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选择。
因着许许多多的原因,柯纳兹很少走到西城区。然而这次不同,是他主动要求要帮父亲去修这块怀表的。
这块怀表是父亲从前为国家征战时从瑞士带回来的心爱之物,透明的表壳下可见精细的部件,有条不紊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据说十几年来从未报错过时间,还曾经让父亲及时地发现两次教堂大钟出现差错的状况。然而前天却因为父亲被门廊上未移走花盆绊倒而摔停了。
那花盆体积并不小,因此也让许多好事的人证实了“沃林公爵是真的年老了,连眼睛都已渐渐昏花到难以看清远处的事物。”的传言了。他听见父亲大声斥骂两个讲着这类传言却不幸被听到的仆人(事实上那段时间大部分的侍女们都相当热衷于这个话题,只是真的被抓者甚少罢了),便赶上来劝开父亲,并承诺自己会尽力将表修好,这才让这事草草了结。
其实他并不介意那两个仆人就这么被父亲轰出家门,然而他并不想已经被帝国归为【黑魔法师】家族的沃林家再为外人增添什么谈资。
然而由于表芯构造特殊,在第四大街的几家钟表店中频频遭到打击后,他终于不得不回想起位于西城区那家瑞士人开的钟表店。
西城区是那种每个城市都会有的,肮脏的小秘密。政亖府不会承认有这么一片鱼龙混杂的辖地,也并不情愿去真的花大量的人力物力去整顿它。各方势力在这片地区盘横交错,时常会有枪亖械冲突,肢体冲突则是无论何时都在发生。然而也因此许多想要逃避高的惊人的外籍税收,或者做一些非法勾当的商铺也大量地涌入了这片区域,使得每一片势力下都拥有不同于外表,足够实在的支撑。
对于柯纳兹而言,西城区意味着什么,他并不清楚。然而仿佛是本能抗拒着那个地方,使他在过去的一十二年从未接近过那篇区域。
母亲的遗嘱中,有他过去在西城区的住址,说住宅及所有的一切都归他所有。然而这却仍旧不足以吸引他去探究那一片禁地。
他甚至对那里并不怀以任何似乎理所应当的好奇。脑海中与【西城区】相对的,只有极度的抗拒和厌恶。
然而他不能将表交给其他人去办这件事,这价值连城的表从前就曾经有人试图买通他家的仆从将它盗走,然而却在最后功亏一篑——因为那个仆人自己最后决定要独吞那块表,两人在宅邸不远处竟为了这块表而大声争执了起来,从而落入了法网。
他们怎么形容这样的事来着?“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他又一次握紧了手中的怀表,感受到黄金铸成的表壁咯得他手指生疼。他闭上眼,又重新睁开,渐渐松开手里的东西。
他只能违背内心的那个声音。
他别无选择。
坐在车上,他将小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车窗玻璃上,望着窗外的风景。
在红色的基调下,天空那一点阴霾的灰也显得不够沉重,厚重的云层与远处阳光在建筑群屋顶上洒落的迤逦的痕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驶过繁忙的广亖场,轿车向着西面缓缓地开着。他迎着阳光眯起眼睛。透过玻璃,仍有些微的温暖缓慢地落在他的发上,他突然间想起一个人。
伴着雨声和阴霾的天空,暗色的人以及笼罩着淡红色薄暮的世界。
休加抑或葛城桂木。他知道他在某个名字上向他撒了谎,然而他很乐意接受这个谎言。名字,这类东西,原本作为代号便只是为了起到令双方同时可以会意的作用,既然如此,假名与真名也并没有多少本质上的差别。
他拿了自己的真名做交换,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尽自己所能地坦诚相见,但如果他能,他会尽可能地对他人诚实。这并不是什么损失。
柯纳兹并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
他只是个想要拥抱世界的疯子。他知道每个人都会告诉他,不要对他人毫无保留地付出,然后告诉他无数惨烈的事实,那些他们所认为的,世界的真相。
然而他不能够明白。如果每个人都待他人以真诚,那么为什么还会存在欺骗,还会存在伤害?他无法改变他人,但他可以尽可能地对他人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