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德考深不可测的计划，紧系谜团的张起灵，还有那个从一开始就不确定是否存在的、他们口中作以交易的“鱼”，此时此刻都好像一团毒雾涌进他的鼻腔他的喉咙，逐渐麻痹了他最后的理智。他握紧的拳头像是妥协般缓缓松开，就在众人松了口气时，他伸出一只手紧紧拉住了张起灵的胳膊向后冲去，旁人眼疾手快地想要将他的背包里斜插的冲圌锋圌枪夺走，却被黑眼镜另一只手的袖口中暗藏的手圌枪击中，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人群将手圌枪子弹放干净，甩手又将手圌枪扔掉，抽圌出背后的冲圌锋圌枪用枪柄向最近的人脑袋上砸去再对着拦路的人群扫射，其间肩膀忽然中枪，疼得他险些放开拉住张起灵的手，他闷圌哼一声，忍着骨髓深处传来的剧痛向漆黑的甬道返还。
背后传来追踪的脚步声和枪声，但是渐渐的，大概是因为黑暗的原因，他们自知打不中，枪声开始减少，开始全心追着他们。洞圌穴很多，黑眼镜早就不记得张起灵带路时究竟选择的是哪几个，也没有去找什么标记，他甚至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只是盲目地凭着感觉一走到底，不管它的尽头是不是地狱。渐渐的甬道里不再传来脚步声，也没有了光亮，黑眼镜感觉肺部和胸腔一阵闷痛，双圌腿不经使唤地脱力，摔倒在冰冷的地上。
两人剧烈的呼吸一起一伏，回荡在死寂的墓穴里，黑眼镜听见张起灵爬起来的声音，也捂住肩膀的枪伤费力地起身。墨镜在他摔倒时已经不知道掉在哪里。不过没什么关系，漆黑不见五指的黑暗就是他现在最好的伪装。
他低低笑着，声音更像轻咳，他说：“可真对不起，你的那把刀，我忘记一起带上了。”
回答他的只有对方逐渐平稳了的呼吸，语句一如当初的冷漠无情：“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

　　冥冥之中分明还感觉得到他漂浮着冰碴的幽冷目光，以及冰封在深处浇不灭的怒火。黑眼镜方才安定的心绪又像翻江倒海，可悲又可笑。这件事从开始自己就是一个微不足道、任由出局的局外人。没理由了解什么内幕，也没理由觊觎什么宝物，更没理由像这样自作多情来为他数次解围或解救。就算眼前的张起灵不曾失忆，他也不确定时隔五年，张起灵会不会记得他。
一时的激动和语塞，黑眼镜啐在地上口血沫，腥气涌上来使他禁不住干呕。墓穴里的氧气稀薄，他方才活跃的大脑皮层此时此刻开始昏沉起来。但绷紧的理智告诉他，睡过去就无法起来了。黑眼镜一手握住冲圌锋圌枪，勉强支起身体以备不测。
“我不奢求你记得我，但是……”为了不让这份沉默助长绝望和倦意，黑眼镜忍住呻圌吟勉强说道，“出去之后，别再相信任何人……别再让裘德考碰到……最好，别再下到地下来。”
“……”
“喂，别睡啊。”
黑眼镜俯下圌身子，用肩膀顶圌住山壁，伸出手正要轻轻拍打他的脸颊使他清醒，却在接近时被对方伸出的双臂狠狠地扣住，按向地上。
凸起的石块摩擦断裂的肩骨，锐利的疼痛让他咳出一大口血。
“很好，就是这样——对待任何人，即使他曾经帮助过你。小家伙，永远别松开，你的獠牙……它不能松。”
说到最后黑眼镜的呼吸都开始断断续续，张起灵似乎也失去了力气，紧紧箍圌住他的双手也开始遏制不住地颤抖着，夹住他的赤圌裸的臂膀体温已经下降到正常。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黑眼镜的脸上，洒在他唯一的眼睛里涌圌出一层雾水。


　　张起灵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肘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头发已经被抓圌住，身体顺势向后倒去，狠狠地撞向身后的岩石。皮肤被磨得一阵火圌辣辣的痛，想要反抗时被他压住双圌腿，刚好触及到记忆里不知何时留下的旧伤，结痂被刮破流出新鲜的血液，撕心裂肺的疼痛里有人捏住他的下巴向上挑，满含欲圌望与贪婪、发狠地吻住他。
……
不可否认，贪婪是人与生俱来的原罪。一个人的犯错，是他太溺爱自己。而那种爱，又极度忠于内心的欲圌望。
当一个人到了成年的时候，价值观、人生观已经完成定向工作。究竟什么能再次改变他的性格？大概只有始料不及的变故可以使人心智成熟，学会不再用桃色眼镜来观看这个世界。去喜欢什么、憎恶什么，大概都不是自己所能够决定的。起初黑眼镜的贪婪是针对金钱名利，但是总以“只是对盗墓充满兴趣和好奇，而又恰巧擅长”作为搪塞和否定的借口。
可究竟为什么会对张起灵产生贪婪，他却找不到一个合宜的理由。
口中一阵腥甜，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觉得差不多时黑眼镜收手，倚靠在洞壁缓缓向下滑。意识更加昏沉，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过往的画面，像传说中的走马灯。
“走吧，你知道原路的。拿着我这把枪。可能在你看来没有那把刀好用。但在他们看来，震慑力要大很多的。
对了，按照原路出去，你一定会在洞口看到我的手下，记住，别相信他们。他们一定会以为你带了东西上来，威胁你交出来。
这时候就算没有，你也不要那么实在，随便捡几个石头块扔给他们，那些不识货的也能研究半天。
一定别乱来，就算你的身手再好。我很好奇，斗里威风的张起灵对待十几把枪是怎样的表现？”
像他当初面临命运施虐后的安抚糖果，是否接受？——不，以他的性格应该顺手打翻，然后杀出重围。


　　“这才是你，理想之中的我。”
黑眼镜如梦呓般快速地说道，深深地吐了口气。
脑海中浮现出他的父亲。临终前曾经对他说过：“‘盗’这种东西是相向的，你盗人家的墓，自然也会让天王老圌子盗走相应的东西。”画面开始逐渐淡去，渐渐的，只剩下黑暗笼罩在四方。这是第二次，他卧在地上准备长眠。
……
再次清醒却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反之亦可。第一眼看见天花板上的茶色古典壁纸，阳光透过木窗不规则的间隙照在被褥上，有人站在床前，侍弄着笼中的画眉鸟，听见他起床发出窸窣的声音后，提着鸟笼踱步到他的床边坐下。
“你好好躺着罢，这次我不是来找你倒斗的。——以后也不会了。”
老者微笑着说道，手中捏着小半截蚯蚓，挑逗着画眉鸟。画眉鸟扑动着翅膀，乌黑的眼珠随着他的手来回转动。而老人发出愉悦的笑声，似乎没有半点解释的想法，而是以依旧蹩脚生硬的中文说道：
“你们中国人常说，麟凤龟龙是四大灵兽，在领域上各占春秋。
起初我以为，这个说法是告诉我，有了斗里威风的麒麟，沉稳多心的黑龙，想必西王母的神迹我可以挖掘些什么。
但是……”


　　静等下文，黑眼镜沉默半晌忽然一凛，想起墓穴里青龙与麒麟各霸天地的雕刻。就像一山不容二虎，也许两个灵兽也该这样，相生相克相刑。
两人亦如此。
他是怎样被救出，那些同行人是否碰到张起灵，如果没有，张起灵有没有成功走出去。现在又究竟去向哪里。这其中有太多的环环相扣的谜题。老人好像看出他的焦躁与不安，只是无奈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哑巴张去了哪里，包括一起行动的那些人，我也只找到了你。”
也许是逃出来后真的洗手不干了，幸圌运些他失去全部记忆，干脆忘了自己是谁开始一段新生活。
另一种可能……他摇摇头，那个人还没有那么好掐死。
想得越多黑眼镜觉得自己越可笑，最切合实际的事实应该是他早已记不得他。
裘德考说罢，将手中的半截蚯蚓掐死，仿佛故意气恼那只画眉鸟般扔到废纸篓中。然后提起鸟笼踱步到窗前，木笼上精致的金锁被打开，老人双手托出画眉鸟向窗外抛去。它收紧两爪，扑腾着许久未张开的翅膀，伴随黑眼镜的心绪飞向很远。
“现在，是我该放你们自圌由的时候了。”
他，还有他。都不再作为一个棋子。
盗墓界依旧是个围城，外面的人沿着墙壁游走着想要进来，里面的人不断攀援着想要出去。黑眼镜的队伍依旧不断革新，像盘散沙经风吹后各自奔天涯。风水轮流转，自然也有新的势力风生水起。
黑眼镜的视力似乎由于落下病根总是治不好，自从遇上张起灵开始，他发现自己好像又被传染哑了起来，纵然他平时除了命令话也寥寥无几。偶尔搭腔常常驴唇不对马嘴，所以干脆闭嘴，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再年轻的原因。
有时候也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张起灵。在一个金迷纸醉的酒局，或是似曾相识的墓穴机关前。那人应该到死也记不起来黑眼镜这个名字，就算想起来，也未必会记得他是什么样子。
FIN


QAQ你怎么知道我膝盖总钻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