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决明
《伤寒杂病论》已经被我翻得七七八八,《药典》却还剩下大半未曾看过。我合上书,从门口的小凳上站起来。逗逗在给灵儿喂药,我不愿进去打扰。不过此时也应该差不多了。
走进小屋,我却惊讶地看到,神医握着灵儿的手,头深深地埋着,肩膀微微地耸动着。我正想退出去。却听得神医闷闷地问:“雪兔,你说,灵儿会醒过来吗?”
我沉默良久,咬了咬嘴唇,道:“神医医术高明妙手回春,灵儿姐姐定能不日复苏的。无需担心。”
没想到,阳光里的那个人竟低声道:“是么?我现在倒是希望……她一直这样就好了。”
“你是担心,灵儿姑娘醒了之后……”
我蹙眉,走近了几步。“她知道你这样为她,肯定会感激你的。”
“你也知道,感激并不是我想要的……灵儿心里的人不是我,我知道,可是我不能……我现在宁愿她不醒来……可我尽力治她,她迟早会醒……”
可是,你知道吗?我宁可永远沉睡在这里,只要你在这里。只是,你从来没有把我当做灵儿过。
沉默良久,我松开被我无意识咬住的下唇,轻声道,声音里带了无法抑制的颤抖, “即使,灵儿醒了也没有关系,我们不让她见到虹猫少侠……这样,也许对每个人都好。我相信,她终会被神医你感动的……”
我不知不觉把“你”换成了“我们”,却说的不是“我们”的幸福。
“可是,我害怕……”
我提高了声调,“有什么可害怕的?堂堂雨花剑主,神医逗逗连对一个女子表个白都不敢么?就算你没成功,还有……”我本想说“还有我”,又赶紧改口:“还有下次,下下次……喜欢她是你一个人的事,旁的人自是干涉不到你。”
逗逗终于回过头来,笑起来:“你说的对,雪兔。我一直都不是个勇敢的人。但是正如你所说,一个人的爱情,与旁人无关。我会努力的。”忽地又狡黠地道:“雪兔你这般聪明,可有心上人了?到时候和蓝兔说说,叫她把你当妹妹嫁出去,她一定同意。我那时送你《济世医典》做嫁妆。”
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到我身上来,我连忙打个哈哈:“神医莫要取笑雪兔,我……我……”连忙抓起手边一本书遁了,“我回去看书了。”
低头跑出门去,悄悄回眸,阳光里少年背影如昔,正衬岁月静好。
心跳得厉害,手指轻轻捋着脆生生的书页,一节标题映入眼帘——“决明子:以有明目之功而名之”
“决明,决明……”我喃喃重复着,却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脑海中翻来覆去是刚才的话语。
你为旧识的女子拼尽精力,我却于你重获佳人后寂寂无声。这样的日子,虽然总有那么一丝舍不得,可我正渐渐变得满足了。
三个人的时光,虽只有两个人的风景,却也是一个人的喜欢。
可是今天,你说,她终有一天会醒,就是说,我们总会有别过的一天。
你愿与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我却连见此良人的机会都没有。
西风过耳,手中书却固执地没有翻页。
细黑的字体不灼眼,却醒目。
决明。觉命。
呵,莫不是这无心智的书也来嘲笑我,教我早该认清自己是个什么人。
生于斯长于斯,任何人终究是无法抛却自己的位置,不可能做到我本是我。
可是,既已下定决心不放手,又何妨惧怕再多走那一小步呢?
雪兔,你教训别人倒是比教训自己爽快。
手指冰凉,但尚是紧紧压着“决明子”那页。
决明,亦可是——决命。
我是怎么说来着?“……喜欢她是你一个人的事……”
似乎很多年以前,也有人背对着夕阳,对我说:“娘亲不要你将这簪子珍藏一辈子,你若是觉得有用它能做的事,且做的对,就是把它砸了也没关系。”
命运和这簪子一样,本来就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
上天尚且未绝人愿,因为我仍能有缘够见到你,我又何必作茧自缚呢?
我深吸一口气,想起身回屋里去。
这一次,我终于可以告诉神医,就算没有可能得到,喜欢你,仍是我一个人的事,就像灵儿之于你,你之于我。
后院有什么东西扑棱棱地飞走。随后是逗逗的声音,像是如释重负:“雪兔,过来一下。”
刚刚积攒起来的勇气被生生打散,唇角不禁带上微微的苦笑。
“虹猫和蓝兔来信了,明天便到。你恐怕还要帮我瞒着,就说……就说我切磋医道去了。你先照顾着灵儿,我再去准备些东西。明天我们两人都不在,可千万别出了岔子。”
我微微叹了口气。眼角余光里比目玫瑰佩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可真真是时不待人呢。
决明。觉命。决命。
决明子:以其有明目之功而名之。味微苦微甘,性平,微凉。入肝、肾、大肠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