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因为要照顾心脏病发作在家休养的母亲沈清,三天没有来学校。我们都认为她可能就因此放弃了打母亲嫁衣的主意。楚放甚至已经打算去服装厂赶制演出服了,但三天后于归一进门就说,做好了做好了,终于做好了。明天我就带过来!
楚放长舒一口气,拍拍脑袋说道,总算做好了。真是一波三折,但愿能通过。
于归对楚放的态度明显不满意,她激动地反诘道,你是因为没见过才说这么丧气的话的,你就等明天见识见识我们家的传家宝吧!
我看着林斯年,彼此相视一笑。于归说的没错,楚放不放心,真的是因为他没见过。
而那样的衣服,如果有生之年能见过一次,绝对是一件幸事了。
这是我和林斯年在见人穿过之后,共同的想法。
从学校坐25路公交,七站之后是老城区的工人路,道路两旁林立着很多老旧的厂房和家属院,临街开发成简单的门面,大多是五金食杂一类的小店。但那间稍大一些,有着明亮落地窗和宝蓝色壁纸的,就是林斯年和堂兄林木合开的影楼,江南映画。
那天在于归宣布明天就会带服装来排练之后,我和斯年便来到这里。平时店里忙的时候我也会来帮着做事,比如说整理文件装裱照片或者出外景帮着扛器材。一进门林木就说,今天又签了几个外景,我放在周末了,到时候卢荻别忘了过来帮忙啊,我给你加工资。
我笑,林哥,怎么着?最近生意好了?
林木的个子虽然高,但比斯年要胖很多。他一边给预约的生意排序一边说,那当然,自打斯年把照片挂出来,不少东区的有钱人都开车过来看呢。咱们店这次能不能起死回生,就全靠这组片子了!
听了林木的话,我回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那张大尺寸的写真照。布景十分简单,只有一把仿清式靠椅,昏暗的背景像是一场幽深梦境。画面中一道顺光和一道侧光照在那件旗袍上,乌黑发亮的绸缎,用殷红的丝线缀边,凤仙领,端庄之下暗藏风情。一朵朵折枝牡丹错落其上,纹理森森带着些许浮雕的质感更显雍容。而那些花瓣上所呈现出的渐变的红色则更令人震颤,与漆黑底色形成经典的红与黑,有一种重压之下爆发而出的冲击力。斜襟上缀着饱满的盘扣,装饰成植物抽发的嫩枝,一颗一颗沿着胸前到腰际曲线细细密密的咬在一起。而在左肩的位置,还有一只殷红似血的凤蝶展翅欲飞,银丝金线做边。随着呼吸和下摆上的流苏一并忽闪。后襟也加上了双层的绸缎,使穿者的腰身看起来更加笔挺。照片中的女子盘着旧时风靡的头式,裸露的手臂上带着一环碧绿玉镯。面容素净,微微颔首侧眉,红唇之间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凄凉笑意。
这只是其中的一张,但林斯年第一次把这些照片拿给我看的时候。我清楚的感受到一股剧烈的视觉冲击,甚至找不到语言来描述。只能说,那袭旗袍美到令人害怕,宛若悲剧。
今天有一个富婆专门问我,能不能让她穿着这件旗袍照相。他颠颠的跑到斯年跟前,伸出手说,她肯出这个价,这钱也太好赚了吧。
斯年皱着眉头显得苦恼,这衣服又不是咱们的,怎么让她穿?再说,晓薇偷偷把它拿出来就已经够大胆的了。
是,这袭旗袍在被梅姨修改之后的第一个穿者,并不是董于归,而是梅晓薇。是她在看到母亲梅萍完工之后按耐不住渴望,偷偷带出来找斯年给她拍了一组照片。
而那天,也是她十九岁的生日。和于归热闹欢快的十九岁生日不同,去为晓薇祝福的,只有斯年一人而已。
林斯年和堂兄林木没想到梅晓薇这次过把瘾的举动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本来在这种地方开影楼,生意一直就不景气,盈利往往不够房租水电的开销和摄像器材的维护。可以说兄弟两个几乎是凭着对摄影的喜爱而勉力维持。于是林木说道,好兄弟,你想想办法啊,你要是能弄来那件衣服,就等于说是给我们找了一棵摇钱树啊!
斯年没有回应,而是站在那幅照片前痴痴看着。他自言自语般的说,我总觉得这照片看了让人心里发怵。晓薇告诉过我,梅姨总说越是美丽的东西就越容易损毁。她说当年的老人们认为,每一件旗袍里都藏着一个美丽女子寂寞哀怨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