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吧。”
　　　　两位老人躬身退去，紧接着便跟上朱雀一行人，无奈却被朱雀婉言拒绝，
她生性腼腆，对于医治重要的伤者，越是有人旁观她就越是害羞。
月亮泉边终于只剩下何其殊和张靓颖两个人。
　　　　方才，张靓颖听了他们谈话，心知自己又有什么事被蒙在鼓里，万分气恼
，但又不便当场质问，只好盘算着等何其殊离开后去找宇春算帐。不料，苦等到最
后，留在她面前的却是她最不想面对的人。　　何其殊望着她，有些宠溺地道：“
小狼崽子……”
　　　　“跟宇春学什么不好？学她给人编排绰号！你们一个个都是坏人，多少秘
密也不告诉我！”方才人多，张靓颖再狂傲也不敢生砸何其殊的面子，这时候没别
人了，她的一肚子怨气终于爆发出来，竟然气汹汹地截断庄亲王的话
　　　　何其殊不怒，反而轻轻笑了起来。若是张靓颖一早就沉不住气地发作起来
，他或许会生气；若是张靓颖自始自终都是闷闷地不发一言，他后续会失望。但，
张靓颖就是他喜欢的张靓颖。有脾气，却不失分寸。
　　　　“本王知道，”何其殊声音舒缓，显得十分温柔，“在春江院的时候，虽
然你总和宇春斗嘴，但你们其实是十分要好的朋友，而想方设法把你拉进逍遥神教
的就是她。你生气，一个是因为本王令笔畅和唐非决斗的真正目的就隐瞒了你一个
人，而另外一点，也是因为你担心宇春吧？不过，你也看到宇春的实力了。”高大
的何其殊微微躬着腰，面对张靓颖怒冲冲的小脸柔声解释。这若是被他王府上的姬
妾看到了，必定大吃一惊。——庄亲王也会哄女人的么？
　　　　“担心宇春“张靓颖扪心自问，她倒是以为自己只关心笔畅——不、夙沙
靓颖——一个人。
　　　　张靓颖语气略微柔和，道：“王爷。”
　　　　“嗯？”何其殊长眉一扬。
　　　　“既然张靓颖也是逍遥神教的人，希望以后……”
　　　　“张靓颖，”何其殊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她的话，温声道，“你是逍遥
神教的什么人呢？教徒？长老？还是护法？要知道，有许多机密，也只有包括本王
在内三四个人知晓。小丫头，你想知道什么呢？”当初何其殊允许张靓颖加入逍遥
神教实属着了宇春的道儿，他与逍遥神教的密切关系，应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张靓颖一怔，反问道：“王爷，我是逍遥神教的什么人呢？”
　　　　何其殊望着张靓颖那副认真的表情，忽然笑起来，点着她的鼻子道：“那
要看你想成为什么人了。比如本王，就有权知道教中的一切机密，你若是那么好奇
，唯一的办法就是做本王最亲近的人。”其实逍遥神教也如同皇宫，一个没有资本
的人，尤其是一个没有资本的小女子，要想得到高高在上的地位，最有效的捷径就
是成为那至高权力者最亲近的人。
　　　　张靓颖忖了忖，道：“那笔畅、宇春、玄武、白虎和朱雀都是您最亲近的
人么？”
　　　　何其殊笑出声来：“当然不是！他们是有才能的人，能拥有现今的地位都
是凭实力打败竞争者取得的。”
　　　　何其殊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刺痛了张靓颖心底最脆弱的部分。她知道，在
何其殊眼里，她是个没有才能的人。什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些只能让她成为春
江院最受客人欢迎的艺伎，对实现她的梦想和野心却一无是处。
　　　　“怎么样？你想成为逍遥神教的什么人？” 何其殊饶有兴致地望着张靓颖
，想知道她的野心究竟有多大。
　　　　张靓颖嘟着粉红的嘴，哼道：“我加入逍遥神教不过是玩耍罢了。我没有
任何才能，知道的秘密越多，死的就越快。”
　　　何其殊轻抚她的额头，满意地点点头。张靓颖不愧是他堂堂庄亲王最娇宠的


着下颌，裹着厚厚的棉被。她的面孔在微光下显得模糊不清，向张靓颖微微颔首，
解释道：“我的房间。”
　　张靓颖心中忽然感到一阵苦涩，幽幽道：“你不怕黑了么？”
　　笔畅淡淡道：“嗯？”
　　“你以前不是喜欢满屋阳光么？喜欢屋外种满花草，藤萝爬满窗棱，墙上挂满
书画……”
　　笔畅轻轻笑了，向宇春道：“她好像认识我一样。”
　　宇春浅笑不应，张靓颖形容的，明明是她的映雪阁。宇春侧过脸去，兀自捣着
石钵里的草药，道：“朱雀交给我的任务，可不能怠慢。”
　　张靓颖被笔畅冷语相撞，十分难过，可是又想起她重伤在身，忍不住关切，走
上前来，道：“你的伤怎么样？”
　　笔畅坐直身体，温润如玉地笑了笑：“还好。”
　　张靓颖道：“朱雀呢？”
　　“唐非的肋骨断了许多，内伤也不轻，够朱雀忙的。”宇春插言，端着药碗过
来，向笔畅命令道：“继续吧，这回我知道分寸了。”
　　张靓颖道：“你刚才在给她上药么？”
　　宇春道：“我也只能做这些了。那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你们在打架。”
　　“打架？”宇春笑，“现在跟她打还为时尚早。等你答应站在我这边的时候再
打也不迟。”
　　笔畅揪紧棉被，笑而不语。
　　宇春皱眉：“赶紧把后背给我！”
　　笔畅忽然固执起来：“我要等朱雀来。”
　　宇春道：“这药是朱雀配的，谁涂还不都一样？都能保证不给你留一丝疤痕。”
　　“真的么？”张靓颖喜道：“那样深的伤口也能变得完好如初？”
　　宇春点头：“当然。朱雀的医道，是一流中的一流。”
　　“那旧伤呢？”张靓颖迫不及待地问。
　　宇春摇头：“那就无能为力了。”
　　张靓颖立刻道：“我知道分寸，我要给笔畅涂药！”说着便去夺笔畅的被子。
　　笔畅全面戒备，重复道：“我等朱雀来！”
　　宇春挡住张靓颖：“没了止痛药酒她就怕疼怕得要死，你就放过她吧。”
　　张靓颖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终于松了手，道：“朱雀只管唐非，都不管你！
”顿了顿，又怒冲冲道：“都是唐非不好！坏事精！”
　　笔畅长舒一口气，把被子裹得更紧。
　　宇春笑道：“唐非也没那么坏啊。在笔畅暴走之前，唐非招招相让，无一次毒
手。这一点，倒是跟他的哥哥唐然有着天壤之别。”
　　“那就是你不好！”张靓颖又开始针对宇春：“是你蛊惑他与笔畅决斗！”
　　宇春扁嘴，委屈地瞧着笔畅。
　　笔畅道：“宇春此计极好。我们逍遥神教需要一个能够收复唐非的契机。他这
种人，还是拿来当作同伴的好。”
　　张靓颖不解，道：“他有什么了不起？”
　　笔畅道：“他可是相当了不起呢！起初还只是宇春怀疑，后来终于被青龙护法
证实，唐非果然就是在西部声名显赫的侠盗——芳华一瞬。他的轻功已臻化境，就
算不蒙面，也很难被人看清面孔，而且，此人最大的长处是：出神入化的入侵技术
，任何机关和阵法都奈何他不得。呵，做小偷的嘛。”
　　宇春道：“龙吻教主和庄亲王早已决定，倘若星海还不调动主力前来挑战，我
们逍遥神教便计划直捣水月宫，将其吞并。可是水月宫入口隐秘，内中机关重重、
变幻莫测，有了唐非，我们将会事半功倍。”
　　张靓颖道：“那唐非知道这一切么？”
　　宇春道：“朱雀会告诉他的。”
　　“还有一个问题！”张靓颖想起没能在何其殊那里得到答案的问题，“为什么
一定要让笔畅暴走？你们都知道，却全装作毫不知情。”
　　宇春迟疑了一下，望向笔畅。
　　笔畅道：“你还是那么喜欢提问呢。好罢，告诉你：除了金鱼，逍遥神教还有
许多水月宫的暗士，我们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方式进行联络，所以一直没能找到蛛丝
马迹。然而，当他们毫不怀疑地确认逍遥神教危在旦夕的时候，就会露出马脚。里
应外合是他们常用的手段，也是他们唯一可能自暴身份的时候。”
　　宇春道：“笔畅没有白折腾，水月宫居然在我教中安插了三名暗士。”
　　“他们比金鱼还厉害么？”张靓颖不禁问道。金鱼的缩骨功和易容术已经达到
令人震惊的地步。
　　宇春摇头，道：“他们没有使用易容术。他们是自我们逍遥神教创教之时便跟
随来的，而且这三个人都已经做到了长老的位置。”
　　张靓颖唏嘘：“从创教开始？”
　　“不错。所以说，星海的野心实在深不可测，他们的目标可能不止逍遥神教，
而是整个武林，恐怕江湖上大多数门派都有他们的暗士生根发芽。”
　　“那么……那三个人怎么样了？”
　　“死了。”宇春声色平静，“何其殊已经决定向水月宫发出战书，我们要等待
笔畅和唐非的伤好起来，到时候，只要得到龙吻教主的首肯，我们就立刻前往阻鹰
山脉，届时，青龙护法也会回到我们身边，与我们并肩作战。”
　　“龙、龙吻教主他在哪里？”张靓颖忽然有些紧张地四顾，那个与何其殊一字
平肩的逍遥神教掌权人，到底待在什么地方？
　　宇春望向笔畅，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我们只知道龙吻教主在逍遥宫，可是谁
都没见过他。只除了笔畅，笔畅是唯一能够与龙吻教主对话的人。”
　　“所以何其殊才说，笔畅高兴的时候才是他的属下？”张靓颖恍然大悟，脱口
问道。
　　笔畅微微苦笑：“我有那么张狂么？”又对张靓颖道：“你的问题太多了，从
现在起，拒绝回答。”

过了今夜，便是华鼎王朝的第十一个年头。
　　　北域高天，流霰飞雪在劈劈啪啪的烟花中零星飘落。春江院是欢闹惯了的
所在，楼阁回廊间，缓缓浮动着烟火的余香和混杂了脂粉气的酒意，因此，即便是
在这风雪靡靡的冬夜，也处处散发着甜腻糜烂的奢华气息。
　　　　光顾春江院的客人比往常少了大半。除夕之夜，有家室的男人往往选择与
亲人团聚。
　　　　但她们却都是无家可归的女子。
　　　　如花刚送走了一个恩客，酒意尚浓，手执半截香，占据了整个邀月阁，坐
拥近半数的烟火。她犹爱一冲上天就轰隆隆炸响的花炮，仰着通红的小脸，巴巴地
望着那转瞬即逝的璀璨光芒。可是有的人怕响，炮竹出其不意地一震，会给吓得猛
一哆嗦。如花醺醺地望着被吓到的姐妹，有恶作剧得逞的笑。于是终于有人忍无可
忍，结伴跑到琼玉园去，找宇春告状。
　　　　宇春正在和银狐小雪玩掷骰子，小雪被她赢翻了。宇春望着懵懂不谙人情
的小银狐，无声地枯笑，就在这时候，门突然被前来告状的姑娘们撞开。
　　　　“真没规矩！”宇春想整整威风。
　　　　“哎呀，老板！”可是对方早习惯了她的没威风，纷纷叫道：“花丫头疯
了，邀月阁就快被她点着了！”“老板，您当初怎么就依着那个臭丫头，买了小山
似的一堆烟火呢？”……
　　　　宇春“威风扫地”，只得无奈地笑笑：“春江院里最闹人的就是她。”起
身，展衣。小银狐仿佛知道御主的去向，率先朝中楼方向跳去。
　　　　当宇春一行人来到邀月阁时，如花却在哭了，如玉在一旁殷殷地开解，也
急得要哭了似的。
　　　　宇春皱眉，清声笑道：“大过年的，哭什么？莫非是把压岁钱给输光了？”
　　　　如花见宇春走过来，哭得更凶，抽抽搭搭，好似受了多大委屈。
　　　　先前告状的姑娘忙道：“我们可没说你坏话哟！”
　　　　如花拭了泪，抬起头哽咽道：“我想念小时候，想念爹爹妈妈。……那时
过年，爹爹总会带我一起放烟花，妈妈就倚在门边朝我笑。”
　　　　原来是想家了。
　　　　宇春鼻子里轻轻一叹。
　　　　风月场所从不缺少因思亲而哭泣的女子，但如花却向来是那最没心没肺的
一个，只要今日有钱拿，她就欢天喜地不问明朝。她来春江院时年纪不大，当时，
何其锐的华鼎王朝初掌天下，战火未消，却适逢大旱天灾，她的父母养她不起，便
把她卖给了人贩子。之后如花跟着人贩一路北上，从此再没回过家乡。
　　　　宇春心中慨然，不禁柔声道：“你若是想念他们，就走罢。你用的东西都
可以拿走。”
　　　　耳闻老板如是说，如花却并不惊诧，因为宇春放走的女子何止三两个，
如花却默默地坚定地摇了摇头，抽着鼻子道：“只要老大在，春江院就是我的家，
等我老了，卖不出价钱时，就搬出中楼，去西楼洗衣服。”
　　　　宇春不禁笑了：“你那双手也能洗衣服？——如今天下太平，你也攒了些
银两，应是回家与亲人团聚更好罢？”
　　　　“可是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如花道，“刚才那位恩客是我同乡，我问他
，可认得大杨庄的杨九斗一家？杨九斗很瘦很高，他的媳妇很好看，可能，现在年
纪有点大，但肯定还是好看的，”如花醉意朦胧，目光迷离，仿佛正在幻想母亲美
丽的容颜，顿了顿，却道，“然后我的同乡说，他们都死了，就在去年秋季……”
　　　　如花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很平静，但是一向透明的目光里却蒙上了灰灰的悲哀。
　　　　宇春把手轻轻放在如花的头顶上，如花哽了哽，忽然抱住宇春的腰放声痛
哭：“老大，我想念他们呵！后悔当初、在他们卖我的时候对他们凶！后悔在分别


的岔路口我说了绝情的话！后悔我写好了家书却没有寄回去！怎么办？他们临死前
还在恨我么？我想和爹爹妈妈和好如初怎么办？”
　　　　宇春的衣服被如花揉了大片的眼泪，她愣愣地立着，感到束手无策。
　　　　想跟已经决裂的亲人和好如初？这种问题，她怎么可能晓得？她甚至不知
道，怎样才能得到来自父母的、哪怕是一点点的在乎——就算是怨恨也好。
　　　　“谁说你的家书没有寄回家乡？”忽然传来清脆脆的一声，美丽的少女着
一身绯红色冬袄飞进邀月阁。
　　　　宇春又惊又喜，如获救星：“张靓颖！——你说什么家书？”
　　　　张靓颖笑道：“你问如玉。”
　　　　如玉正踟躇着不知道要不要说，张靓颖便来了，于是只得道：“前年春天
，如花写的家书没烧干净，被我和张姑娘瞧见。所以，我们重写了一份帮她寄回家
乡。同时，还捎去了一些东西。”
　　　　如花诧异地眨着眼睛，望如玉和张靓颖，道：“你们用自己的钱？”
　　　　张靓颖冷哼一声：“我可没如玉那么好心。她是要拿自己的钱，可是我觉
得，父母亲是你如花的，当然要你自己孝敬才好，况且你又不穷，我们没有必要随
随便便地舍你人情。所以……”
　　　　宇春忆起往事，一合掌：“记得如花念叨过许多遍，张家大公子送给她的
金钗不见了。”
　　　　如花恍然大悟，叫道：“那是我收到的最值钱的礼物！”
　　　　张靓颖道：“孝敬父母，不该拿最好的么？”
　　　　“可是，他们要了么？”如花紧张地问。
　　　　如玉道：“当然收了，你不知道张姑娘的文采有多好呢！送信人说，两位
老人十分感慨和欢喜。”
　　　　“欢喜？”宇春有些疑惑。
　　　　张靓颖道：“当然欢喜，我在信中说，如花已经嫁给了个秀才。——嗯，
我想，你迟早会嫁出去的。”
　　　　“不错的故事嘛，”宇春悠悠笑道，“秀才总是斯文又老实的。”
　　　　如花吃吃地笑。
　　　　宇春长出一口气。危机解除。这年过的。
　　　　张靓颖悄悄拉了宇春，附耳道：“走，你去换件衣裳。”
　　　　宇春被张靓颖一路拖回映雪阁。
　　　　望着认真翻衣服的张靓颖，宇春道：“什么风把你刮回来了？”
　　　　“穿上它。”张靓颖用命令的口吻，同时，将一件姹紫嫣红的长衣向宇春
身上一比。
　　　　宇春忙推却，道：“你就够红了，我不要。”
　　　　张靓颖不留情地将衣裳套在宇春身上，道：“朱雀姐姐说，过年了，
穿得喜庆些。”
　　　　“唔。”宇春若有所悟，况且又拗不过张靓颖，只得乖乖地任由她摆布
“我说，小狼崽子呵……”衣裳换好时，宇春慎重地开了口。
　　　　“怎么？”张靓颖还在翻衣橱。
　　　　“我的困惑不是一日两日了，”宇春思忖道，“你的力气，会不会太大了
点儿？”
　　　　张靓颖一脸茫然：“有么？”
　　　　“绝对有的！”宇春十分肯定地道：“春江院里的姐妹，哪个掰手腕赢得
过你？”
　　　　张靓颖想了想，深以为然，嘻嘻笑道：“我厉害吧？”
　　　　宇春一撇嘴，又道：“我若是没看错，你是没有内力的。”
　　　　张靓颖恨恨地噘嘴：“因为从来都没有人肯教我！我根本不懂得如何修炼
内功，哪来的内力？只能是、练就一身力气罢了。”
　　　　宇春望着面前这个口气犹如壮汉、外貌如花似玉的小人儿，止不住大笑。
　　　　“不许笑！”张靓颖乌溜溜的眼睛圆又圆，“我一直都很认真地在修炼。”
　　　　宇春努力板住脸，道：“嗯，我知道。你背地里举石头的样子我都见过。”
　　　　张靓颖顿时涨红了脸，道：“你偷窥我！”
　　　　宇春不否认，道：“不过你总算没白练。那天晚上，我看见你毫不费力就
将受伤的笔畅抱上乌雅的后背，很吃了一惊。”
　　　　张靓颖道：“可是笔畅不沉重啊。”说着，打量一番宇春，道：“应是和
你差不多的。”
　　　　宇春笑：“可别拿我跟她比。”顿了顿，又道：“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
回来干什么？该不会只为了帮我换衣裳吧？”
　　　　张靓颖自顾自地翻着宇春的衣柜，终于又挑出一件可称之为“喜庆”的衣
裳，唇角一抿，喜道：“好了，这件给笔畅。”
　　　“什么？”
　　　　张靓颖道：“朱雀姐姐说，笔畅没有鲜艳的衣裳，而她的衣裳笔畅又穿不
得，所以叫我来你这借一件回去。”
　　　　宇春哼声道：“原是是为了笔畅才来的。”
　　　　张靓颖笑着拖她的手，道：“朱雀姐姐说，今夜除夕，我们一起到忘忧河
畔放烟火，少了你不行。快走快走！”

　 忘忧河是汇向凌波湖的一条细小的支流，地处城郊，十分僻静。
　　　　宇春、张靓颖以及小银狐抵达忘忧河的时候，笔畅和朱雀正在结了冰的河
上捣鼓一堆竹竿，旁边散了一堆绳子和麻布。河的对岸遥遥矗立着雅琴山庄，玄武
公公和白虎婆婆并肩坐在爬上爬下的背上，自那黝黝的山庄缓缓行来。
　　　　朱雀眼尖，望见宇春和张靓颖，愉快地挥舞手臂。
　　　　张靓颖丢开宇春，蹦蹦跳跳奔过去，像山林里的小鹿。宇春望着她雀跃的
背影，莫名地欢喜起来。
　　　　笔畅从忙碌中侧过脸，向张靓颖淡淡一望，问道：“风帽呢？”
　　　　张靓颖这才想起来，风帽落在映雪阁了。笔畅顺手将自己的风帽摘下，扣
在张靓颖的头上。软软的绒毛上还留着她的体温。
　　　　宇春顺势将手中的衣裳丢给笔畅，道：“给。”
　　　　笔畅挑起长眉，显然不想接受，可是她一个人抵不住朱雀、宇春、张靓颖
三个人的逼迫，只好硬着头皮将深色的衣裳换掉。
　　　　玄武公公和白虎婆婆渐渐走近，白虎婆婆望着她们几个，笑微微地道：“
女儿家打扮起来就是好看呢。”
　　　　“好看！十分好看！”破空传来一声清朗朗的赞叹，众人回头，见是风一
样滑行而来的唐非，他的伤势虽未痊愈，精神却极好，脚下踏着两个竹片，玩得十
分尽兴。
　　　　“但是笔畅——”唐非在冰面上悠然绕着圈圈，望着笔畅，深深感慨道：
“笔畅她明明是个美人，可是一瞪起人来，就恐怖得不得了！”
　　　　笔畅兀自忙着手中的活计，充耳不闻。
　　　　“你也好看呢，唐非！”张靓颖忽然脆生生道。
　　　　唐非展眉，一脸惊奇和期许。
　　　　张靓颖继续：“像个绣花马猴子一样好看。”
　　　　朱雀第一个笑出声。宇春只瞧着笔畅，淡淡含笑。唐非万分失望，他不明
白，张靓颖怎么就对自己怀有那么深的敌意呢？
　　　　唐非干笑两声，对朱雀道：“我已经把那些东西都准备好了。”
　　　　朱雀道：“好啊。”
　　　　宇春走到笔畅和朱雀面前，观察了一会儿她们手中的物事，问道：“你
在弄什么？”
　　　　朱雀搓了搓冻僵的手，展开一张图纸给宇春看，道：“瞧，大祭司画的，
她说，这东西要是做好了，能飞起来。”
　　　　宇春不禁一笑：“原来笔畅还是个木匠。”
　　　　张靓颖也凑上来，蹲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看了一会儿，似不经意地道：
“我小时候，很希望能做一个会飞的东西。”
　　　　笔畅的手指蓦地微微一颤。
　　　　宇春发觉了，望了张靓颖一眼。张靓颖专注地看着笔畅，满眼欢喜。
　　　　朱雀问：“那你做成了吗？”
　　　　张靓颖道：“我和我的朋友一起做，可惜都失败了。”
　　　　朱雀道：“你放心，这回绝对不会失败，因为是大祭司设计的。”
　　　　宇春莞尔，缓缓道：“失败的次数多了，怎么也能总结些经验。”
　　　　“可是大祭司没有失败过哦！”朱雀抬起头，认真道：“因为大祭司这是
第一次制作。”
　　　　宇春不予反驳，善解人意地帮她们递着工具和材料，忽然道：“乌雅呢？
那不是有会飞的么？”
　　　　笔畅终于抬起头，严肃地望着宇春，冷冷道：“谁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忽
然决定打个滚？”
　　　　宇春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还挺记仇呢。”
　　　　唐非无所事事，迫不及待地点燃了一个炮竹，“砰”地一声，点亮一片天
空，开出绚丽的火花。玄武公公从水晶烟斗里鼓出一缕缕青烟，举目望向天空那朵
哗啦啦响的花。


　　　　白虎婆婆轻抚玄武公公的大手，温柔地道：“过年了呢！”
　　　　“嗯，”玄武公公声音低沉，握紧妻子的手，柔声道：“又是一年呵！”
　　　　不一刻，笔畅的飞行车终于造好，像个长了巨大翅膀的小舟，前面栓了三
条长绳，里面不甚宽敞，却也足以坐下两个人，舟底排着坚韧的竹片，便于在冰上
滑行。
　　　　朱雀跳起来，叫道：“完成了！”
　　　　笔畅道：“起个名字。”
　　　　朱雀道：“大翅子。”
　　　　笔畅蹙眉：“好古怪。”
　　　　唐非道：“飞飞飞飞！”
　笔畅直接忽略他，转而对宇春道：“你说呢？”
　　　　宇春不假思索：“飞来飞去。”
　　　　笔畅正色道：“它和游来游去不同，不能飞来飞去。”终于看向张靓颖，
令张靓颖不禁紧张起来
　　　　“叫什么好呢？”笔畅温声问。
　　 　张靓颖想了半晌，终于道：“翩翩大士。”
　　　　笔畅歪着脑袋忖了忖，道：“它不能翩翩。好罢，就叫‘拖飞大士’罢。”
　　　　“拖——飞大士？”宇春悠悠吐出一口气。
　　　　“给，拜托你了。”笔畅捡起绳索，送到宇春手中一条。宇春有种不详的预感。
　　　　接着笔畅把另一条递给唐非，然后自己留了一条，对玄武和白虎道：“劳
驾两位护法。”
　　 　两人早知笔畅的安排，乘上爬上爬下，向唐非方才过来的方向行去。
　　　　笔畅又面向张靓颖和朱雀，温文一笑：“朱雀姐姐、张姑娘，你们坐进去吧。”
　　　　宇春感到十分不爽。她一边拖着“拖飞大士”，一边向笔畅道：“祭司大
人，为什么别人家过年可以坐在软榻上吃热饺子，而我们就必须在这冰冷冷的河面
上拖着这玩意儿疯跑？”
　　　　笔畅含歉意地一笑：“你把这当作一种修炼罢。”
　　　　唐非在一旁呲牙咧嘴：“笔畅大爷，您的恢复能力，鄙人佩服之至，但是
、但是笔畅大爷，您可不可以考虑一下鄙人那几根可怜的肋骨？”
　　　　笔畅漠然道：“停下罢。”
　　　　唐非大喜过望。
　　　　笔畅继续道：“回去，再试一次。唐非，你快一点儿。还有，你若是再叫
我大爷，我就把你的肋骨拆了。”
　　　　张靓颖开始担忧。
　　　　朱雀向张靓颖小声道：“你说，‘拖飞大士’能飞起来么？”
　　　　张靓颖正色，坚定地道：“当然。”
　　　　三个人拖着“拖飞大士”在冰面上来回试验了七八次之后，它终于飞起来
了。厚实的麻布在风里哗哗作响，张靓颖和朱雀跃升越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朱雀兴奋地叫起来，张靓颖扶着舟侧向下望，紧张而激动。
　　　　忽然，前方传来哔哔啵啵的声响，玄武和白虎点燃了唐非早就摆好的烟花
阵。张靓颖和朱雀在河心上方飞掠，两畔霍然绽放出绚丽夺目的烟火，恍如梦幻。
　　　　朱雀抓起张靓颖的手，欢喜地叫道：“过年咯！”
　　　　张靓颖也咯咯笑起来，叫道：“过年咯！”
　　　　唐非活转，在地上跳起老高：“过年咯过年咯！”
　　　　笔畅举目遥望，淡漠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宇春仰头，叹道：“上面的风光无限好啊。”
　　　　笔畅揶揄地笑道：“你可以自己跳起来看。”
　　 　宇春遗憾地道：“经过刚才那番折腾，跳不动了。”
　　　　笔畅道：“跳不动也得跳呢。跟我走。”笔畅拉起宇春的手，向张靓颖和
朱雀的方向飞掠。
　　　　“干什么？”
　　　　“去接住她们啊。”
　　 　“怎么、你的‘拖飞大士’不能降落么？”
　　　　“你说呢？”
　　　　宇春望着在天上尚且不知死活的兴高采烈的两个人，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笔畅道：“我接朱雀，你接张靓颖。”说着，率先向飞舟跃去。宇春也跟
着提气跃向半空。
　　　　唐非望着她们的背影，不禁打了个寒颤：“笔畅是个恶魔。”
　　　　朱雀本身轻功不很差，笔畅在半空里扶携她一下便顺利着陆。张靓颖不会
武功，只得由宇春抱着。四个人翩然落地之时，“拖飞大士”砰然坠毁。
　　　　笔畅望着那堆残骸，悠悠叹了口气：“咳。
　　　　宇春咬牙切齿：“笔畅大祭司，请你不要在我的面前‘咳’。我万万没想
到，你还会有这样的嗜好。”
　　　　笔畅笑而不语，望了一眼月亮，道：“现在，应是新年了。”
　　　　宇春机灵，向玄武和白虎作福，道：“玄武公公、白虎婆婆，新年吉祥如意！”
　　　笔畅、张靓颖、朱雀也跟着给两位前辈拜年。
　　　　唐非向虚空里一拱手，朗声道：“大哥，过年好诶！”然后才向玄武、白
虎两位老人道吉。
　　　　空旷的河面上，竟有了热闹的新年气氛。
　　　　张靓颖原以为逍遥神教这种江湖组织，是人情冷漠的，却没想到也会有恍
如大家族般的温暖。然而，便在这时，玄武公公沉声道：“希望今年春季，你们能
从水月宫全身而回。”
　　　　张靓颖一怔，忙问：“我们决定要去水月宫了？”
　　　　白虎婆婆蔼然笑道：“不是你们，是他们——笔畅、宇春、朱雀和唐非。”
　　　　张靓颖旋即心如明镜，当然会除了她，因为她一无长处，什么都做不了。
原来除夕之夜的这场华丽的烟火，是为他们送行的。只是——笔畅筹划这一切，就
没有别的意图么？
　　　　凌晨十分，当他们彼此分别的时候，张靓颖悄悄拉住笔畅的衣襟。笔畅停
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淡淡道：“有事么？”
　　　张靓颖轻声道：“笔畅，生辰快乐。大年初一，也是你和我的生辰，谢谢
你的‘拖飞大士’和烟火。”
　　　　笔畅轻轻笑起来：“你在说什么呵？”
　　　　“就算你不承认也没用，我认得出你，而且绝对不会认错。”张靓颖无声
地笑笑，眼角静静渗出一滴泪。她缓缓放开自己的手，转身离去。

第二十二章 灵体质——神恩赐与你力量，你要拿时间交换！
　　　　雅琴山庄横波亭。
　　　　张靓颖信誓旦旦地说，必定要学好武功！言下之意，希望此时此刻站在她
面前的笔畅和宇春能够指点一二。
　　　　笔畅漠然望了她一眼，淡淡道：“绝对、不行。你打消这个念头吧。”
　　　　“为什么？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水月宫！”
　　　　笔畅无情地道：“我们的队伍不需要半调子。会拖后腿的。”
　　　　张靓颖怔了怔，一句话没说，黯然离开横波亭。
　　　　“为什么阻止她？”横波亭外，宇春拦住将要逃避的笔畅。
　　　　“她不适合江湖。”
　　　　“可是她已经人在江湖了。笔畅——不，某人的替身，”宇春忽然神色一
凛，注视着笔畅的眼睛，道：“你是在欺骗自己，还是在把张靓颖当傻瓜？”
　　　　笔畅眉梢微微一颤，回视宇春，缓缓道：“我知道你很聪明。”
　　　　“我也相信你不笨。”宇春道，“所以就更想不通你的目的。”
　　　　“那末，对张靓颖的身世，你了解多少？”笔畅反问道。
　　　　“生于武林贵族，又拥有一个强大的替身，在夙沙世家被抹杀以前，她一
定是被众星捧月一般地对待，但是，那道屠魔令却将她的一切美梦粉碎。她所经历
的，是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
　　　　笔畅苦涩地笑了笑：“有一点你错了：她一直待在寂寞的半空中，从没去
过天堂。”
　　　　宇春不解，疑问地望着笔畅。
　　　　“你忘了我告诉过你：在夙沙世家内部，也只有七个人知道她是谁。”
　　　　宇春记起来。
　　　　笔畅继续道：“她和两个服侍她的哑婆婆，在山顶那座华丽而空寂的小屋
里度过了整个童年。那两个哑婆婆当然不知道她是谁，甚至，她自己也不清楚。十
岁那年，我跻身夙沙世家第一流武者的行列，族长夙沙行健——也就是她的父亲，
才第一次带我走进那座房子。”
　　　　说到这的时候，笔畅沉重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快要窒息一般，接着，她道
：“我第一次见到的她……像个水晶娃娃，纯净无暇并且脆弱不堪一击。她静静地
坐在白色的薄帐里面，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了身体，一动不动。夙沙行健对她说
，孩子，这是你的替身。她用透明的眼睛望着我，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声音。因
为长久的寂寞，她几乎忘了怎么说话。后来，她终于从帐子里走出来，用苍白的手
指抚摸我脸上的面具，用生涩的语句问我：你，是占有我的一切、代替我而存在的
人么？”
　　　　宇春不禁因之一震。张靓颖也曾经那样寂寞而卑微地活着么？可是，究竟
是什么、使她历经劫难还能够保留住心中最单纯、最圣洁的一部分？究竟是什么、
使她身负血海深仇、不得不做出冷漠无情的样子的同时，还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孩
童般的纯真？
　　　　——是她的天性使然？还是、因为笔畅的陪伴？
　　　　“那末，对于她来说，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宇春目光明亮。
　　　　“我的……存在？”笔畅喃喃重复了一句，无力地苦笑一声，道：“抱歉
，宇春。我究竟是什么，你总有一天会看到，但是，现在却不是时候。”
　　　　宇春无奈地挑了挑唇角，道：“可是不管怎样，我决定教她武功——毕竟
，我们都难保证永远陪在她身边。”
　　　　笔畅望着她，目光复杂地变换着，却终究没有开口。
　　　　宇春仿佛能够看穿她的思想，追问道：“你也不能保证，不是么？在夙沙
世家灭亡之后，你一直都在悠闲地做着逍遥神教尊贵的大祭司。”
　　　　笔畅咬着嘴唇，脸色苍白，良久，终于道：“那末，你呢？留给她一身武


字，仿佛做了对不住师父的事。
　　　　宇春拾起张靓颖的手腕，细细切了切她的脉象，眉头皱起来：“奇怪，这
么多天，你的脉息怎么还是毫无章法。你……”宇春想说“你有按照我传授的心法
修炼么？”却终究没忍心说出口。她知道，张靓颖不笨。
　　　　“是我太笨了吧？你教我那么多遍，还是学不会。”张靓颖落寞地道，不
敢直视宇春。她一向被称为冰雪聪明，不论是琴棋书画还是天文地理，往往一点即
透、触类旁通，即便是玄妙莫测的傀儡术她亦能凭一己之力悟出一二，然，她却偏
偏学不会宇春的“踏波”——半个月的苦苦修炼，她仍是毫无半点内力。
　　　　宇春移至张靓颖背后，双手抵住她后肩，缓缓输入自己的真气，道：“这
次你再按照我方才教你的法门做一遍。”
　　　　张靓颖依法调息，然而只觉得来自宇春的真气仿佛被吸入无底洞，丝毫不
能转化为内力。张靓颖感到十分沮丧和自卑，还有强烈的不甘心。
　　　　宇春也发觉自己的真气都消失在张靓颖体内，暗中惊奇，低头沉吟片刻，
目光陡然一烁，喃喃道：“我要去找一个人。”放下双手，对张靓颖道：“我少顷便回。”
　　　　不一刻，宇春返回张靓颖的庭院，与她同行的是大祭司笔畅。
　　　　张靓颖见到笔畅，心情复杂：“糟了，她定笑我连半调子也不如。”张靓颖
尴尬地红了脸，转身欲逃。
　　　　“等一下，张靓颖。”笔畅轻声叫住她。
　　　　张靓颖不回头，赌气道：“如果你是来阻止我的话……”
　　　　“我是来教你的。”笔畅温和地截断她的话。
　　　　宇春立在远处，婉然浅笑。
　　　　张靓颖又惊又喜，转而却黯然，低低道：“可是我很笨，连宇春都教不会
。”她始终觉得愧对宇春。
　　　　笔畅望了宇春一眼，她正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每个人的体质都不同，你可能不大适合宇春那一系的武功。”笔畅从容
地解释，语调平静而坚定。
　　　　张靓颖如同在暗谷中蓦然见到一线天光：“真的么？”
　　　　笔畅轻轻点了点头：“要么，你跟我学学看？”
　　　　张靓颖面露喜色：“你……你什么时候肯教我？”
　　　　“现在。”
　　　　笔畅教张靓颖，宇春饶有兴致地旁观。奇怪的是，笔畅传授给张靓颖的内
功心法，与宇春所见过的任何武学典籍所记述的都不同，或者说，简直是大相径庭。
　　　　难道这样做不会走火入魔么？宇春不自禁地闪过一丝疑问。
　　　　笔畅当然不会让张靓颖走火入魔。相反，张靓颖只依此法门尝试一次，即
见成效——她忽地跃上五六丈，因为极度的震惊，在半空里失去重心，仰面跌落下来。
　　　　笔畅将她扶住，笑容柔和：“瞧，你很聪明的。”
　　　　张靓颖大喜过望，吃吃地笑。
　　　　“笔畅好狡猾呢！”宇春抿嘴一笑，走上前来：“明知道自己教得好，却
假装不肯教。”
　　　　笔畅一笑置之，缓缓道：“你的武功派系十分罕见，当然不可能人人都能
窥得其中的法门。”
　　　　宇春不领情地轻哼一声：“我可不喜欢恭维。”
　　　　笔畅微微一笑：“好罢，算我恭维你。不过，接下来还要依靠宇春姐姐，
请继续将踏波的步法教给张靓颖罢。”
　　　　宇春知道，当笔畅称她为姐姐的时候，就表示笔畅对这份请求的非同寻常
的重视。但她想听听理由。
　　　　笔畅面向张靓颖道：“踏波轻功在江湖上已经失传近百年，却不知宇春如
何学到。只是，这家伙小器得很，从不向外人透露半点法门，既然她待你特殊，那
就千万莫失良机。以后若是遭遇险境，也是个逃命绝招。”


第二十三章 战书
笔畅发现，自从张靓颖学会了“踏波”，就很难再把她关在雅琴山庄。于是某
一天——
　　“我们去追打猎物吧！”笔畅漂亮的眉梢神采飞扬。
　　“追、打、猎、物？”宇春摩挲着小银狐无暇的皮毛，玩味“追打”二字的特
别含义，“不去！”宇春很快做出决断。
　　“为什么？”笔畅面露失望。
　　“我随便吹一支御灵笛便能引来一群动物。还要靠‘追打’的？不去不去，我
再也不会听从你的蛊惑，傻瓜似的疯跑。”
　　 “唔，今天你不准用唤兽术的！”笔畅的手从宇春袖口掠过，不动声色地带
出那支通体碧绿的御灵笛，“我们只比谁的轻功好。”
　　张靓颖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棵槐树的枝桠上，听见树下两人的谈话，不胜欢喜，
敦促道：“宇春，一起去嘛！我们去捉梅花鹿。”
　　春寒料峭的山林，树丛里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一只梅花鹿拼命奔跑，一前一
后两条飞影紧随其后。正在紧要关头，忽然“噗”地一声轻响，紧接着“啊哟”一
声轻呼。
　　只差一分便要捉住鹿角的手猝然顿住，笔畅立定身形，侧过脸来，皱眉道：“
靓颖，你怎么又是在这个时候摔倒？”
　　张靓颖蜷在地上笑得咯咯响，拍了拍掌心的泥土，道：“因为我一个不小心……”
　　“一个不小心？”笔畅别具意味地重复，温声道：“至少已有十个不小心啦。
你对时机掌握得倒好。”
　　“因为我的轻功还不纯熟。”张靓颖像模像样地解释。
　　笔畅莞尔，递过一只手。多年未见，她的慈悲之心却是丝毫未变。
　　“咦？宇春呢？”张靓颖一边拍打裙角的残土一边道。
　　笔畅向来路遥遥地望了一眼，道：“放心罢，她在这片树林布下了上百只乌鸦
，应该很容易找到我们。”
　　两人正说着话，树林上空忽然“哗”地一声急响，大片的乌鸦突然同时飞起，
遮住半边天光。
　　张靓颖忽然感到莫名的惊心，喃喃：“这就是宇春找寻我们的方法么？”
　　笔畅也发觉事情的怪异，下意识地握紧张靓颖的手，专注地观察天空上密布的
乌鸦群。蓦地，东南方向传来一声尖锐的笛声，紧接着，鸦群忽然齐齐掉头，向着
锐声突起的方向俯冲而去。
　　“看来乌鸦找的不是我们。”笔畅低低说了一句，抓起张靓颖的手，追向鸦群
，“宇春可能有麻烦了。”
　　张靓颖的心忽然一阵乱跳，急忙问道：“宇春的御灵笛不是在你这儿么？”
　　笔畅神色凝重，顿了片刻，方道：“所以我才担心宇春的处境。”
　　“她……她遇上难以对付的猛兽了？”
　　“不，这片山林不存在宇春降伏不了的猛兽。我想，她是遇上一个功力丝毫不
在她之下的驯兽师了。”
　　凌波湖的上空。
　　鸦群集成一团簌簌作响的乌云，宇春足点鸦背，翩然立于那“乌云”之上，严
阵以待湖边围成月牙状的野兽。兽群中央，一个纤细的少年伏在一头锦毛大老虎的
背上，瘦削的脸颊泛着病态的苍白。猛虎的眸子射出骇人的光芒，喉咙里发出充满
野性的低吼，仿佛即刻便要将宇春生吞活剥。
　　宇春的足尖有节奏地在每个乌鸦脊背上轮番点过，因此使得即将逃逸的乌鸦再
次乖乖地聚拢回来，保持着这片“乌云”的完整。然，她十分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
，这群意识里悸动着忤逆的乌鸦，不知道还能被她笼络多久。
　　少年玩味着宇春凝重的表情，冷冷笑了起来，攒了些力气，高声道：“这么说
，你也发觉了？”
　　宇春浅笑：“你很有本事，能让已经被降伏的野兽对御主反目成仇。”
　　“看来不用我提醒你脚下的乌鸦咯？”少年得意地道，“在这样的天气，落进


湖里的滋味可不好受呢。”
　　宇春望了一眼脚下依然飘着冰凌的湖水，微微一笑：“放心，在把你拖下去之
前，我不会踏进湖水一步。”
　　少年笑道：“不错的气势呢！希望不会转瞬即逝。”
　　宇春神情自若，悠悠揶揄道：“你的口气也不小，希望不会忘记回家吃药。”
　　少年冷冷一笑，道：“听说几个月前的凌波湖一役，最出风头的是个驯兽师。
我想见识一下兵器谱上排名第十的御灵笛。”
　　宇春做出个无奈的表情：“恐怕不能如你所愿，因为那东西现在不在我手上。”
　　少年神色一凛，半信半疑：“向敌人袒露自己最得意的兵器不在身边，我欣赏
你这份不怕死的精神。”
　　“慢着，我可不是诚心找死，只不过，我知道我的敌人是来寻找对手，而不是
来杀人的。我相信，你不会对一个不做反抗的人下毒手。”
　　少年忽然笑了起来。
　　“咦？什么事笑得那样开心？”
　　“我的确很高兴。”少年仰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宇春，有看到可心的猎物的
兴奋，“宇春，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
　　“也许罢，毕竟像我这样的对手，你不是每天都能遇到的。”
　　“那么我这样的对手呢？”
　　“你？”宇春偏了偏脑袋，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个一身病容的少年，悠悠道：“
小狼儿，像你这样的对手，恐怕一百年也难以遇到一个。毕竟是南宫清的笔记上所
记载的、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驯兽师！”
　　少年一惊：“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第一，你显然是个驯兽师；第二，你显然很年轻。——十三岁，有么？唔，
难道才十二岁？”宇春带着邪气而挑衅的笑容，煞有介事地托腮思忖。
　　少年目光猛然一烁，猛地从虎背上立起，身形竟然修长挺拔，他面带怒容，向
宇春喝道：“可恶！我已经十七岁了！”
　　宇春掩口轻笑：“好罢，十七岁的驯兽师，我现在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肯
遣散那群爱听闲话的野兽？”
　　渐渐近了凌波湖。
　　笔畅发现方才弥漫四野的杀气陡然消失了，“呼啦啦”一阵声响，上百只乌鸦
忽然从凌波湖的方向四散飞走。
　　“宇春的乌鸦散了！”张靓颖焦急道。
　　笔畅不由得捏紧袖子中的御灵笛，在心里默念道：“宇春，如果只有御灵笛在
你身边的时候你才可以称为‘宇春’的话，我绝不会放过你！”
　　光滑如镜的凌波湖终于呈现在眼前。湖畔是一片凌乱的野兽的足迹，无有人迹。
　　两颗心在各自的胸口里狂跳。
　　“宇春——！”笔畅气沉丹田，将声音传遍整个山林。
　　张靓颖几乎停止了呼吸，与笔畅相牵的手渗出冷汗，并且微微颤抖。
　　“怎么办？宇春会有事么？”
　　笔畅垂首沉思，过了半晌，终于道：“宇春没事。”
　　“为什么？”
　　“即便没有御灵笛，宇春也不是那种连喊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瞬间杀死的
人。如果我猜的不错，她现在正在某个角落，赏玩我们的表情。”
　　笔畅的话音刚落，头顶上蓦然飘来一阵清悠悠的笑声。
　　“果然还是笔畅大祭司了解她的伙伴呢！”
　　张靓颖回头，看见宇春盈盈的笑脸，又惊喜又激动，疾步奔过去，然而，来至
对方身畔时却忽然止步，启了启嘴唇，轻轻道：“我们以为你出事了。”
　　宇春深深望着张靓颖清澈的眼睛，浅浅一笑。
　　笔畅将御灵笛远远地抛过来，道：“以后就算你拜托我帮你保管，我也不要了。”
　　宇春接了御灵笛，同时抛给笔畅一个卷轴。
　　笔畅展开看了一眼，喃喃：“天元论武——是水月宫的邀请函。”
　　“星海邀请我们逍遥神教的五位高手，去天元峰论武。”


　　唐非睁圆眼睛，张牙舞爪大声更正道：“盗贼就一定有钱么？我是侠盗！懂得
什么是侠盗么？偷平民百姓的钱财能叫做侠盗么？偷来的钱一个人独吞能叫做侠盗么？”
　　朱雀觉得他夸张的样子好笑，用袖子掩了口。
　　张靓颖冷冰冰地啐道：“哼，把自己说得像个好人一样。”
　　唐非侧过脸来，泪光闪闪地望着张靓颖——她对他从未改变的讨厌令他十分郁闷。
　　“张姑娘，”唐非起身走到张靓颖面前，声音朗朗：“请你从此把唐非当作朋
友。我和笔畅大祭司的决斗结束了，从我认输那一刻起，我就和朱雀和宇春一样，
不论遇到多么艰难的险阻和多么强大的敌人，都是与你和笔畅并肩作战的伙伴，永
不背叛。”说完，双手恭恭敬敬地奉到张靓颖面前，郑重地道：“喏，香喷喷的山
鸡翅膀送给你！”
　　唐非的坦率令张靓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反觉得是自己刻薄了，顿了顿，小
嘴一努，冷哼道：“谁稀罕被你啃了一口的鸡翅膀？”
　　唐非爽朗地笑了笑，道：“不是唐非小气，这只完好的翅膀要留给我哥！小时
候我们总在这种野地里烤东西吃，可是从来没吃过如此美味的。若不给他尝，他要
馋嘴的。”
　　张靓颖望着虔诚地把鸡翅膀贡在临时搭建的灵台上的唐非，心里隐隐地伤感起
来：“唐非最重要的亲人被笔畅杀掉了，他一定很难过。可是，人在江湖，谁不是
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曾经杀死无数人的杀手，终究有一天要毁灭在另一个更强大
的人手中。不论怎样修炼，你都永远不知道，在江湖的某个角落，还有没有更厉害
的人物。”
　　她不由自主地望向笔畅。笔畅在枝桠上眯着眼，居然最先盹着了。闭着眼睛的
她的脸，不复存有白日里的霸气、冰冷和忧郁，睫毛的影子映在秀丽的脸颊上，和
一个普通的少女一样恬静。
　　这时候，宇春轻轻走过来，给张靓颖盖上自己的披风，道：“我们的大祭司带
的好路，估计方圆几里都不会有什么客栈。在火堆旁眯一会儿吧，再有两个时辰天
就亮了。”
　　张靓颖道：“那你不冷么？”
　　宇春笑道：“就知道你急急忙忙跑出来会丢三落四，所以一早就多准备了几套
衣裳。虽然春天越来越近，可是我们却是越走越向北。”
　　张靓颖低低道：“你知道我会来呵。”
　　“那天你猴急猴急地跑来向我要小雪，当时你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让小
雪带我去追你们吧！”
　　张靓颖皱眉，幽怨地重复：“猴急猴急……”
　　宇春微微一笑，起身离开。张靓颖的目光追过去，对她的背影道：“谢谢你把
小雪送给我。可是我不是驯兽师，恐怕不知道该怎样……”
　　宇春头也不会地道：“放心罢，小雪很聪明，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事实上，
在她面前，我也不是驯兽师，因为我从不去操控她的音波。”
　　张靓颖对宇春的最后一句话不解：“它那么听你的话，难道当初你不是靠武力
降伏它么？”
　　宇春悠悠一笑：“武力降伏，得不到牢固的信任。即便是驯兽师，我也做不到
把所有的生灵都当作武力征服的对象。如果有可能，还是尽量成为朋友的好。因为
对驯兽，你要时刻提防它们反噬御主，而对朋友，你却可以高枕无忧。”
　　张靓颖明白了银狐小雪对宇春的重要性，道：“我想，还是把小雪还给……”
　　“那天我把小雪交给你，其实——也是把你交给了她。”宇春打断她，淡淡道
：“就接受她吧，张靓颖。”
　　银狐仿佛听懂了宇春的话，努力向张靓颖怀里拱了拱。张靓颖爱惜地搂紧它，
好软，好温暖。

篝火逐渐变小。
　　大家都睡着了，笔畅和唐非分别在两棵大树上，巨雕乌雅守在笔畅身侧，宇春
、朱雀和张靓颖一同睡在临时搭建的简陋帐篷中。
　　天幕缀满了闪烁的星子，它们彼此照耀，相映成辉，如同地上的人，没有谁是
永远孤身一个的。
　　而张靓颖的梦，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能够牵着她的手向前走的，已经不仅仅是
那蒙面提剑的一个人。只是，曾经把她最寂寞、最脆弱的童年填满的那个人，却在
已然不再孤独的她的眼里逐渐远去、模糊，使她明明把目光盯在那张摘了面具的脸
上，也还是看不清她的容颜。
　　伸出手，却抓不住。
　　开口，要唤住她。
　　想叫她别走太远。
　　再远，就见不到了……
　　张靓颖情不自禁地泪如雨下。
　　可是，有时候张靓颖会有一种困扰——情急之下，不知道该怎么唤她。笔畅、
还是夙沙靓颖？抑或，直接唤她为“替身”。哪一个都不是她的名字，因为她本没
有名字，她是依附另一个人的存在，没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睡梦中的张靓颖压抑地抽泣，手指微微屈了屈。
　　浅睡中的驯兽师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动，霎时张开明亮的眼。眼前是蜷缩成虾米
似的一个小人儿，逃避什么似的把头埋在前屈的双臂之间。宇春轻呼一口气，翻身
，仰面，却是再也睡不着，于是坐起来，侧下脸去把目光落在那个睡梦中也抽泣的
人身上。
　　——她背对着她，她好瘦呵，白皙的脖子细细的，浅浅地凸出颈骨的骨节。
　　宇春正在出神，帐篷之外蓦地传来枝条被撞断的声响，接着是噗通的一声。宇春
飞身掠出帐篷，巨雕当空盘旋的树下，却是另一个“小虾米”。
　　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上的唐非惊诧万分地望着坠树的笔畅，如同一只侦查猴。宇春
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瞬间飘至笔畅身边。
　　摔在地上的笔畅仿佛还未醒转，微微蹙着眉头，喃喃梦呓。“两个不省心的家
伙，你们都梦见了什么啊？”宇春苦涩地默叹，急忙将她抱在怀里，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指冰凉如水，眼泪悄然滑落，她哽咽着，哽咽着说出惊天动地的、令宇春无
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话语。
　　“发生什么事了？大祭司她……”身后传来朱雀关切的询问，惊得宇春微微一颤。
　　笔畅慌慌张张醒来，从梦魇中惊回的双眼氤氲着水气，仿佛融进了星辰的光辉
，她怔怔地盯着以身体护住自己的宇春，一脸孩子气的无助和悲伤。宇春脸上有震
惊的苍白和悲悯的伤感。笔畅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窘境，目光一下子变得淡漠
、难以亲近，她挣扎，企图站起来，企图恢复她的亭亭和冷漠。
　　然，宇春不动声色地扣住她的脉门，令她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力量。
　　“别怕。被她看到也没关系。”宇春压低声音温和地安慰她，仿佛有一种神奇
的安抚力量，使得笔畅忽然停下挣扎、安然地眨着亮晶晶的双眼、平静地呼吸。
　　唐非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只是默不作声，紧张的神情却依然像个侦查猴。
　　张靓颖慢慢走过来，眼眶湿润，热切的目光望过来，几乎把人融化。“笔畅怎
么了？怎么会从树上摔下来？”她颤声问道。
　　朱雀已经在为笔畅把脉。
　　张靓颖又问朱雀：“她的伤还没好么？武功那么高强的她，怎么会从树上掉下来。”
　　“小笨蛋，你就不要挖苦她了。”宇春暗中拽了拽震惊的朱雀的衣袖，同时面
向张靓颖道：“我们的大祭司遇上松脆的树枝了，能有什么法子？”
　　唐非跳过来，叫道：“是啊是啊，刚开春儿，树枝还脆着呢！这对一个武林高
手来说，实在也……太尴尬了。嘿嘿。”
　　于是张靓颖抬头观察树枝，想，它们真的很脆么？


　　站在这株巨大植物的顶端他们才发现，这棵树的中间竟然是空的。
　　朱雀弯下腰，用手指轻捅脚下的巨大植物，唏嘘道：“咦？用什么法子把这么
大的一棵树挖空的？”
　　小狼儿热心地凑上来，甜甜地叫：“姐姐，这树不是挖空的。”
　　朱雀一愣，眨巴乌溜溜的大眼睛，问道：“那它怎么空了？”
　　小狼儿道：“是被它外面的寄生藤吃空的。这种寄生植物大量吸收寄主的养分
，越来越强壮，直到把寄主的生命吸光。寄主被箍死，最终腐烂。”
　　朱雀听了小嘴一扁，喃喃：“好可恶的寄生藤。”
　　小狼儿笑起来：“傻姐姐，您还是不是医师呢？哪有寄生者不吃寄主的？自然
万物，阴阳五行，本就是相生相克。”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忽然令朱雀浑身一震，哪有寄生者不吃寄主的？那么笔畅身
体里的龙吻呢？
　　笔畅正在好奇地研究这一腐一荣的两种植物，眼睛里焕发出孩童般兴奋的光芒
。她向身边的张靓颖和宇春道：“有趣！”
　　老不死耐不住，连连催促：“快进去了，快进去了！”说完，又第一个跳下去。
　　树洞漆黑深邃，笔畅下意识地抓了张靓颖的手，紧随其后。宇春把刚刚探出去
的手收了回来，浅浅一笑，纵身跃下。小狼儿拽了拽朱雀，道：“姐姐，里面黑，
你敢下去么？”
　　唐非横眉竖眼，一把将小狼儿的手打落，道：“小病孩儿，别把痨病传给我们姐姐！”
　　小狼儿第一讨厌别人说他小，第二讨厌别人说他病，唐非一口气占了他的两个
大忌，顿时令他萌生杀意，伸手一指唐非鼻尖，狂色道：“小子，我迟早杀了你！”
　　“嘿！你敢抢先说出老子要说的话。”唐非逆着小狼儿的硬毛捋上去，凑到朱
雀身边。
　　朱雀不习惯与男子靠太近，下意识地躲开，道：“唐非，快走吧。”
　　所有人，以及银狐小雪，都跳下空树，唯有巨雕乌雅体格太过庞大，被留在外面。
　　空树之下经过几丈狭窄的地道，逐渐开阔起来。两旁坚实的土壁嵌着长明灯，
地面铺着大理石。
　　笔畅道：“这里不像水月宫。”
　　“废话！”老不死始终一副牛气冲天的样子，冷冷道：“这里只是通往水月宫
的五条通路中的一条。想到水月宫，需再走九里路！”
　　极少有人敢用如此口气和笔畅说话，尤其还是初识。笔畅怔了一下，无奈地耸
了耸肩。宇春向她望过来，带着淡淡的取笑的意味。
　　老不死所说的九里，是至少九里的意思。因为一旦走错，就可能永远都到不了
水月宫。他们越前进，隧道的分叉越复杂，或明或暗、或窄或宽，老不死和小狼儿
引着笔畅等人东拐西拐，熟练地在地下迷宫中穿行。唐非无一刻老实，看到稀奇之
物总要大喊大叫，动手动脚，被引路人舍弃的分岔路他也要把脑袋探进去瞧一瞧。
老不死和小狼儿甚为厌恶，老不死便骂：“走错路，搞死你个马猴子！”小狼儿却
不动声色，注意力都放在朱雀身上，默默打量她的装束。唐非对老不死的斥责充耳
不闻，依然我行我素，手指触摸之处，留下细微得几不可见、又貌似毫无章法的指甲印。
　　不知走了多久，更不知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枯燥乏味的九里隧道终于走完，
前方呈现一条长长的阶梯，阶梯尽头是一道十几丈阔，几丈高的巨大铁门。
　　老不死一捋胡须，比任何人都不耐烦地道：“总算到了。过了这道门，就是水
月宫。”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卷轴，打开，其中夹着一支狼毫笔。“来，写上名字。”
　　唐非道：“写名干什么？”这种用来写名字的纸，令唐非不由地想起唐然拴在
猫尾上的“取命通知信”。
　　老不死道：“你以为能来到水月宫的人很多么？叫你们写上名字，是抬举你们


　　张靓颖惊诧地眨了眨眼，惊呼：“刚才朱雀姐姐还在我身边！……对、对不起
。都怪我，一丁点都没发觉。”
　　宇春安慰她：“不能怪你。朱雀她自己连叫都没来得及呢。”
　　笔畅望着小狼儿消失的地方，喃喃：“抓走我们的医师？——意味着我们在夺
回朱雀之前，都不能受伤，更不能中毒。”
　　唐非急得干跺脚，骂道：“该死！真该死唐非！”
　　宇春道：“放心罢，小狼儿抓走朱雀只是为了制约我们，他的对手是我，不会
对她怎样。”
　　笔畅道：“我们从别的路过去。”带领众人欲走。
　　“慢！”老不死忽然拦住了笔畅的去路，“要走让他们先走，逍遥神教的大祭
司，你的第一场战斗，赠与老朽罢。”
　　笔畅向他一望，目光锐利如鹰隼：“老人家，你想跟我打？”
　　只是一瞬间，先前那个慵懒随意的美丽少女忽然变得冷酷而锐利，老不死心下
微微一惊，却多了几分兴奋：但愿她还有点本领，不要让这场战斗太过无聊。
　　“不错，要想通过这条路，你们之中至少有一个人要跟我打。”
　　笔畅道：“看来我们不可能一帆风顺地通往天元峰了？”
　　老不死轻蔑地一笑：“三年一度的天元论武，是我们星海宫主对天下顶尖豪杰
最隆重的邀请，然而，却并不是每个到达水月宫的人都有资格在天元峰与宫主切磋
武艺。比如六年前，来自西北天苦地苦阁的九位大苦先生，就无一人登上天元峰。”
　　唐非忙道：“那九个人呢？”
　　老不死道：“当然再也回不去了。”
　　唐非听了，又开始担心朱雀，魂不守舍。
　　笔畅道：“难怪三年前，双刀会没有接受星海的邀请。”
　　老不死道：“不来者不怪，来者便要守规矩。”
　　笔畅道：“说说你们的规矩。”
　　老不死道：“天元峰上的星海宫主，只等待最强的那个人。因此，需要我们对
来宾进行筛选。为了到达天元峰，你们可以选择同进同退，亦可选择兵分几路。笔畅
，老朽劝你先让同伴前进，以便有机会多欣赏一些水月宫的奇景。至于，他们能
否在前方等到大祭司你，老朽可就不敢保证了。”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三个人因为等
不到首领的回归而沮丧的脸，老不死开心地笑起来，与白发不相称的年轻的脸，越
发油光红润。
　　笔畅向周围瞥了一眼，淡淡道：“我只与你一个人打？”
　　老不死微微一震，激动地道：“你发觉了？”
　　笔畅冷哼一声。
　　老不死道：“哼什么？”
　　“笑你。”
　　“老朽有什么好笑？”老不死不喜欢被人笑，尤其不喜欢被年轻人笑。
　　笔畅蹙眉，带着揶揄的浅笑：“你到底凭什么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小看我呢
？这里除了你，还埋伏着十二个人，你当我没发觉？”
　　老不死的表情风云变幻，他又笑了，笑得十分开心：“很好。看来你果然是有
些本领的，老朽很惊喜。”
　　“既然惊喜，就好好享受这感觉罢。也许是你这一生的最后一次呢。”
　　老不死已经大喜过望了，大叫：“很好很好！老朽欣赏你这种气势。来！老朽
很久没有痛痛快快打一架了！对了，叫你的同伴先走，一旦打起来，那几个弱的，
会有危险，而且也碍事得很。”
　　唐非不服，叫道：“我来跟你打！”
　　笔畅抬臂拦住唐非，对老不死道：“不必了。我们有重要的伙伴要夺回，不会
在你这耽搁太久。而且，打起来也用不到太大地方。”
　　“也罢也罢，他们不走就不走。不过，让他们看到太残忍的景象，可就不是老
朽的本意咯。快！快！你准备好没有？”老不死已经迫不及待，他的声音变得十分
沉厚，犹如洪钟。宽大的袍子被真气鼓胀起来，杀气熊熊。他已经蓄势待发，压抑


许久的杀的欲望已经把他这个人撑满，再不发泄他就会变成个炮竹。
　　“嘿嘿，人一上了岁数，就渐渐忘了怜香惜玉这回事。笔畅，你自求多福罢！
”老不死的声音越发雄浑，听在张靓颖耳朵里，感到五脏六腑都被震颤了。
　　宇春在她耳边低低道：“他带着杀气的，你要以内力做抗，否则会受伤。”
　　张靓颖依法而做，身体不像方才那样难受。只是，心里更加担心笔畅。老不死
所散发出的这种凌人的恐怖气息，是与笔畅决斗的唐非身上不曾有过的。
　　笔畅周身的气息却十分详和，她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击的预备，声音也是清清淡
淡的，不带一丝内力：“这场比试，可以杀死对方么？”
　　老不死咆哮：“当然！我正是抱着这种目的对待你！”
　　笔畅道：“懂了，那也请你好自为之，因为我对某种老也不死的家伙，一向没
什么礼貌。”
　　“看掌！”老不死急不可耐，一掌猛劈过来，犹如排山倒海。笔畅足底一捻，
身形飘然移去。老不死的这一掌擦着笔畅的衣袂，劈了空；但他毫不停滞，双掌向
地上一撑，整个人借空翻之势将方向一转，急追笔畅而去，同时口里道：“听说你
的终极武器是兵器谱上排名第五的冰魄绫绡，拿出来，老朽要见识！”
　　笔畅不应，继续闪躲，老不死的拳脚总是擦着笔畅衣襟的边缘而过，惊险无比。
　　老不死似乎是以徒手功夫见长，他身形魁梧，力道强大，那修炼七八十年武功
的身体，积累了出奇雄浑的内力，单单是笼罩周身的罡气便足以致人于死地。然，
笔畅不仅没有动用冰魄绫绡的意思，甚至连手指都懒得伸一下。她只是飘飘然地，
恰到好处地闪躲。
　　老不死的每一次杀招都与笔畅擦肩而过，前一瞬还以为对方“必死无疑”，下
一瞬却发觉自己“差之毫厘”。
　　差之毫厘，老不死讨厌这种感觉。
　　电光火石的三个回合过去之后，老不死唇角一挑，双手向怀里一索，忽然摸出
两只钢爪，爪尖泛着碧绿的荧光，显然淬了剧毒。这一变故，令旁观者大吃一惊。
然，更令这些人吃惊则是：这对钢爪的数十个爪尖都在同一瞬间脱离爪身，射向笔畅
的要害。
　　结构特殊的兵器，出乎意料并且势如闪电地射出淬毒的锋芒，对于近距离作战
的对方来说，几乎绝无生路可逃。——谁能想到那种钢爪，居然是一种暗器呢？此
等招数，比之唐然阴险毒辣的第四刀，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没有机会抽出冰魄绫绡了！”老不死阴笑，自信满满，他的确是急性子，
已然动了必杀之技。
　　然，忽闻“丁零零”一阵碎响，老不死的话音还未落定，他自己却定住了，两
颗眼珠直直盯着前方，挑起的唇角还未及复原。在他的视线之内，是散落一地的淬
毒暗器，先前位于自己对面的笔畅已经不见踪影，唯感到脖颈后面嘶嘶凉意，四肢
动弹不得。
　　“要我抽出冰魄绫绡，就凭你？”笔畅亭亭立在他的背后，白皙的长指隔空指
在他不见老态的后脖颈上，她的声音不大，清澈而淡漠。
　　“指、剑！”老不死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喉咙早已被笔畅的剑气洞穿，猛地
喷出一股鲜血。
　　领悟了剑道的最高奥义，将真气与灵力凝聚于指尖，从而达到化无形为有形、
手中无剑而剑意到之境界，这就是笔畅的“指剑”，能够一瞬间击破数十枚暗器、
以及敌人的一节颈骨的“指剑”。
　　“我徒有虚名么，三刀的师父——老不死？”笔畅缓缓放下手，漫声问他。
　　老不死惊愕之至，喉咙里夹着血泡的声音：“你怎知……我是唐然的师父？你
怎知……我有暗……暗器要出？”原来这一场他从不屑一顾到有些期待的对决，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