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直到我离开之前末良仍然在那里寻找着,我听见他苍老的声音,他说怎么办,我把我的山茶花弄丢了,我把我自己也弄丢了。
然后我从末良的口中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桦叶。
他说桦叶你在哪里,为什么每次在这个时候,我的身边都没有一个可以陪我的人。这么大的世界,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
我捏紧了自己的手,默念着这个名字:桦叶。
原来这个人偶,还有太多我看不懂,看不透的东西。
再等等吧。我告诉自己。我知道这只是个借口,用来拖延时间的借口,用来留住末良的借口。
地面上传来唏唏簌簌的声音,无数的冤灵正向末良包围过来,露出贪婪的舌唇。我默不作声的看着,看着那些被末良的怨气所吸引过来的魂灵匍匐着爬上他的身体,却伤不着他半分,最后被末良黑色的气焰吞噬。末良满脸都是那些无法落地的泪水,蔓延进他宽大的领口,我甚至都可以看见他精致的锁骨上留下被灼伤的痕迹,伴着他低哑的呜咽声,我只觉得自己内心中最柔软的某个部位被他无情得剥开,折磨得什么都不剩。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那些死在末良手下的人偶向我靠拢过来,嘴角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转动着他们灰色的眼珠。亡灵们笑着,那些鲜血就从他们咧开的嘴角里渗出来。末良就站在亡灵们围成的圈子里,干净的笑容在一片灰暗的色调中格外明显。然后人偶们开始跳舞,从线头上渗出来的血珠在空气中旋转着,形成一道血雾。末良脸上的微笑开始变得僵硬,最后惊恐得张大了嘴巴。就在这个时候我被疯狂的人偶们拉进了跳舞的圈子,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我的手臂好象缠上了什么东西,那些银色的丝线紧紧得捆住了我的身子,人偶们笑着,指挥着我的动作,我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得结印,然后将那致命的灵火对向了末良。我恐惧得睁大了眼睛,努力想把手缩回来。人偶们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我说不要,不要。可是我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大脑。末良站在一片绝望中悲哀得摇着头,抬起空洞的黑眼睛,他说珏,你为什么要骗我?
然后我就醒了,两鬓的头发被我的汗水粘在了一起。我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得喘着气,末良紧皱的眉角仿佛是一个装了水的塑料瓶在我的眼前左右晃动,发出一声声啪啪的撞击声。我突然害怕起来,因为我意识到我不可能送走末良,永远都不可能。
第二天早上我去了后山。草叶上渗透出来的水露跟着朝阳下的风扬了起来,折射出灰白色的光,照在这片毫无生气的土地上。那间破旧的仓库就坐落在一堆丛杂的后面,苍老地如同一只失去生命力的豹子。
我轻轻得用手掌盖住了布满灰尘的门板,印下一个清晰的痕迹。末良就端坐在仓库的正中央,无数的丝线从天花板上垂下来,锁住了他周身的每一个关节。他的头微微偏向一边,黑色的眼睛睁着,纯粹的像是一只无法透光的玻璃球。
我在门外站了很久,末良一直都没有动。我几乎没有办法将他和昨天那个忧伤的孩子联系在一起,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末良已经死了,不管他能够如何地快乐如何地寂寞,他始终都只是一个人偶。
这是一个机会。我告诉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偷袭道行再深的怨灵,也都有八、九分的把握。
我强迫自己捏起字决,就在那一长串的咒语即将结束的时候,我感到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
珏,你怎么来了?
我回过头,末良干净的眉眼间一片澄净,恍若是世间最纯粹的孩子。
我眯起眼睛,末良的身上散发出一阵阵微细的光,一切明了。
一个怨灵拥有的最基本的幻术,制造出一个假体。
我用眼角的余光扫向那个坐在仓库里真正的末良,他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得耷拉着脑袋。
接下来,该是转换术了吧。
我只觉得耳边突然刮起了一阵莫名的风,轻轻地拂了过去,却带不起我一缕发丝。
再看,站在我面前的,已经是那个刚才还与我相隔一道大门的人偶了。
这两个最简易的术,根本瞒不过我的眼睛。
我随口应付了末良几句,仓皇得逃离下山。我只是想知道,他这样做的理由。他完全没有必要在我一个陌生人身上浪费时间,对他来说,我只是一个外乡来的旅客,几乎没有杀与不杀的价值,而他却费尽心思向我隐瞒他的身份,究竟是为了什么?
心里面的不安犹如一只冬眠后醒过来的毒蛇,嚣张地扭动着冰冷的身体在我的身体里穿行着,我突然萌生出一种想法,也许很久以后,我会发现原来末良早已在我的身上刻下了无数道伤口,而我顶着遍体鳞伤的身子游离在这个失控的世界,独自收拾着内心一发不可收拾的想念。
原来我们都只是在互相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