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姬稚
正午时分。
太阳很亮很亮地照在地上。
一辆载满货物的镖车停在林间道上，数十个满脸横肉面目凶恶的镖师与一位瘦弱的黑衣人对峙着，虽人多，却不敢妄动一丝一毫。
只因，他手里握有幸村精市惯用的修罗剑。
幸村精市。
便是把这名字随意向再口拙的山野村夫提起，他也能连着说他的事迹三个时辰如数家珍而且不带重样的。
一方面，是由于他身后雄厚的势力。
名满天下的真田山庄现任庄主真田弦一郎，几年前忽然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清稚少年拜了兄弟。
幸村若是安分守己便罢，偏他不是会安安稳稳钻研武学的人。
结拜之后半年不到，幸村精市便已游玩了半壁江山。每次他缺银子时便拿着真田给的信物，到各大钱庄随意取用银子。
知情人知道，他对画的狂热不亚于真田庄主对武学的狂热。但在不知情人的眼中，他就只是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罢了。
至此，上门来挑战幸村的人也便络绎不绝了起来。
说也奇怪。不管对手有多强，幸村总有办法轻易地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在众人面前输得一败涂地抬不起头来。
这，便是幸村能够把在路上抢镖车看作是逛自家后院时顺手浇花一样轻松的倚仗所在。
虽说他自称是无剑幸村精市，但是江湖中人谁人不知真田庄主对这个结义弟弟爱护有加，修罗剑是他赠与幸村的信物？
因此，见剑如见人。面前之人，必定是幸村精市了。
黑衣人似是看出来他们心中的恐惧，偏要恶作剧地加上一句：
“我便是幸村精市。”
只从眼神中，他们的惊惶与不敢置信便已放大到他的面前了。
黑衣人眼中似有几丝玩味的笑意。他打量着眼前装得满满的镖车，云淡风轻地开口：
“啊啦。看来好东西不少呢。”
声音竟出乎意料的单薄。
镖头告诫自己不能大意，千万不能被面前人钻了空子。若是被他抢去了先机，岂不悔之晚矣。
这么想着，他也不答话，挺剑便刺。
似有凌厉的风声。
黑衣人邪邪一笑，双足瞬间向后滑去，瞬间剑已脱鞘。
电光火石间。
似乎镖师们看到了他的动作，又好像没有。
镖头的剑却早已被打飞。
黑衣人作势微微颔首，但语气里却完全没有谦虚的意味：“承让了。”
所有的镖师面色都难看了起来。
他们几人在江湖上也算稍有名气，若是一车的宝石全被抢走，那将如何向雇主交代？
一阵低低的笑声传来，所有人——包括黑衣人，都一脸惊诧的回过了头去，看向发声处——镖车顶上。
一身青衣的男子淡笑着斜躺在车顶上，手里还把玩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到的一柄由上好的羊脂白玉制成的玉如意。水蓝色的长发妖娆地绽放在淡青衣衫上。
好强的轻功。
镖头与镖师面面相觑，他们表情一如平常的镇定，但心中的恐慌与震惊恐怕只有他们彼此才知道。

竟在他们毫无发觉的情况下出现在了镖车顶上。
太危险。
黑衣人瞬间意识到不好，但虎视眈眈之下又不敢轻易抽身，便仍旧僵直地站在原地，等待最好的时机。
“你是？”眼中有深深的戒备，镖头摆出蓄势待发的姿势不客气地怒斥。
青衣男子完全不介意镖头若有若无的敌意。他仍旧温雅地笑着，阳光如同雏菊般小朵小朵地绽放在他的长发之上。
“在下，幸村精市。”
镖师们顿觉摸不着头脑。而黑衣人，则是心下一凉。
明明眼前就有一个幸村精市了，为何又出现了一个？
青衣男子似是伸了个懒腰，笑笑地坐起。
倏地，他的身形瞬间一动。车顶已然无人。
黑衣人见势头不好，顺势一动，挺剑便刺。镖车周围只余二人残影。
电光火石间。
胜负已有分晓。
青衣男子已然手执修罗剑，衣角翻飞，眼神中笑意犹存。
而黑衣人则呆在原地，手里只握着刚刚那一柄玉如意。
刚刚……他是怎么做到的？
明明觉得他似乎仍在原地，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楚，哪知他虚晃几招，已然把剑拿到手了。
此等修为，非常人能及。
“都说了我是幸村精市了。”幸村精市像是颇为无奈地轻摇头，“顶着我的名字出来抢劫的话，怎么也得分我一些吧。”
“你……”黑衣人暗暗咬牙，又朗声道，“在下技不如人，告辞！”
说着，他双足猛一点地，已然使轻功离开了。
镖师们正待要追，幸村精市却低低地一笑道：
“凭你们的修为，恐怕捉不到他。”
镖头这才醒悟，若不是有这青衣男子在，自己就算是死上千百回也不足以挽回镖局的名声。
“这位公子，鄙人乃真煌镖局镖头，适才蒙公子搭救之恩才得以保全这车货物。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他双手抱拳，虚行一礼。
“在下刚刚说过的。在下是幸村精市。”幸村精市微微苦笑。想当初，他可是极力隐藏自己身份的。没想到他也有这么一天，自己说自己是幸村精市也没有人相信。
“幸村精市？”镖头悚然动容。而镖师们也不禁愕然。
传说幸村精市是真田庄主的结拜兄弟，十分年轻。也曾听人称幸村精市年少却善谋，因而深得真田庄主器重。
但却从未听说过，这幸村精市相貌俊美非凡，如同谪仙。
今日一见，其气度尔雅清绝不同旁人，才是深深折服。
幸村微微一颔首。“正是在下。”
“恕鄙人多嘴，江湖人称幸村公子从不多管闲事，为何今日会对我等伸出援手？”
镖头话一出口，便觉此话不妥。
幸村精市嘴角笑意犹存，只是眼眸瞬间冷下来：“在下从无害人之心，却遭人冒充抢劫，实在可恶。”
不过他也知道，那人已知他最近在神奈川出现却偏偏要冒充他的名义来抢劫。
目的并不是那一车财物。
而是他。

幸村精市很清楚，自己由于和真田庄主结拜引来世人嫉妒眼光不少。这人，恐怕又是一个想要挑战他的。
眼神不着痕迹地瞥过某处树梢，幸村精市眼底重又浮上几丝戏谑：
“时候不早，各位镖师还是先行离开为妙，以免路上再突生变故。”
众镖师一听也纷纷称是，忙告辞启程。
眼见着镖车走得远了，幸村精市似漫不经心道：“出来吧。”
感受到树梢后倒是沉静，没有任何异动。但他已能感知，那一小块地方的气流已经出现了小小的波动。
果然，沉不住气了。
幸村精市眸光淡淡低垂，唇边噙一丝夜风般浅淡的笑意：“偷人珠钗也不知道藏好。都晃到在下的眼了。”
黑衣人一听心中焦躁，忙检查自己是否有破绽露出。但只刚刚一动，他便被来人擒住，不能再动分毫。
自己怎会如此天真中了陷阱？！
黑衣人暗骂自己傻。
天香酒楼。
幸村精市与那黑衣人相对而坐，但都没有动筷。
掌柜不免奇怪，却也好声好气地亲自来问：“二位客官，可是小二招待不周？”
幸村微微一笑，朗声道：“老板好客气。我二人在此处一切都还合适着并无不妥，老板费心了。”
老板也呵呵一笑带过，但却依旧是仔细嘱咐了小二，那位青衣公子非富即贵，让他好生伺候着。
他也算老江湖了，这公子衣着虽低调简约，但若是他没看错的话，上面的刺绣却均是苏绣。
苏绣，岂是平常人家能买得起的？
因此，虽然这公子看似好相处，但仔细招待着绝没有错。
一时无话，幸村精市只是自斟自饮着一壶清酒，神情安然。
看来，他是不准备先开口了。
黑衣人终究是受不了幸村精市的沉默，猛地一拍桌子，开口：
“幸村精市，我要挑战你！”
幸村精市微微一笑，手里把玩着不知什么时候从黑衣人那里又顺回来的那柄玉如意。“你就凭这个和我打？”
黑衣人一低头，才发现刚刚还握在手里的玉如意竟不知何时到了那幸村精市的手中。
可怕的人。
幸村笑言：“不知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猛一怔愣，更教幸村精市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哼，我才不是什么丫头。倒是你，一身女相，你才是丫头！”黑衣人稍稍定神，大声反斥。
“若你不是女子，怎会一眼就能看出那一镖车里的金银珠宝中，只有你怀揣的那一根白玉簪才是质地上乘？”幸村轻抿一口茶稍稍解酒。
“而且，”幸村眼睛微微眯起，笑得温雅却有几分调笑意味。“刚刚我闻到你衣衫上有百合香味，而这种香，又没有男子会用。”
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话就出了口：“你恐怕是闻错了吧，在下衣裳从来都是用苏合香熏的！”
话一出口，幸村笑意更甚。而这黑衣人却自知失言，怒瞪圆目：“幸村精市，若想知道在下名讳，便先与我一决雌雄！”
说着，她身形略略一动，原地只余其残影，而她身法诡魅异常，一时间竟难以辨识哪里是真人，哪里是虚影。

TBC
哦也贴完了今天码的字。


幸村宁静一笑，霎时间栀子差点看得痴了，又急急地低头掩饰道：
“幸村公子，为何今日在酒楼时拉着我躲到荒郊野外去？”栀子很是不解。明明幸村身手高过那些人太多不是吗。
幸村莞尔。“那家酒楼生意是不是很好？”
栀子有些摸不着头脑：“是啊。”
“你可还记得，那酒楼正处小镇中心位置，不仅酒楼内有许多客官，酒楼门口也有不少过路人和行人。木手毒物之厉害你我皆有目共睹，是不是应该躲得远些？”
栀子似乎明白了。“是，还要躲得越远越好。”
到了荒郊野外，虽然可能有比揽月更厉害的一堆角色，譬如说木手，在等着他们。
但这也无妨。在空地之上才好施展拳脚免得伤及无辜。
当然，齐藤也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他算准了幸村精市不会在人多之处贸贸然动手。
一时间，事情也解释完了，挑战也输掉了，栀子没有别的话说，便起身行礼准备告辞。
幸村也不多留她，只是微笑着摆手示意正待劝阻的侍女由她去。
看栀子马上要推门出去，幸村状似无意地吩咐侍女：
“备下马车，行李是否打点妥了？”
侍女会意地盈盈一福：“回少爷的话，全都打点妥当。少爷只管安心去找白石藏之介便是。”
耳尖的栀子刚跨出右脚，左脚还没跨出去便把脚收了回来。
有圣书之名的白石藏之介？
听起来如果自己悄悄跟着去的话，就有机会跟那个圣书一较高下了。
打定主意，她目不斜视地又把脚迈了出去。
被发现了也无妨，天子脚下，又不是只允许他有钱贵族到处游玩。就不兴小老百姓也到处晃荡晃荡？
幸村脸上仍是那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容。
想必刚刚那话全被这妮子听去了。
路上只有自己一人也稍嫌无聊，多一人多一分自在。
何况，有这个名义上的“青玄令的传令人”在旁，自己也可放心不少。
毕竟，没有人敢与青玄门作对。
栀子觉得自己十分辛苦。
才三更天，自己就背上行李，牵上枣红小马等在了幸村所居宅子的附近，为的就是能够在幸村出门之后跟住他，以挑战圣书白石。
可是，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才看到幸村自宅子闲庭信步地走出，身后还有数十个随从手捧各种珍奇的玩物。
其中，以画与书卷居多。
他们依次把这些物件安置在马车上，又过了半个多时辰。
栀子虽然疑心是幸村知道她要早来
虽然武功了得，不过是纨绔子弟！
栀子相较自己身上小小的包袱与幸村华彩耀目的马车，顿觉心下怨怅。
幸村似是无意地向她藏身之处看来，又淡淡把目光撇开。
因为人好躲藏，马却没那么容易。栀子知道他看见自己了却没动作，心下暗自诧异。
“我这便要离开了，麻烦告知大哥，多谢他料理。”
幸村虚行一礼，衣带蹁跹不染凡尘。他轻轻一跃，已然端坐于马后。
栀子这才明白，这并不是幸村家，而是真田庄主名下的府邸。幸村的打算，恐怕是要一人赶赴白石之处。
眼看着富丽的马车缓缓驶出，栀子忙驾着枣红小马，紧随幸村的马车之后。

不对劲。
很不对劲！
离小镇越远，沿路风景也荒僻。但不知为何，竟在这荒山野岭之中竟然也有茅草屋，屋前招牌上书“酒”。
按理说，此等野外怎会有酒店？
眼看着马车在酒店前停了，栀子便翻身下马，把枣红小马拴在了马车上。
若要问栀子为何如此明目张胆，只是因为她是故意让幸村搭她去挑战白石。
若是她几日都这么赶去，怎会再有气力比武？
幸村或是闻有异动，便下车来查看，不想看到了栀子正往他车上拴马。
“栀子姑娘别来无恙否？”幸村温雅抱拳行礼。
“幸村公子好久不见。”栀子也是双手抱拳，神情淡淡的。
之所以神情淡淡的，是她问心有愧。怎么说，也是她跟着幸村公子一路来到此地的。无论如何，心下便有几分怯意。而此刻自己竟想要赖在他的车上，想想就是自己理亏。
“栀子姑娘跟了一路，可还安好？若是禁受不住路长之苦，与在下共乘便可。”
栀子正愁赶路时在马背上颠得痛苦至极，暗道天助我也，便欣然应允：“如此也好，小女子就先谢过公子了。”
栀子眼看着客栈灯光温暖，便笑道：“公子如若不嫌弃，这顿饭就当在下答谢公子的了。”
幸村眉头一蹙，正待要出言阻止，又顿感不妥，只得由着她去。
以幸村之老辣，怎会不识眼前茅草小屋虽是宁静却暗藏杀机？
他缓步走入，笑容温文谦和。
栀子走到一张方桌旁坐下，笑容灿烂道：“小二！”
“来嘞！”肩上搭着毛巾的店小二走近，“二位客官可要些吃食？”
“幸村公子，不知你想要吃什么？”栀子手托下巴看着幸村。
“随意好了。”幸村低垂眸光，让人看不分明他的表情。
“那……”栀子闷头苦思，“来两个馒头，再上些清淡的小菜便可。”
小二应着，自去到后头张罗饭菜了。
栀子看幸村若有所思地一言不发，也自是缄默着。
幸村思绪仍停在那小二上。
他的手指纤长洁白，细致干净得很，必不是久干粗活之人。且他脚步轻盈，走路步伐也暗含玄理。
必定是有上乘的武功在身。若他没有猜错，定是个暗器高手。
而再看旁边的客人，居此荒野之处，衣服却甚是干净齐整。
不仅如此，他们只是埋头吃饭，一眼也不看幸村和栀子。
连闲聊也无。
一片死寂。
小二端着菜和馒头过来，笑容满面：“客官，您点的东西齐了！”
幸村只是冷眼旁观着栀子抢先拿起一个馒头放到鼻端一嗅，接着猛地一拍桌子：
“不对！这馒头有问题！”
此话话音未落，整个酒店的气氛猛地紧张了起来。那几个似乎任何外物都不会扰乱他们的客人也都猛地抬起了头。
小二眼中陡然射出狠厉之色，又悄悄地冲着那些客人使着眼色让他们不能轻举妄动，一面陪着笑过来：“客官可有哪里不满意的？”
栀子伸手把小二招呼过来：“你看，这馒头本应松软白皙，你送来的馒头却已被泡得起皮了。此馒头，必定是你放了一夜的剩饭！”
小二有些傻眼，半晌挤出一句：“姑娘，您这是找茬吧？”
栀子很是赞赏地看着他：“这都被你发现了啊！”

那小二自知不好，正待要往后退，却没有留神被幸村扼住了手腕。
“呃！”一声闷哼，小二的手臂已经被幸村废了。
暗器主要是远程辅助，把小二叫到跟前来对付，这栀子也真是聪慧。
眼看着小二的双手被废，其余几位扮作客官的人猛地站起。
而栀子，也已蓄势待发地握紧修罗剑。
幸村神色冷峻：“以你之力，对付他们几个已经足够。”
栀子闻言，微不可闻地轻一点头。
她眼眸紧盯三人中身形最魁梧的一名大汉，似是要直奔他而去。
猛地，她身子一扭，一柄长剑直冲在她身旁毫无防备的另一名杀手。
手起剑落，那杀手脸上仍带有不敢置信的表情，轰然倒地。
本来量这小姑娘也不会有太大的能耐，就未尝把她放在眼里。
如今看来，是他们低估她了！
剩余两名杀手打定主意，先杀了这姑娘，再杀掉幸村精市！
他们看出，幸村没有闲心要管那女孩子的闲事。
但他们并不知道，幸村此刻已然知道栀子成竹在胸，不需自己多加插手。
栀子冷冷一笑，执剑便刺向那离她最近的杀手。奈何那杀手已存几分忌惮之心，侧身避过，手握两梅花刺，一手向她抛出，另一手则忙于与栀子拼杀。
栀子不由一惊，举起修罗剑，将那梅花刺打入桌上。梅花刺十分锋利，甚至深深陷入桌中，不能移动分毫。
栀子见状顿时安心不少，专心于与那大汉拼杀。修罗剑虽长，但奈何栀子为女儿家，力气毕竟不如人，倒也丝毫占不得上风。
而另一人见栀子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便蹑手蹑脚上前似是要偷袭。
幸村摇头轻笑。
他们显然不知，栀子最擅长的还是暗器。
栀子仍用修罗剑抵着梅花刺，但仍是心神一动，左手直直向后，猝了毒的银针便悄无声息地刺入那人胸口。
这番手执梅花刺的大汉见同伙倒下，正觉奇怪，栀子嘿嘿一笑，趁其失神之际又射出银针。
“果然，栀子还是比较擅长暗器。修罗剑确是有些生疏了。”
幸村淡然微笑。
栀子转身看他：“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杀你我二人？”
“你不必了解这么多，只需七天，追杀者便可停手。”听闻栀子的话，幸村表情又冷然下来，但仍是耐心地解释。
那个善于下毒的蛊毒药王为人原则是只下毒，每餐必下，为期仅限七天。
若七天之内，他的目标没被杀死的话，他也再不会出手。
这七天内，只要自己在外水米不进，便可安然无恙。
这也是自己会备下马车的原因，只是为了防着那蛊毒药王在自己饭食中下毒。
看来，自己要去天山寻找圣书白石藏之介决一死战之事，他们也知道。
消息果然灵通。

TBC


七日之后，幸村与栀子也到达了天山脚下。
果然不二没有为难于他们，只是在第八天早上，幸村发现一只仙人球刺插在马车壁上，一张纸条正被那刺穿入。
纸条上是不二飘逸的字体：一别数秋，故人安好。
旁边，还放着一堆他素日喜爱的吃食，还有一壶仍热气未消的茶。
幸村看这字条只是莞尔一笑，没有过多言语。
果然是老友。
栀子看幸村凝神模样，凑上前去：“幸村公子，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咱们如何到达天山之巅？”
“没有办法，只能步行。”幸村考虑到天山之路极为凶险，马车恐怕难以登上。
“是吗……”栀子仍心有不甘。若是自己有机会与白石藏之介交手，那岂不一开始就落了下风？
“对了。”幸村自马车中取出一件雪青大裘，周到细致地给栀子披上。“天山之巅，寒苦非常。你且先把我这大裘拿去披着御寒，省的到时自乱阵脚。”
“寒苦非常……”栀子喃喃着。
幸村似是把这话仔细考虑了一下，又认真地看着栀子：“栀子姑娘，你怕冷吗？”
“冷？”栀子一扬眉。自己虽然生在南方，但想来天不怕地不怕连暗器之王和幸村都敢挑战的自己应该是什么都不怕的。“不怕。”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
不怕？
幸村苦笑着想。
那现在瑟瑟发抖抱着他不撒手连鼻涕眼泪都出来的人是谁？
天山果然风雪甚多，修为高深如他自可用内功抵御，以至于雪花一片都不曾落到他的肩上。
但栀子内力尚浅，平日里与他人比武也只仰仗于自己的灵敏。
因而，纵使幸村已经把自己最厚的大裘给栀子穿上，她还是冻得脸颊绯红。
“栀子姑娘，很快就到山顶了。那时你便可以与圣书白石一较高下。”幸村淡然陈说，毫不意外地看到栀子斗志重新燃起，冷也不怕地昂头笑说：“那我们快走吧，说不定今天就可以见到那人。”
可是，没想到见到之时，圣书白石却一眼也未多看她。
他冷眸盯着幸村精市，手指轻卷自己淡褐色长发：“幸村精市，在下等候多时了。”
幸村只是淡笑不语。
“这位公子……”栀子上前抱拳行礼，眼中全是好战的光芒。
白石只是轻轻瞥了她一眼，便再无其他表情。
看来这位圣书还真是高深。栀子不死心地说：“这位兄台……”
白石索性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纵然神机妙算如他，也实在看不出，幸村带这样一个姑娘家来与他对决到底包含了怎样的意味。
栀子盈盈再拜：“这位壮士……”
闻言，幸村不由轻笑出声。这个栀子果真有趣。
而白石藏之介被这么一唤已然无言以对，只得留意着看了这姑娘两三眼。
她穿了一身雪白的貂羽小袄，披着雪青色大裘，脚蹬一双白色小靴子。愈发显得眼珠漆黑，发色如墨。与漫天雪景甚是映衬。只可惜还未长成，身量上看只是个小姑娘罢了。
栀子看白石有了反应，顿觉刚刚自己所言有了效果，愈发恳求起来：“壮士可否与我一战，小女子不胜感激。”

一方面，栀子确实是想要与白石藏之介一较高下。而另一方面，她则很是担忧幸村精市。毕竟他几乎七日未进水米，想来体力虚弱，一时间无法比试。
白石藏之介勾起完美笑容：“幸村兄哪里得来的妙人儿，可爱得紧。只是我量你功夫尚浅，不便与你交手。”脸上笑意越深，眼底冷意越浓。
忽然，他猛地出手，掌风竟带动大片雪花猛烈而来。栀子与他距离不远，见那掌势虽未近身却强硬之极，自己甚至受到生生的冷风割面之痛。她整个人都愣怔在了原地。
竟会有此等功夫，直教让人看不出起式！
幸村见白石猛然出招，未多加思考身子便风般向前，将栀子护于身后。默念清心诀，他微微合目。
雪花竟被他的内力震飞出去。
栀子紧紧地盯着幸村精市的背影看，一时间没有了反应，只觉天地宁静，分外安心。
“莫怕，有我在。”幸村回头低声叮嘱几句，仍是不敢大意地看着圣书。
虽然他自信凭自己之力定能够战胜白石藏之介，但如今栀子在一旁观战，难免受到波及。
若是因他之故使得栀子受伤，可如何是好。
“果然不愧是幸村精市，无招胜有招啊。”白石藏之介轻轻一哂，又低声叹道：“既然如此……”
他自身上剑鞘中拔出一把剑，歪歪斜斜地向着幸村精市刺过去。
那一剑速度并不快，栀子微微好笑。圣书的实力只是这样吗？
殊不知，栀子想得过于简单了。她不知道，江湖上有多少豪杰剑客都死在这看似破绽百出的一剑之下。
用剑之人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使出这满是破绽的一剑，是因为用剑之人强大的自信。破绽多了，便无破绽了。
这一剑，无人可以接下。
不料，幸村精市竟是半分都未躲藏，而是转过身去面对栀子，以自己最大空门来接这一剑。
白石藏之介惊讶与此，手中剑不禁微微一颤。
这一瞬间，便已足够了。
幸村倏地拔出栀子身上的修罗剑，猛然一跃，登时石破天惊地——
一飞冲天！
白石抬起头去准备迎战，但他刚抬起头，便已败了。
一滴水。自幸村精市的指缝中滴落在白石眉间。
幸村只让白石流了一滴血。小小的伤口点缀在眉间。像疼痛美丽的朱砂痣。
白石知道，幸村并未对他动杀机。以刚刚的情形，幸村若想要杀他，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你为何留我一命？”白石有些不解。本是一决生死，不想竟有这般境遇。
“杀孽太重，便不想再增了。”幸村静观雪景，眉目入画。
真静啊。
不知圣书是怎样熬过这天山之巅的寂寥。
“那我岂不是满手鲜血？”白石自嘲地笑笑。自己以杀手为业，沾染的鲜血恐怕一辈子也不能洗净。
幸村顿感心下宽和。“无妨。你能这么想自然是好的。恐怕，你的手上满是鲜血，可是你的心却从未肮脏。”
白石明了幸村话中意味。“既然你留我一命，请吩咐我吧。无论你让我干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刚刚就想让你不要伤了栀子姑娘。现在看来，实现了。”幸村不愿趁此机会强迫于他。
“这怎么行？”白石顿觉自己被看轻，刚想出言辩驳，就只听见栀子在一边弱弱道：
“咱们能下山吗？这山顶上还真是冷……”

白石提歩缓行。“无妨，你们随我来。”
幸村好笑地看了看可怜兮兮如小兽的栀子，温言：“栀子姑娘，快走吧。”
栀子忙点头，却仍是走在幸村身侧，不敢接近白石藏之介。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自己还未有反应上来就是一掌？
栀子兀自地闷闷不乐，心下暗道白石藏之介人称圣书实则为怪人。
幸而刚刚幸村公子替她挡了那一掌，否则仅凭她之力根本不可能生生接下。
“幸村公子刚刚生受那一掌，可有大碍？”栀子轻拽幸村一下又觉不妥，只好上前殷殷询问。
“无妨。”幸村淡声回道。
白石走在前面领路，闻言只能苦笑。
武艺深厚如他，在世上鲜逢对手，竟也在幸村面前轻易落败。
下意识地轻抚额上伤口，仍带有殷殷血珠，白石心下重又揣度了番幸村精市。此人武功高深莫测，似乎一个眼神都能抑制住他全部行动。
如此手段，天下难逢第二人。
回忆起来，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幸村只是用修罗剑隔开了他的剑，腾空瞬间运用内力化雪为水，直指白石名门。
而那时白石本有机会躲开，却感觉四肢都像不是自己的了，竟半步也难移。
那虽说只是一滴水，却蕴含着无比的内力。
幸村恐怕是自信白石逃不掉，才未下杀手。
因此，只用了一成功夫不到。
若是幸村本就怀着杀意，拿一滴水中若是有更强的力量……
白石不敢想象。
仅是一滴水就能使他受伤。幸村真是个可怕的人。
而听到栀子对幸村关切之语，白石只觉好笑。
若是他白石能够伤了幸村精市，那他恐怕天下无敌了。
白石略停一停脚步。“二位只沿这一路下山便是。幸村兄可否想好了吩咐在下去做的事？”
幸村静默了一会。“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我已经说过了。”
白石不解地看他。
“你没有伤到无辜之人，便很好了。”
白石是何等固执之人，看懂幸村眼中坚持后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我就此别过吧。”幸村淡淡抱拳，“栀子姑娘，我们是时候走了。”
“啊？……哦！”栀子兀自看着幸村背影，突然想起幸村挡于她面前的淡定从容，又不自觉地走了神。见幸村出言，她忙应着。
看我刚刚都在想些什么？
栀子十分懊恼。
一面快步向前走着，栀子偏头看向幸村：“幸村公子，既你我已相熟，不用叫我栀子姑娘，直接唤我栀子便是。”
幸村温文应着。“此番下山，齐藤公子更要用全力加害于我。而你则未免要受到波及。你可承受得了？”
“无妨。”栀子握紧修罗剑柄，忽地想起来这本是幸村的剑，只是被自己强行佩着这么久，登时面上一红。“我正想练刀。”
与白石告别之后，幸村虽觉那圣书似面有不甘之色却不点破，只同栀子按其所指之路离去。
果然白石藏之介在天山深修许久，路径自是熟悉。虽幸村与栀子提高了警惕，奈何半个来刺杀的人也无。

到了镇上，在客栈安顿下。幸村同栀子叫了清淡小菜和酒，随便吃了些儿，也没什么意思。
二人均由赶路有些微疲累，因早早各自去睡了。
一夜黑甜好梦。听得窗外淋漓雨声。
待到栀子梦醒之时，发现自己房内已然有人。本正要翻身再睡，脑子里竟完全地清醒了下来。
猛地坐起身，眼前正是一身湿淋淋青衣的幸村精市。他面色青白，肩上有鲜血渗出，洇红了那一片衣服。眼睫紧闭，似是有不小苦楚。
他居然受伤了。
而且，看似是连夜出去与人拼斗，因而受伤而来。
不可能啊，有什么人能伤得了他。
难道不只一人围攻他？
栀子只得咽下满腹狐疑，轻声唤：“幸村？幸村？”
幸村轻轻张开双目，嘴角依旧温柔地翘起，更给栀子添几分心酸：“我无妨。果然出去当小贼的下场不怎么好。”
“本来我以为以你之稳重必能很好地照顾自己。没想到……”栀子难掩忧虑，眉头蹙起。
“这种忧国忧民的表情出现在你的脸上，还真是不合适。”幸村轻声道，“就凭他们，还奈何我不得。你莫要担心。”
他凝视着栀子小鹿般无助的眼眸，心底像是雨后涨满的湖水，宁静温暖。
幸村是何许人，谈话间已然有了决断：“帮我上药之后，一定要瞒住此事。你我必须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
“是……”栀子低头应着，心下却暗暗纳罕是谁有此能耐能伤了幸村精市。
那些人的算盘打得太好了。
幸村精市冷冷一笑。
他们知道，只要跟幸村精市说有他真田大哥的消息，让他速去，就算幸村精市知道是个局，他也必定会去的。
更何况，幸村有自信不被伤到。
只是没想到齐藤公子对他下了杀心，纵使是他也颇费了一些力气自那地方逃出。
不过，他们说真田庄主已然音讯全无，是否是真的？
若不是为这事分了太多神，他不至于受伤。
栀子看到幸村白皙肩头深深的伤口，突然很难过。
他流出的是黑色的血。那兵器上必定有剧毒。
“是五毒散。”
幸村冷哼一声。这毒，在当今世上，恐怕除了蛊毒药王之外无人能解。
因而，这五毒散甚至可以看做是无解。毕竟蛊毒药王的真实身份几乎无人知晓。
从来都是幸村精市照顾她的，她甚至都要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怎么会有人能够伤了他？
栀子满腹心事地给幸村精市上了药，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又没话找话说：“你先换件衣服吧，这件都湿了。”说完她自己点点头，跑去找衣服。
衣服衣服……
栀子翻出装衣服的包袱，发现不论怎样的款式花样，都是青色的。手指微微停滞了下，她挑了一件看起来最舒服的放在幸村身边。
“你先换衣服。嗯，我去熬汤。受伤了应该补一补。”她轻声道。
对，熬汤……
她把房间门关好，跑去买了只紫砂壶，在宝芝堂抓了些药材，又从店里找到了一只活的母鸡。
她手脚利索地把母鸡处理好，又悄悄放到柜台上一锭银子。
这样，幸村恐怕就不会怪她不为他人考虑了吧。
她半蹲着在门口，把炉子支好，放好药材，神情专注地用小蒲扇煽火。
烧火时一开始冒出的烟会很呛。她不愿到房间里用那烟荼毒幸村。
小小的紫砂壶渐渐飘出香味。
她轻轻地满足地微笑。
这样就很好了。

她轻轻敲门，温润的声音传来：“栀子吗？进来吧。”
她小心地用布包着紫砂壶走进来，发现幸村正打坐休息。她连忙噤声，把门轻轻关上，生怕惊扰了他。
等他气息稍稍平稳了些，她把放于桌上的紫砂壶拿过来，倒出一部分到碗中：“幸村，这是我刚刚熬的汤，我从头到尾都在守着，绝对没有人给你下毒。你放心喝吧，汤里我放了些药材，虽然解不了毒，但至少能控制毒素。”
“这是你为我熬的汤？”幸村眼神微微一亮。
他起初想让这小丫头与自己同行，只是因为自己当时给她编了个青玄令传令人的身份，料别人也不敢上门受死。
为的，不过是让自己能少一丝顾虑罢了。
怎么说一般人也不敢与青玄门作对。
但每日里看栀子真诚之意，幸村倒是有些惭愧。
自己起初，只不过是想要利用这个毫无心机的姑娘罢了。
但如今，他自己都哑然于自己心境的变化。
“是啊，虽然我没有弄过，不过大概都丢到一起煮一煮就可以了吧……”栀子有些心虚。
她为孤儿，生病时也是挺一挺就过了。自己也从未想过要炖鸡汤。
毕竟，那些食物都太贵了。
“所以，这是你第一次给别人炖鸡汤对不对？也就是说，你只为在下一人炖过鸡汤，对否？”幸村温柔地微笑。这小姑娘真是有意思。
“是啊，你要不喝就算了，我知道你怕我下毒。”栀子别过脸去。
“当然要喝。”
“……？”栀子讶异地看向他。
“栀子单纯如斯，怎会害我。”
满满一碗汤已被幸村全部喝下。他放下碗，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栀子看。
“你……看什么？”栀子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喏，你的脸上很多灰。况且，如果我现在不看的话，那我以后便再无机会了。”
栀子只觉得，幸村精市果然像有魔力一般。任何人只听他一言便怕是会迷了心智。
她也不害羞，因为她知道幸村精市并非轻佻之人。她抬头对上幸村眼光，正待要说什么，却惊恐地发现，他原本蓝得像海水一样的眼瞳竟诡异地变成了灰白色。
仿佛，被人蒙上了一层纱。
“幸村，你……”栀子惊恐地说不出话来。果然她还是低估了五毒散的毒性。
“不要说话。”幸村相当冷静。“快，把这里所有的灯都点上。”
栀子害怕得不行，但还是微微哽咽着拿火折子把灯一盏一盏地点起。
“怎么样，能看到吗？”
幸村轻轻摇头。
“算了，栀子你先小睡一会。我受伤之事甚是叨扰你了。”
“我……”
“听话。”
幸村坐在长凳上，轻声道：“你先去小睡，我自在这里。”
栀子只得依言躺下，又怎能睡着？正难过之际，听见幸村朗声说：
“你一开始为何要与我比试？”
栀子咬咬嘴唇：“我要出名！我要让别人都臣服于我。”
“傻孩子。”栀子听得出幸村的笑意，“真正让别人拥戴，不是看你武功有多高。而是，你是否能让他们从心底里佩服。”
“那你如此聪明，为何今晚负伤归来？”栀子有些不服气地回嘴，又突觉自己刻薄。
这种话，骄傲如他如何能受得了？
“我本以为家兄出事……”幸村说到一半，便听到狂放大笑声，即刻住了口。
“哈哈哈哈哈哈……”窗户被从中劈开，一身黑衣的蒙面男子跳进房中。“幸村精市，总算让我找到你了！在下可是万分担心你的伤势，不知这五毒散可还合用？”
“多谢记挂。”幸村冷清地回，灰蓝的眼中赫然无光。
栀子听到异动，已然冲了出来。而黑衣人见栀子出来，竟不由分说地一把揪起幸村衣领，从窗户离去。
栀子也跳窗而随，手执修罗剑一路紧紧跟着，唯恐跟丢了人。
可惜栀子轻功并不好，虽然她已拼尽全力，但与他们的距离却一点点拉大。
幸村精市……
他还受着伤！
他的眼睛还看不见！
栀子一咬嘴唇，狠命地逼着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