……」她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弯下腰最后一次调了调灯罩。
「你和你的电灯泡。」他低著嗓子反击。
「瞧，」她轻笑著，在打开更新更明亮的灯光时温柔地拍了拍他的手。「看到它有多可爱了吗？」
他偏头陷入深思，接受了水晶台灯的闪烁琢面。「我想它没那麼讨厌。」
「你说讨厌？」她受到冒犯地重述。「库伦医生，我怀疑世界上有人会跟你一样，对电灯有那麼激烈的感情。」
「自尊问题。」他说，嗓音变得低沉，更像爱德华。
「现在也一样吗？」她给了他一个狐疑的表情。「我碰巧知道你的书房里至少有一盏电灯。你要怎麼解释这个不幸呢？」她露出挑逗的笑容问道。
他好像心不甘情不愿地对她的观察力感到佩服。「那盏彩绘玻璃灯？那是一份礼物，当我经过伊利诺州时碰到的一名新任助祭送我的，」他悠哉地说道。「我待在芝加哥附近时，搜集了许多有价值的东西——爱德华就是其中之一。」他在提到自己的儿子时柔情地露出一抹坏笑。
可以听到大厅那儿，爱德华发出的闷闷哼笑声。
现在才换话题已经来不及了，艾思蜜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
「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呢？」她轻声问道。
就像她认为的那样，卡莱尔绝不会只用嘴说说而已——他得拿给她看才行。他明显地把头偏向走廊那儿，带著她走向门厅旁的茶室，并滑开中式橱柜的门。
「我现在有很多东西都给了慈善机构……但我却没办法抛下这个。」
他转身面向她，手上有一个看起来像维多利亚时期豪宅的缩小模型，比他的胸膛还要小一些，而且被切开来，好让人看到屋内一半的模样。当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到茶桌上时，艾思蜜可以看到里面雕出来的家具小细节，以及外面非常细致的细部。它被漆成白色，还有淡蓝色的百叶窗，屋顶上则有小小的午夜蓝砾石。窗户的花盆里有著布做的小小水仙花。
这三层楼的房子里，有著许多间一览无遗的房间，充满了精致的家具，那些家具比她的拇指更大。厨房还有自己的烘培用烤箱、桌子和椅子；卧室里有小小的铁床，床单上面有拼布被子，冲洗间的地方有著小巧的白色浴缸，里面充满玻璃珠子，看起来像是泡泡。甚至连客厅都有著直立式钢琴。
「卡莱尔，它真的好精致，」她喘不过气来地评论道。「谁做给你的？」
「没有人。我从芝加哥一间古董店买来的。」他的眼中带著怀念的微光解释著。「刚好正值我打算不让自己显得那麼引人注目时。过去几趟旅程，我一直都住在很好的房子里，但我在芝加哥的房子与其相比真是令人难以忍受地破旧。」他露出坏笑，拍了拍小房子的屋顶。「所以你看，我也替自己买了间很高级的房子——只是挤不进去而已。」
艾思蜜在手指试探性地趋向小屋时欣赏地咯咯笑著。「我可以碰吗？」
虽然卡莱尔才刚亲眼目睹她一展力道差点打破一个灯泡，还是毫不迟疑地点头同意，拉开一张椅子让她坐在桌子那儿。
艾思蜜知道哪个地方会闪烁出清晨第一束阳光，她几乎每个早上都去那儿观看。随著季节更迭，时间会有著变晚的些微变化，但她伴随著自己的计算持续观望。
当艾思蜜研究著自己的目光，鼻间有时候还碰到镜子的玻璃时，破晓的水漾光辉在她卧室的镜子里唱著无声的歌曲。
卡莱尔觉得她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夕阳。所以当艾思蜜看著自己的双眼时，夕阳就是她所看到的一切。即使阳光已经准备好从地平线窥视而出，她仍旧只看到他认为她眼中拥有的那份橘色与暗红色构成的美丽。这个男人到底有著多古老的灵魂，才会在这脏乱的地方看到一丝美丽？
不管有多古老，他的灵魂就是她的阳光。
这一刻终於来了……
起初不过是一抹银色出现在她的卧室玻璃窗上。只是一抹暗粉色的液态线条。艾思蜜用手指勾勒著它，而它则在被她的影子盖住时，於尘埃中再度复活。她的手指在阳光触及之处害羞地闪烁著光辉，艾思蜜辨识出她那鸽子般洁白的皮肤上每个独立的切面。黄水晶上方铺著令人头晕目眩的紫罗兰色星辰，银色斑点，以及亮玫瑰色光晕。她彷佛第一天知道似地著迷不已，缓缓地在光线下轮流换著手指，看著它闪烁光辉并不断变化。
她任由自己的手指仿若羽毛般垂下来，等著阳光升起，让他能够回家来。已经不用等太久了。艾思蜜的耳朵听见了他的车子行驶在泥泞的路上，通过森林到了他们的房子。几秒后他的脚步声会踏在鹅卵石小径上，不久，门链发出的尖叫声则会通知她卡莱尔回家了。
他最后总得回家来的。而最后他终於回家了。
艾思蜜想像著，这门一定是出於忠诚，早上的时候，它会盼望著他的手紧握著门把，发出链子的吱声欢迎他回家。没人花时间替那扇门好好刷过一遍——好玩的是，很有可能是因为它发出的吱声听起来令人开心。对卡莱尔来说，那是回家的声音，而对艾思蜜与爱德华来说，那是卡莱尔回到『他们』身旁的声音。
当他走了进来，在门垫上弄掉鞋子的泥土时，窗户仍旧滴著快乐的泪水，那些泪水是昨晚暴雨所留下的。艾思蜜看著他身后的玻璃，知道它一定是因为松了口气、知道夜晚终於过了，以及医生终於回了家而哭的。如果她还能哭的话，可能也会因此而流泪。
卡莱尔立刻就看到她了，但他给的表情并非感激或充满逗弄的模样，甚至不是松了口气的神色。他看起来累惨了、很苦恼，而且非常悲伤。
这就是为什麼她昨晚不希望他出门的原因。艾思蜜一直很担心他只会找到世界上那些阴郁的烦扰，很明显地，那些烦扰朝他贴了过去，用伶牙俐齿影响著他。她自己都很想称呼卡莱尔为『可怜的孩子』。
因为他看起来就像个可怜的孩子。
当他不甚在乎地脱下大衣与围巾，将它们藏进衣橱里时，肩膀因为看不到的重担而垂了下来。
进门后，他没吭一声，有那麼扰人的一刻，艾思蜜担心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惹恼了他。对她那麼安静、冷漠，真的不像他的作风。
她几乎感到麻木，等著他说些话，而他根本就没有开口的打算。他是不是在期待她先说话？她该不该说呢？
她想都没想地就喘著气溜出口一句：「发生什麼事了？」
这个问题是种没有意义的本能反应，帮不上任何忙的。每当她看到他眉间的皱纹，还有唇瓣上令人怜爱的一噘，都会感觉到他好像在烦恼著什麼。唯一能除掉烦恼著他的事情的方法，就是开口问他，如此一来艾思蜜才能找到那东西，并用强壮得像在骗人的双手击垮它。
卡莱尔重重叹了口气，双手在压著衣橱的门好关上它时，呼吸几乎卡在喉咙。
「是安娜莉丝，」他严肃地说。「她没有好转。」
艾思蜜早该知道这是唯一能绊住他那麼久的事情。他对这名病人真是太忠心耿耿了。几乎到了令人起疑的地步。他是不是曾经认识这个安娜莉丝，就像他认识艾思蜜一样呢？他和那名女孩的父母很熟吗？他们彼此之间是不是达成了某个协议？艾思蜜想要找个方法来解释这整件事，但她没有足够的讯息可以把一些片段资料拼凑起来。
「噢，我很遗憾听到这件事。」她谨慎地评论道，然后飞快地换了个话题。「昨天晚上雨下很大吗？」
「让人很不方便，仅此而已。」当他说话时，至少有给她一抹微笑，虽然很微弱。「真是个讨厌鬼。」
她热切地回以微笑，但他的双眼却没有散发光彩。
卡莱尔被锁在向下的螺旋中。他迷上了那名生病的年轻女孩。
艾思蜜原本以为随著日子经过，事情会好转的。但其实一点儿也没有。
这个名为安娜莉丝的人，她得退场才行。
每句从卡莱尔嘴中而出的话，都是关於那名被神遗弃的孩子的事，以及她的问题——她有多”需要”他，隔天早上她看起来有多”糟糕”。
这让艾思蜜非常非常地沮丧。
艾思蜜相信比起待在家里，卡莱尔更想要陪在那名女孩的身旁。他都已经在医院里待得够久了。
起初，要让库伦医生透漏那名女孩的消息还真是个艰钜的任务。他很不愿意谈论她，神秘兮兮的。他对每个病患都保密到家。但艾思蜜还是有办法挖出一些关於安娜莉丝的恼人细节，以及当爱德华加入她那令人伤心的小计画时，她从他那儿得到了几句抱怨。
一筹莫展又为情所困的女人就是会变成这样。
安娜莉丝‧哈克赫斯十六岁，艾思蜜特别在意这个事实，因为库伦医生治疗她时，她也十六岁。根据爱德华的形容，安娜莉丝是个金发女孩，皮肤白皙，看起来瘦瘦的。不到两个月前，被卡莱尔诊断出患有肺炎，而她会好起来的机率，就他所言是：「小得凄惨。」
病毒一攻击她后，这名可怜女孩儿的肺部就再也不像既往那般了。没人会惊讶当安娜莉丝觉得那麼虚弱、病恹恹的时候，会想要卡莱尔的陪伴，但这一切很快地就变得相当荒唐，尤其当她开始要求卡莱尔在午夜时分到她那儿去。
艾思蜜无意让自己听起来很贪心，不过她也很喜欢卡莱尔陪在自己身旁。
当他不在家时，待在屋里、想像著他握住一名年轻女子的手，在她床边低语安抚的话语真是令人不敢置信地火大。艾思蜜将自己囚禁在床铺的皱摺间，藐视这完美的傍晚，忽视自己的饥渴，轻触著颈部一旁上医生留下的咬痕。当她戳著这突起的地方时，仍旧会以令人满足的方式感到刺刺的。
趁寒假结束前努力翻译、平坑吧！（望著口译作业……）大家大概没想到大学了还得写寒假作业吧……听写电影台词没想像中好玩儿啊，还得比较中文翻译，不过只能拼了，寒假再十几天就终结啦！真希望爷爷快点康复出院…
为什麼这名女孩对他而言如此特别呢？为什麼每当他拜访过安娜莉丝后，看起来会悲伤得彷佛虚脱似的，还跟爱德华说，如果不是为了配合睡眠时间，他希望能多陪陪她？艾思蜜看过卡莱尔提起安娜莉思的模样，她可没盲目到没发现当他说出『希望安娜莉丝能好起来』这个微薄心愿时，全身上下都染上了细腻的绝望色彩。艾思蜜很清楚如果卡莱尔可以的话，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眸会溢满泪水的。当她靠他靠得很近时，她明白那些轻柔而羞怯的碎裂声，是他的心碎掉的声响。
她真希望他能别管了——停止那些无助的叹息，停止那些用手指滑过金色发丝的动作，闷闷不乐地坐在火炉边，在那儿，沉浸於悲伤的他让自己看起来俊美得惊人。艾思蜜想要停止想像他那完美的双手贴著美丽女孩的额头，测量起体温的模样。卡莱尔那张如同天使般的脸庞，会带著怜悯歪著头，以毫不动摇的纯金专注力看顾著那名孩子；他温柔的手指会在她乾燥的小小唇瓣间塞了根水银温度计；听诊器不再闲放在脖子上，他会谨慎地把冰冷的金属圆圈放在她脆弱的胸口。艾思蜜真想摆脱这些画面。
部分的她真的很失望一件事，那就是：身为吸血鬼，她永不再有任何病痛。她对那些能让她变得无助、受到卡莱尔治疗的可爱小病毒全然免疫。
她是在嫉妒安娜莉丝。但，她更嫉妒这名女孩”能够染上肺炎”。在一片疯狂中，艾思蜜甚至在自己的图书馆里查阅起这个疾病，渴望著有任何细节能让她了解卡莱尔在夜晚到底是在做什麼。这个疾病的特徵为：呼吸短促、咳嗽不止、疲劳、发烧、虚弱、心跳增快、呕吐与发寒。这些到底是什麼感觉？艾思蜜早已忘了，不过，如果它们可以得到库伦医生几小时的拜访，那应该挺不错的。光从表面叙述来想的话，这听起来真是太有魅力了。让卡莱尔施展”按手礼（译注：基督教的仪式，有祝福与治愈的意思）”就已经够神圣，足以让任何一名女人装出令人痛苦不堪的病状来。
安娜莉丝可能挺会装的，因为她的死缠烂打真是太可疑了。艾思蜜想像这个小恶魔是个经验老道的女演员。她可能在卡莱尔到达前坐在离炉火很近的地方，升高假性热度来让卡莱尔冰冷的手指测体温。当卡莱尔来到她身旁时，则会在被单下卷缩成一团，喝著药草茶、不断颤抖著身子。只要别有目的地让自己营养不良几个月，当医生诊断时，装成病恹恹的模样其实很简单。
艾思蜜这样评断那名女孩是不公平的，安娜莉丝很可能真的随著日子经过一步步迈向死亡。但艾思蜜就是管不住自己。她感觉到自己必须去”品尝”这份嫉妒之情，这份错位的敌意。毕竟，吸血鬼在转变后的第一年左右，情绪会显得特别纤细。但这只是她拿来应付”每件事”的藉口。
艾思蜜知道，只要电话的轻快铃声划破另一个平静的午夜，就意味著卡莱尔在接下来的五个小时将会不在家，并带著挥之不去的抑郁回家来。她已经厌恶起这种循环模式。她想要个改变。
也许是出於罪恶感，因此，艾思蜜当时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之下，决定安慰卡莱尔。她可以用怜悯之心把嫉妒的情绪压抑住的。只要她假装自己也同样关心安娜莉丝，她就会在这一切中找到些许安慰，而如果她能安慰卡莱尔……便值得了。
不管卡莱尔皱眉的样子有多可爱，她总是想吻平那皱起的眉毛。而当她在一天早上，碰巧撞见他花了特别长的时间在安娜莉丝家后，於爱德华的音乐间里悲叹时，她差点就这麼做了。
『特别长』真是轻描淡写。其实他整晚都不在家。
他就站在窗边，显得坚实而悲伤，栖身在暗蓝色玻璃窗的惹眼剪影中。他的金发真是场华丽的混乱，滑顺的鬈发彷佛拉斐尔的其中一位小天使（译注：名画家拉斐尔画过小天使画像，同时，圣经里，名为拉斐尔的天使主宰治愈，是伊甸园的生命之树守护者）般贴在他的颈部后方。艾思蜜在看著他、极欲想碰触他时，感受到了悲痛的纺锤……但她的双手被看不见的绳子绑在背后。
「她还好吗？」艾思蜜柔声询问，发自内心的悲伤加诸於她的语调中。她的嗓音在房内的一片寂静中回传给她，艾思蜜几乎可以听到她的嗓音中，有更多精巧的琴弦不断颤抖著。
卡莱尔在将脸转向她时，缓缓抬起了双眼，艾思蜜从未看过那双眼睛和玻璃如此相像，并失去了希望。她看得出卡莱尔无声地渴望她能读懂自己的心，这样他就不必被迫回答了。然而，就在她斗胆臆测时，他的唇瓣已经张开了。
「她过世了。」他轻声道，垂下了头，脸颊都快要碰到衣领。
这项消息是该让艾思蜜百感交集，但这其中却不含一丝由毁灭与纯粹的愉悦所构成的脏污；那是她首先感受到的敌对情绪，就在她往下沉的胃里拉扯著。
「卡莱尔，」她以碎散的嗓音开口。「我真的很遗憾……」
她小心地靠近窗户旁他所站的位置，希望能藉由某种方式的碰触令他软化。这就像是在试著接近一只如果受到惊吓，便可能会飞走的精巧鸟儿。她只能在鸟儿被吓走前尽可能靠近。
卡莱尔从艾思蜜那充满暗示的迈步那儿转过身子，这迅速的举动深深刺伤了她。「求求你……」
噢，从那三个字中她所感受到的悲痛，被他几乎喘不过气的嗓音低喃而出。这句话撕碎了她的心。一股令人无法忍受的热度刷过她的全身，与此同时，让她冻结在一片薄冰里——无法动弹，什麼都看不见。
最后，罪恶感涌了进来。她花了那麼多个晚上暗地和这名不知道长像的年轻女孩儿对著干，还自我陶醉地怀疑安娜莉丝为了得到卡莱尔的注意力，而假装自己患有威胁著性命的病痛……这一切都在对艾思蜜的良知尖叫著，提醒她此时此地，卡莱尔正哀悼著这缕可怜的魂魄。他太害羞，所以无法在她面前坦然啜泣，而艾思蜜则是因为太震惊而无法做出反应。
【二十六】见她凋零
卡莱尔在外头淋著雨。
艾思蜜不知道他为何这麼做。其实他大可以透过窗户看向外头，这样既安全又不会被淋湿。但卡莱尔却得成为外头的一部分，他得让雨水冰冷而滂沱的拥抱来洗涤自己。
他并没有先给她一个警告，只是缓缓地脱掉毛衣，无声地掠出后门。艾思蜜原本以为他是要去追爱德华。
但卡莱尔不会离她而去的。
他沉浸在门廊的阶梯上，头埋在双手中。
她想的没错。他看起来的确像是浸在圣水中的天使。
艾思蜜藉著窗子看著他，双手贴在玻璃上头，她的手指偷偷地勾勒著他的身体轮廓——包覆著头的凋谢金色鬈发、被淋湿的双肩、流过后背的小水流。她的指间在滑过他的身躯时，几乎都可以感受到卡莱尔正颤抖著，以及湿透的白色衣服紧包著他的身子。艾思蜜假装自己从远处碰触著他，勾勒著他雨蓝色与灰金色交织的身子，一遍又一遍，直到她的手指疼得动不了。
她的手指虽然因为动太多而痛，却仍旧想移动。
她需要画布。
她得把他『画』下来才行。
艾思蜜飞快地跑进自己的图书室里，翻箱倒柜地找著油画颜料中的蓝色。只要是蓝色就好，但她却找不到半条。
她后退一步，双手从一堆打开的盒子上滑了下来，只有空洞的呼吸声配合著充满著雨声的沉寂。
每条蓝色颜料都不见了。
她吓了一跳，开始找著架子下方的地板、抽屉、书架、椅垫下。她的牙齿颤动著，双手颤抖著，彷佛一名成瘾者找著藏起来的上瘾物品似的。艾思蜜觉得难受极了，如果可以，她会哭出来的。
它们全都不见了。
要调查这个谜团的话，可疑的人就只有两位。虽然她怀疑卡莱尔或爱德华会整个翻过她的图书室一次，疯狂地找著蓝色油画颜料，但却也得好好思索一下为什麼她的持有物会渐渐消失在眼前。就她所知，她是家里唯一一个会收集东西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看到东西会动手整理的人。一个有著完美记忆力的人怎麼可能会搞丢几乎每天都会用到的东西呢？
这间房子肯定有鬼。
不然就是她正在失去理智，稳定地、缓慢地失去理智。
也许爱德华说的没错。第二个猜测更有可能。
在彻底搜过自己的图书室后，艾思蜜离开房间，再度沉默地守在后门。冲进雨中并从背后紧抱住卡莱尔的诱惑真的太强烈了，当她考虑著这件事时差点弄坏了门把。
她可以嗅闻到他气息中的悲哀痛楚，抓穿玻璃与木头后在她的肺里膨胀。这场雨令他的气息益发浓烈，将它压成世界上最醉人的芬芳。松香扎著她、薄荷味逗著她，薰香则使她陶醉。
这是缕不论雨怎麼下都不会被浇熄的蜡烛火焰。
无法承受卡莱尔的悲伤且再也无法看著这样的他后，艾思蜜回到了自己房里。直到最后一滴雨停后，卡莱尔才走回屋内。艾思蜜觉得当他踏进屋里又全身湿淋淋时，自己没站在那儿看著他真有点过意不去。
接下来那整天他们都没有说话，但这场沉默是可以被理解的，也是必须的。这让他们两人在短时间发生那件事后，有个机会重新整理一下思绪。
那天夜里爱德华很晚回家，艾思蜜看到他那熟悉的身影从她的卧室窗口溜过地下室的门。她还以为卡莱尔会立刻跑去找他，也许还会骂他一顿，但卡莱尔却没这麼做。
因为安娜莉丝．哈克赫斯特那件事，爱德华和卡莱尔都对对方都有些的冷淡。他们重新恢复了生活步调，像是运做缓慢的引擎般，在烧光了煤炭后又再度启动。感谢那场大雨，害轨道都生锈了。
艾思蜜讨厌自己站在旁边帮不上任何忙。她不敢站到任何一边儿去，虽然她在心理偷偷想站到卡莱尔那边，但却觉得爱德华的逻辑更靠谱。毕竟卡莱尔差点就又创造另一名吸血鬼，艾思蜜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跟爱德华一起和卡莱尔冷战对她来说有点痛苦，但对爱德华的忠诚对艾思蜜而言也很重要，更别提如果爱德华发现她没站到他那边去，要跟他修补关系就会难上加难。可是和卡莱尔保持疏远，即使只是比平常还要远一点儿而已，对他们渐渐相连的关系都是一种伤害。
她试著提醒自己，一个寻常的家里都会有类似这种状况出现的，不会每天都充满阳光和宽容而快乐的对话。真正的家和家庭绝不会这样运做。三名吸血鬼组成的动态关系尤为脆弱，但问题还是一样会令人忧郁。
卡莱尔已经好久一段时间没称呼她为「Bright Eyes」了。
当卡莱尔踏近屋里时，艾思蜜被迫有礼地别过脸去，啊，这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她很后悔没把安娜莉丝的逝世消息作为藉口怜惜地紧紧抱住他。假若他之前真的对她的碰触有所迟疑，那现在她认为忽视他的迟疑会是件更加美妙的事。她可以教会他『没有一种安慰的碰触会令人畏缩』的。当他那麼沮丧时，他值得这般的关爱。而当他的肩膀承受不住时，大可以哭倒在另一人的肩头上。
那个早晨，当她就著昏暗又布满雨水的窗子看著卡莱尔时，她再度想像著抱住他，这让她的心里燃起了一点儿温暖。如果可以，她会紧抱住他那份悲切的美，用小小的稳定双手抚平他颤抖不已的沉重肩膀，当她搂著他的头在自己怀中时，低语著那些深情的安慰话语。她应该保护他免於雨淋的。
她原本可以这麼做的，当卡莱尔需要时，把握机会给予她关怀。但在那一刻，她却选择了另一个湿淋淋的替代品，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她的勇气就像是被堆得高高的未燃木柴。
她对他的迷恋丝毫未减，反而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不坦率。她以前还可以毫不迟疑地欣赏著他的俊美，但现在，只要允许自己不恰当地多看他一秒，就会被自己对自身的怒火给唬住。
卡莱尔在外头淋著雨。
艾思蜜不知道他为何这麼做。其实他大可以透过窗户看向外头，这样既安全又不会被淋湿。但卡莱尔却得成为外头的一部分，他得让雨水冰冷而滂沱的拥抱来洗涤自己。
他并没有先给她一个警告，只是缓缓地脱掉毛衣，无声地掠出后门。艾思蜜原本以为他是要去追爱德华。
但卡莱尔不会离她而去的。
他沉浸在门廊的阶梯上，头埋在双手中。
她想的没错。他看起来的确像是浸在圣水中的天使。
艾思蜜藉著窗子看著他，双手贴在玻璃上头，她的手指偷偷地勾勒著他的身体轮廓——包覆著头的凋谢金色鬈发、被淋湿的双肩、流过后背的小水流。她的指间在滑过他的身躯时，几乎都可以感受到卡莱尔正颤抖著，以及湿透的白色衣服紧包著他的身子。艾思蜜假装自己从远处碰触著他，勾勒著他雨蓝色与灰金色交织的身子，一遍又一遍，直到她的手指疼得动不了。
她的手指虽然因为动太多而痛，却仍旧想移动。
她需要画布。
她得把他『画』下来才行。
艾思蜜飞快地跑进自己的图书室里，翻箱倒柜地找著油画颜料中的蓝色。只要是蓝色就好，但她却找不到半条。
她后退一步，双手从一堆打开的盒子上滑了下来，只有空洞的呼吸声配合著充满著雨声的沉寂。
每条蓝色颜料都不见了。
她吓了一跳，开始找著架子下方的地板、抽屉、书架、椅垫下。她的牙齿颤动著，双手颤抖著，彷佛一名成瘾者找著藏起来的上瘾物品似的。艾思蜜觉得难受极了，如果可以，她会哭出来的。
它们全都不见了。
要调查这个谜团的话，可疑的人就只有两位。虽然她怀疑卡莱尔或爱德华会整个翻过她的图书室一次，疯狂地找著蓝色油画颜料，但却也得好好思索一下为什麼她的持有物会渐渐消失在眼前。就她所知，她是家里唯一一个会收集东西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看到东西会动手整理的人。一个有著完美记忆力的人怎麼可能会搞丢几乎每天都会用到的东西呢？
这间房子肯定有鬼。
不然就是她正在失去理智，稳定地、缓慢地失去理智。
也许爱德华说的没错。第二个猜测更有可能。
在彻底搜过自己的图书室后，艾思蜜离开房间，再度沉默地守在后门。冲进雨中并从背后紧抱住卡莱尔的诱惑真的太强烈了，当她考虑著这件事时差点弄坏了门把。
她可以嗅闻到他气息中的悲哀痛楚，抓穿玻璃与木头后在她的肺里膨胀。这场雨令他的气息益发浓烈，将它压成世界上最醉人的芬芳。松香扎著她、薄荷味逗著她，薰香则使她陶醉。
这是缕不论雨怎麼下都不会被浇熄的蜡烛火焰。
无法承受卡莱尔的悲伤且再也无法看著这样的他后，艾思蜜回到了自己房里。直到最后一滴雨停后，卡莱尔才走回屋内。艾思蜜觉得当他踏进屋里又全身湿淋淋时，自己没站在那儿看著他真有点过意不去。
接下来那整天他们都没有说话，但这场沉默是可以被理解的，也是必须的。这让他们两人在短时间发生那件事后，有个机会重新整理一下思绪。
那天夜里爱德华很晚回家，艾思蜜看到他那熟悉的身影从她的卧室窗口溜过地下室的门。她还以为卡莱尔会立刻跑去找他，也许还会骂他一顿，但卡莱尔却没这麼做。
因为安娜莉丝．哈克赫斯特那件事，爱德华和卡莱尔都对对方都有些的冷淡。他们重新恢复了生活步调，像是运做缓慢的引擎般，在烧光了煤炭后又再度启动。感谢那场大雨，害轨道都生锈了。
艾思蜜讨厌自己站在旁边帮不上任何忙。她不敢站到任何一边儿去，虽然她在心理偷偷想站到卡莱尔那边，但却觉得爱德华的逻辑更靠谱。毕竟卡莱尔差点就又创造另一名吸血鬼，艾思蜜并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跟爱德华一起和卡莱尔冷战对她来说有点痛苦，但对爱德华的忠诚对艾思蜜而言也很重要，更别提如果爱德华发现她没站到他那边去，要跟他修补关系就会难上加难。可是和卡莱尔保持疏远，即使只是比平常还要远一点儿而已，对他们渐渐相连的关系都是一种伤害。
她试著提醒自己，一个寻常的家里都会有类似这种状况出现的，不会每天都充满阳光和宽容而快乐的对话。真正的家和家庭绝不会这样运做。三名吸血鬼组成的动态关系尤为脆弱，但问题还是一样会令人忧郁。
卡莱尔已经好久一段时间没称呼她为「Bright Eyes」了。
当卡莱尔踏近屋里时，艾思蜜被迫有礼地别过脸去，啊，这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她很后悔没把安娜莉丝的逝世消息作为藉口怜惜地紧紧抱住他。假若他之前真的对她的碰触有所迟疑，那现在她认为忽视他的迟疑会是件更加美妙的事。她可以教会他『没有一种安慰的碰触会令人畏缩』的。当他那麼沮丧时，他值得这般的关爱。而当他的肩膀承受不住时，大可以哭倒在另一人的肩头上。
那个早晨，当她就著昏暗又布满雨水的窗子看著卡莱尔时，她再度想像著抱住他，这让她的心里燃起了一点儿温暖。如果可以，她会紧抱住他那份悲切的美，用小小的稳定双手抚平他颤抖不已的沉重肩膀，当她搂著他的头在自己怀中时，低语著那些深情的安慰话语。她应该保护他免於雨淋的。
她原本可以这麼做的，当卡莱尔需要时，把握机会给予她关怀。但在那一刻，她却选择了另一个湿淋淋的替代品，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她的勇气就像是被堆得高高的未燃木柴。
她对他的迷恋丝毫未减，反而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不坦率。她以前还可以毫不迟疑地欣赏著他的俊美，但现在，只要允许自己不恰当地多看他一秒，就会被自己对自身的怒火给唬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