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群虚伪卑俗的丑类,外面全有着各种中外的吓人的头衔,剥去这一层东西,让他们“站起来”,原来下面都有着遮不住的“红臀”。
关于人物形象的塑造,钱钟书使用了什么创作方法?是一个需要强调的问题,有不少有考据癖的人认为,《围城》写的是真人真事,方鸿渐就是钱钟书本人,其他人物都具体有所指。关于这种情况,在钱钟书准备付印《围城》时,就有所预见,他在序里说:“但是有考据癖的人也当然不肯错过索隐的机会、放弃附会的权利的”。杨绛站出来,在《将饮茶》里一一指出《围城》中的人物原型的来龙去脉,如方鸿渐,“取材于两个亲戚:一个志大才疏,常满腹牢骚;一个狂妄自大,爱自吹自唱。”“苏小姐也是复合体。她的相貌是经过美化的一个同学。她的心眼和感情属于另一个人,这人可一点不美。”“赵辛楣是我们喜欢的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变大的”(《将饮茶》第124—128页)可以不用再举例了,由上述几个人物的创作原型可以看出,《围城》的人物形象塑造,基本上采用了捏合和虚构的方法,而不是什么自传体性质的“实录”生活的方法。杨绛说:“钟书从他熟悉的时代、熟悉的地方、熟悉的社会阶层取材。但组成故事的人物和情节全属虚构。尽管某几个角色有真人的影子,事情都是子虚乌有;某些情节略具真实,人物却全是捏造的。”(《将饮茶》第124页)“虚构”和“捏造”就是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或叫传统的“写实方法”。
六.《围城》的描写技巧
钱钟书是语言运用的大师,在《管锥编》中,他多次强调文学语言运用的难度和魅力,他是语言辩证法的深刻理解者和智慧的运用者,《围城》充分地体现出他在运用语言描写人物、刻画性格、渲染环境、摹状景物方面的杰出才能,他的文学描写,是以他的深厚的中西学问为基础的,是以他的深厚的中国古典文学修养和睿智过人的思辩哲学作底气的。
第一.山色有无中——人物心理活动描写;用模糊手法写人物心态,最见笔力。如写苏文纨的“吃醋”心理,小说写苏文纨一相情愿恋着方鸿渐,无论是看到和听到他与鲍小姐如何,便吃醋,作者用多种手法写。听到孙太太讲方鸿渐和鲍如何好,苏“心里刺得直痛”。方要去会鲍小姐了,苏文纨说:“快去吧,不怕人等得心焦么?”(第6页)心里和口里都是“酸”的。苏文纨把表妹唐晓芙介绍给方鸿渐认识后,吃醋的“对象”发生了变化,看见“他跟唐小姐两口儿平分着一个秘密,”就“十分不快”,“因为鸿渐今天没跟自己亲近,特送他到走廊里,心里好比冷天出门,临走还要向火炉前烤烤手。”(第66页)两人决裂后,在香港会面,苏文纨无情地表达出高傲,醋意里拌上了嫉忌,两者再混合成尖刻的挖苦和冰冷的嘲讽。
写方鸿渐和孙柔嘉的恋爱心理变化,也是闪烁其辞,云遮雾罩,其中突出的是两人一次梦境的描写。赴湘途中,在界化陇一小村子投宿,方鸿渐“迷迷糊糊要睡,心终放不平稳,睡从四面聚近来,可是合不拢,仿佛两半窗帘要接缝了,忽然拉练梗住,还漏进一线外面的世界。好容易睡熟了。梦深处一个小声音带哭嚷道:‘别压住我的红棉袄!别压住我的红棉袄!’鸿渐本能地身子滚开,意识跳跃似的清醒过来,头边一声叹息,轻微得只像被遏抑的情感偷偷在呼吸。他吓得汗毛直竖…… 他听邻近孙小姐呼吸颤促像欲哭不能,注意力警醒一集中,睡又消散了,耳边清清楚楚地一声叹息,仿佛工作完毕的吐口气……”到十二点,“孙小姐给火光耀醒翻身,鸿渐问她是不是梦魇,孙小姐告诉他,她梦里像有一双小孩子的手推开她的身体,不许她睡。”(第191页)第二天两人谈起梦境如此近似,孙说:“你说你听见的声音像小孩子的,我梦里的手也像小孩子的,这太怪了。”这时,赵辛楣冷笑道:“你们两人真是魂梦相通,了不得!我倒一点没觉什么……”(第192页)这种似有若无的文字,让读者感觉方鸿渐和孙柔嘉好象“心有灵犀”,但又全不说破,让你产生“山色有无中”的朦胧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