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子房去了,颜路知道荀师叔一旦兴起,与人对弈数个时辰也是常有的事,如今又得了珍奇棋谱,恐怕这叔侄二人要探讨至明朝了。
至于大师兄,却不见人影,子慕说是回家与妻儿团聚去了——伏念已经成家,大部分时间在小圣贤庄,不忙的时候才去探望也住在桑海城的亲人,这也不奇怪。
“嗯,倒是有几分无聊呢……”晚膳过后,颜路独自一人在灯下看书,回想起今天的种种事,不禁拿起了从祷室取来的筮盒。
疏瑶说的,其实没错,秦国将“六王毕,四海一”的野心付诸实践,节节胜利,儒家抵抗到最后,说不定只能壮烈牺牲,虽然成就大义,也太过悲惨,可有不需血流成河而能保全众弟子的方法呢?
对于未知的未来,还是试着卜一卦吧。
他净手正衣冠,开始占卜,结果却使他更加不安。
“第三十九卦……水山蹇?这是下下之卦,意为山高水深,险阻在前……难道,儒家将遇大劫吗?” 在心绪不宁的时候,他表情依然镇定,但是内心却很想与人倾诉。
子房,若他在,或许能对卦象有其他分析见解,从危机中看到生机。
他放下筮盒,俯首微笑。
六年来,他与子房日益亲近。龙阳与否,二人并没有细究,只是逐渐养成默契,相伴相知。在彼此迷惘、伤怀的时刻,总是能互相扶持,互相安慰。
伏念在而立之年结婚,如今自己也已经三十岁,却没有娶妻的念头。
也许,有子房在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正想得出神,子房的声音真的就在门边响起了:“二师兄,可睡了?”
“子房?你不是和师叔对弈吗?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颜路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要到天亮才回得来呢。”
子房进门,坐在颜路对面,答道:“他本意是如此,但是毕竟年老了,远游归来又疲乏劳顿,我劝他先休息,保重身体,明日再研究棋谱也不迟。”
颜路道:“师叔脾气倔强,又犯了棋瘾,岂有那么容易被你说服?”
“可不是,”子房诡异地一笑,“所以我只好托辞说我自己身体不适,逃出来了,现在打算到你这里躲一躲,二师兄可愿收留?”
颜路笑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在我屋里宿一夜就是了。”
“那好。”
时间也的确不早了,子房就和衣往榻上一躺,颜路问道:“不宽衣吗?”
“不了,一旦师叔来寻我,我还可以节省点时间起床逃跑。”
“真奇怪,你今日居然如此抗拒下棋,这不也是你的爱好吗?”颜路脱了外衣,吹灭烛火,挨着子房躺下。
“我说了,我是担心师叔的身体,熬夜对他很不好。”
二人不再说话,静静躺着。
少顷,子房忽然又低低开口:“师兄……我刚才,与师叔研究棋谱,其中有一局,黑方气势汹汹,白方处于劣势,犹如困兽,你觉得,如何才能使白方脱难?”
颜路答道:“若白方仍有一线生机,就应该坚持到底,沉着应战,抓住机会反败为胜。” “只怕,机会十分渺茫……”子房的声音,有些无奈,甚至暗含忧伤,“有时候,也许只能妥协认输,黑子先行,也许会贴子,那么,白方说不定还能求得一个平局……”
“子房?”颜路仿佛从他话中听出了什么,“你是在说……”
“二师兄……我已经失去家人,丧亲之痛,试问谁愿反复经历呢?”子房面朝颜路转侧过来,窗外的月光,照亮了他白皙英俊的脸,还有一双颜路没有见过的,满含深情的眼睛,“儒家若灭,子房与二师兄,还能如常相守吗……”
“子房……”颜路感觉到他的手揽到自己腰上来,不禁心跳加速,面红耳赤……这样的兴奋,喜悦,心底觉得有一丝的不应该,但是,真的很向往……
“二师兄,你愿保全子房吗……”子房的呼吸,已经近在咫尺,温暖着自己的唇边。
“子房……”他浑身燥热,终于忍不住,一把搂住了子房,与他一吻——距离上一次已是六年,他终于承认自己是多么回味,多么希望再有,而如今有了,总算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