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诺
疾驰的马蹄声如乱雨,敲得人心不稳,让马上的骑手也生出了淡淡自嘲。自己是否需要这般星夜兼程?他握紧手中的缰绳,仍旧加了一鞭。
骏马急急入城,奔向城南一间不起眼的民居。骑手纵马踏倒大门,冲进院内,早有被惊动的人疾奔出屋,扯住缰绳,方才阻止了混乱。马上华服的公子早已不见踪影人,只留下一块金丝璎珞的令牌坠在辔头上摇晃着。牵马的人认出信物,面色一凝,默默安抚着躁动的骏马,并没有再追。
左殇一脚踢开上锁的屋门。房内空空荡荡,并没有他要找的人。
他皱眉,回身出门去寻。
身为组织中人,都是不信鬼神的,但此时牵马的联系人却在考虑自己要不要看一下黄历。刚刚收拾好残局,他就被堵在了马厩之中。
“魂在哪?”
“属下不知。魂大人今日不当值,很早就出了门。”他识趣地低下头,双手奉上装饰华贵的令牌。
“哼。”紫衣公子将令牌重新系回腰间,动作缓慢而优雅。
“属下……真的不知情……”压抑的杀气在空气中隐隐鼓动,被针对的人双腿像筛糠一样抖着。
左殇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的嘴唇扯出生硬的弧,问道:“这小镇中可有较高的建筑?树木也可以。”
杀气消弭,人还沉浸在方才的压力之中,“门外……左转到底……宗祠……”
踢门终究是浪费时间,这一次左殇选择直接走房顶。登高望远,他很快就在低矮的青灰色房舍间找到那个熟悉的黑色身影。
魂仰卧在房顶,身旁随意搁着几个没有开封的酒坛。对于挚友的到来,他只是简单点头。
他看起来比喝醉了更糟。
左殇走到他旁边坐下。拾起一坛酒,开封,递过去,左殇慢慢开口,“你倒是闲适。”
“人手都出动去追水冰淼,自然很闲。” 魂犹豫良久,方才起身接过,却完全没有要饮的样子。“收到你的传书,我就换来做留守的闲职,没去蹚这趟浑水。”
“义父没说什么?”
“什么也没有。”
左殇开了另一坛酒。他上身前倾,做了一个罕见的倾听姿态。
压抑的沉默弥漫。
“追杀命令下达前,我见过他一面。”魂将酒坛举到唇边,顿住,“究竟是怎样的变故,可以让人……翻天覆地。”
“这恐怕是水冰淼与义父之间的事情。”左殇严肃地望着自己的至交,“不属于我们可以揣度的范畴。”
“我只是疑惑。”
“并没有这样多的问题需要思考。”
左殇笑道:“当初剑阁那样的险境你都上去了,现在又有什么可以犹豫的?”
“剑阁外墙太光滑,只是不掉下去就要拼尽全力。而现在……”
“现在也一样。”
“当初……不止我自己,我也在担心你会不会抓不紧绳索掉下去。”魂直视对方眼睛。
左殇哼了一声。
能在他的负气场压迫下一本正经说话的,也只有魂,“你并没有像我一般学习潜行之法,轻功也差些。”
“你倒记得清楚。”左殇挑眉,“我当初说过什么,你可曾有记得?”
“是……‘要是真不成,你先走。’”魂皱眉苦苦思索。
“不是这句!”
“唔。”
“攀爬剑阁,须得争在那一刻守卫换班的间隙。你却在半途频频回头犹疑,差点让人发现我们。”左殇语气不善,像是仍在生气。
“你说……‘只要绳索还在,我必会追上你。’你真的追上了!”回忆起那时惊险刺激的景象,魂寂寥的瞳孔也透出些许兴奋。
左殇轻咳一声,示意对方别走神,“我那时说过的话,依然有效。”
“包括……”魂急急质问,好似想起了什么。
“嗯。”
有那么一瞬,左殇确信他看到了魂的失神。鬼魅般的眼瞳,失去掩饰的一瞬光华夺目。
足够他用一生来回味。
“最近事情繁杂,你喝完酒尽早回去。”他放下一滴未动的酒坛,起身。
“好。”身后之人的语气复又回到原本的清冷。左殇嘴角微倾,他跳下房顶,匆匆离开。
魂并没有挽留挚友。他知道左殇有任务,目的地根本就在相反的方向。
他不说的事情,左殇并不会逼问。反过来亦然。无声胜有声,他们一直如此。
“无论如何,你始终是我的兄弟,挚友。这永不会变。”——他想起左殇和自己那幼稚的誓言,先前的疑虑突然变成一个笑话。
魂目送左殇身影走出视野,方才一气饮尽坛中酒,躺回青瓦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