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盐湖因为溶了盐，定是混沌不清，可这方却是清澈非常，一眼见底。
秦聿的确也看到了湖底有若隐若现的金光。紧紧拉住丹离向那里游去。
越往下游湖水越冷，秦聿恐丹离受不住，便暗暗从经脉出输给她内力助她御寒。
谁能想到，这湖底，居然有冰雪山脉！
两人停在山前。
“不必再去看了。”秦聿用了千里传意将声音传给丹离，见丹离一副不解的样子，又解释道“这里原是姑墨境界，史书记载景渊帝国乱年间，姑墨王守城百日，终因内贼而城破。姑墨王与妻女合葬于万丈冰雪深渊。想来这便是那位姑墨王的陵寝。”
那位姑墨王早年因救主有功，得帝下嫁爱女，又只得一女，这一支龙气便再无相传。
丹离也不愿扰先人清净，只在袖中使了个符，封住了这龙气。
清韵斋未必能寻到这里，但以防万一为好。
丹离随秦聿向着深处静穆朝拜，也便游回了。北疆地形复杂，山脉众多，又因天寒异常，多为冰雪覆盖之地。故虽是有北疆十六国之说，但这十六国之间基本处于隔离状态，互相少有往来。
而这些所谓的国家，不过是些家族亲缘的部落聚居形成。在崎岖山麓间的平原温湿地段搭建房屋连为城池，组建军队，自封国号。
北疆人勇猛凶狠，以骑兵作战见长，但终究是人少马缺，行军不便。东陆自轩辕黄帝以来，朝代更迭数起，也曾有北疆国王想要问鼎中原夺一杯羹，却是领着精兵跋涉数月才抵达边界，卒士疲惫不堪难再前行，不得已而率军返程，在史册上留下一抹笑笔。
自此北疆各国与中原以朝贡关系相共存。历朝历代也没有皇帝考虑“浪费”钱粮来争夺这不毛之地。
秦聿此刻与丹离立在一处山峰顶端，遥望着远方在皑皑白雪间的星罗城池，粗粝的手掌紧紧握住随身的长剑，大拇指摩挲着其上的纹路，凌烈的风吹得他衣袂簌簌作响。
“魏国，晋国，这些解决后，也该盘算着北疆了。”
他语速极慢，却字字清晰，有断金碎玉之声。
“你想把北疆也纳进版图？这里穷的要死，那些蛮族人难打不说，统治起来更麻烦。上荒几千年也没有君主想要这里。”丹离语气轻快，仍是寻常清甜的音调。如今秦聿在国事上也不避她，不自觉地丹离也发表自己的见解。
秦聿哧笑了一下“打下这里又不是为了钱财，”蓦然，他面上浮现凝重之色，郑重说道“统一东陆大地，才是我想要的。”
统一东陆大地？
这可是连华夏始祖轩辕氏也未曾实现的愿望。
自上荒以来，各皇族无不是为了己身之利来征服各处，谁也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如今，草莽出身的秦聿居然一直想着，统一东陆？
丹离偷偷偏过头审视他，秦聿仍是眼观天际，未注意到丹离眼中闪过与平常丝毫不同的赞赏与钦佩的神色。
“以前我以为北疆十六国都是挨着的，现在看到了才知道自己真是孤陋寡闻了。原来都离那么远，中间这地方我要是占了，不也就是个什么王了？”丹离旋即又是笑嘻嘻拽着秦聿袖子，描述自己的伟大理想。
秦聿冷冷睥睨她，对于她的脱线想法见怪不怪。
丹离见他不说话，又自顾自叽叽喳喳“恩，我觉得你想法很对啊。这里不控制起来，有什么逃犯跑过来，随便往哪一躲，可就不好找了。”
没脑子的女人。控制这里是为了捉逃犯吗？
逃犯。。。


秦聿继续默然，不再说话。
良久，沉沉开口“不错。是不应该再让人逃到这里来。”说这句话时，他浑身散发出清冷悲凉的气息，令丹离心中也不觉为之一恫。
“我那母亲随父亲便是逃到这里，自以为不会被人寻见。结果不是被迫离散，却是自己后悔了。哼。”他轻蔑的从鼻腔里笑出声，周身的压抑也瞬间化散不见。
丹离这才想到，他以前说过的，自从懂事以来只记得父母整日争吵，太后每每言及，便是后悔来到这苦寒之地，受尽折磨。
“其实，我想，太后有段时光一定是很爱你们一家的。”不忍看他如此，丹离斟酌着语句想安慰他。“你那时年纪小，记得的也顶多是三岁以后的事。”
“是吗？”秦聿仿若陷入了回忆沉思之中，努力想要找到证明自己曾得到过父母爱护的片段。可浮现的都是母亲对着铜镜看自己因劳累风霜而不再白皙细腻的皮肤，进而对着父亲埋怨。父亲也是铁青着脸怒斥母亲嫌贫爱富，两人一来一往大打出手。从始至终，也没有关注过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看着两人的儿子。
吉光片羽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秦聿终究苦笑着摇摇头欲忘掉这一切。牵过丹离的手，携她下山。
他不知道的是，方才一瞬间，丹离也随他看到了那些场景，此番心疼不已，任他拉着，心底暗自盘算。
“到我去你小时候住的地方看看吧。”
丹离突然扬起笑脸，眨着亮亮的眸子，望定了秦聿。“隔了这些年，哪还有痕迹？如何去寻？”秦聿并不想再看到小时熟悉的生活环境，那里，没有爱与关怀，一直是自己心头最感到冷的地方。
“肯定能找到的啦。就顺着走嘛。”丹离不依不饶，坚持着。言罢又低了头委屈着，“我认识你的时候你都那么大了，我也想了解你以前的啊。”
那么大了。。。
秦聿皱着眉头嘴角颤动。早过而立之年的自己被一个小丫头称为，那么大了。怕是这世上也只有她敢这么说了。
他提步走出，又回头眷顾着丹离，生怕她跟丢“你既如此要求，便小心跟上，只是这里景色处处相近，我也不敢确证能否寻到。”
丹离掩了面容偷偷笑了下，急忙跑着小碎步锁定前方玄衣持剑的身影。
当初那老妖婆既然是心甘情愿与马夫私奔，就一定会有一段美好的时光。只是秦聿没有印象，若想得到那份记忆，就只能从老妖婆那里入手了。
估摸着时辰，感觉秦聿喷在脸上温热的呼吸变得均匀，丹离悄悄睁眼，转了两下眼珠，移开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从怀中取出一张纸人，轻轻吹了口气。
天都。御花园。
锦衣瘦削的女子立在一棵桂树下，将一粒粒荧光的珠子从瓷瓶中倒出，贴在树干之上。神情端庄肃穆，整个人在夜间看上去形如鬼魅好似要融入到这浓黑天地之中，唯有衣角流转的幽绿光华提醒着她的存在。
“以桂枝盈接阴月之气孕养蛊虫，青鸾姑娘不愧是技盖你师父的用蛊高手。”冷清的声音遥遥传来，虽是称赞他人的话语，却说得傲然。生生打破了原先严肃而诡异的气氛。
青鸾不动声色挥拂长袖，树干上的荧光须臾间消失不见。
“无翳公子深夜来访，又出言满是恭贺之意。有什么需要青鸾帮忙之处就直说吧。”少女丝毫不觉得自己此话对着常有阴狠冷傲之称的无翳说出有何不妥。
“哈哈哈哈。青鸾姑娘真是清灵透彻啊。我真是要越来越喜欢你了。”疾风悬过，白氂大衣的无翳来至青鸾眼前，轻佻地用食指勾起青鸾的下巴，面上仍是流光烨烨的海蜃彩具，唯有眸间露出嬉笑的神色，好似调戏姑娘的富家少爷。


青鸾伸手避开无翳，“无翳公子还是说来看看，青鸾能尽力自会相助。只是这世上还有你做不成的事，倒还真让我好奇。”
“也不是什么事，只是想从你师尊身上取一段记忆。想来这人选非你莫属。”
梦流霜不是好对付的茬，大战之前，丹离也不想和她先惹上。便让青鸾去，她总会少了丝戒备。
“取师尊记忆？你要来何用？”青鸾怀疑的盯着他眼睛，想从中发现一些端倪。
无翳仍是高高在上的神色，睥睨着青鸾“自然是有用处。你权当是我们合作的附赠品便是。”
呵。丹离心底嘲笑了自己一番。若是她知道自己如此费力是为了圆秦聿一个梦，不知道会不会笑话死。这种理由，还要装出高深，你不懂的样子去忽悠青鸾，真是衰透了。。。
“却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给师尊用个小蛊，你在这里自己收取罢。”青鸾莲步婀娜也不理他，径自往太后宫中走去。体态离远了看，更像一只蜿蜒前行的青蛇，平白让人生出寒意。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从太后寝宫上方便渐渐浮现紫色盘旋的羽光，丹离从袖口引出一只锦囊，念了个咒，那些浮光便倏忽一下，全进去了。
收好锦囊，丹离得意的笑笑。
如今有了记忆，只还需一件物事便可成事了。
不过，这件东西怕没有这老妖婆的好拿了。从古自今，似乎所有奇人高士都爱组建帮派居在风景秀丽的高山上，一来给人以不易探求的神秘感，二来想是山中灵气隽秀，便于飞升成仙。
这也不算什么，怪就怪在大家都喜欢在自己门派里设立个什么禁地。从押镖的到舞刀弄剑的，从皇家敕设的道观到闻名天下的大宗，个个有。好像这年头谁家没这个那就是落了风尚似的。
其实呢，这些禁地，无非是藏了派主私人敛的财宝，顶多是心法秘籍啊，至尊武器啊。
明明随身携带更安全的，非要放在那，不是等人来偷吗？
丹离对着面前高耸入云的九层宝塔暗暗思忖。
通体被金色篆文萦绕，顶端更是垂下七片流彩纱羽无风自动，好似要带着塔飘到天下去一般。
苏幕你们天寰宗可真是没品位，这么多年也不舍得换个禁地造型，怎么看都跟清羽斋那破地方的差不多。
腹诽归腹诽，丹离还没有忘记来这的正事。
收起身上各处的神念，一个旋身，已进到塔内阁之中。
上一任天寰宗主与天机宗主乃是道侣，故丹离经常随师父到这里玩耍。这个所谓的禁地都被她骗苏幕一起摸摸玩玩不知多少遍了。
白天就把那些天寰宗历代收集的宝物试验一遍，晚上就在各处设置陷阱等对方中计。所以有那么一阵子，天寰宗的弟子总能在睡梦中听到禁地传来悲惨的叫声，第二天定可以看到大师兄青着脸或者坡着脚来做早课。一旁天机宗来的那个小女孩捂着嘴眼睛闪闪偷笑。
轻车熟路，丹离一路行到第八层，转过重重叠叠的紫木箱架，停在一个镶满红绿猫眼石的八宝盒子前。
手指虚空一挑，那盒子便自动打开，显现出里面的一方明镜来。在夜间尤其光辉难挡。
和寻常使用的镜子不同，这镜子并没有固定的形状，而是看上去好似流动的液体，周圈被一条回纹雕刻的银带箍了起来。
就是它了，可以复原记忆场景的——毓澧镜。
丹离芊芊细指拂在八宝盒边缘，却并没有合上去带走了事，她，在等人。
倏忽，一阵寒风大作，蓝色幽光闪现，在这封闭的塔楼中更显诡异。
丹离嘴角浮出笑意，合上了盖子，更是拍打了一下衣袖，瞬息身后化出一层金色光罩将蓝色鬼气抵挡在外。


苏幕，你终于来了。
“私闯禁地，觊觎宝物，你是真当我天寰宗无人之境吗？”阴冷狠辣的语气伴着不输给语气的杀招冲着丹离袭来。
而被攻击的少女却并不在意，仍是女儿家爱美一样，捋顺了鬓发，翩然转身，那招招杀气竟不能伤她分毫。
“苏幕啊，不要一见面就欲致我于死地一般模样嘛。太伤和气啦！”丹离言笑晏晏，甚至伸出手好像是要握住苏幕。“不过看你最近法力大增啊，我隐了神念却还是被你寻着。”
苏幕这厢冷笑着收了术法，卓然独立，唯有那只蓝玉鬼面的扇坠来回晃动，更衬得整个人萧瑟清寂。
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你的神念了，而就算你失去功力，只要没死，你的气息我一样辨别得出。
丹离看苏幕不语，又出言道“我也没有要偷啊，我是打算找你借的，这不是天色晚了，怕搅了你休息。”
苏幕望着她眼中越发疑惑不解。她何时这样弱气势，讨好一样和自己说过话了？
小时候没她脑袋活被耍的团团转，后来术法又比不过她，吃尽苦头。好不容易等唐国覆灭那日眼看占尽上风，却被横空杀出的昭元帝差点射个透心凉，还白白把丹离赔给了他。
每每思及此，苏幕总是恨得牙齿痒痒，气不过一剑劈了秦聿，抢回丹离。
“而且不白借，便当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从天寰宗偷偷拿东西终究不可能，丹离也不想和苏幕因为一面镜子又打起来，莫不如给他一个好处罢了。
“哼哼，人情？”苏幕执着扇子一步步向丹离走近，嘴角的笑容越绽越大，妖孽魅惑，他用扇子挑起丹离的下颚，望着她闪烁明媚的眼眸，缓缓低下头，在离她不到一尺的地方停下“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么？
无端生起的风吹动苏幕散落的长发，一缕一缕盘旋着绕住丹离，更与她披在身后的头发纠缠一起，难舍难分。
霎时间，一室的旖旎与暧昧。
废话，我当然知道，从小到大你不就对我有想法吗？要不然我今天怎么用了本身，不化无翳的样子？
这般压迫与危险之下，少女却不见慌张，也不退避，她笑着开口“啧啧啧，苏幕啊，你说你身为一代宗主，整日里尽想着那淫秽之事。哎，怪不得术法老是不见提升。心境不纯啊。”
苏幕听得话语，气得眼角抽搐，终是太了解她的性子，怒笑着又逼近一些“如是今日得以实现，那过后可便纯了？”
“哎，怎么就不听劝呢？也罢，我就当整日在秦聿那腻烦了，也出来寻个小相公换换口味吧！”这般大逆不道，惊世骇俗的语句被丹离随意的说出，言罢，她还调戏风尘女子一般，用手背轻轻摩挲着苏幕的面颊，更伸出大拇指按住苏幕细长的眼角。
“哼，这一招你也不嫌用烦。今日你既送上门来，我若不消受，可真是对不住你了。”苏幕缓缓低下头去，用细长的手指拂开丹离面颊上的碎发，冰凉的吻落在丹离嘴角，两人都不觉一阵激灵。
丹离便也随他轻然合上双眸，笑意渐深，柔胰攀在他腰间，这般袅袅弱弱的姿态，丝毫也看不出平日里的嚣张来了。
一时，这幽静的禁地里，白衣的少女，蓝衫的少年，相依的身影，衬着背后各色隐约漂浮地的仙气，便好似纸上的画面一般，美好的容不下一丝声音去打破。。。
也许只是须臾片刻，也许，是一生般漫长的光阴。
天寰宗的禁地，好像从这宇宙洪荒之中决然脱离了出来，再没有岁月荏苒。一瞬，或就是千万年，一息，或就是亘古不变。


苏幕此刻便觉得，有那么多时光的碎片从身旁毫不停留的滑走，看不清都是些怎样的片段，只觉得手下搂住的这名少女，在那些片段中闪着淡淡的金光。唇下是她滑润的冰肌，鼻尖留恋着她身上的昙香，多少次幻想过的场景，如今，竟是实实在在发生了吗？
怎的这般，难以相信啊。
苦笑着，他退后了一步，两人之间霎时多出了三寸的距离，却是，不敢再走进的三寸。
丹离不解的睁开了眼睛，定定忘进了苏幕幽深黑魅瞳中。
好像怕她的眼神，又好像掩饰自己的窘迫。苏幕哗的一声甩开扇子，画满牡丹的纸扇让气氛里陡然多了一丝好笑，“你这样一定有什么谋算！”
丹离看他说完又转过身去，整理佩戴，不觉一愣，又掩着嘴笑出声来“苏幕，你真是丢死人了。原来你就喜欢的强的，我现在不反抗了，你就没兴致了。噗~~”
“哼，不过是面镜子，便借你了，记得用完放回来便可。下次你输在我手里，我再绑了你丢到床上！好好折磨！”
他这样说的，丹离更是笑弯了腰，半晌平复不了。
苏幕啊苏幕，终于看到你和小时候一样幼稚的一面了。
原来说的那么狠，还不是被我打败了气愤之言，如今我任你鱼肉，你反而没了应付的法子了吧？
“如此，多谢了。”
丹离旋身凌空而起，化作片片光羽，消散不见。
真的是，当成自己地盘了啊！来去自如到这般地步！可气可气！
苏幕望着隐入夜空的光羽又莫名涌上一股怒气，就应该直接扒了绑床上的！这样的机会，怕是不会再有了吧。。。
徒自笑得凄凉，以前再多的狠毒，也不过是掩饰了。连自己都没看清吧。对她，到底要如何啊。。。
摇摇头不再去想，绕过层层的架子，一步一步走在吱呀作响的木板上，身形渐渐化为虚无，遁入黑暗之中。。。
这厢丹离回到北疆雪原，满眼银色中，唯有一抹青灰的色彩，天还未亮，星辰微弱的光亮下却也让那里，有着温暖的光芒。
丹离脸上溢满笑意，身体穿过青灰的帐篷顶端，躺在秦聿身侧，枕过他手臂，又偷偷看着他睡得安稳，傻笑一会，阖上眼了。
这一夜累的，我亲爱的睡眠啊。。。“好困呐~干嘛叫醒我？”丹离揉着朦胧的双眼，打着哈欠，一脸不情愿的埋怨着那个扰人幽梦的家伙。
为了你我可是两夜没怎么睡啊，怎么这样的嘛。。。讨厌。
心底愤愤不平，可是还只能自己忍了，哎，我览的是什么差事。。。
“清早走快些，太阳出来了，晃得你眼睛疼。”秦聿别过头去，不理她一副撒娇的样子。双颊微红，眸光清冽，直会让人看得心神荡漾的。
两人收拾妥当，便一路往西行去。
丹离自是闲不得，一只手紧紧拽住秦聿袖口，一只手还要编织繁复的纹络，把两人的方向硬生生引到昨夜布置妥当的处所去。
终于，有点点银紫色的光芒在视野里出现，又凝聚成一丝丝，仿若从皓如星河中扯下来的一般，落在一处茅草搭建的院落里。
“你看，那边好像有人家！”
秦聿顺着那支纤细柔胰望过去，却霎时虎躯一震，整个人呆在了远处，一动不动。


脚疼便要买双楠木底镶满珍珠玉石的羊皮小靴，而鞋太闪亮，怎么着也得配件云锦的裙衫吧。于是这样，空落落的鬓发就显得不合时宜了。待插了满头步摇金穗，这来回折腾，人便饿了。
虽只是边疆小城，却不负晋国美食处处的声誉，除了街巷的新奇吃食，还真有几家大酒店的分店。想是边疆人流来往密切，北疆百姓生活又艰难，但是畜牧业发达，也经常有携家带口来晋国做生意，自然想享受一番。
还有丹离这种怎么也吃不够的人，捧场。
秦聿早已吃不下任何东西，但眼观一旁的小女人还兴致勃勃吩咐着小二继续上菜。
到底是什么构造，才会那么能吃。
两人溜溜转转，已是黄昏时分。丹离老早就看中了一家布置精美，一看就是高档场所的客栈，这正领着秦聿往那走去。
“不用去了。”
“恩？”前方带路的，浑身闪闪发光的人不解的扭过头。
“因为。。。没有钱了。”秦聿把那个神奇小袋子头朝下抖了几抖。
“薛汶！你个抠门！”丹离骂上了钦天监同学，多放点钱怎么样？又不是你的。
其实怨不得人家，是你，花的太快了吧。。。
“那怎么办？”
秦聿半点没有感染到丹离的怨念，斜着头望她，说道“一路走来不是有帐篷么？薛汶附了结界，又没有人能看到。”
您的意思是——
我们随便找个街角，就这么露天，嗯，睡了？
丹离狠狠咽下一口唾沫，努力消化着这个现实。
原来盘算着，昨日逆天复原已过世事，虽然借了清醴镜的法力，但终究是耗力巨大，今日无论如何要从秦聿身上连本带利捞回来的。
吃是一方面，可这只是精神上的啊，最主要的要等晚上啊啊。
就算，别人看不到，也听不到。
就算，自己心理素质好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就算，真的开始以后，自己估计也担心不了上面这些个问题。
但是，但是，还是不可以啊！！！
丹离不自觉拽上秦聿衣袖一角，诺诺言道“我不要，我要住客栈。要住有软绵绵大床的客栈。”说罢，便只紧紧攥着，再不言语。
那意思就是，你媳妇这样说了，你看着办吧。再苦不能苦媳妇，再穷不能穷那啥啊。
可是，显然，丹离高估了秦聿对女人心思的理解能力，他军中出身，向来对物质并无太多要求，就是泥泞不堪的沼泽亦可倒地过夜，十几日在马上不着地的行军，累到可以闭着眼继续前行，这般经历，如今睡睡帐篷又有什么？“只暂且委屈一下吧。”好在他还知道要好言劝却。
丹离垂首略作思量。
只是没钱而已，本来随便抓几把也行了，可是却不能。
但是，就算挣钱对自己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吧。
话本小说里怎么介绍的来着？
去妓院？为某某过期名妓编排惊为天人的舞曲一支，然后一战成名，老鸨自动让位。。。单不说人家莫名其妙为什么让你编曲，就是身旁这位，只听自己说，也会直接一掌灭了自己了事，省得丢人现眼。。。
去酒楼？该酒楼有一位财力强大的幕后老板，但是经营不当，急需经验人士前来救场。于是自己挺身而出，制定一系列改革措施，终于让酒楼再回以往气派，还附带和老板。。。恩恩，后面这段不要啦。问题在于，这里的酒楼个个生意兴隆，日进斗金的样子，做什么找自己。。。
还有什么呢？还有什么呢？


“嘎？”
废帝六年伊始，金陵城的上元节依旧是流光溢彩，来往人流不绝。幻彩层叠，雾色茫茫，十里长街美丽繁华的好似仙境。
当真是偏安一隅，目无天下大势啊！
斜抱着长黑布袋的青年男子倚在酒旗下的廊柱上，嘴角轻啜着刚沽的烈酒，眼神中透着淡漠和转瞬即逝的一丝轻蔑。
东齐、南楚如今都有起义军出现，这些诸侯国却一个个作壁上观，竟连最简单的道理——唇亡齿寒都不懂么？！
不算崛起阡陌之中的各路草莽，那些名阀大族也早已按耐不住，或暗中协商支助义军，或直接明目张胆，索性组建自家兵马。
顾氏，自然无所例外。
想起十年前罔顾自己，登车远去的那个“母亲”，男子只觉得那本该性烈灼身的酒，也仿佛含满了三九寒气，如一道道冰凌插入肠胃。
这世间，还会有更凉薄的亲情吗？
可是，上元佳节，自己还是风尘一路赶回金陵，到底为哪般？
男子嘲讽一笑，起身欲离。
“你真的会请我吃粉圆吗？”幼嫩清脆的甜甜童声响起，好似化出了这虚无人世，直传到男子耳边。
来不及反应，身体已不由自主转过。
只见一个中年女人提了裙裾半蹲在一个约莫五六岁大的小女孩面前，一副慈祥可亲的样子，伸出手正想抱起小女孩。
什么时候竟有如此明目张胆拐卖幼儿的了？
秦聿看得分明，那女人眼中闪过的无时无刻不是算计，小女孩脸上也是“我不认识你，但你要请我吃东西好高兴”的傻样儿。
女人伸手的动作轨迹中冷不防冒出一只长黑布袋，当了去路，不禁怒从心生，
是那个坏我好事？！
她抬眼望去，正打算呵斥出声，右手却不自觉抓住了布带尾端，又冰又硬，棱角硌人
——赫然是一支枪头！
女人陡然一惊，又定睛打量了布袋主人，并无杀气逼人，却端的让人畏惧。
她讪讪松了手，讨好似地笑着，趔趄退了两步，迅速隐到了一旁小巷中去了。
秦聿也不再言他，收了布袋，径自离去。
行了数步，他心下奇怪，明明无风，为何衣衫下摆一直在身后？
低下头去看，饶是淡定如他也吓了一跳。
方才那小女孩紧紧抓住自己衣角，一张小脸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眼角挂着泪珠，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此刻正瞪圆了眼望着自己。他无奈蹲下，少见的温柔，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道“小妹妹，莫不是与家人走丢了？”
“呜呜，你吓跑了我的粉圆，你要赔我！”吸吸鼻子，理直气壮的呵道。
秦聿不禁大汗，感情这傻丫头是只顾着惦记着吃食，人家要卖她也不晓得？
也罢，他懂什么呢？带她去吃粉圆暖暖身子再寻他家人也好。
“好，走吧！”秦聿应了下来。
可那小女孩却又挂上了一脸愁容“大叔我走不动了，你抱着我好不好？”
什么叫蹬鼻子上脸，秦聿这番深切体会到了。
认命得环着她搂在胸前，小女孩忙着攥住他领襟生怕摔下去，却也不忘对他甜甜一笑“大叔你真是个好人！”


从可怜的哭到讨好的笑，这丫头变脸的功力真是强。
秦聿望着胸前的小女孩，粉色的对襟小袄，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却能看出有了不少年头，像是从旧衣裙上裁下的布，绣着银色海棠的地方，隐约是用于遮盖的补丁。
小脑袋上团了双髻，扎了飘带，到是精心装扮过的。
也许是富贵人家并不受宠的孩子吧。
这样一想，秦聿多了几分心疼。
小女孩似是极怕冷，一个劲儿往他怀里钻，他只好又加大了臂上的力道。
金陵城的粉圆摊子不少，但真正称得上是金陵招牌的，也只是一家桂记。
把小女孩放下，他似乎还恋恋不舍，蹭了几下，亦步亦趋跟着自己到柜台。
“要一大碗。”从袖中掏出五个铜板拍在桌上。
掌柜的看了看钱，又看了看秦聿，小心翼翼陪着笑说到“客官，您这。。。嘿嘿，我们这涨了价格，五个钱的是小碗，大碗的话您还得再添两个。”
自己一走六七年，如今连价格也弄不清了。
掏出两个扔下，快步领着小女孩走到一处桌前，因着刚才的事有些不好意思。
“大叔你是金陵人吗？”
“嗯。。。算是吧”
“你也爱吃粉圆吗？”
“不爱”
“哦，我还以为你只要一碗是因为钱不够呢！”
“。。。。。。”秦聿深深的受伤了。“哎，您的粉圆，慢用！”小二的适时出现缓解了尴尬。对面小女孩便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吹凉，又吸溜这咬进嘴里吞下去，幸福而满足。
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可真是挺好看。无怪那人贩子一眼看上。
秦聿暗暗观察她的吃相，又心底叹息，只这吃相，太不雅了。。。
“大叔你也吃一个吧！”圆圆的白色东西递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思量。
看他不说话，小女孩又道“我已经吹凉了哦，不烫口的。”
其实心里一个也舍不得给别人吃，但这个大叔给自己买的，所以还是可以忍痛给他一个的。
秦聿看他坚持，只好张开嘴含下那只粉圆。
恩。。。
恩。。。
热气腾腾的蜜豆馅流进口腔，顿时一阵火烧火燎的痛感。
这丫头，确定，已经，吹凉了吗？！！！
秦聿面容瞬间僵硬，又看他还期待自己吃下，便忍住了喷出的冲动，艰难地咽了下去。又连忙扭开水囊咕噜灌了几口。
但他忘了，水囊里装的是方才未喝完的烈酒。。。
于是，从口腔到腹部，都好似在开水中滚了一遍。
这小丫头，莫不是专来克自己的吧？还一副天真无知的样子？
“大叔你叫什么呀？”
“我姓。。。晴。。。”嘴中的疼痛导致他说话已含混不清。
“晴大叔，我叫小离。你住哪儿呀？”
“我。。。在外。。。说（学）艺”
“学什么呢？”小离神奇的听懂了。
“昌（抢）、剑”
“那你一定很厉害，以后会统领三军哦！”


只是，还未等她收回表情，身子已因着避痛，在头发的牵引下自水中“哗啦而起，顺势带出的一串水花和玫瑰瓣洒向空中。
芙蓉出浴，春色旖旎。
但目前当事两人显然还没心思注意这点，秦聿紧紧把那一捧青丝握在掌中，方才的面糊全黏着了丹离发上。
“你如今是愈发恃宠而骄了！这一句劈头骂下，许久不见的压迫感立现，丹离隐隐觉得有秋后算账之势，暗暗吞下几口唾沫。
“在宫内，君为臣纲，出了宫，至少还有夫为妻纲。”秦聿缓缓的说着，一旁被揪了头发，明明处于下风丹离却鄙夷不已“昭元帝也谈三纲五常？说出去只怕要让天下人笑话的。
但丹离见风使舵的功夫可是一等一，眼珠一转，立马又摆开最熟稔的讨好架势，小手轻轻拽上秦聿腰间的布带，来回以固定的角度摆动，垂下眼帘，糯糯道“我知错了，你罚我吧。
秦聿看不透他那点小伎俩，嗤笑一声，偏偏又极受用，见不得她这小可怜儿样，叹了口气，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当真是栽在这小丫头手里了。
“以退为进？说说吧，错哪儿了？
“我。。。我应该让您先沐浴，然后一旁服侍的，不应该让您大驾去团面，我。。。”
丹离一句一句掰着手指头甚是认真，浑然不觉那两道投在身上的目光变得越发灼热。
“恩。。。许久不见他说话，丹离终于抬眼望去，秦聿两只眼中跳动着莫名的火苗，面部线条和以往相比，有了微妙的变化。怎么了？
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丹离只觉一阵天雷滚滚。。。
下一息，手臂已快过神念作出了紧紧抱胸的经典姿势，两只还在水中的腿亦不自觉并拢，只还差尖叫“啊。。。。。。。。。”少女深夜沐浴遭窥——这出戏便齐活了。
可显然，她没有这个机会了。
人直接被抛起扔床榻上，张牙舞爪，负隅顽抗的四肢直接被另一具滚热的身躯强劲压下，正想开口，却被封在了口腔里，话语含糊不清。
从床头到床尾，再从床尾到床头，丹离终于瞅准了一个机会，从秦聿身下钻出，一张小脸红得像她最爱吃的阳澄蟹，大口大口喘着气。
真是，憋。。。憋死我了！
为什么从古到今都没有开发换气符的呢？该多有市场啊！绝对的商机啊！
丹离为自己灵光一现洋洋得意，冷不防余光瞥到了黑着脸，明显是欲求不满的秦聿。
咬着食指，蜷缩在一角，低声恳求道“先吃饭好不好？我。。。没力气了啊。。。”
开什么玩笑？你也不看清楚状况。一丝不挂，赤裸裸的抱着双膝缩成一团，黑发湿漉漉的缠绕在脖颈间，欲绝还羞的表情。。。。。
“没关系，我有力气。”
“。。。。。。”被秒杀了。。。。
“不要。。。啊。。。啊。。。。啊啊啊。。。
这丫头，没力气你还叫那么大声？
丹离全然落败，只好同情起他物来安慰内心：多好的雕花梨木床啊，你现在也一定和我一样疼吧。会不会被皇散架啊？
这丫头，还分神？
秦聿气的咬紧牙，便只听得一波高过一波的尖叫声。。。所谓要当晚膳的粉圆已成功晋级为夜宵了。
此时丹离浑身气韵充盈，只是腰酸腿酸哪里都酸，她执着一把大汤勺，搅动着锅里刚下的粉圆，淡定的享受昭元帝的贴身服务。


秦聿正用一方白巾给她洗洗擦着头发。要赶紧，还不能弄疼她。
显然食饱餍足的秦聿心情很好，而且方才是因为他忘记才把一手的糯米面全糊在了丹离头发上，事后，怎么也梳不开，小丫头疼的乱叫。
“恩，熟了，”丹离利索的拈起一只青瓷小碗，舀起香喷喷，腾着热气的粉圆，殷勤送给身后人。
那人置下白巾，结果玩，却只微蹙了眉，道“我不爱吃这个”
不是不爱吃，是不想再被烫到啊，那挥之不去的阴影。。。
“嘤嘤，我累死累活伺候你，你居然说不吃哎。”丹离边娇嗔变假哭，演得不亦乐乎。
秦聿一听，霎时头皮发麻，只得仔仔细细吹凉了一个，放到嘴里，小心咬下，恩。。。
不烫，这回真的不烫。。。。。。
但是谁能告诉我那个几乎要把我的牙硌掉的是什么东西啊啊啊！！
“你在里面放了什么？！”嘴里的东西吐也不是，咽更不是，含糊不清问丹离，却怎么也少了平日慑人气势。
丹离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偏着头骨碌一转，恍然道“啊，你是吃到了铜钱对不对？真是可喜可贺啊！”
秦聿这才以衣袖做挡，拿出了东西，果真是一枚印着“昭元通宝”的铜钱。
“这是我们那里过年的风俗哦，预示你来年财运滚滚”
只有你才爱财源滚滚吧。。。你觉得我需要吗？。。。
“这样的话，我把这好运送给你了。”
就算送的话你也要送点天子真龙的气韵好吧？小小的财运送什么送？
丹离颇不领情的撅起红唇，腹诽着。
一时，满室寂静，空气中的热气慢慢有了凝结的趋向，气氛略显尴尬了些。
“你那阿姐如今在那呢？”思前想后，秦聿挑了一个话题打破僵持。
但见丹离脸上瞬息敛去所有表情，眼睛里不停闪过一道道利光，又在更深处汇聚成漆黑的漩涡，一圈一圈，透出凄苦，痛及骨髓的疼，和意欲吞噬一切的狠绝。，
“阿姐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句话轻轻出口，明明云淡风轻，甚至到了轻柔的地步，却让秦聿心口一阵绞痛。
“阿姐，是替我死的。”
“谁做的？”
丹离好像并没有听到这一句，不自觉过去握住他的大手，这样传来的些许暖意，方稍稍抵过了五脏六腑间盘旋的寒冷。
“你告诉我，我必为你亲刃此人！”
这一刻，随着字句铿锵坚定的话语说出，消失许久不见的王者气度重回他身上，这是作为天下之主给他的承诺，亦是，作为男人，许诺给心爱女子的诺言。
丹离仿佛极度震惊，双肩颤抖，索性直接扑到了他怀里，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先遇见你？”
“什么?”秦聿显然没有听清。
“没什么啦，那些天杀的没脑壳的坏人，早就死光光啦，坏人嘛，什么遗臭万年，活不久才对。”
他又蹦跳着说恶毒的话，好像刚才那个杀气微露，仿佛孤山高雪般孤寂冷然的女子，不过是秦聿的错觉，丹离还是那个傻呼呼，贪吃爱财的丫头。
他幽幽叹了口气，把丹离搂着，再不出声，却心知那丫头已是清泪涟涟了吧！强撑着装作不在乎，也不愿同我说，但总有一天，他会和自已分享这个秘密的。秦聿如此笃定。
为什么，没有见遇到你。


“嘎。”掌柜话结。“这。。这不是为了镇。。。”
“好了好了，几百年也卖不出去的玩意可巧是有我慧眼识玉。喏，”丹离取下腰间绣囊，倒出了几块碎银子和几个铜板，她捏起一小块“这够了吧？”
“您。。。您这是要我喝西北风去呀。”掌柜作势大号。
“那就再添一块。剩下的我还要去聚云坊吃五色云丝呢。”丹离撇着嘴，颇心痛的又拈起一小块。
掌柜的先是接过，后又擦了擦汗，犹豫道“其实。。。其实就算您不买这石。。。宝玉，那些钱，也不够去聚云坊的、。。。”
气氛骤寒，掌柜的忙由活络着说“哎呀，何必去那里呢！东坊有家小摊名唤‘青云食肆’的，五色云丝做的也是一绝，虽然不比聚云坊，但也有自己的风味呢！您在那要是吃的口干了，还能去隔壁来一碗酸枣汁，要嫌吃不饱，一份油泼面，半张酿皮拌了料，包管您。。。”
秦聿重重咳了一声，这才止住了眉飞色舞容光焕发的掌柜，一旁的丹离早是恨不得扑上去大喊“原是同道中人”了。
“价格若是谈妥，就走吧。”
丹离撅了撅嘴，低头跟上，也不忘回头冲掌柜说句多谢。
她感受着手心里那块玉石因和腕上手钏相近而传递出的温厚气韵，心下明了。
原来竟和自己那块是一对，无怪流落至此，也无人察觉了。
她心念凝结，那块玉便瞬间化作了一顶端正的发冠，其上的夔龙繁纹，浑然天成，丝毫不见雕琢之痕迹。
“阿聿”丹离唤住前方那人，巧笑倩兮，伸出发冠，道“我为你戴上吧？”
秦聿挑着眉，先是疑惑，旋即轻笑出声，弯下身子“难为你舍得送我一件东西”
丹离踮起脚尖，扶开他两鬓碎发，小心翼翼将发冠卡在发髻上，叉紧了。
她目光中的温柔，举止间流露的爱恋，是她从未给过他人的。
天际翻卷的乌云，耳畔呼啸的寒风，来来往往裹紧了毡帽的行人，街道两旁青砖飞檐的店铺，而这两人，定格成男子倾下身去，少女轻扶住了他发冠的剪影，总总交织相缠成世间再无它景可比的朦胧柔情。
丹离退后两步，端详一阵，弯了眼睛“挺配你的。”
“为什么觉得如此眼熟？好像。。。”秦聿思索着，道“与国师的式样极为相像。”
“恩。。。”丹离略有心虚，咬着下唇瓣，忽又顿悟状“那国师的眼光不错哦。”
“算了吧，国师要是知道和你眼光一样，还不得气死。”秦聿冷冷打破她的泡泡，却难掩眼中的纵容与宠爱。
手不自觉覆上发冠，那只握过抢剑，执掌天下的手，此刻却在不经意间透出谨慎小心，生恐碰坏它——此生再珍贵不过的礼物。
他垂下双臂，环在丹离腰间，把她拉至身前，拥进怀里，下颔抵在她发顶，缓缓吐出二字“谢谢。”
谢谢你，真心实意为我好。
谢谢你，让我站在凌绝天下的至高位置上， 却仍有你伴在身侧，所以不会孤寂冷漠，谢谢你。
简单如斯的二字，却胜过世间任何情话，如同寒冬清晨的初阳，丝丝缕缕，萦绕在心房周围，散送着暖意。又好似最不值钱的白糖糕，没有复杂珍贵的配料，却可以在填饱肚子之余，留下齿唇清香。
丹离温顺的伏在他胸前，双手在他身后相扣。
这般缘分之下得到的灵玉，注入了法力，危急时刻可护他安全。且与自己的互为阴阳，也可随时感知他的情况。
复仇的路上，你这把利刃我是一定要借的。只希望，你不要遭到任何一位术者的暗算，可以安然无恙度过这一切。。。。。。
“表妹？”
了无几人的街道上，逆光走来一位衣袂翻飞的男子，打破了这痴缠的景况。
黑发绾在金冠之中，月白镶毛的棉袍，却硬穿出了修长挺立的味道，做样子执一把芍药骨扇，随着走动，一枚蓝玉鬼面的坠子摇晃间流转着魅光。
饶是淡定如丹离，看清来人，也不禁腿脚一软，生生打了个趔趄。
苏。。。。苏苏苏。。。。苏幕？！！！
你作甚么？
如果是大战前最后的安宁，那么，不能少了我的那份。
你抽哪门子的风啊？还有，叫什么表妹？我明明比你大一岁好不好？！！！
哼，有其他人知道吗？有吗？
这两人目光激烈交锋中，殊不知一旁的秦聿早已看得心中极不是滋味。
而苏幕也盯住丹离紧搂在秦聿腰间的小手，恨不能从眼中射出暴雨梨花针，一蓬一蓬戳过去。
丹离不再理他，又收了收双臂，仿佛游乐倚仗，正打算以“你认错人了”直接解决掉。
却不料秦聿抱上拳，冲苏幕行了礼。
他一眼就看出对面这小子对丹离绝对绝对有非分之想，而且显而易见，两人旧识。
这样想着，脸不觉黑下三分：觊觎我的女人？看我怎么解决掉你这个情敌？！小白脸！
而苏幕虚受一礼，感觉的空中凝结的杀气，也毫不改色。口中称呼着“皇帝陛下”却半点敬畏的意思也无，只简单拱手回礼。
“我与表妹一别数年，不如由我做东，往聚云坊一叙吧。”
明明是邀请的话，从苏幕口中说出，总是桀骜不驯，甚至有命令意味的，秦聿，不会生气吧？
丹离小心肝被提了起来。
哪想秦聿微点了头“好。”
“请”
“请”
秦聿拉开了丹离与苏幕并排走在前列。
丹离只觉抚额无力，欲哭无泪：小苏同学，皇帝大叔，你们两个大男人到底搞虾米搞虾米啊啊啊啊啊。。。聚云坊，顾名思义，是一家以做五色云丝驰名的酒楼。
可如今，丹离望着桌上似乎还腾着热气的，金黄焦脆的外皮下包裹着黑色褐色丝状物的所谓“五色云丝”，不解，很不解。
不是说是各色蔬菜夹在薄如纸的面皮中的吗？可是我眼前出现的是神马？
“怎么不吃？”秦聿揉了揉丹离的发顶，问道。
“黑店。骗人。不是这样的。应该是五色啊五色。”
“表妹，莫怪。想来表妹你所听说的是最初五色云丝的样子。这原本是王宫御膳，用料处处讲究。后来传至民间，因晋国地处西北，气候寒冷，一般很难有蔬果种植。所以百姓便用常见的牛羊等牲畜做成肉丝以替。酱汁也换了辛辣的味道，御寒为效。你倒也可以尝尝。”苏幕轻轻摇着骨扇，娓娓道来。
丹离是南方人，自幼爱吃带点甜头的饭菜，对于辣味，一向避之唯恐不及。如今看那桌上，卖相倒是很诱人，但决计不愿去吃的。
“我不想吃了，吃其他的了。”她象征性夹了周圈的菜色放到碗里。


作者：宸月琉瑾
（三）羽殇记
晋国世子府，白日里喧闹终于散去，紫黑两色的宫殿间，点缀了红绸，烘托出了喜庆的气氛。
恒公子辞别最后一波宾客，已是醉了七分，却还记得昨日丹离赠与的物事，急忙从书房取出，赶到新修建的别院。
宫人见了他，均悄然退去。
房内羽织早自己掀了盖头，除了嫁衣，一身月白，与新婚之喜甚不相搭。
见了恒公子，她也只是微微点了头，好像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圣女一般。
恒公子看她这副作态，心下生恶。只想回到新纳的，酷似丹离的娇妾那里。
不得不按捺下反感，道“你既是我妻子了，我也自当把祖宗传下的宝物与你。你且过来，我为你戴上。”
龙章凤姿，俊美儒雅。
羽织冷冷打量他，心中却起了波澜，若能托付半生与此人，护了清韵斋，也不失幸运。
不疑有他，羽织莲步微移，恒公子却并不如想象中的温柔，慌忙拽过他皓腕，清脆的一阵金属撞击声，一只暗光流转的手镯已紧紧戴在她腕上。
无尽的术法之力全被涌到手腕处，那只小小不起眼的镯子，像是无底的黑洞，吞噬了一切。羽织只觉一点真气也提不起了，脚底虚浮。
“这。。。这是迷金？！”
“你术法高深，恐在晋国伤人性命。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非担心你肆意用法力，丹离送的东西，怎么舍得给你？
“你我既为夫妻，又如何要害我？”羽织怒目而视，恨不得撕了眼前这人。术法的流逝，无力挽回，弥漫而发酵的恐惧，盈满了整个身躯。
“今日大典你也累了，休息吧。”恒公子并不答话，转身便出。
第二日，宫里派来收喜帕的嬷嬷，将素白的帕子一层层叠起，深深望了羽织一眼，不加掩饰的鄙夷与轻视。
那位名叫燕雪的姬妾来见礼时，羽织正靠在贵妃榻上，还未从失去术法的回忆中回神。
淡淡看过去，心下惊悚，那人眉目间尽是丹离的影子。
凭什么她一个心狠手辣的妖女，骗走了阿聿的心，却连自己安身求全的恒公子也不放过！欺人太甚了吧？！
她看向跪在门口的燕雪，恍惚是丹离在那里。
和那天一样，故意穿了紫色的衣裙，在秦聿耳边娇声说有孕了。
察觉到羽织不善的目光，燕雪暗自扯笑，这种老女人，虽然保养得当，看上去年龄不大，公子还是嫌弃了不是？新婚之夜情愿来自己这里。
“姐姐刚来府上，想必还不是很熟悉。不如让燕雪陪你四处看看吧？”
犹沉浸在悲切中，不觉被燕雪拉到了花园的池塘前。
燕雪悄悄抬起玉足踏在了羽织的裙摆上，不及反应，羽织整个人便摔进了池塘中。
张口喊救命，腥臭的塘水便灌了进来。上身的夹棉对襟小袄，此时如死神的手，死死拉住他向下坠。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快去换身衣服吧。”再次有知觉，是被人甩到了地上。
抬眼看去，恒公子拉住燕雪，唤她“小离”。
“公子，真的不是我推他下去的呀。”
“我知道，他不过想陷害你。你以后离他远些。”
徒自换了衣衫，浑浑噩噩出了世子府，毫无目的的乱走，却因视线中突然出现的人而蓦地僵硬了四肢。
是。。。。。。。阿聿？
他是来救自己，带自己走的吗？
总是明明白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幻想。
她急切走过去，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那人，生恐这是梦境，一不留神，一切都不见了。
秦聿不经意回头，眼神好似看看到他有所变动，却又好似并无波澜。
但下一瞬，羽织确定他看到了自己。
秦聿掀起大氅一角，侧了身子，将娇小的女子紧紧护在怀里，却是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声线柔和，让人几乎不敢相信是出自他之口。
“晋国极寒，你小心切莫着了凉。”
女子吃吃笑道“喂喂，果然爱吃甜的人都是小心眼哎。人家卖粉圆的大爷不过是看你衣衫单薄，所以还当你穷困潦倒。你不用买个价值连城的貂毛斗篷穿吧？我们两个怎么会着凉生病呀？不过话说回来，我看你压根不是担心我，是担心我肚子里你儿子吧？！”


———————————宣布，贴完！———————————
电子书下载地址，随后补上！！
祝，阅读愉快！



@蜂蜜の柠檬水 @JaeJoong_qiqi3
以上楼层，注意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