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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水版】 殿上欢 全文+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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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祭度娘。
二楼必读!


1楼2012-02-13 12:05回复
    她想要大喊,想要夺路而逃,却发觉自己已经瘫软在地。
    咪……喵。”
    白影缓缓在她身前晃动,方才尖利的声音逐渐变
    为糯软的喵声,借着雪光,何姑姑清楚的看见,竟是一只猫!
    猫踱着步,来到了她跟前,这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猫,圆硕得快成一只大雪团,唯有脊背上有一道墨痕,一双绿瞳滴溜溜直转,看得何姑姑浑身不自在。
    “该死的小畜生!”
    何姑姑狠狠骂道,整个人几欲虚脱,整个人正要松懈下来,双眼一瞥之下,却是一声低促惊呼。
    不远处的配殿门缝里,竟然又出现了微微光芒!
    那光芒略见闪烁,看着并不象灯烛,仔细看时,竟隐约从玄金二色转为幽蓝,再揉眼时,好似又是寻常的微黄灯色。
    这绝不是什么灯光!
    何姑姑的心,没来由跳得很快。
    她直起身,呆呆望着那怪异的光芒,冥冥中,仿佛觉察到这是极为可怕的什么事物。
    恐惧之下,仍有好奇心泛起,她等了半天,不见有什么可怕之事发生,便站起身来,战战兢兢得走到了门缝跟前。
    那光芒近处看来,不算昏暗,竟隐约有璀璨之色,何姑姑睁大了眼,朝着缝隙偷偷张望——
    “啊——!!”
    下一瞬,她撕心裂肺的尖叫起来,整张脸都扭曲得不成样子,好似看到了这一生中最可怕的东西!
    她随即昏倒在地,人事不知,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那门缝中,幽蓝之色大盛,好似要遮蔽眼前的一切。
    苏幕扫视了一眼门扉开缝处,纸扇轻挥之下,顿时蓝光更盛,霸道得好似要充斥整个内殿。
    他微微一笑,“不过是个偷窥的无知蠢妇而已。”
    他一瞥之下,再不愿投射任何视线——方才的幻术,已经让偷窥者脑海中受到恐怖惊吓,就算没死,也要变成痴呆。
    幽蓝光芒飞为九条,宛如凤羽一般美丽轻盈,若是仔细看时,便会发觉这是由篆咒结成的细密光符。
    九道咒文肆意飞舞之下,大半个内殿变为幽蓝,只余下三分之一的玄金二色。
    苏幕微微眯眼,幽蓝光纹映照出他俊魅近乎天人的容颜。一双桃花眼中闪过犀利光芒,蕴含着他本人也不清楚的复杂幽色。
    他视线所及处,便是那玄金二色的中心处,那盘膝趺坐的女子。
    玄金二色旋如阴阳双鱼,周而复始运转之下,似蕴涵天地混沌之理,虽被蓝色咒纹逼至一角,却仍不显绝境。
    “败象已现,你……还不死心,欲要做困兽之斗吗?”
    苏幕轻摇折扇,雪色纸扇上绘就的冷雨芍药图,乌木扇柄下坠一面蓝玉鬼雕,国色天香中更添几分邪魅。
    他一身雪衣,腰间束以苍蓝天蚕冰绦,浓若点漆的双眸微微冷笑——冷笑的憎怒之下,却也隐含着别的灼热怜意。
    幽蓝篆纹光影闪烁,玄金二色熹微婆娑,照得那女子面庞明灭不定,模糊一片。
    虽是趺坐,她却是姿态歪斜,整个人懒得好似没有骨头,恨不能躺靠在背后的软榻上。她身上的淡紫衣料半旧不新,满布着皱褶,卷草纹银绣丝毫不见矜贵,换乱在腰间打了个结,比起宫中人的华衣丽服,简直可说是邋遢随意了。
    灼热的目光随着冷笑投射在她身上,她却好似一点也不觉察到,仍是半眯着眼,双瞳百无聊赖的渺散着,整个人仿佛下一瞬就要入睡似的。
    “你还不束手就擒吗?”
    低沉带怒的声音响起,她略略涨开眼,漆黑眼珠有些茫然的转了一轮,耸动一下肩骨,随后雪颈微转,朝着窗外张望了一眼。
    你不用看了,外面正是宫破人亡,这里就算闹得怎么个天翻地覆,也不会有人有救你的!”
    苏幕乌眸深不见底,冷然轻笑,却好似在宣告着最绝望的噩耗。
    他满以为,至少能见到她面色惨变,却不料,她缓缓回转过头来,双眸呆呆的看定了她,竟是突兀的说了一句——
    “我的蟹酿橙……”
    什么?!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即便是智计狡诈如苏幕,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我的蟹酿橙还在厨下蒸着呢……”
    ……!!!
    初始的惊愕过后,苏幕心中便掀起无边的冷怒巨浪,面对他有若实质的眼刃,她仍似懵懂不觉,继续张望了一眼,甚至还轻嗅了一下,“好象也没闻到香味。”
    她黑眸惺忪地闪了下,却仍不是对着他说,而似自言自语,“大概已经落到麻将的肚子里了?”
    “什么麻将?”
    苏幕刚问出口,变暗骂自己愚蠢——依着她那天马行空的个性,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居然笨到主动相问?
    果然,她仍是那般半睡半醒的瞥了他一眼,“麻将是我养的那只猫。”
    仿佛在应和她的话,窗外好什么挠得沙沙响,有微弱的“喵呜”一声。


    4楼2012-02-13 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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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珠碎眼前珍
      丹离倒在床榻之上,却并不反抗,她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浓若点漆的双目转了一轮,鼻尖微皱,“你之前撞到头了吗?”
      她在说什么?!
      昭元帝一楞,实在不能理解她的思路,丹离却以“你很傻“的眼光诧异看向他,“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可不就是撞到头了吗?”
      她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果然这次宫里打得很激烈!”
      她略微歪过头,再次打量着他,目光中居然露出微悯,“真是可怜啊……好好一个人……”
      “你……!”
      她是真傻,还是在愚弄嘲讽?
      昭元帝的目光转为幽寒,双眸如电扫向她,若是旁人接触到这道目光,只怕要两股战战,跌倒在地了。
      丹离却仍是毫不畏惧的接触他的目光,她伸出手,摸索着,触到了他的额头,“是撞到这里了?”
      五指从眼前晃过,随即有温热覆在额上——虽然纤纤秀美,却丝毫不见宫中常见的长甲蔻丹,粉白指甲整齐干净,倒没让秦聿觉得厌憎。
      温热的手指在额上摸索着,酥麻痒痒,让他眼中燥热的火焰越发升起!
      他冷然沉下脸,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带入自己怀中,顿时,两人之间再无任何间隙。
      他的额头顶着她的,彼此都在彼此眼中映得最大,占据所有。
      正要斥骂她装疯卖傻,却听到她又开口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
      几乎是轻松愉快的女音从他身下传来,“你大概是昭元帝本人了。”
      “从何得知?”
      她果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才谄媚攀附的缠了上了来!
      他的声音越发冷了下来,暗藏不耐与戾气,她却丝毫不曾感觉到,黑瞳溜然一转,笑意中更不见羞涩,“因为,你第一个冲进了我的宫里。”
      她又开始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话本小说不都是这么写的?亡国公主的寝宫,第一个冲进来便是敌国皇帝。”
      “虽然是血海深仇,彼此之间第一眼看见,便是宿命的邂逅……”
      说起坊间的情爱话本来,丹离简直是如数家珍,她眼中放出光来,好似越说越是兴奋。
      秦聿只觉得耳边聒噪个不停,他以极大的毅力压制住嘴角的抽搐——这女人的脑袋里到底装着什么?!她简直是不知羞耻二字怎么写!
      说得兴起,她在他身下微微扭动,却意外让他倒吸一口冷气,眼中光芒因欲望而近乎幽蓝!
      “你怎么了……不会真伤到头了吧?”
      她歪着头张望,想要直起身来探看,却被他不由分说的压制回床上,随即,他以唇封住她零碎聒噪的探问。
      他唇齿间的吞噬,宛如猛兽般深入,双手毫不客气的伸入她的衣襟,触手可及的肌肤,竟是冷得让人一颤。
      柔滑细腻到不可思议,手掌触到却是冰冷得不象活人……昭元帝心下怪异,整个身体覆了上去,在她耳边问道:“你怎么冷成这般模样……”
      下一刻,他的大掌抚过她的腰肢,霸道酷烈的将自身体温印上这冰冷躯体。
      “殿里的炭火熏人,索性就不点了。”
      丹离面颊微侧,朝着床榻向里的暗处,露出无声的苦笑——这已经是她所能想到的最不离谱的答案了。
      “哦?你好象,是此殿的公主吧?”
      昭元帝想起自己进来时见到的摆设,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他从没见过如此穷困潦倒的公主。
      “是啊,宫里人都欺负我母妃早逝,什么好东西都轮不到我。”
      丹离胡乱回答着,很想应景的作出个小可怜的凄楚模样,但内元的枯竭几乎让她说不下去,微哑的嗓音倒是让昭元帝以为她扯了哭腔。
      丹离扯动脸皮,勉强露出个痛不欲生的模样,心中却是在暗骂:你问东问西的真是烦死人了,再拖下去,这床上就剩死人了!
      她微微喘息着,咽喉一阵发痒,元力心血便从胸肺中咳呛而出,在黑暗中一闪而过,随即仍旧是无色。
      再这么吐血不止,只怕你摸到的肌肤会更冰冷……丹离如此想着,眯起眼,感受着天子龙气自然生成的火烫暖意,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双手环抱,将他的胸膛朝自己压得更近。
      如此迫不及待?
      昭元帝不禁眉头一皱,在黑暗中露出鄙薄之色。
      然而他的鼻息交缠着她的——隐约能嗅到一种冷香,好似月幽之昙,又隐约透出血之魅息。再仔细闻时,却好似什么也闻不见了。
      又是一阵绵密啃噬,那种血一般的冷香却在她唇齿间萦绕,惹得他下腹欲火更炽。
      猛烈摸索之间,她的衣衫终于被全数剥落下来,白皙的身躯随意被拨弄翻转,仍是毫无抗拒。
      他略微停住手——在幽微余光下,她那歪斜不整的发髻终于宣告阵亡,鸦翅般黑亮的长发披泻而下,散乱铺在枕席之间,幽微的烛光照在她雪色面庞上,却不见半点血色。
      她仍是在微笑着,丝毫不见怨苦或是恐慌,仿佛是纯粹的没心没肺的喜悦期待。
      唯有那眼角的水光,那若有若无的微蹙眉梢,显示她似乎在忍着痛。
      弄疼了她吗……昭元帝毫无诚意的自问,却也不打算停手——他盯着她雪白小脸上,那潋滟一抹的嫣红唇色,手下越发用劲,几乎要将她揉入自己体内。
      微微的热意在两人之间氤氲,打散这寒夜冰冷,他揉弄着她胸前樱红,她的身躯在他撩拨下,微微颤动扭弯。
      丹离咬着唇,万分清楚自己并非是在****。
      她是痛得在发抖,浑身的气血都在逆冲暴起!。
      又是一口无色心血喷出——龙气虽有沛然之威,却仍等不得缓缓浸润。她已是伤入心髓,再难支撑。
      眼前这人,到底是在磨蹭些什么?!动作快些!
      丹离在内心满含血泪低喊——总算她还有点理智,没把这种寡言鲜耻的话喊出声来。
      下一瞬,巨大的疼痛从身下袭来,整个身体仿佛被巨大而恐怖的箭矢钉在了原地!
      巨力开始在她体内肆虐,这本该让人羞愤欲死的一刻,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安稳与解脱——无形龙气在这一刻交汇于两人之间,游走她的全身,阴阳交和之下,只一个周天运转,沛然正大的龙气渗透深入,便将体内枯竭的精元缓缓修复!
      丹离舒了一口气,一颗心终于落回胸中。
      终于,可以活下去了。
      真好。


      8楼2012-02-13 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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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无情有恨何人见
        “十二年了吗?”
        渺然低语中,烛光飘摇不定,微黄闪光的凉缎又缓缓包起了水晶莲花钗,素白的手指打着绳结,缓慢却是沉稳。
        微颤的钗头终究湮没在重重包裹之中,连同那些层层叠叠的往事片影,也一并被沉埋在暗不见底的深渊。
        匣子上带着九宫玲珑锁,丹离略微几转,便听见暗扣喀嚓一声,终于扣了起来。
        “我们一起走吧……”
        她抱紧了怀中的匣子,仿佛是对着它喃喃道。
        回答她的,仍是满殿死寂。
        她好似舒一口气,又好似硬生生在心底压抑着什么——那是比暴风骤雨更让人不安,恐惧的感觉。麻将在一旁却被惊得乍了全身的毛,睁圆了眼,连一声都不敢叫。
        林林总总,终于收拾好了行装,仔细一看,除去这几日新得的一些奇巧珍物,一直伴随她身边的,拢共也只有一个包袱。
        丹离站起身来,扫视着这间熟悉已极的宫室,“终于要离开了吗?”
        并无不舍,更非伤感,只是单纯的感叹。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给予她童年欢笑,也烙印她最深噩梦的居处,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容来——
        “永不再见了!”
        她捏过麻将的肥爪,朝着这无声的旧日寝居挥了挥,算是最后的告别。
        无形气流随猫爪而出,飘扬尽处,朱砂色符灰都在瞬间褪尽色彩,化为惨白色,下一瞬,齑粉不再凝聚,而是四散开来,从虚掩的窗扉弥漫而去,原地再无一丝痕迹。
        廊下的宫女正在垂手侍立,冷不防被这阵灰尘扑面一冲,顿时绿鬓娇颜都成了灰头土脸。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灰尘!”
        她们恨恨的拍打着衣裙,忍不住低声咒骂道:“这个无耻贪财的丹离公主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怕是把她私藏的所有财宝都起了出来,准备带走了。”
        “她这是在掘地三尺了吧?真是可笑,皇家怎么会出这种不要脸的东西?!”
        清晨的寒风夹杂着细雪扑簌而来,打在脸上冷刺刺的疼,渐渐融化成水,渗入眼中更是难受。
        丹嘉公主抹了把脸上的冰冷水痕,眼疾手快的将险些跌出车的丹莹拉住,两人一齐倒地,虽然是滚地葫芦般狼狈,却终究没跌到道旁水渠中去。
        “多谢皇姐……”
        丹莹险死还生,不由的红了眼眶,却仍强忍着向长姐道谢。这几日的境遇磨难,使她平日的娇纵性格磨平了不少。
        “此去京城路途迢迢,你自己小心便是,我也不能总看顾着你。”
        丹莹点头称是,此时不远处遥遥传来清脆女音,仿佛在兴致勃勃的说着些什么——她看向嗓音来自的方向,那是一座崭新宽敞的朱璎四轮车驾。
        厚锦缎帘的缝隙处,隐约有白气冒出,显示内中是多么温暖。
        车中比她们想象的更为暖和。
        丹离左手扶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右手执筷上下左右运转如飞,琳琅满目的食材被她放入锅中,片刻后便落入酱碟之中。
        她还未来得及一尝,麻将从她肩上跳下,动作敏捷的叼走了那一片肉。
        “麻将你很有精神嘛!”
        丹离阴恻恻的盯着麻将笑道。
        麻将喵喵叫着,似是在讨饶,但前爪如风,却已将肉片塞入口中,迅速毁尸灭迹。
        丹离眯起眼,在满锅食材与麻将之间衡量了一下,终于决定先吃再说。
        她才吃了几口,却觉所在车驾猛然停下,措不及防之下,她整个人连同一口锅都朝前飞起。
        危急时刻,缎帘被刷的拉开,有人双手一挥,将锅和丹离都及时拎在空中,锅中热汤却居然点滴不漏,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丹离抬起头,却看入一双幽沉无波的双眼——
        “你在车里做什么?”
        昭元帝问道,随即在看清手中铜丝火锅后,眼中露出一丝讥诮,“该说你太过闲适,还是胃口太好?”
        “呵呵……空闲之时品尝美食,乃是人生一件快事。”
        丹离丝毫不见尴尬之色,双脚落地后,气定神闲的回道。
        她双眸眨动,望定了昭元帝,最后却分明凝聚在他手中那口锅,眼中含着依依不舍,“万岁要不要品尝一二?”
        昭元帝轻笑一声,似讥诮,似寞然,却将整口锅塞回到她手中,一语不发而去。
        丹离也不在意,等他离去后,这才脆声怒喊道:“这是怎么了,忽然停下是要摔死人么?!”
        麻将在一旁助威,张牙舞爪的闹了个不停。
        薛汶运气实在太差,不幸又离她车驾最近,听着这魔音传耳,面皮抽搐一下,终究转为笑脸,到了跟前道:“是万岁……他忽然要全队停下,暂时原地歇息。”
        “这才刚出金陵城呀!”
        丹离皱起眉毛,将头探出,映入眼中的却是一片冰封,如镜光华的湖面。
        “莫愁湖……”
        她喃喃念出这个清隽哀艳的湖名,,打量着四周环境,眼中闪着复杂莫名的光,嘴里却仍强撑着道:“怎么停在这种地方……”
        纯黑的眸子一转,她怅然若失的笑了,“停下也好,省得整锅热汤泼中麻将,把你给煮熟了。”
        麻将抗议的喵喵连声,她却有些心神不宁,好似全没听见,拿着手里的筷又吃了几口,终究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揭帘而出。
        麻将喵了一声,及时跳上了她的肩头。
        连绵数里的庞大队伍停在了湖边客道,众人或是坐地歇息,或是整理着被风雪吹歪了的辎重武器。
        丹离下了车,就这么走着闲逛,倒也没人管她。
        她沿着湖边信步而去,半是冰封的水面,闪着粼粼的莹光。
        西风呼啸,四下里风雪比方才更疾,阴霾的天色带着重重云暗,好似要直压而下。
        雪屑落了人满头,晶莹一片的冰湖延续到眼之尽头,越是往前走,人声便越见稀薄。
        她撑开了随身所带之纸伞,却仍觉风雪无边刮卷,打得脸生疼。
        渐渐的离开了人群,到了一侧无人之处。
        残雪堆如乱云,冰湖如镜,惟有梅林的暗香萦绕周身,无数落瓣,眨眼便成清尘。
        “莫愁湖……
        怎么会停在这种地方呢?”
        她口中仍是说着这一句,却含着极为复杂的情绪——似感怀,似痛恨,又似心乱……
        “我不喜欢这个地方。”
        一片冷寂暗香中,她的声音分外清晰——似在自语,又似在说给麻将听。
        “到了这个地方,便会让我想起,那一次,我被人踹倒在地,象狗一样被揍个半死。”


        16楼2012-02-13 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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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剑光照空天自碧
          但见风声转为肃杀,让人浑身战栗,昭元帝眼神一凛,六感气机正要锁定一处,却忽然眼前一暗,但见满空天光竟在瞬间化为黑暗,白日立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残雪,梅林,冰湖,在这一瞬全数不见,眼前只有无尽黑暗!
          耳边有怪声呜嚎,似风声,更似不知名的猛兽,正在迅速逼近!
          无尽黑暗中,突然有一道闪白光芒凭空而起,如白虹贯日,划破绵绵暗色—— 昭元帝拔出了长剑!
          剑长四尺有余,剑锷古雅流畅,刃口看似朴钝,一旦成为手中利器,却是比旭日之光还要灿亮锋利!
          长剑一出便如风雷齐鸣,一击之下,眼前黑暗好似扭曲了一下,不知明的嘶嚎也变得更为愤怒痛苦!
          借着长刃雪光,隐约可以看见有数个血色人形逼近,他们动作僵硬,却速度奇快,一蹬之下,竟在空中跳跃飞舞!
          随之而起的竟是漫天纸钱,顿时便是阴风惨惨,现场宛如黄泉幽界,暗使勾魂!
          血色人形逐渐逼近,他们不似活人,倒象是涂了釉的纸人,泛着瓷滑的光芒。这四只纸人大约只有十岁孩童大小,浑身只着一个肚兜,面色惨白,却偏偏自脖子以下都有一层晶莹血光。
          血煞鬼童!
          丹离眼中闪过一道晶莹波光,随即却仍是呆呆站着,好似已经被吓傻了。
          一片黑暗中,血色纸人几个纵跃已到了跟前。
          他们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踩着脚下飞舞的纸钱,一步一近前。
          昏黄的烟雾中血色隐隐,配着一步一跳前的阴森纸人,若是胆小一些的,只怕已然要昏死过去。
          半空中出现一柄古色古香的叶扇,轻摇之下,顿时纸钱烟雾散尽,有女音低吟道:“翩然蝴蝶梦,庄周今试妻。皎皎寒素女,立志曾守节?”
          那女子唱音清婉飘渺,却又带着哀怨成熟的楚楚风韵,听入人耳中宛如受了蛊惑一般,连手上动作也不禁要慢下来。
          扇子一拍,随即唱音停顿下来,换成念白,仍出自那女子口中,却降低了声线,换成了男子嗓音,“我乃庄子便是。想我假死厅前。不知我妻怎样守节立志?待我试她一试……这纸扎的童儿倒像活的一般。童儿童儿,师傅点化你成人。”
          这唱腔和念白,倒是引得昭元帝微微诧异了——此乃古剧《大劈棺》中的一段,讲的是庄子假死试探妻子。他幼时混迹于茶楼酒肆之中,这一类剧目倒是听得多了。
          一旁的丹离干咳一声,心中却在狠声咒骂——又是这个爱唱戏的婆娘!
          她无奈的朝天翻了个白眼,几乎要抚额叹气了。
          来的正是老熟人啊老熟人……
          想起这老虔婆的神叨鬼祟,丹离嘴角有些抽搐扭曲,连忙以袖掩面,眼中却露出冷光来。
          那念白声到此,已变得鬼气森森,“一扇童儿把头抬,二扇童儿眼睁开。三扇童儿双撒手,四扇童儿随师来……”
          随之而来的便是珠玉一般的牙板声,一声惊魂后,那四个鬼童便发一声怪叫,化出厉爪从四面扑来。
          说不尽的身形之快,已超越人眼之极限。
          昭元帝身形飞出,亦是快得让人看不清楚——逐渐逼近的白爪骤然化出血光四射,绵密凌厉的从四周射来,瞬间已封死各处死角,昭元帝眼看已无路可退。
          然而……
          “唱完了吗?”
          随着这一声漠然低问,但见剑光有如闪电,白亮摄人心魂,下一瞬,四个血煞鬼童惨嚎一声,顿时齐齐化为七块。头,胸,腹,四肢,一起落在地上,血污染满了虚空之暗!
          昭元帝冷然收剑,眼神淡漠好似只是掸去剑上的一点尘埃。
          “好一个一剑四化!秦聿,你果然称得上武道中的最强者!”
          清婉女音一转,化为恶毒兴奋,“可惜啊,我家的四个童儿,却不仅仅只有这般实力。”
          仿佛在响应她的话,那几十块尸块,在地上剧烈蠕动起来。头,胸,腹,四肢,缓缓的各自接近,随即又拼凑融合,不多时,四个鬼童便完好如初了。
          它们从地上缓缓升起,发一声尖啸,又朝两人袭来,其中一个尖利指甲竟朝着丹离而去。
          死妖婆你不想活了么……
          丹离心中已怒骂了无数遍,眼见带着腥风的白爪瞬间接近,却突然觉得腰间一紧,随即便是一阵腾云驾雾。
          昭元帝将她拎起,毫不怜香惜玉的将她远远甩出,暂时脱离了鬼童的攻杀范围。
          脚下是无尽之虚空,但这也不过是术者的幻景而已,丹离结结实实的香臀落地,摔得她眼冒金星,火辣辣的疼痛。
          麻将虽然狼狈,但还算敏捷的落了地,它正准备喵两声嘲笑主人,只见丹离双眼眯起,面色气得发青,却笑得分外危险。
          爱唱戏的死妖婆!
          胡乱把我当沙袋摔的混蛋皇帝!
          你们……给我等着瞧!
          丹离将手指握得咔咔直响,瞪着场中那一柄凭空施法的叶扇,以及长剑挥洒的昭元帝,双目简直要冒出火星来。
          仿佛是应着她的愤怒,无尽虚空之上,突然平空降下一道金色神雷,轰隆一声将黑暗生生撕裂——金色神雷眩目飞华,隐隐透出无上威仪,轰然一击之下,那柄叶扇被打了个正着,叶扇顿时着了火,冒出一阵黑烟!
          中间出现一声中年妇人的尖叫——这次倒是没用假音,实实在在是中年妇女的声线了。
          昭元帝也未得幸免,他发冠被神雷击飞,一边的鬓发烧焦了几缕,好在他警觉闪得快,虽然披头散发,倒也没变成秃子。
          算你运气好!
          丹离唇边露出一个阴测测的微笑来,麻将在一旁看得浑身发软,知道自家主人又在使阴招害人了。
          “是谁……竟敢暗中偷袭!”
          尖利的妇人嗓音不再渺远幽美,而是惊怒交加的凌厉。
          还有脸说别人……貌似你自己也是在偷袭吧?
          丹离凉凉的看着笑话,双袖微拢之下,把手中引雷木藏了起来,迅速抹去了痕迹。
          昭元帝站起身来,乌黑长发披泻而下,一时倒让他冷硬的五官显得柔和清俊许多。
          他凝神,握剑,这份柔和清俊瞬间便消失无踪——他眉目间的寒意宛如万年冰雪,偏偏那份讥讽笑意,却狂烈有如焚火飙扬。
          黑色的大氅在他的身后飞扬,更让人感觉出不祥与死亡的意味——他举剑,平指那四个鬼童。
          一往无前,平刺而出。
          刹那间,由剑气与内力爆燃而起的罡风,炽烧得近乎一团白光。


          18楼2012-02-13 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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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残雪凝辉冷阑干
            丹离有些费力的爬上自己的车驾,从暖厚的褥子下取出一根蓍草,在掌心揉成碎屑,随即微微嘟起朱唇,用力吹散开去。
            蓍草随风飘散,一些粉屑掠过车下躲闪的宫女身边,倒是引起了一声响亮喷嚏——丹离听到她们隐约在说:“她又在车上折腾什么?”
            “这关头你还管她做什么……阿嚏!”
            丹离微微一笑,一双眸子掩不住幸灾乐祸——嚼舌根什么的,就该有点报应吧!
            她微微仰头,只见夜空中蓝光明灿肆照,无数鬼物呼啸狂笑,人声哀号混乱中,那白色的蓍草碎屑只是星星点点一片,随即便被风吹远,消失于空中。
            她拍了拍手,满意道: “这样便可以了。”
            “阿嚏……阿嚏!”
            随着她的拍手,最后几点碎屑落到了车下,于是喷嚏声又响起。
            “真是对不住,我忘记了你们正躲在车底下呢……”
            丹离笑眯眯的说道,一旁的麻将对上她灿烂笑靥,吓得浑身绒毛直竖。
            ——所以说,得罪小心眼的女人,将会后患无穷。
            昭元帝冷怒之下,剑光如星辰般四散而下,浩瀚炽烈,数只骷髅鬼未及触到,便哀号一声化为云烟。
            但周遭有更多人正在遭遇生死惨祸,一蓬蓬鲜血撒上天空,染得蓝玉鬼雕周遭越发瑰丽璀璨。
            玉雕鬼面仍是不疾不徐的旋转着,男子悦耳动听的声音,此时竟如死神催命一般——
            “今日,皇帝陛下真要成孤家寡人了……”
            他一声长笑未及发出,蓦然却见空中又现异象——只见幽明长夜中,竟突现无数白色光点,飘散飞舞于空中,竟宛如繁星闪烁,一时美不胜收,宛如仙雾幻梦一般。
            白色光点缓缓而落,随着它的轨迹,满空幽黑华蓝竟好似起了皱褶,眼前空间隐约出现扭曲!
            白光曼舞,宛如精灵仙魅,骷髅鬼却似遇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尖叫呼啸着退缩成一团。
            白光继续
            飘飞,蓝光笼罩下的黑色天幕终于承受不住,龟裂成四分五裂!
            可曾见过“天”破了一块的模样?
            刹那间,众人心中都升起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黑色炽焰与蓝色光华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半凝固着流淌落下,天地之间好似陷入绝大的末日!
            然而——
            龟裂的碎片与炽焰,到了半空便如冰雪一般,融得无影无踪了,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幕宁静祥和,满是夕霞余辉的残金天际。
            现下正是酉时,日头刚才落下,未到掌灯时分。
            最后的白色光点掉落在地上,微一闪烁,便化为尘埃了。
            现实与鬼魅之境,终于在此刻分开。
            四下里一片寂静。
            直到有人听到枝头残雪消融的水滴声,看到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这才如梦初醒。
            “终于得救了!”
            欢呼声中,薛汶在颜梓的扶持下走了过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方才那团白光,正是他以自身术法维护了小型结界,巨大体力消耗让他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了。
            昭元帝收剑入鞘,幽深黑眸打量着他,“你无恙吧?”
            “总算逃过一劫……”
            薛汶的唇边露出一丝苦笑,“以我之力,正面对上苏幕,实在是太过勉强了。”
            昭元帝看定了他,黑幽幽的森然眸子,让薛汶逐渐感到不自在,他强笑道:“万岁?”
            “你……未出全力。”
            冷然声音一出,顿时让薛汶脸色微变。
            “何以见得?”
            “直觉而已。”
            两人默然对视片刻,薛汶终于无奈的笑了,“师门禁忌,还请万岁见谅。”
            一旁的颜梓听到这,执拗脾气终于发作了,“小蚊子你临危仍有所保留,我们的死活就真正不在你心上?!”
            薛汶连叫冤枉,看着昭元帝冷然不动的黑眸,他终于苦笑着揭开迷底,“之前我用金钱卜了一卦,我们次行虽有凶兆,却有贵人襄助,得以化吉……”
            他正待继续说下去,再夸耀一番自己起卦神准,却见昭元帝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颜梓扎在侧面看得分明:皇帝的嘴唇微动,分明是说了五个字——
            十算九不准。
            “哈哈哈哈……”
            颜梓肆无忌惮的响亮笑声,惊得周围人面面相觑,“小蚊子你知道吗,万岁说你是十算九不准……”
            “哈哈哈哈……十算九不准,可乐死我了!”
            他捧腹大笑,薛汶兴致勃勃的脸却僵在那里,好半天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这次明明说对了。”
            “是啊是啊,这次很神准。”
            颜梓拍了拍他的肩头,居然反常的不再嘲笑,“十算九不准嘛,你都胡扯了八九次吉凶兆头了,这次也该神准一次了。”
            他继续大笑着挖苦道:“不过小蚊子啊,你之前一回喊大凶一回大吉的,大家都给你吓麻木了,万岁也已经不准你乱报钦天监的天象预示,你这次即便是事先说了,只怕也没人理睬吧?”
            他继续哈哈大笑,不顾薛汶忽白忽青的脸色,笑声传出老远,惹得好多人出来看热闹。
            昭元帝一路行来,见军士们正在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有人收拾残尸,有人整理车驾,有人准备动锅作饭,唇边正露赞许笑意,却听不远处一声冷笑,满含奚落讥诮——
            “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这话果然不假,你们暴虐杀戮,挑起战火,这才会有今日之祸事!”
            昭元帝眼神一冷,转眼看时,却见露天囚车上,长公主丹嘉伫立其上,方才这一句,正是出自她口中。
            “多行不义吗……”
            昭元帝冷笑一声,眼神暗沉下来,双眸中的幽冷莫测,却让人看一眼便要腿脚发软。
            他一伸手,竟将长公主丹嘉从车上拖了下来。
            在宫眷的惊呼声中,他铁一般的手指钳住她的雪颈,于咽喉处逐渐收紧——丹嘉急促的喘息着,面色越见发白,一双清冷水眸却毫不畏惧的瞪着他。
            昭元帝心神一动,眼前出现的,却似另一双相似的眼。
            这般倔强清冷的眼神,含着怒意……
            他的手掌仍在收紧,眼神却有了变化——那是又惊又喜的迷茫中,孤注一掷的捉牢……一旦抓住,就再也不肯放手的坚决。


            20楼2012-02-13 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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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醉逢青眼不知狂
              帝辇由八匹神俊无比的骏马拉着,赤璎为顶,玄铁为盖,六道金柱支撑起巨室一般的车身,又有锦绣千重尊华耀眼,披垂在车身四周,金丝楠木的香味淡淡而来,让人头脑为之一清。
              天已然黑了下来,丹离万分昏乱的意识被夜风一吹,鼻尖又嗅入楠木异香,眼前顿时清晰了许多。
              薛汶不由分说的阻挡在前,神色之间颇为暧昧,他的眼不时看向身后——辇车绣帘低垂,里面却动静不小——连桐木车轮也在微微摇动。
              丹离看了他一眼,夜色恍惚中,她的双瞳竟呈诡异金色,薛汶顿时为之一呆,再仔细看时,却只是幽黑一片,方才似乎是他看差了。
              “里面……在做什么?”
              丹离收敛起了平日了的嬉笑,璎珞晶灯的的微光照不出她的神情,只听到她的微微喘息声。
              她来意为何?
              薛汶的心头立刻涌现出一个标准答案——
              这是打翻了醋罐了!
              他自以为窥得了个中奥秘,连忙笑着安抚道:“万岁正在批阅奏折,大概是在发怒拍了桌子,丹离公主还是先请暂避为好……”
              “谁在里面?”
              丹离跟本不理他的话茬,直截了当的问道,语气中隐隐现出急促。
              薛汶咳了两声,想起里面那位与她的关系,越发觉得有些尴尬为难,“兴许是万岁在召见什么人,我们做臣子的也不好擅自偷——”
              一个窥字还没出口,只见丹离轻身一闪,便从他身边绕过,直接便欲冲上帝辇。
              帝辇四角垂落的宫灯旁,瞬间有数道身形从阴影中骤现!
              “离开。”
              这些人无声无息,从无人处的阴影中突然出现,虽未现兵刃,但骤然而现的肃杀之气,却让人心头一突。
              他们显然是昭元帝的暗卫,专们卫护帝侧,不容任何人无召近前。
              丹离垂下面庞,浑身似在隐约颤抖,薛汶以为她小女儿家害怕了,又拉不下面子,于是温文一笑,上前介绍道:“这位是丹离公主……”
              转圜的话还未说出,却听一声低沉女音——
              “让开。”
              丹离觉得眼前又逐渐模糊,夜色、人脸,辇车……种种事物仿佛只剩下个虚影,眼前燃炽而起的金色光焰,几乎要焚尽她的神智。
              她眼中金芒一盛,再次低沉重复道:“让开。”
              “大胆!”
              暗卫之首从未见有人敢用如此轻藐的语气喝令他——来人虽是宫装少女,周身竟萦绕着一种诡谲压迫感,他虽心中暗疑,听着如此两声“让开”,也终于怒上眉山了!
              “是谁在外喧哗?”
              辇车中淡然一句,却让剑拔弩张的双方都为之一震。
              丹离缓缓移眸,却正好对上昭元帝拂袖挥帘。
              绣帘无风自动,昭元帝倚于车壁,面色冷然清寂。
              她的双眸便凝于这一点不动了——这个人。
              只有这个人能救我……
              仅存的理智只记得这一点,她望定了他,好似饕餮看见心爱的美食,倦渴欲死者遥望绿洲。
              她盈盈双眸深深看向他——他随意而倚在门前的挺拔身影后方,好似有一团蜷缩着的人影?
              她随手提起辇车旁的宫灯,朝内中一照,昏黄灯光中,照见的却赫然是一张熟悉已极的脸——
              “是你!”
              丹离惊呼出声。
              长公主丹嘉迎着灯光看向众人,慢慢站起身来。
              她身上衣物尚算完好,只胸颈处的雪缎料子撕裂开来,露出白皙柔滑的肌肤来,在灯下因极度的悲愤与耻辱而化为淡绯。
              她打了个哆嗦,随即拉紧了残破的衣衫,在众人各异的目光前挺直了脊背。
              “原来是你在里面啊……”
              丹离一副恍然大悟的目光,随即笑着说道:“看来是我打扰了大姐。”
              丹嘉面色变为惨白,眼中发出凄厉冷傲的光芒来——薛汶看得心惊肉跳,生怕她下一刻就撞柱而死了。
              在这当口,丹离又说了一句极端不着调的话来——
              “实在对不住,大姐,你能把万岁借我一下吗?”
              把堂堂天子借来一用!
              这还是人话吗?!
              众人被她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惊在当场,还没反应过来,丹离已经一把将长姐从车上扯下,随即自己轻盈跃上,竟是恰恰落入昭元帝怀里!
              “你——”
              昭元帝从未想过有如此情境,没等他反应过来,带着暖意的潋滟朱唇便印上了他的。
              诡异而似曾熟悉的冷香于唇齿间濡沫浸染,似月幽之昙,又象血之甜魅……
              昭元帝觉得心下那份压抑的灼热又窜升起来。
              他理智尚在,想要将她推开,却被她抱得更紧!
              缠绕在身上的躯体柔若无骨,却带着那诡谲冷香,几乎要将人的神智焚烧殆尽。
              昭元帝发觉自己居然挣脱不开!
              眼前的一切,怪异到不可思议——如妖魅般缠绕着他的人,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
              “不知廉耻……”
              这四字从他唇角漏出,随即却因怀中火热躯体而浑身一颤……她仿佛有天生的魅力,只轻微在他身上磨蹭,便能让人的情欲飙升到极致。
              那是狂烈到燃烧一切的火焰。
              白热的火花在眼前燃开,他伸出臂膀,将她抱住,随即反压在身下——
              “这是你自找的!”
              冷酷而狂烈的动作,满是暴戾与迷茫……他的眼阴冷已极,宛如极冻之夜,狠厉的瞪向她,手下动作却未停止——几下撕扯,两人的身躯再无任何遮蔽,彼此之间贴近,却感觉炽热无比。
              丹离的身上滚烫已极,非是因为情欲,而是因为体内的异状已到了顶点!
              辇车顿时陷入了激烈的颤动中。
              薛汶耳边听到异常的颤动,却好似充耳不闻,他干咳了一声,对着仍在呆呆发楞的丹嘉长公主道:“夜已经深了,长公主不如暂且回帐歇息?”
              这一句终于惊醒了丹嘉,她捂着胸前撕裂的衣料,转身疾奔而去。
              离去时,她看了车驾一眼,满是厌恶憎恨的眼中险些出现感激了——
              “幸亏,丹离来了……”


              23楼2012-02-13 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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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劝君莫惜金缕衣
                耳边听着姬悠的讨饶声,丹离微微一笑,开始打量自己的新环境——德宁宫处于内廷最偏远之地,正殿归属这里最高的主位娘娘——也就是自己居住;东院住的是姬常在,就是眼前这位有倾城之貌的男“美人”;而西院住的是梅选侍,她喜着梅红宫装,连头上都饰以红宝石发簪,望之宛如隆冬红梅般风姿绰约,眉眼间尽是精明强悍,可说是此地一言九鼎之人。
                这时午膳也送来了,丹离于是坐下吃饭,一边跟老董和小森闲聊。
                大概是因为她已经看见了最不该看的场面,老董也索性不瞒她了,竹筒倒豆子说了个痛快——原来姬悠曾经是轰动六宫的大名人呢!
                姬悠出身陇西姬氏,而姬氏,正是周天子正朔苗裔,更是前朝皇族。经过几十年的战乱,姬氏之名在天下人心中仍有巨大影响力,出于这个原因,昭元帝于天都登基后,便纳姬氏之女入宫。
                大概是为了先压下姬氏的气焰,昭元帝封赐姬悠的不过是从五品的明媛之位,但姬悠进宫那日的绝代风姿,却震摄了六宫上下所有人等!
                那一日,所有人都静默无声,看着姬悠一步步行来,不知有多少人为 “她”的美貌失神,更不知有多少人撕碎了手中锦帕!
                近得御前时,姬悠面对昭元帝的冷然打量,却是落落大方,淡然不惊,甚至能与他对答如流,言谈之间极见风雅博学,昭元帝欣然大悦之下,将“她”连升九级,封为贤妃。
                那一日,不知有多少嫔妃把“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得寝食难安。
                正当所有人如临大敌时,姬悠却创造了另一个传奇,让所有人惊得目瞪口呆。
                继连升九级的传奇后,他却连连犯过,被连贬十二级,最后终于落到了常在的卑位。
                被贬谪的原因五花八门:赐封仪礼之上,他因泡澡而迟到一个时辰,连昭元帝都被迫等了他许久,于是被贬为妃;接着又因为穷奢极欲,衣食住行都要求顶级器物而被人弹劾,又被降级;再然后是对太后暗有怨词,被人告首他有“老太婆”之类的言论,由于缺少证据,只得草草贬级了事……种种怪事不一而足。最夸张的一次,是他刚被贬为美人,传旨之人不见他踪影,正在前厅等得直冒心火,后一道旨意又来了,原来他方才在御花园诗兴大发,把所有亭柱都涂写了墨宝,让昭元帝震怒异常,于是又发旨贬他为常在。
                老董说到这里,唉声叹气道:“我家主子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泡澡,经常泡得忘了时间,他生性风雅,又好享受些华服美食,忘情之时往往不顾他人眼光,惹出那些事来,也真是可怜啊!”
                这也算可怜啊?!
                丹离心中暗笑:就凭这些“光辉事迹”,足够让这位“姬常在”死上十次了,他弄出这么鸡飞狗跳的事来,还能好端端在这当米虫,实在是皇恩浩荡了!
                看样子,昭元帝登位不久,实在不愿落下“屠戮前朝后裔”的恶名,于是忍住气捏了鼻子认了,这才没有真正动到姬悠。
                老董难得有人闲聊,继续絮叨道:“我家主子这般挥霍成性,就是有金山银海都要在这宫里饿死,幸亏有梅选侍跟他同住……这几年来,她帮了我家主子无数次,真是好人哪!”
                据他说来,丹离这才知道梅选侍名叫梅滢,也是这宫里的奇葩一枚。
                梅滢出身豪富商人之家,被选入宫中,相貌虽属秀丽,但这类品貌不俗的女子,内廷实在太多了,真正让她出名的是一件事——宫女们一般每月中旬凭腰牌能出宫一次,采买所需用品,梅选侍却凭着她的商业天赋,一下看出了这其中蕴藏的巨大商机!
                她看准宫中流行的华装花色与首饰模样,又让人窥准了天都街头最时髦的妆扮,每月从宫外引进各种精致衣料,首饰和花精,又雇了手巧的宫女代为加工调配,加上谙熟各家主子喜好的大宫女中从旁指点,最后出现在众妃嫔面前的是一件件让她们爱不释手的成衣、首饰和粉盒。她们毫不嫌贵,欢天喜地的买下了,转眼宫中又是一阵争奇斗艳。
                这件事惹得宫掖司和内务府等各家都嫉恨交加,自从这种买卖盛行后,他们几家便不再如之前一般炙手可热,他们连连上疏给昭元帝,要求制止宫眷“与民争利”的行为。
                昭元帝哪会管这等琐碎之事?他只看了个题名就甩手给了左相慕吟风。也是碰巧,左相是个性情冷峻,一板一眼到不尽人情的寡寒鬼,听说是小小一个选侍搞出的事,眉头一皱之下,就要将她问罪,但临到写诏之时,竟发觉宫规多如牛毛,却没有一条可以将她入罪,最后慕吟风眉头皱得可以夹死只蚊子,大笔一挥,请她迁到德宁宫,跟那个妖孽姬常在做伴去了。
                丹离听到这里,虽然笑得直颤,却想起方才在她房里损毁的那些雪缎,顿时心中有数——虽然被贬谪到此,梅选侍的“生意”却丝毫不曾收敛,而是转为了地下,更为隐蔽安全了。
                说曹操曹操便到,梅选侍走了过来,“正殿的一半已经修好了,你一个人住也足够了,还有什么不足的,你可以让小森转告我。”
                丹离正要感谢,梅选侍下一句算是彻底暴露了她的本性,“修正殿的工钱,就先让你欠着吧,等你有钱了要加倍还!”
                “当然当然!”
                丹离满口答应,眼珠一转,笑问道:“我身无长物,梅姐姐你真认为我哪一日会有钱吗?”
                “当然,我的眼光从不出错。”
                梅选侍答得干脆豪情,“如果我所料不差,你出头的日子不远了。”
                丹离不禁失笑,“看你说的这么玄,难道你还会卜卦算命不成?”
                “我不会算命,但是我能根据蛛丝马迹推测——小丫头,你要走青云运了!”
                梅选侍瞥了她一眼,虽然语气老气横秋,却并不惹人讨厌。
                正说着话,此时宫门外又有诏命到了,却是宣丹离今晚去侍寝。


                32楼2012-02-13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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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 运机巧变藏虚实
                  只见松明照耀下,她虽然衣衫尚算齐整,却是形容憔悴,大约也吃了不少的苦。
                  “露出真容来,好领受一张全城通缉的图像吗?”
                  黑衣人发出低沉笑声,长刀一挥,顿时罡风狂烈,众人抵挡不住,顿时后退三步。
                  雪银长戟横扫而出,两道气劲相撞,顿时断砖残垣被震得四散飞去。
                  “哼!”
                  阮七戟尖化扫为点,如灵蛇一般疾舞而出,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只见火光中一片银光闪烁,随即便见半截黑色衣角飘飞而去。
                  阮七伸手接住飘落而下的黑布,唇边微微勾起一道冷傲弧度,“何必画什么通缉图象,今日便要让你伏诛当场!”
                  这一招之差,顿时让周围众人士气大振,齐声喝彩之下,众兵将看向阮七的目光也越显仰慕憧憬——昭元帝秦聿初建军业时,阮七、薛汶等人就跟随在他身侧,可说是他最早的亲信了。那时阮七不过十余岁的半大少女,出身微贱,一身武艺全是昭元帝亲自传授,虽无师徒之名,却也是得了真传的。
                  昭元帝南征北战之时,阮七也立下无数汗马功劳,霸业建立后,她数次拒绝前方主帅之职,而宁愿镇卫天都,守护帝侧。
                  阮七为人冷肃,平时并不多言,她长年戴一副银色鬼面,即使在亲随面前也从不取下。对于她的相貌,众兵将私下也有好奇揣测,某次有将领醉后失言,语带轻亵调笑之意,竟被阮七当着众目睽睽,一戟挑飞,摔出营帐好远。事后此人因腿骨碎裂,在病榻上躺了半年。昭元帝收到弹劾此事的奏章,也不过是一笑了之,并无任何惩戒。
                  黑衣人目光闪动,眉宇之间不见紧张愤怒,他微微一笑,笑容显出兴味与豪烈战意——
                  “真是有趣!”
                  他这等不以为意的语气,激起阮七内心怒意,雪戟翻飞之下,挑,刺,扫,劈一气呵成,竟成一团白光银雾将两人包裹!
                  金色刀光猛一格挡,白雾立散,阮七退了两步,咽下涌入口中的血腥味,声音首次有了不稳,“你——!”
                  “以女子之身,能有如此身手,你也值得自傲了……”
                  黑衣人收起散漫语气,声音虽然不大,听入所有人心中,却是为之一震——
                  “先前轻忽,不出全力,确实是我不对——”最后一字一出,他长刀反转,全身内元饱提而发,暗夜之中竟见周身隐有光雾蒸腾。
                  说时迟那时快,阮七只觉得无穷压力扑面而来,她长戟扫出,却抵抗不住这道巨力,金色刀气瞬间朝着她眉心直贯而来——
                  “小心!”
                  耳边响起低沉而熟悉的嗓音,她只觉得浑身失去控制,宛如腾云驾雾一般,再睁眼时,却已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让她随即想起方才的嗓音——
                  阮七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昭元帝那双幽沉黑眸。
                  “陛下!”
                  她心中一颤,慌忙从昭元帝扶持中起身,单膝跪地请罪道:“是臣轻忽怠敌之过……”
                  “你先退下吧。”
                  昭元帝声音低沉,似乎也毫无怒意,他随意一瞥,见阮七护腕处仍有鲜血流出,眼中略微露出一丝温度,“先下去包扎养伤。”
                  阮七身影微微一凝,“微臣告退。”
                  黑衣人闷哼一声,捂住左肩伤处,鲜血如泉一般从创口涌出,他连点自己几处要穴,总算止住了血。
                  他放下手,众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火光映照下,只见他的左肩露出一个血窟窿,白森森骨头露出一端,看来实在狰狞可怖。
                  黑衣人看一眼身旁的那柄长枪,只见它稳稳斜插入脚下青石,火光中嗡嗡轻颤,仍有沛然余威!
                  方才,昭元帝便是信手从禁卫手中取过长枪,朝着自己疾掷而出,这才救了阮七之危。
                  “果然不愧是秦聿……!”
                  黑衣人低咳一声,唇边见血,他背上的丹嘉再也忍耐不住,低声哽咽道: “放我下来,你自己走吧!”
                  “那可不行,我可是在主君面前打了包票,要让你们小两口团圆呢!”
                  黑衣人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回道。
                  丹嘉发急了,“今晚,你们一连来了三批人,都被格杀在场,若是连你也失陷宫中, ‘他’身边如何还有可用之人?!”
                  黑衣人哑然,神色中第一次出现了犹豫。
                  “你先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有机会,还是能救我出去的。”
                  丹嘉咬着唇说道,见黑衣人神色中有所动摇,她又补了一句, “我在这里虽然吃些苦,但昭元帝不会让我死的,他还得留着我们给天下人看他的仁慈!”
                  黑衣人沉声道:“我走了,昭元帝也不会罢休,他会从你身上拷问出我的一切消息,到时候你怎么办?”
                  丹嘉微微沉吟,清冷双眼打量着四周,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伸长了脖子在看热闹的丹离。
                  她心中一动,顿时有了绝妙主意——
                  “等一下,你跟我演一场戏……”
                  她继续低声说着,黑衣人听着,心中越感佩服——
                  如此冷静急智,果然不愧是主君看中的伴侣……
                  昭元帝冷锐双眼看向两人的窃窃低语,他轻笑一声,“既然你身有重负,朕也不想占你便宜,把你背后之人放下,朕给你一个公平对战的机会。”
                  他随手从侍卫怀中取过自己的佩剑,略一擦拭,语多遗憾道:“最近不与人动手,也真冷落你了。”
                  听得皇帝这话,周围众人齐齐色变,“陛下,不可!”
                  “万岁,此人交我们便是。”
                  昭元帝手一挥,众人一齐噤声,他拔出长剑,顿时一泓秋水潋滟,古朴中更见精光。
                  丹嘉见事已至此,狠一咬牙,忽然从黑衣人背上翻下。
                  她跌倒在地,黑衣人惊愕来扶,她却从袖中掏出一片碎瓷利器,横在颈间,凄然说道:“今日我哪也不去!”
                  “长公主——”
                  黑衣人惊怒交加,沉声喝道。
                  “你不要为我费心了,还是赶紧离去吧!唐国已亡,我不想再有人为我丢了性命!”
                  丹嘉的声音,在这一片寂静中分外清晰。


                  36楼2012-02-13 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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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独许万山深密处
                    慕吟风目光转为深邃危险,冷冷一句,却让昭元帝心中一震——
                    “这不可能。”
                    他断然摇头,目光迎上慕吟风,“朕,相信自己的眼睛。”
                    “智者千虑,终有一失,更何况……此类女子从小长在深宫,谙熟那些尔虞我诈之技,也许,她就是一位演戏的高手。”
                    “你这是在以猜测断案吗?”
                    昭元帝的声音冷然无绪,慕吟风却敏锐感受到此中的两分不悦。
                    “确实只是猜测,所以,臣只是请万岁远离此女而已——她若真有嫌疑,臣绝不会放她离开诏狱!”
                    他说完,一揖及地,再次重复道:“请万岁远离此女,不可亲近。”
                    “你的意思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是吗?”
                    “是……万岁一身系我臣民百万之念,不可任意妄为,还请慎之重之。”
                    昭元帝唇边线条抿起,虽然不甚欢悦,眼中却闪过无可奈何的感佩,“还是这般不留情面啊……”
                    他叹了一声,随即起身大步朝外行去,身后遥遥留下一句,“朕,允你了。”
                    薛汶举步攀爬,终于过了这一道险凸山石,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无可奈何的张望着四周云海。
                    云雾仿佛在他脚下缭绕,好似多看几眼就要目眩,一棵墨松从斜里伸出,虬枝劲然,薛汶四下里张望,却仍不见有任何人烟和楼阁。
                    “终南捷径……”
                    他喃喃这四个字,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抹了把汗水,却觉得浑身上下被山风一吹,顿时又升上寒意来。
                    所谓终南捷径,乃是前朝一些人意欲做官,便装作隐士幽居山林,等待朝廷来辟贤士,便可以一举得官,由于这些人都是“隐居”在天都外不远的终南山,于是又被讥讽为“终南捷径”!
                    “没想到,还真有术者在此闲居修炼。”
                    他咕哝一句,继续在此四望梭巡着“无翳公子”的居处。
                    散修术者,素来低调神秘,这位无翳公子。却惟恐自己不算张扬高调,居然在此建立宅第,只要天下术者能答出他一个问题,便会替他们解决最大的麻烦。
                    天下间,无我不能之事。
                    如此嚣张!
                    薛汶先前还有些不以为然,如今却已是深深叹服了——光是为了找寻无翳公子的居处,他已花费数个时辰,眼看天之将暗,却仍是苦无头绪。
                    万般无奈之下,他叹了口气,从囊中取出一个罗盘。
                    罗盘上线条繁密,字符怪异,磁针胡乱飞闪,却在薛汶开始低喃一些咒言后,发出了红光。
                    闪着红光的磁针飞快闪动,罗盘上一块块区域和字符也各自发出不同的光芒,薛汶肃然观视,两刻之后,终于目光闪动,神色大振——只见巨大山石右后侧,忽然露出一层粲然神光气罩,罩住后方诺大一个山凹,光罩由浅而深,忽而虹霓,忽而天雨,随即,耳边好似暴雷一声劈下,整个人都失去知觉好一阵。
                    他勉强睁开酸涩的眼,这才发觉,方才那层光罩已逐渐消散,大概谁设下的结界已被自己闯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幽美脱俗的山谷!遍地皆是桃花盛开,重重叠叠的花瓣飘洒飞扬,乱花灿烂绚丽,美得让人窒息!
                    此时正是夕阳落下之时,满天粉瓣妖娆摄人,枝头桃叶嫩绿欲滴,清甜香味扑面而来,风吹过人之衣袂,好似整个人都陷入在旖旎的幻梦之中,不愿醒来。
                    薛汶眯起眼,几乎要打起盹来,随即他发觉不妙,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试着向前走了几步,却发觉这绝美桃树重叠于眼前,晃得人眼花,好似也是一个浑然天成的阵法!
                    他晃动手上罗盘,罗盘上五色光华乱闪,磁针却再也指不出方向来,他一狠心,干脆从襟中掏出一只纸鹤来。
                    微一念咒,纸鹤一闪白光,随即似有灵觉一般,在桃树间飞来飞去,轻巧闪过枝条,似乎有所收获。
                    下一瞬,十余枚桃叶疾光一闪,化为利刃飞削纸鹤,薛汶急声收回,却也来之不及,纸鹤被削得千疮百孔,终于还原为纸张残片。
                    “好好一个纸傀儡,就这么没了!”
                    薛汶心疼得直皱眉,举步欲行,却发觉阵法变化更快,几乎要头昏目眩!
                    “这也太刁难人了吧!”
                    薛汶气得直顿足,终于一横心,一咬牙,闭着眼睛朝前走。
                    他双目不能视物,如此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走了一阵,发觉甜香忽然消散,头脑也为之一清!
                    睁开眼时,出现在跟前的,竟是一座华贵珍奇到极点的楼阁!
                    以白象之牙为柱,千年蜜檀为门,碧玉为瓦,海之黛石为墙,阁顶缀以剔透宝晶,望之好似五色氤氲,灵气沛然——竟是传说中鲛人心血所凝!
                    飞檐之下,仿佛有重廊曲回,却有珠帘如雾如烟,让人看不真切。风动轻响,丁冬之声不绝于耳,却更显得寂静无声,诡异莫名。
                    薛汶上前深深一揖,“在下薛汶,专程求见无翳公子。”
                    如此重复三遍,却寂然无声,四下里风声更大,却不见日月,只有淡淡金光暖华。
                    薛汶见无人应声,略一踌躇走上前去,刚要去揭那珠帘,却忽感一道劲风急袭而来——
                    “停步,不得再往前行!”
                    低沉而冷冽的男子嗓音,蓦然出现在他身前。
                    薛汶脚下步法一错,已离开劲风攻击,他脚步不停,继续向内而入——
                    “站住!”
                    又一声清脆女音,随之而起的竟是数道朱红光影,宛如活物一般朝他飞来,好似还在轻吼噬咬。
                    薛汶定睛一看,只觉得心头一惊,那数道朱红,却是几股女子结绳
                    用的大红绒线,上面以细笔密密画了符文,于是好似成了活物,居然能自由飞翔攻击,多头咬噬,让人防不胜防。
                    “此乃主人静修之地,何人胆敢擅闯?!”
                    随着这道女音出现的,是一位身着朱红曲裾深衣,发似乌檀的清秀女子,她手中奉有一只黑色瓷钵,一声轻喝之下,无数朱红光影正不断飞起!


                    43楼2012-02-13 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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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长河渐落晓星沉
                      丹离过于激动后,只觉得一阵晕眩,腹中也随之一阵低鸣,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吃到什么东西了,唯一见到的食物就是那盘——恶!
                      想起那盘“梅干菜扣肉”最后的下场和去处,她面色瞬间转为苍白,捂着嘴干呕不已,无奈胃中空空,也吐不出什么来。
                      她含泪怒视麻将——都是你害的!
                      麻将骨碌转着绿瞳,毫不客气的瞪回去——都是你先拿“梅干菜扣肉”戏弄我!
                      一人一猫正在瞪个不停,梅选侍见她实在饿得凄惨,连忙瞥了一眼正在幸灾乐祸的姬悠,“还楞着做什么啊,你赶紧去弄些吃的来。”
                      姬美人一蹙眉,薄嗔仍是风情无限,“你难道没听过圣人有云,君子远庖厨?”
                      “你现在不是君子,而是个小女子。”
                      梅选侍横了他一眼,语气麻辣不善,“你去不去?”
                      姬悠后退两步,仍是死鸭子嘴硬,“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去就不去。”
                      “很好。”
                      梅选侍居然不怒,反而微微一笑,妩媚双眼中蕴含精光,让姬悠心里咯噔了一下,“既然如此,老董,你就为你家主人代劳吧。”
                      这个凶婆娘今天怎么这没好说话?
                      姬悠越发感觉不祥,果然梅选侍下一句就戳中了他的死穴,“老董你去小厨房准备饭食的时候,‘顺便’把你家主子藏在木架下的冷熏凤爪,香辣鸭脖什么的也拿来,既然君子远庖厨,某人就不必三更半夜去厨房偷吃了。”
                      这一句简直堪比武林高手绝世一招,旁人还没反映过来,姬悠的面色便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紫,最后崩出一句——
                      “不要啊!!!”
                      这一声调长音尖,好似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之事,惊得归巢的乌雀都扑棱棱飞起四散。
                      “咦,不是某人说,君子远庖厨的吗……难道是我听错了?”
                      梅选侍嫣然一笑,作势拍了拍小巧耳廓。
                      “你——!”
                      姬悠咬牙切齿的说不出来,终于一跺脚,转身朝着小厨房而去。
                      “你可别拣那咸菜豆腐给丹离妹妹吃啊,拿我今早备在那里的那一份材料去做,那正是丹离妹妹的家乡菜。”
                      梅选侍对着他的身影继续叮嘱道,她说什么丹离完全没注意,直到一双明亮美眸好奇的对上她的额头,这才哇的一声惊了过神。
                      “妹子,先吃着垫饥,你好好说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丹离接过梅选侍手绢中包着的荷香酥,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还是梅姐姐你好!你可不知我昨晚有多么倒霉啊……”
                      她一边吃一边愤愤说着,中间因为气愤抬头,还被麻将抢了一小块去,“梅姐姐你来评评理,我大姐平时都不正眼看我,她串通唐国复辟分子,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把我关到诏狱里去?!”
                      “这,我只能说,这真是池鱼之殃啊!”
                      梅选侍听得双目连闪,也随之赞同,丹离觉得自己有了听众,更是来劲了,“还有那个什么左相,简直是个死木头臭冰块,居然吓唬我,还逼我去擦整间囚室的墙壁和地板啊!!!!”
                      说到这里,丹离想起离开诏狱时的波折,气得更加头昏眼花了——原本皇帝一声令下,中午时分她就该出狱,没想到那狱卒拉着苦瓜脸在左相耳边一阵嘀咕,慕吟风便目露冷笑,吩咐她把自己弄脏的囚室打扫干净,不然就不许她走。
                      天可怜见,那整面墙,半边地上全被那盘“梅干菜扣肉”的酱汁肉末泼得淋漓,她一点一点的擦着,中间还被稻草绊倒,在酱汁肉末里滚了几滚,就成现在这副尊容了!
                      丹离想起自己打滚时,那恶心的气味,粘腻的汁水,顿时又是一阵反胃抽搐,她气得几乎哽咽,还不忘白麻将一眼,“都是这只死猫弄的,还
                      要我收拾残局!”
                      “喵喵喵喵喵——”
                      麻将也不甘示弱,瞪起眼睛大声抗议。
                      正在闹着,只见姬悠端了一盘菜肴,大步流星的走来,临走近便是香味浓郁,让人食指大动。
                      “姬悠的厨艺还是挺不错的……来来来,你也饿了一天了,来尝尝你的家乡菜吧!”
                      梅选侍低下头指点介绍着菜色,因此没看见丹离盯着菜肴,好似见着鬼的惊悚神情——
                      “这是梅干菜扣肉,是你们江南名菜,我今早特意为你准备的,快趁热吃——”
                      梅选侍说到这里,终于发觉不对了,她抬起头,却正见丹离面色发青,双目直勾勾盯着那道梅干菜扣肉,嘴唇无力的颤抖着,完全失去了血色——
                      “呕——”
                      她再也忍耐不住,刚吃下去的点心立刻便吐了个一干二净,被阴影刺激的胃却仍在抽搐。
                      “看样子,她对梅干菜扣肉都起了阴影了,真是可怜哪……”
                      一盘的姬美人摇头晃脑,越发幸灾乐祸了。
                      “你给我闭嘴,既然你这么闲,这一地狼藉就由你收拾!”
                      女暴君一言既出,顿时引起尖利哀号——
                      “不、不是吧?!”
                      夜色已瞑,寝宫内的灯烛却只点了半数,皇帝靠在榻边藤垫上,冷冷的看着风尘满身的薛汶,“你是说,无翳公子不在?”
                      “他的一对随侍说他不在。”
                      薛汶仔细纠正了他话语中的差异,又道:“焉知不是主人故意不见?”
                      昭元帝幽沉双眸微抬,薛汶便感觉一阵无形压力扑面而来,“既然主人有事在外,再隔了两日,你重去拜访。”
                      “是……”
                      薛汶有气无力的答应着,苦笑着叹道:“这种跑腿的事一向归我,微臣真是劳碌命啊!”
                      昭元帝瞥了他一眼,“如果你不满意,可以跟左相换个位置,去做他那份活。”
                      “万岁您饶了我吧……我只是发发牢骚还不成吗?”
                      薛汶颓然抱头求饶认输,随后他一反平时的嬉笑,认真问道:“万岁,我也不过是一说,您却好似对这位无翳公子抱有很大的希望——其实天下间奇人异士颇多,并非只能倚重于他。”
                      他迎着昭元帝冷然询问的黑眸,继续道:“比如清韵斋,他们一向以苍生危难为己任,最是清圣崇高,您不如——”
                      他下半截招徕的话戛然而止,只因他无意中瞥进昭元帝的眼——异常冰冷,却偏偏浮现怒焰之华,好似压抑着极为恐怖的风暴!
                      如此危险的眼神?!


                      45楼2012-02-13 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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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身似白云常自在
                        麻将听到“全鱼宴”三个字,顿时绿瞳闪亮,“喵呜”一声,谗相毕露,惹得梅选侍大笑出声。
                        “先做个烤鱼,挑小条刺嫩的裹了面粉下锅,等到金黄澄亮的拿出来,一人一条嚼着喷香;最肥的鱼要糖醋,料汁锁入肉中,吃一口皮滑肉嫩,很是酸甜可口;最大的鱼只取鱼头,再拿野菜山菇一起炖汤……”
                        丹离兴致勃勃的说着,自己也食指大动,抬头一看,梅选侍也是一副垂涎的模样,麻将更是被勾动了谗虫,谄媚的抱住她大腿,娇滴滴的直叫唤。
                        “这冻天冰地的哪有什么新鲜的鱼?”
                        梅选侍随即气馁,愁眉不展道:“虽然宫女们隔一阵可以出宫,买些小玩意,但是从前朝传下的宫禁天律,却是外食不许点滴入宫,鱼的腥味太重了,我不敢让人夹带进来。”
                        丹离摇了摇头,对着一人一猫迷惑的目光,轻笑着低声道:“我去侍寝的时候,看到未央宫外回廊曲折,下面便是个碧波大池,水气氤氲,微有暖意,显然是引地热而成,里面游来游去的,可都是肥大的锦鲤!”
                        “什么?!你把脑筋动到万岁寝宫去了?!”
                        梅选侍睁了大眼,将丹离上下好好打量一番,“妹子,我不得不承认,江山代有才人出,真正是后生可畏——如此胆量,真是让人刮目相看那!”
                        丹离眼珠滴溜溜一转,便显得说不尽的慧黠狡诈,“嘿嘿,做我们这一行的,不仅要胆大,还要心细,手脚快。”
                        麻将在一旁呼噜一声表示赞同,露出一张狡诈的圆脸点了点头。
                        梅选侍笑弯了眼,“妹子,你以前是做哪一行的?”
                        “嘿嘿,我跟麻将虽是衣食无缺,却也轮不到什么好东西,我们在唐国时候,也是这么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丹离冲她眨了眨眼,梅选侍望着她带着狡猾笑意的黑眸,忽然心头一酸,连笑意也慢慢消散了。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看到你笑,便想了我的亲小妹。”
                        梅选侍冲她挥了挥手,让她不必在意,眼角那抹可疑的微红水光,在羽扇轻掩之下,也消逝在盈盈美目之中
                        “放心吧,我现在就去,掌灯前必定回来,我们晚上吃全鱼宴!”
                        丹离也挥了挥手,带着麻将就朝中央方位而去。
                        未央宫的午后分外宁静,昭元帝在内殿与近臣议事,高台之上,执金吾甲胄齐整,在日光下屹然不动。
                        丹离眯眼看了片刻,朝麻将使了个眼色,后者挠了挠那张肉乎乎圆脸,心领神会的从侧畔枝头一跃而过。
                        “什么东西?!”
                        有人喊道,顿时起了轻微的骚动,有一部分人的目光转移到左边。
                        丹离顺势弓身,身形宛如鬼魅一般,不出半点声息,一瞬间便潜步至引桥下,她身形不大,猫起身来居然一时无人发觉。
                        如今正是隆冬之节,残冰一块块浮于水上,大约门板的厚度,中间偶有薄轻,在日光下映出粼粼的光芒,隐约可以看出底下的枯老荷梗,黑呼呼的戳在那里。
                        她从薄**伸出手指,略微用力,这才堪堪折下一段来,硬黑枯干,完全看不出夏日时“莲叶何田田”的楚楚风姿。
                        她含笑凝视着手中的枯枝,好似这是一件绝世珍宝一般,随即她轻吹了一口气,下一瞬,白光微绽——柔和而奇妙的白光中,枯枝缓缓抽出新芽,嫩绿欲滴,原本只是小小的一点,随即却飞快的抽伸,长大,变圆!
                        眨眼之间,她手中的枯枝竟变为一片圆润硕大的荷叶,下面拖着有力饱满的叶柄,简直要把她娇小的身躯完全遮住。
                        丹离把荷叶放回冰池之中,又轻喃几句,荷叶稳稳的覆盖在冰块上,竟开始缓缓滑动。
                        她笑吟吟的站了上去,盘腿而坐,随即荷叶开始朝前滑去,稳而飞疾,却毫无声息,高台上驻守的禁卫四下梭巡,却丝毫不曾发觉矮而曲折的引桥与回廊下,有一只小小的荷叶奇舟正在飞划向前!
                        重重的回廊正在丹离头顶,白玉栏杆映在冰水之中,是一种奇妙的月蓝色,间或有宫女们走过,离自己不过一尺距离,连戏谑的轻笑都听得清楚。
                        终于到了后殿楼阁前,昭元帝正在议事,外围被从人守护得水泄不通,这里贴近最中心,却反而空无一人了。
                        殿台前的小小庭院,或者说是空地上,丹离一只脚踏了上去,随即回身招呼麻将从自己肩上下来,“麻将你又重了啊,害我腰酸背疼的!”
                        她将声音压到最低,悄声抱怨道,麻将正要反驳,却被她牢牢捂住了嘴,愤怒的挣扎着四肢,长而粗的尾巴也一甩一甩的。
                        “对了麻将,就是要这么一甩一甩的,我家麻将动作真是帅气!”
                        丹离贴着它耳朵说了这句,没等它心花花得意万分,丹离又悄声道:“来吧麻将,把你的尾巴伸到冰下,对,就是这样,一有动静立刻就甩上来。”
                        麻将皱起团子脸,愤怒的瞪她,无声的呼噜一下脑袋,表示不屑。
                        “你是怕冰水里冷?不要紧,我有独门武器。”
                        丹离撕下小半片荷叶,细细裹在麻将尾巴上,顿时一阵清香馥郁,麻将都禁不住吞了口口水。
                        它试探着把尾巴伸入水深冰下,果然丝毫不觉得冷,正要兴奋的喵两声,丹离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它的嘴。
                        麻将皱了皱脸,好似还是不太满意,但终究也就慢腾腾捕鱼去了,说也奇怪,那清香气味一入水中,顿时一条条鱼从冰层深处的暖水中游出,朝着麻将尾巴窜咬而上。
                        “啪——啪”的甩鱼声连响,丹离知道麻将一定所获颇丰,于是微微一笑,又折下庭院中落叶松针,几下里编织成一只小蚱蜢,她左右端详着,觉得自己手艺有所进步——大概是在地牢里练的差不多了。
                        她对着蚱蜢吹一口气,低喃一句,蚱蜢竟化为了真的活物!
                        “去吧,去昭元帝议事的房间。”她无声默念道。


                        47楼2012-02-13 12: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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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 青溪十二里
                          一瞬之间,庭院陷入了恒久的黑暗,惟有苍穹上方,那高阁顶端的乳白宝珠,在夜空中散发着淡淡荧光。
                          只听盈步沙沙,朱衣女子甄儿近得前来,仍是温婉一福,“主人已感困倦,还请贵客明日再来吧!”
                          薛汶楞住了,昭元帝却是双眸更加幽冷,黑色瞳影中似有冰火之焰,让人以为他就要雷霆大怒。
                          然而终究没有。
                          他默然而立,随后转身大步而去,薛汶随即跟上,两人在花丛间急走,却觉奇香脉脉,熏入骨髓,连整个衣襟都沾染上了。
                          “这……这算什么?!”
                          薛汶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还未离开人家地头,变开始低声抱怨,“这么装神弄鬼的不露真容,胡言乱语了几句,便巴巴的赶我们走——传闻中此人性情古怪,喜怒无常,果然不假!”
                          昭元帝侧过头瞥他一眼,眼中的光芒让他再不敢出声,暗夜繁花丛中,他的黑眸幽邃得闪出银白寒光——
                          “我们明日再来。”
                          淡淡一句,却是比任何疾言厉色都要让薛汶惊悚,他背后不由的涌出冷汗。
                          “好一个明日再来……”
                          低低笑声在可及人腰的花丛中萦绕,宛如鬼魅妖魔,仿佛有什么无形之人在他身侧吹了一口气,顿时残花落叶飞旋乱舞,迷得人眼都要睁不开了——
                          “陛下果然是君子,人后亦不出一语怨责,如此风度,真真让人感佩。”
                          带着睡意的慵懒嗓音,赫然竟是方才的无翳公子!
                          他居然隐身窃听两人的背后谈话!
                          昭元帝的面色在微弱白莹光芒下,显得冷漠无绪,薛汶却见他的五指已经搭上了剑鞘——可见怒意已到达极限!
                          正当他心惊肉跳之时,却听那含笑的慵懒声音,这次真正带上了悃意——
                          “看在陛下并无一句怨言的份上,我免费给您一个忠告——”
                          困倦的声音,逐渐变得含糊,仿佛真要长睡过去——
                          “最难消受美人恩……有时候,美人胸前的红色锦囊,可是不好招惹的。”
                          笑声一停,万籁俱静,再无一丝风声。
                          两人站在花丛前的鹅卵石长道上,望着不远处的正门,一时竟觉得自己似乎作了个离奇怪诞的梦。
                          “两位请了。”
                          随着甄儿这一声,眼前又是一花,再睁眼时,已是回到了陡峭黑沉的山峰之侧。
                          夜幕低垂,月色却是清莹明辉,照得山石一片银亮。
                          两人默然向前走去,还是薛汶苦笑着打破了沉默,“万岁……明日真要抱琴而来吗?”
                          昭元帝冷然不语,从面色上更看不出端倪。薛汶的苦笑更甚了,“其实,微臣我一直有些后悔——也许,我不该推荐这位无翳公子。”
                          皎洁月色照在他脸上,薛璺的苦笑,透出郑重而狐疑的神气,“无翳公子行事偏邪怪诞,性子又最是乖戾可怖——众位术者若不是有燃眉之急,却也实在不愿与他打交道。”
                          月光照得他眸子空芒,他回忆着这位无翳公子的恐怖事迹,自己也打了个寒战,“据说有位术者为了避免全族被仇家屠戮,托庇到他门前,以全族至宝献上,无翳似乎心满意足了,却又多问了个额外的问题……”
                          他的声音沉重,却也带着不可思议的惊奇,“就一个小小的问题,下一瞬,他就狠下杀手,施法将那术者全家都残忍杀害——”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凄惨恐怖的一幕,“众人的身体无伤无疾,却偏偏奇痒难当,就这么一直狠抓着,狠抓着直到出现白骨……那白骨到最后还有一口气,都还活着。”
                          他说到此处,觉得自己身上一片冰冷,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真是太过恶毒凶残了!”
                          “你不怕吗……”
                          昭元帝的声音淡淡传来,被山风拉长,显得断断续续的,“不怕他又在暗地里偷听?”
                          “这——!”
                          薛汶缩了缩脖子,终究不敢再说话了。
                          山岚吹得林木婆娑呼啸,有不知明的夜鸟被惊起,发出怪异尖声,寒意透骨而入,四肢百骸都仿佛僵硬了。
                          薛汶呵了呵掌心,笑道:“快要下山——”
                          最后一个了字未出口,便见山径之上,不知不觉已被诡异白雾弥漫,再抬眼望去,昭元帝已不见人影!
                          昭元帝静静伫立于白雾中,伸手不见五指,却是夷然不惧。
                          好似有山泉丁冬,清脆幽冷,沁入心脾,又似有人低声诵读,嗓音柔亮婉转,光风霁月,喜乐无限——
                          “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
                          吟诵声不疾不徐,充满恬淡美好之意,那青溪之水的晶莹澄澈,好似已随吟声出现在眼前。
                          “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那是行遍天涯,达观开朗的睿智。
                          “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声与静,色与淡,这一瞬宛如图现眼前。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连句的叠词,带出吟者的清甜女音,一如当初,他在江南水边,为她摘取那一枝蓬松的苇花。
                          羽织!!
                          昭元帝秦聿,这一瞬眼中闪现异常的,强烈的光芒!
                          “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修道者的澹泊,天上仙子的闲静,熟悉的女音越来越近,近得让他不敢置信!!
                          “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最后一句如珠落玉盘,意正气缓,好似仙人终究归去,只留无穷韵味。
                          “羽织——!!”
                          昭元帝深吸一口气,终于喊出了这个名字。
                          白雾终究散去了,出现在他眼前的紫衣纤影。一如记忆中不染点尘。
                          “这一首《青溪》,是小时候你教我念的。”
                          清冷淡然的女音响起,轻叹一声,好似有无穷复杂滋味,终究只凝成了这一句。


                          53楼2012-02-13 1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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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月光皎洁清华,照在她雪白晶莹的丽颜上,那一双清澈明亮的眼,闪着薄怒的光辉,更映得额头中央那一点朱砂红痕美不胜收——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跟无翳这个邪魔歪道有来往——权势帝位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她的眼中闪过谴责和不认同,映入昭元帝眼中,却让他的双瞳在这一瞬变得更加深邃,眉心那道皱痕更深。
                            淡然声音在无尽夜幕中回响,荡起苦涩的自嘲涟漪,“在你心中,我原本就是狂妄恣意的野心家,就算跟邪魔歪道来往,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完全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羽织微微咬唇,嗓音因微微急怒而越发清脆, “你知道这故作神秘的无翳公子是什么人?”
                            昭元帝静静的凝望着她,眼中平静幽冷,却蕴藏着太多的复杂情绪,只有眼角强烈的光芒,才显示他内心的激烈与复杂,“身为清韵斋主次徒的你,大概对他的底细已有所了解……”
                            羽织抿紧了唇,眼中透出冷怒,双瞳越发剔透如同冷玉,“无翳虽然小心掩饰,却在还逃不过我师傅的慧眼——他乃是天门的余孽,天机宗中重要人物!“
                            “天机宗……”
                            昭元帝低声重复道,随即想起了薛汶先前的解说,他眉心微皱道:“传闻天机宗精通卜卦星象,他们并不以咒术危害人间,你们又为何如此敌视?”
                            羽织轻声一叹,“术者的道理,就如同你的军略一般,外人是不会懂的。”
                            她的水眸凝视着他,仿佛觉得自己说话口气太过亲昵,她肃容低声道:“邪魔中人以术法害人,就算再嗜血好杀,也不过是十人百人受害,但是天机宗却敢妄窥天机,以星辰之力扭变世道循环之理——一旦被他们得逞,便有王朝兴衰更迭,稍微不慎,更会是百年血腥乱世!”
                            她说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寒颤,好似夜冷深寒,又似方才说出的内容让她自己也心惊,“天机宗之人,看似淡泊无为,实则是最恐怖的大奸大恶!这样的人,你居然跟他有所来往,我真是不知你想做什么?!”
                            昭元帝听了她的冷然质问,唇角终于勾起一道轻微弧度,似漠然,似嘲讽,“我身为天子,征辟一二异士能人,也需你清韵斋过问吗?”
                            这一句口气太过不善,从未见他如此严厉的羽织不禁胸口一窒,面容顿时失去血色。但她随即却挺直了脊背看向他,声音坚定清脆,气势寸步不让——
                            “既然身为天子,便更该遵循世间义理!你以一己之好,擅自兴兵攻伐唐国,将国中王族幽禁凌辱,还将整个唐国吞并——现在你居然更进一步,去跟邪道结交,你这样象一个贤明的天子吗?!”
                            “身为贤明天子就该被诸侯挑衅而不还手吗?”昭元帝的声音带起了冷怒,嗓音不再默然,而是略微提高,“唐国质疑我得位不正,我征伐问罪于石氏,又有什么不对?”
                            “国君得罪于你,你命他退位便是,又为何将整个封国都收回朝廷手中——从周天子分封至今,哪有贤明的天子贪图诸侯国的土地?”
                            两人面对面站着,彼此之间满是剑拔弩张。
                            羽织也是怒了,声音也显得高而清脆,“你要做天子,便该遵循千百年的义理和规则——我听说你又是磨刀霍霍,准备朝其他诸侯国下手,诸国都是胆战心惊,不知宗庙国稷何存,你这样做,比起上古时候的暴君桀纣又有什么区别?”
                            “千百年的义理和规则?” 昭元帝露出一道冷冷的笑容,眼中的复杂情愫,在夜色中逐渐褪淡,“周朝姬氏传位数百年,就是因为只能遵循上古规则,不敢对诸侯下狠手,这才被他们侵吞蚕食,最后落得失国黜位。”
                            他的声音冷然,不疾不徐中,自有一种稳如磐石的无形之物,让人无法轻易开口反驳, “如今我既然登上大位,当然要剪除这些诸侯的威胁,将所有封国收在掌中,随后打乱疆域,重新划分郡县——这样,才会有真正天下一统,安宁长固的江山。”
                            “你……!”
                            羽织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耳边仿佛又回响起上月才逝世的师傅嗓音——
                            “此人狂妄之极,离经叛道已是无可救药,终究非人君良选!”
                            她打了个寒战,浑身都仿佛置身在冰窖里,心中满是惊疑剧痛——不会的!不会的!
                            她心中无声呐喊:我一定能将他导回正道!
                            深吸一口气,她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夜色微茫中,她深深凝视着他,不再似方才那般据理力争,嗓音变得迷茫低婉——
                            “一别多年,你我之间,又要这般开始争吵吗?”
                            羽织略微别过眼,无奈的低问。夜色中,她的水眸盈盈泛红,香肩微颤之下,显然也非全不动情。
                            昭元帝也平静了下来,他剑眉微动,目光也凝合到一处。夜色一片宁静,两人站得很近,彼此之间,仿佛能感受对方身上熟悉而陌生的气息。
                            就这般凝视着,这般缱绻而复杂的气氛……
                            山岚吹过他的衣袂,她的长袖也飘然而起,两人伫立风中,远远望去,好似一对天生的神仙伴侣。
                            他的目光缓和下来,黑瞳深处,甚至有一丝迷离,半晌,他终于开口了,“跟我一起走吧,羽织。”
                            仿佛被他那纯黑而幽邃的眸子所蛊惑,她也有些恍惚了,慢了几瞬,才听清他说的话,“跟你走?”
                            她随即反应过来,咬了咬唇,决然道:“不,我不会跟你走——清韵斋才是我该回的地方。”
                            “果然如此。”
                            昭元帝苦笑的摇了摇头,眼中瞬间产生尖锐之痛,随即一隐而没,又恢复了平日的幽沉默然。
                            他的笑声带着苦涩,悲愤,痛苦,以及狂怒,长笑过后,他不再留恋的转身就走。
                            羽织站在原地,就这般痴痴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满心里都是冰冷苦痛,她仰起脸,缓缓的闭上了眼——多年前,我曾经说,从此陌路。可如今,你我之间,却面临着更可怕的境地!难道,你我之间,终究要成为敌对?!
                            她死命咬住唇,一缕鲜血缓缓而下,显得触目惊心。半晌,她默默的长袖一挥,雾气顿时又充满了山峦,随即,她的身影消失于雾中,方才的一切,宛如幻梦。


                            55楼2012-02-13 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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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烂醉花间应有数
                              锦灯千重,顺着门前大道蜿蜒而入,将深深庭院都照得明灿辉华,昭元帝从繁密花叶中擦身而过,浑然不顾露珠悄悄染湿了衣襟。
                              绕过曲折回廊,甄儿引他来到正厅门前,只见大门齐展而开,厅中正是烛光明照,亮如白昼。
                              八扇描有繁丽锦纹的屏风后,隐约有人倚案而饮,听见禀报声,轻笑一声道:“才过几个时辰,陛下去而复返,又是为何?”
                              “你说明朝有意抱琴来,虽然只是几个时辰,却已是第二日了。”
                              昭元帝被冰冷露珠一激,整个人逐渐平静下来,他大步走到屏风近前,犀利黑眸看向风屏风另一端的人影。
                              屏风所用之鲛纱似烟似雾,虽绣有繁丽暗纹,却仍是剔透冰辉,走到近前,连无翳公子头上华贵高冠的样式也看得真切,幽蓝珠穗略微露出,在烛光下发出迷离璀璨之光,一见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异宝。一身长袍随兴垂落,半截坠有羊脂白玉的扇柄也落在垫上。
                              如此剔透之纱,把剪影映得纤毫不差,却好似在真实面容上蒙了一层迷雾,也不知是纱料特异,还是术法所障。
                              昭元帝走到屏风前,这才打开轻软坐垫,与无翳公子一般随意倚坐,两人之间,只隔了一道屏风,仅有五步之近。
                              “你的琴呢?”
                              无翳公子自斟自饮,嗓音中还带着刚醒不久的睡意迷茫,也或者,他起床不久又多喝了两杯,颇有醉意了。
                              昭元帝默然无语,取下所负长条之物,打开缠绕的布料,顿时便见一具黑琴出现在眼前。
                              这把黑琴略显润光,仔细一看却是手把手抚摩了很久所致,木料并不名贵,制艺简直只能用朴拙来形容,实在显得不起眼。
                              “陛下所用之琴,也是如此特别啊。”无翳公子笑声低沉,好似迷茫的睡意仍在萦绕。
                              “这是我少年时代亲手所制。”昭元帝说话简直是惜字如金,但惟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原本自己怒意上涌,将投入怀中之人推开后,立刻便要疾奔出城,却偏偏在途经后侧偏殿的时候,想起了无翳公子的笑语叮嘱——明朝有意抱琴来!
                              那偏殿存放着自己一些古旧之物,尘封多年,却不能丢弃的物件……他在故物堆中毫不费力的找着了这一具琴,随即便鬼使神差的取走了它。
                              他的手指按上琴弦,才一两个音,变觉得黯哑涩手,这才恍然,自己已经多年没碰过它了。
                              黯涩的琴音,从他十指弹动间发出,神思飘渺间,好似回到十三岁时,自己把它递给羽织时,她惊奇欢喜的神色——
                              “羽织,这是我亲手伐来桐木,照着书中之图做制。”
                              “才见过一次就能完整做出来,阿聿你真厉害!”
                              那时,她欢喜的抱住琴雀跃不已,随即缠着自己弹给她听,那夜的月光疏淡皎白,照在秦淮河的烟柳薄雾,一对少年男女就那般坐在河边石阶上,痴痴的弹了一夜的琴,说了一夜的话。
                              下一瞬,只听铮然一声,他感觉到手指一痛,这才从过往的回忆中醒来——琴弦久未调弄,终于断裂两截,将他的手指也刺得流血了。
                              昭元帝目光一凝,这才发觉自己走神了。
                              他心惊之下,终究露出沉凝苦笑来——昨夜居然会遇见羽织,真真是料想不到……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思绪竟然又回到她身上。
                              他剑眉一挑,道歉道:“是我唐突了……”
                              “无妨。”
                              无翳公子放下了手中之杯,仿佛也触动了什么心事,长袖轻拂之下,玉杯叮然滚落在地,灯烛下一抹翠绿晶莹,显然也非凡物。
                              他坐直了身体,嗓音中带着怅然感慨,长夜初晓的此刻听来,好似也有复杂难言的心绪——
                              “我也曾经有一具这样的琴,亲手所制,多年不弹,前几日乍然翻出,却发觉已是蛛丝缠结,弦断声嘶,再不堪使用了。”
                              他的声音带着慵懒空芒之意,可能真的是醉了,“那一具焦尾琴,多年前我曾经无比珍爱,如今却是连见上一眼都不敢,生怕自己触景伤情,真是可叹可笑啊……”
                              他的声音带着轻嘲孤寂,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好似在这暗夜里,只能找刚刚相识的昭元帝倾诉。
                              昭元帝心中又是一痛,连忙敛住心神,低声道:“既然弦断难复,那只好下次由我长奏一曲,以博公子一笑了。”
                              无翳公子也随之一笑,“千万记得你的承诺啊。”
                              随着他长袖一动,另一只玉杯从屏后飞出,满满的斟了一杯,闪着琥珀般晶莹光泽。
                              昭元帝稳稳接了,一饮而尽,笑道:“真是好酒。”
                              他随即话风一转,“如此好酒,主人却在这自斟自饮了一阵,就为等待我前来,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无翳公子低笑一声,好似在嘲笑他的大惊小怪,“我之卜算,从不落空——你这么急匆匆去而复返,是否难以消受美人垂青,狼狈的逃到了我这?”
                              他随之哈哈大笑,仿佛亲眼见到昭元帝又惊又气,雷霆大怒的模样,笑声回荡在黎明之前,显得越发诡谲嚣狂。
                              “你怎会知道今夜有女子前来魅惑?还有,那个红色锦囊究竟是什么?!
                              昭元帝双眼一眯,眼中冷光一盛,骇人气势顿时震慑整个厅堂。
                              “哦?果真如此……‘他们’就这么着急,连一夜工夫都没耐心等,就直接向你下手了?!”
                              无翳公子的笑声,仍是那般神秘诡谲,他长笑一阵后停下,声音转为冷然刻薄,“你问我那个红色锦囊是什么——你自己难道一次也不曾闻见过类似的香味?!”
                              昭元帝一楞,随即,他想起自己为数不多的召幸妃妾时,也隐约闻到类似的香味,但因为太淡,既非催情媚药,也对身体无害,便以为是妃子之间流行的熏香了。
                              这次所闻到的,比平时都要浓郁香甜,香味也有了微妙的不同——好似越发摄人心魂……
                              他心头一震,随即反应了过来,“你是说,这香味有问题?”
                              “哼哼……幸亏你今夜及时从美人怀中挣脱,否则,只怕你这一生,也休想要有任何子嗣了。”
                              无翳公子再度发挥他刻薄嚣张的口舌,冷笑道:“那锦囊里的就是改进了方子的‘绝息梦’,只要再多嗅入一点,你所建立的王朝,从此就要白白落入外人之手了。”
                              他的冷笑声宛如利箭,瞬间刺穿昭元帝内心隐秘的怀疑,“一个生不出儿子的皇帝……嘿嘿,赠你美女之人,真是好算计,好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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