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1994年,师大附中,我17岁。
果然,被惩罚了。果然,逃课是不对的。
教导主任有事去开会,留我们两个写检讨。我望着窗外闷热的天,脑子里面一点想法也没有,就好比纳豆,即使是用尽了气力来搅拌也还是浆糊似的,甚至还牵了丝。
我望着旁边正在认真写检讨书的阿翊,他的纸张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文明符号填满,而我的还是空白一片。我想写什么?我该写什么?我在这里做什么?我都不知道。突然觉得阿翊很好,因为他总是懂得该做什么事情,并且尽善尽美。我觉得我们好像很不一样 —— 从本质上的不一样。
但是他明明就坐在我旁边而已。我明明是触手可及的。
“主任我做错事情了,”我开始在纸上写下来,“对不起我真的做错了事情,因为我在上课的时候跑出去 —— 也就是您所谓的翘课。对不起我真的不应该翘课,翘课不会变成好学生,我也会考不上我理想的大学,我们在这个时候应该好好学习,不是翘课跑出去满足自己想要玩耍的欲望……”我几乎是一笔一划的像个小学生,我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认真在写。教条屁话写了一堆,却连这张纸的1/4都没有达到。
然后我继续看向窗外,也许要下雨了,也许没有。
室内安静了下来,像是在等待什么。我知道阿翊他想对我说一些话,我知道的。但是我却固执的把头转向窗外,我怕我不知道我要接什么。
我最怕他向我道歉。
接下来的好几分钟,空气里回荡着呼吸声,刷刷的笔与纸的磨擦声,还有时钟的嗒嗒声。在这个小空间里弥漫着潮湿的气味。我转头看向阿翊,他早就已经写完了,他正在看着我的手发呆。
“喂。”我说,他抬起头,眼睛里有一种内疚正在层层叠加。
“我……真是抱歉……”他说,我有些害怕,也不喜欢他道歉的语调。太柔和了。
“没有关系,反正我隔三差五就会来写一次检讨。”我又转头看向窗外,朦朦胧胧的云层缓缓浮动,悄悄囤积起来,准备释放一场大能量。
“阿信,我知道你在生气。”他的语气中有一种坚定,而我却觉得可笑。
生气?生气的定义有很多种,不说话,紧皱眉头,眉毛打结,双臂抱起等等,这些都是生气。那么请问,你怎么就知道了呢我在生气?我没有在生气。你的猜测是错误的。
“阿信……”我等他的下文,他的嘴巴象上了封条,一句话也不肯给我。我叹了口气,这也许是自作自受。
结果我发现我根本没有办法对他生气。因为我不喜欢像这样你不说话我不说话的。我想了很久,但其实也没有很久,我就把纸给放到主任的桌上,然后观察阿翊会怎样做。
果然,他也随着我把纸给交掉,纸的左上方有很刚劲的字体:温尚翊。
我们走出门外。一句话也不说。也许他生气了。
但也许没有。
他把他的手指插在发间,胡乱拨弄几下便转过身来盯着我看,嘴边露出了痞痞的笑容。这样子才是我所认识的阿翊。
“歹势!”他又转回身去,一步一步向前走,嘴边还唠叨:“下一次,请你吃芒果冰!”
“温好学生说到要做到噢。”我慢慢跟上去。我就知道我对他生不了气,即使有,那也很快就消气了。因为我发现我自己也在笑,也在傻乎乎的笑。
“喂!陈信宏!”阿翊叫了我一声,他已经走过了拐角,正准备要爬上楼梯。
“冲虾?”我回答,也准备上楼梯。
“给你。”他往我这里扔了一团纸,接着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我愣在那里。
陈信宏,生气老得快!
这就是那张纸上写的,旁边还有一个丑丑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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