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妈妈讲故事一般这样娓娓道来，听不出怨恨、听不出计较，甚至连起码的遗憾我都听不出。我不知道是不是一份真爱到了释然的时候，除了留下心里的祝福其他一切都是枉然和徒劳。
“妈，这些年，你一点也不怨他？”
　　 “不怨，每一条路每一个选择都是自己决定的，怨天尤人你觉得她会比我们更多的得到什么吗？”
我突然觉得也许这种深爱，彼此没有怨恨和不曾放弃的爱是曾经不被我了解和理解的。
“妈，你想过是否这辈子我们还能有团圆的时候，我是说，和他，你会去找吗？”
“不找了，时过境迁的事情，傻丫头，妈妈马上都是风烛残年的老太婆了，不再是年轻时候爱一场就恨不得轰轰烈烈，现在啊我安安稳稳守着你，等着小杰就行。天下啊，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能在一起，如果不能其实心里忘不了而彼此又不打扰就很好，这日子啊，给人的珍贵和遗憾都在这个不逆的过程里了。所以傻丫头，你要是遇到一个对你好的男人，你别傻啦吧唧跟木头似的，老大不小了……”
“妈，怎么又扯我这来了，我是说，万一，我们有没有可能万一咣当又会遇到……”
“睡觉睡觉，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地球这么大哪那么多万一，还咣当……赶紧睡觉!”
妈妈这一次的醒来，给我的是又一种全新的震撼，事关爱情，事关母爱！我不知道在这种不被人知的麻木的病痛里，她为了这种生命的苏醒经过怎样的挣扎，和一次自我的蜕变。


　　天亮了，我还是在想妈妈的话，她从来没有过恨，我不知道是不是爱到极致才无恨，然后在爱里断了所有想念的后路，或许，妈妈再醒来时，在这一次的重生里会不会还有些许的等待和盼望而纯纯粹粹的为自己的爱情？！
　　刚刚开启的手机，短信纷沓而来。
“小鸥，我一夜没睡，为你高兴为你担心，你能不能就不那么倔，你爸一瘸一拐的从云南来，你今天选的你要告诉明天不后悔！”突然觉得刚子的脸就在眼前，曾几何时，我多希望很多事情他可以在我面前呼风唤雨，哪怕我是卑微的顺从竟也觉得是幸福里甘愿的盲目。此时非彼日，甚至他的任何游说已构筑不了我思想的左右，我在习惯寂寞，习惯独自，习惯为任何选择的结果而付诸挣扎的阵痛，和最后的买单！
接下来的短信接二连三都是穆一鸣发来的。
　　“丫头，我很少给人发短信，刚和你老爸喝完酒，我突然有个想法，太晚了和你打电话不方便，就这样说吧……”
“你爸今晚喝多了，人也许一辈子认定无希望的事情便也顺其自然了，可是现在希望就在眼前，你说我们是不是太残忍？”
“丫头，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也怕你妈妈刚刚好转，如果你爸的出现，对她来说会比去看小杰打击更大，我也不敢轻易冒这个险，状态再好也需要时间来验证，我私下也又问过大夫，大夫谁也不敢打包票！”
“小鸥，你看我有这样个想法，想和你商量一下，我觉得你妈对我应该还有印象，你看我请吃个饭，咱们慢慢给你妈渗透一下，不知道可行吗？”……


　　短信的时间都是凌晨以后了，我甚至想象的出昨夜两个男人或者只是他烂醉如泥，醉在不曾风干的记忆里，醉在爱情的不甘里，醉在所有让人肝肠寸断无奈的现实里……我甚至也不知道，怎样才可以是一种完美的成全。
我很果断的回了一条“就按您说的办！”
　　 “好，那就定今晚吧！”我没想到老大能这么快的就回复过来。
“吃饭了，你这丫头睁眼睛闭眼睛整天守着手机，”
　　 “这电话短信不断的，都忙些啥？”天啊，老妈和大姨居然一唱一和的将我数落一番。
“妈，我和你提个人你看看你还能想起来不？他说你来的时候他要给你接风洗尘。”
　　 “谁啊？在这，还能有我认识的人，那不见鬼了？”
“姓穆，他说你叫他死木头……”
妈妈惊讶的表情足以说明那些残存的记忆正在缓慢苏醒。我或许无权来说明这些记忆是残存，也许它们哪怕早已锈迹斑驳，可是也许被妈妈一直不离不弃的深埋心底，这些情感的孰重孰轻谁也不能代言和妄自评说！
　　

“木头，木头！”一声低语一声近乎高呼，在妈妈的声调里看见曾经他们相识时那种兴奋的闪烁。“你们咋遇到的，他也在这儿？”
“嗯，而且小杰的事儿多亏他帮忙，他呀和我们领导关系非同一般，你知道他现在是啥官？”
“啥官？省长还是市长？”
　　 “哎呀妈呀，你更敢想，你也不看我们领导是多大的官还能认识个省长市长的啊”
　　 “我以为我闺女厉害啊！”
“哈哈，妈妈，你拿我穷开心啊，他是**局长，已经很厉害了，为小杰这事儿当初还特意回咱那去王老四家来着，也是那时候估计他才知道咱家的事的，整个过程啊其实都是他帮忙，所以他说他想请你吃饭，不知道你赏脸不？！”
“是吗？真的？”妈妈在兴奋的作祟下略显有些唠叨。
“老二啊，这么多年能遇上，你就去吧，也可以叙叙旧，再说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该咱请才对！”大姨也在劝妈妈去。
“都一把年纪了，这么多年也没啥说的了，过去的都过去了，说和不说结局也没啥区别，说多了再尴尬反而不好……”妈妈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打退堂鼓了，我想也许对于她记忆中的木头不是单单的木头，不是纯粹的过去，不是简单的记忆，他代表牵引出她所有的心结。我想此刻也许妈妈和我一样，试图逃避，只是逃得了的表象却逃不了的心绪！“招娣，你说咱要不去是不是不好，我也没有啥像样的衣服啊？”
我想象得出妈妈心里的犹豫和矛盾，但是为她这种潜心赴会的心情却也暗暗窃喜。


　　“妈，一会儿逛街去，给你和大姨打扮漂漂亮亮，晚上咱白吃白喝去！”
　　 “咱可不去，我消停地在家睡觉，你们娘俩去吧！”大姨一脸不屑的表情。
“妈，要不你单刀赴会？反正木头真说特别想给你接风洗尘……”
　　 “哎，哎，你们娘俩啥意思……”
这一刻，我看得见妈妈脸上那微微泛起的事关幸福的红晕！
陪着妈妈逛街选衣服，简直是一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难事。看得好的，老妈总是说一层破布，哪里值？看不好的就不用说更是一文不值了。
　　“只要好看就行，你就别管多钱了，你又不是天天买！”
　　“那我也没有啥地方去，你说千八百的就买件衣服在家做饭？”
　　“高级厨子都这样！”
　　“你快别忽悠你妈了，省着钱干点啥不好！”
　　最后买了一件红迪丝的真丝裙，妈妈怎么也不好意思穿，我执意在商场就让妈妈换了，她说太花哨，不过我喜欢看妈妈喜气洋洋的样子，至少在挑挑拣拣里我知道这顿饭在她心里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
　　晚上老大弄得很隆重，我和妈妈到的时候，屋子里坐满了人，大哥、云姐、刚子还有浩子也被请来，恍惚让我觉得初见的模样，满满一桌子的人可是短短几个月，不想经历了这么多，原来一些境地总是很难水与天长，一些结果终是同林鸟化成分飞燕！


　　妈妈有点紧张了，也许老大是怕妈妈紧张所以有关的无关的弄了一群人，而单单少了一个他，尽管妈妈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他在老大的家里，面对妈妈的这种好转想必谁也没有十足的勇气来博此赌注！
　　“来了，快坐，快坐！”老大那经常挂满一脸严肃，而此时见到妈妈竟然也有一些局促的慌张。
　　妈妈更是有些呆若木鸡的打量着每一个人。
　　“妈，我给你介绍，这是穆大哥，是不是应该叫穆叔叔？”刚子和浩子居然一起取笑，“要不我们都跟着长一辈吧”我杏目圆瞪地鄙视了他们一下！
　　“妈，这个是浩子，这个是我们领导郑总，他们是把兄弟，都帮了小杰不少忙，还有，妈，这是云姐……”我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了，总不能说是穆叔叔的相好？情人？朋友……索性推了凳子让妈妈坐。
　　我环顾一周，没有看见他的影子，也许老大没有让他来。或许我此刻理解妈妈的内心，妈妈无非是想在一种安静和独处的状态下和老大叙叙旧，前尘往事，总可追忆，更何况那里横亘了无法逾越的沟渠，等待明月照人归。


　　“程叔……”刚子轻轻唤了一声。
　　他扭过头来，刚子走了。
　　“满，满，满小鸥！是吧”看得出他艰难的回忆我的名字，这个不是我名字的名字。如果他在，我该叫程什么呢？他会让我叫程什么呢？我无聊的时候也会去揣摩这些无聊的问题。
　　“是，”
　　我不紧张只是没有可以表达的词语来和他交流，不知道是不是人和人之间隔阂的太久，哪怕血脉相承，却也分了支流难汇一海！
　　他显然有些激动，眼里泪光点点，嘴角微微颤抖。
　　太久的人总是多了距离和生分，甚至一时间只能用安静填补这空白的时间，找不到切入的一句问答来粘合这尴尬的境地。
　　“你妈妈咋样？去医院大夫都说了什么？”
　　问完，他依然转头看那缝隙，我想那应该正好是对着妈妈的位置。“医生说挺好，主要源于她本人有很强的苏醒意愿，不然很难有现在的这样效果，我想，她心里应该有渴望苏醒的一种强大支撑，那是一种力量把她好像从死人墓地掘出来一样！”


　　“嗯，嗯，你妈妈的性格我了解，我了解！”
　　我似乎想揶揄，想讽刺。“了解？如果一切都在了解里，那么谁会走到今天，所以谁也不要轻易说了解谁，谁也主宰不了任何人的内心！”这话我搁在心底却不能说出口！
　　他的手不停的来回撕扯裤管，想必戴了假肢以后的不适应那里应该是疼或者是痒。
　　“这个，是不是很难受？”
　　“还好，那天，木头来了电话说你妈妈这几天来，我就提前赶过来，时间紧所以临时凑合了一个假肢不很合适，本来我是想见见她，可是我现在这样见着就挺好了，如果，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如果她的病情一直稳定，我想只要她好好的，我什么时候见都无所谓！”
　　我不再做声，见与不见，也许以后不是我能主宰的问题了。
　　“小鸥，小鸥——”
　　“嗯？”
　　他欲言又止，“名字真好听！”
　　“这不是我本名，我叫满招娣！很难听吧，但是就这个名字我招来了弟弟，同母异父的弟弟，但是他也不幸他爸爸死了，我一直都觉得我们是同命相怜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见这样的他，嘴里还是没来由的挤兑出尖酸刻薄的影射，看他难过，看他沮丧！
　　无关痛痒的说了一些，我说“我得出去看看妈妈了”，而他一次又一次的欲言又止中，突然觉得最近的亲情成了最陌远的沟通，算不算人生的一种悲凉？


　　他连连点头，转过的脸在我回头时我看见他应是在擦泪。
　　“干啥去了，这么久？”妈妈问我。
　　“没事，单位的一些事情”
　　不知道妈妈和老大聊了些什么，但是觉得妈妈精神很好甚至还意犹未尽！如果，她知道在那扇虚掩的门口还有一束期待已久的目光，妈妈又会如何？该是怎样想象不出的感慨和怔忡。
　　临出门，老大说明天的飞机，问我去不去送机？
　　“明天看时间吧！”
　　我知道，很多时候，我所敷衍的无非是我的逞强！


　　82
　　2011年6月9日 星期四 天 气
晴
　　大姨说她要回去，妈妈也没有强行挽留，她是太惦记孙子，出来久也不放心。
　　“出来一次，啥也没玩就回去？”
　　我觉得我还没有尽到地主之宜。
　　“这大热天有啥玩的，哪有咱们家那好！”
　　“这好歹也是大城市，出来一次也得溜达溜达，你说回去了，我哥嫂子问你去哪了，你就说就在家蹲两天就回去了？”
　　“你以为我是你们小孩一天就知道溜达啊，我呀，天天就抱孙子乐！”
　　“招娣啊，就让你大姨回去吧，不然都得火烧腚！”
　　妈妈也赞同让大姨走。我说行，那今天去订票，订到哪天就哪天走，然后今天再逛逛街，怎么也得给哥哥嫂子还有大侄子买点东西带着。
　　老大来电话，说他今天走问我来不来送机，下午的飞机。
　　我犹豫着说了一声好！
　　我还是没有勇气和妈妈说他要回云南是不是去看看，想必昨天老大和妈妈也没说，也许一些压在深处的记忆就算挖掘也需要一个发酵的时间！


　“哦，别就忙着工作，也好好照顾一下家里，小孟走了，娟子这身子重了，忙的时候这两天你就回来先跑下银行”
　　“嗯，我现在就去银行，等明天我送完大姨就回去！”
　　“好，”
　　在我转身要出去的时候，蔡姐喊了我一下，“嗯？蔡姐，有事？”不知道为什么蔡姐似乎有一脸为难的表情，感觉是有话要说，可是看她斟酌半天，牵强的笑了一下，“没啥事，你先去存支票吧，然后明天到账划款！”
　　“哦”我觉得蔡姐有点怪怪的，可是我又想不出能是什么事情。
　　和管师傅去银行的一路上，管师傅基本张嘴闭嘴不离的就是他那高考的儿子。我不知道是不是天下每一个父亲都会这样，哪怕不善言表，但是当与人提起自己的子女的时候还是会在脸上挂满骄傲和幸福，而且变得滔滔不绝！我甚至不敢想象，我是否会习惯有一天有一个爸爸在身边与我滔滔不绝的情景，我似乎早已丧失了那种被娇宠着而去依赖和撒娇的本能。


　　银行里真是不知道是存钱的人多，还是因为物价飞涨取钱的人多，熙熙攘攘，单位的窗口也排满了满满的人。看着手表，很心急，因为机场的路很远，看着架势恐怕来不及。
　　突然想起给乔子凌打了电话，“喂，你好，知道我是谁吗？”呵呵，自己都为自己的唐突其实感到不好意思。
　　“知道啊，小鸥，有事？”
　　或许我给他打电话只能是有事，不然实在没有打电话的理由。
　　“我着急去赶到机场，可是今天窗口人太多，我想让你帮忙在后面夹个馅！”这个事情也许我都觉得不值当张嘴求人，可是实在是着急。
　　“行，你在楼下等我一下，马上下了！”
　　很快，乔子凌就衣冠楚楚的站在我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笑得很迷人，是不是人在被需要的时候总是会有成就感。总会有掩饰不住的欣喜和骄傲。但是，也不绝对，当我用任何一种眼神对刚子有所期待的时候，他甚至铁面人一样面无表情不附带任何让你猜忌的感情色彩，看不出喜怒地他却一一帮你实现！偶尔看他深沉的模样，我会拽着他的嘴巴咧成青蛙的模样，可有时候他笑得那么肆无忌惮我又会用手捏着他的嘴巴，告诉他贴个封条算了，他总是拱着嘴亲吻的样子说封上可不行，耽误干活！我甚至在乔子凌面前有了那么一恍惚间的比较，我知道我需要清醒，人痛过一次，不能回头再继续残忍得伤自己！

　　乔子凌很快帮我弄好了。“谢谢，要是没有你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我着急去机场，我先走了，谢谢，谢谢！”
　　我疾步向前，“小鸥——”
　　我回头，他跑了上来，或许银行大厅里是不许工作人员大声喧哗的，或许他还是怕别人听见，所以声音很微弱的问我“周五我有个同学开生日party，没啥，就像朋友聚会一样，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去，也可以多认识一些朋友，没别的意思……”说得有些支吾和斟酌，而我天生有了一根敏感的神经，我似乎能感觉得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邀请。
　　我似乎没有任何犹疑地把事情说得顺理成章，“好，到时候咱们再联系，我也想多认识一些朋友，不过我妈妈从老家来了，如果没啥事咱们再电话联系！”我甚至看得见乔子凌脸上露出的悦色。
　　只是我自己心里知道，我不会去，我凭什么去？！
　　我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学会了龌龊和虚伪，学会了利用和掌控！

　　倒车赶到机场的时候早已汗流浃背。跑进机场大厅，所有的汗珠瞬时被冷气冰冻出一背的冰凉。左顾右盼终没能在安检通道附近的座椅上看见老大和他，看了一下手表，我迟到了，应该飞机已经起飞了。也许人和人之间真的有些际遇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既定，我知道我是想来送他，我想我还应该有些话要对他说，尽管我连面对时的开场白都没有想好，至少我是不是应该有一些讯息传给他？至少是不是要他知道妈妈对爱情或者仅仅是对他所残存的情感？不知为何这一刻他走了我开始懊悔，在懊悔里想象重逢的美好，甚至有那么些许的笑意代替妈妈而幸福着。
　　“小鸥——，这儿呢！”
　　转头，穆一鸣搀着他从对过的卫生间走过来。
　　“我——”我是想说我以为飞机已经起飞了，可突然间的出现，我却不知怎么开口。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他说。
　　我低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和你爸等你半天，飞机晚点了，还需要等多久也没个具体时间……”
　　“哦，飞机最近好像经常晚点”我岔开话题，心里却回味着老大说的“你爸”。
　　这个站在我面前拄着拐，卸去了假肢的男人，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知道那目光有期待，有盼望，唯独没有我的迎合，我害怕面对，只是我最终不能逃离，幸福袭来之前我相信有一种煎熬的等待，对他，对我都是。
　　“咱们去那边坐下等吧！”尽管他走得很慢，一直是老大搀扶着，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双手应该保持这样的下垂，还是应该插进他的臂弯，让彼此感知那种与生俱来的事关亲情的浓度和热度。
　　也许这么多年来我习惯了冷静和淡然处世，所以在别人看似应浓烈的表达的时候，我却冷血一样表情却任由心海澎湃！
　　我一直低头走在他们后面，甚至一下两下数着一只脚和一只拐交替行走的步伐，看着他时不时倾斜的身躯，却依然有一种强势中的笔挺。也许那是一种军人所具有的独特的挺拔，我也知道在我心深处有那么一种情愫此刻正在悄然丰满而且越发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