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纪事
开学前两天，语文组组长燕柏采，正式得到通知，语文组要来新人。
他可不为加了人手高兴，手下那仨就已经够他受的了。
办公室里两男两女性别平均。但这只是一个表面。
比如副组长徐菲，精明干练以及好强，好强到脆弱的地步。
即是某天燕柏采让她写份报告，交上来觉得不满意于是要求重写，结果她趴在桌上哭了一个下午。
晚上十一点，身穿睡衣的燕大组长被午夜敲门惊醒。徐菲带着红肿如桃子的双眼和一份完美的报告直挺挺站在门外。
燕柏采安慰她几句，徐菲转身要告辞。考虑到一个姑娘家家这么晚一人回家易遭狂徒辣手摧花，他表示可以送她。不知为什么徐菲再三推辞，最后躺在他沙发上睡着了。
翌日清晨组内住同一幢楼的另一位男同志陈北遥目击正副组长乘同一辆车返工。两小时后这个消息传遍整个学校。三小时后每个人见到他脸上都带着诡异的微笑。五小时后，徐菲冲到他办公桌前怒目而视，他无奈地摊手。
姑娘摇摇头下楼去上课。

凌晨六点钟，燕柏采如往常一样早早到达学校。一脸凛然正气的他刚刚迈出第一步，就被地上堆着的几个文件夹绊倒在地。
摔倒瞬间他脑子里冒出几句国骂并且也好像喊出来了。接下来他听到一声满是歉意的您好。
张望四周，没有看到人。
低下头，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大概一米半高的短发少年。估计是哪个班学生帮老师来搬东西的。
“你哪个班的？”燕柏采严肃地问道。
少年皱皱眉，仔细思索了一会。
“高二实验班，五到七班。”
几秒钟相对无言。
还是燕柏采先反应过来：“你是余秋？”
对方点点头。
他在“她真有二十七么”和“她真是女的么”之间踌躇许久，还是详细的给她介绍了注意事项。
姑娘声音很好听。又瘦又小颇显单薄。估计...不会太难搞。
燕柏采做出这样一个不是很有证据的推断，安置好新人，自己办公去了。
然后徐菲和连朱锦陆续到达，跟余秋打了招呼。最后是陈北遥，迟到了十分钟。
一进门他对着余秋打量了好一阵，满面疑惑，一直没开口。而余秋全程带着溢出来的笑容。
“行了，不用看了，是我。”
“秋哥。”陈北遥嘴角抽搐，最后吐出两个音节。
而燕柏采严格按照电视剧模式说了声：“你们认识？”

五人纪事2
语文组都是奇葩这件事情是E中公认的事实，所以新来的老师除了有胸之外英气逼人不像女性，没什么大不了的。
高二五班的鲁柯，听说新老师不是原来燕老师那种严肃学究之后长出一口气，也决定给她个见面礼。
星期五早上第一堂就是五班的课。余秋小心翼翼在黑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同学们，大家好。这个学期我代替你们的燕老师和大家一起学习语...”
话音未落，一盒粉笔从她头顶砸下来。
她一惊，随即低头捡起这些粉笔。
出乎意料，余老师居然没有发火。
她只是带着假笑。
“那么，有没有哪一位同学打算向我介绍一下我们班的情况？”
大概这个句子过于突兀了，台下鸦雀无声。她扫视全班，眼神温和。
最后她指向鲁柯，拍了一下掌：“大佬，你来！”
鲁柯小心翼翼地起立。
余秋做出“请上台”的手势。
于是他硬着头皮上了讲台。
“老师您好我叫鲁柯....”
余秋顺势坐上他的座位。
“您还不是很了解我们班的情况...”
她优雅地拖出他藏在书桌里的遥控装置。
“往左边站一点。”
鲁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死了算。

余秋拉拉最左边一条绳子，一纸杯热水倾倒下来。
大笑。
然后她像魔术师一样示意全班，手指慢慢落到第二条绳。讲桌上的红色奶油罐喷开来直冲鲁柯的双眼。
最后她站起身如指挥家谢场。
鲁柯松口气刚抬起脚，余秋冷不丁地拽了第三条绳。
鲁柯脚下隐蔽处笼门被打开，跳出一只可爱的小白鼠。
班级里瞬间乱作一团。
而一手制造混乱场面的老师，冲上前眼疾手快地抓住小动物一把塞进笼子门。随后友善地拍拍鲁柯的肩：
“谢谢你的见面礼，我心领了，东西嘛，就还是还给你。”
男生心有余悸点头。
下课没三分钟，几个班的学生把“新老师很剽悍”这六个字奔走相告。

徐菲那一节没有课。她备课之后打算出去透透气，开门就看见两人相对无言。
陈北遥眼神里透着质询，而余秋仰头盯着他眼睛，紧咬下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老师训过话要求倔强的学生做检讨。
谁也没看见她。
铃声响起，余秋转过身又回头：
“我要向前看了。我不是生来为了......什么人的。”
说完她一路小跑去上课。
趁着两位当事人不在，她向燕柏采详细描述了当时场景，又由燕柏采转告连朱锦。
接下来的一天，余秋没有事情就捧着一本书看，对外界刺激极其不敏感。陈北遥分分钟好像都在转头看她，没有说出来一句话。
去酒吧的路上姑娘们聊一些八卦节目，燕柏采和往常一样一言不发。陈北遥也没说话，这就是凶兆。
能让燕柏采说很多话的，上一次是他前女朋友到学校来闹而他爆发了。但能让陈北遥少说话的这是头一回。
燕柏采也渐渐觉得这样下去不太好，想要问问究竟怎么回事。
“上学的时候，余秋和你关系不错吧？”
“呃，算是最好的哥们儿。”
“哦。”
两个平常唯一交流就是吵架的男人，动作一致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直到进了酒吧门。

酒吧的气氛通常是灰暗的。缓缓的萨克斯配乐。但星期五不同，当晚递给酒吧Dj纸条，上书曲目和演唱者姓名，就可以到台上一展歌喉。当然对于听众的耳朵大多是煎熬。偶尔也会出现K歌之王这类角色，只是实在少之又少。
陈北遥在酒吧的环境里稍稍回复了一点状态，像他平常做的那样试图撺掇一个人上去唱。
燕柏采居然是第一个反驳的：“你去吧。”
“开什么玩笑，我不会唱歌的。”
“有些事情话说不明白可以这么说。”
虽然不明白两人究竟有什么牵扯导致这样的状况，但把话说清楚总归没有错。燕柏采抱着这样的心态建议。
而陈北遥居然听从。余秋瘦小的身影远远浮现在门口，陈北遥迅速纵身越过吧台。
到余秋穿过人潮向他们打招呼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台上调整了麦克风。轻咳两声，很容易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呢一首歌，送俾一位最佳友情人，亦都希望佢明白我o既希望。最佳损友。”
他唱歌的鼻音很重，但听来…也有不一样的感觉。

……
问我有没有确实也没有
一直躲避的藉口非什么大仇
为何旧知己在最后
变不到老友
不知你是我敌友已没法望透
被推着走跟着生活流
来年陌生的
是昨日最亲的某某
早知解散后各自有际遇作导游　　奇就奇在接受了各自有路走
却没人像你让我眼泪背着流
严重似情侣讲分手
……
曲毕，意外的全场掌声。他抬头望望朋友们的阵营，徐菲赞许，连朱锦惊异，燕柏采一如既往不形于色而眼神似乎传达“就那样吧还行吧”的心情。
余秋居然还是笑着，只是模模糊糊。她极少数几次笑以外的表情，也都是他记得的重要时刻。
原路返回，刚想开口，腹部收获重重一拳，余秋双眼发亮甚至到狂躁，只是笑意依然。
“真是的。”
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
恍惚间回到了十年前分别的时刻，高中毕业的同学聚在这里狂欢一整晚，而他几乎纠结致死。终于说出口的时候余秋都是这样一拳重击，一样的低声一样的笑。
唯一的区别，那天的话是“混蛋。”
她从来太容易原谅人。

当晚的后半程其实其乐融融，不说话的组长脸上挂满不自觉的微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赫然是徐菲正和余秋交换陈北遥不同时期的糗事，当事人躲在墙角画圈圈。
连朱锦又多余起来了。她站在燕柏采身后凝视这幅景象。她朋友们永远这么开心，就连燕柏采都有能力插嘴或者被吐槽被骂，自己却好像始终游离于他们之外。
也许需要变得更有特点？
算了。
没特点就算是她的特点了吧。
她悄悄离开酒吧独自回家。
九点钟，发现连朱锦已经离开的四人除燕柏采之外都喝完了酒。陈北遥以一米八的个头饮醉，整个挂在一米五的余秋身上，看来意外的和谐。
燕柏采开车送几位回家。一路上徐菲没有断过吐槽他：
“在酒吧一口酒都不喝，知道你是组长都用不着这么脱离群众吧？”
每一句话燕柏采都笑眯眯应答，春风满面来形容也不为过。
“喂，我喝醉了谁送你回家啊。”
徐菲愕然，余秋无奈。后面这俩一个醉一个醒但可都是人啊，合着你就看得着她是吧？

徐菲下车后，余秋散发起怨气。
为什么这么靓的靓仔居然是腹黑属性呢...当初真是不应该一时冲动，因为回到E市听说他在这里就在下一个小时到这里应聘。
她咕咕哝哝了一阵子，大概司机先生并没有听到，所以当前面的交通灯骤然转红，两人异口同声喊了句“屌你啊”。
随即相同惊异眼神对视，“你刚才...”再次双声道。
面面相觑几秒钟，余秋爆发一阵大笑，又重重拍上燕柏采的肩膀。
“干什么？”
“没听说过？几个人同时讲一句话，要有一个人被拍，当天就可以走桃花运的。现在虽然晚了点，不过，”燕柏采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了从刚才起一直被自己紧紧握着的手机，下意识松手，让它滑落到副驾驶座位，“今天包你收到徐老师的短信。”
没错我是听说过但是你拍那么重干嘛肩膀都要掉了啊！还有你刚才那句话...是嘲笑吧？是吧？
但这些只是内心活动而已，事实上燕柏采带着谦和的微笑与平淡的声调，“那么我等着。”
他停车到路边，小个儿姑娘狡黠地笑笑，像敏捷的松鼠一样钻出车门，最后说，“送陈北遥到家的时候别忘了床头放杯水。麻烦你了。”
因此他既不温香也不软玉地抱一个情商恐怕只有八岁的二十八岁抱上楼，并记住放了一杯水。
当然在他解释清楚“余老师让的”之前，陈北遥一直以奇异眼神瞟他，就是另外一个事件了。
【迎新事件*完】

【纠纷事件】
高中学生早经不是小孩子，这群半大的孩子有的甚至已经成年。
但是仍然热爱黑街小吃，各种油炸食品和糕点。
学校并没明令禁止，但无疑不欢迎。5月的某天早晨，陈北遥班上的学生就...出了问题，急性肠胃炎被送往医院。
身为班主任自然有责任，因此他垫付了一半医药费，孩子请了两天病假。
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哪知道孩子返学翌日，父亲就带着几个亲属要求陈北遥付全部
费用。当时他正在校外听课，另外几个人在上课，只得余秋一人在办公室。
她一开始都竭力保持镇定和冷静。
“您看啊，这个林敏，您家孩子，属于私自出校门，不符合常规，也没有进行通报。而且门卫师傅也提到他是闯出门的对吧，老师监管不力的确有责任，但您是不是也考虑到经济情况，还有责任问题。”
“我们也不是蛮不讲理，但既然把儿子送到学校来，你们也有责任把他照顾好。”
就这样你来我往一直理论，最终看拿不到钱，就站立起来，揪住余秋的领子。
她眉头已经紧紧皱起来。这时候下课铃响，徐菲从对面教室来，正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紧紧拽着一个弱女子，神情格外凶悍。
或者..只是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因为下一瞬间余秋出拳打向对方鼻梁，得到对方一声痛呼。
她呆立当场。这个。。真是雌性生物来的？

次日就是妇女节，学校里面并非妇女的也都放一下午假，连朱锦要陪男朋友先回的家，余秋同徐菲去到一间滑冰场玩。
这一天见到陈北遥和燕柏采的人都感叹他们是不是互换了灵魂。
陈北遥沉着一张脸，见人说话不肯多过三个字；燕柏采满面春风，破天荒还跟课代表说了句“要不我自己拿练习册回去吧”。
燕大组长昨天和新来的余秋基本结成联盟，保证今天他和徐菲会有独处时间。
但陈老师连话都不说一句就是太奇怪了。
为了谁连用脚趾头都想得到，为了什么——可就有那么点困难了。
“老师，你还好么？”
高一的小姑娘关切地问，脸上匆匆闪过一丝忧虑。
他低头喝水不答话。
“失恋了？”
“咳咳...回教室上课去！”
燕柏采学着她的语气。“陈老师，你失恋了？”
“你要结婚了！”没有好声气。
“讲讲吧。”
“什么？”
“你和姓余的姑娘到底什么关系？说清楚吧。”
出人意料没反驳，“这故事可实在很长呢。”
故事，就是故事啊。

等他意识到余秋不止是搬走，而是在他的世界里面蒸发已经是三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从此就没有了这个人。
没有一回头就能看见模模糊糊透明的笑容，深不见底的黑眼睛。
但冥冥之中他就是觉得她会回来。
可是即使会回来，也不会如同以往是他没想到的。
他现在还记得当天他说“我要向前看了，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现在自己的话被她拿来戳入他心。
不再是朋友了。我们已经生分了。要向前看。

她曾经笑容腼腆思维跳脱易脸红，现在变得剽悍泼辣，唯一没怎么变化的是短发。正太变御姐？这修饰词不错。
“所以你尴尬了这么久就是因为...她不爱你？”这听上去太像三俗小说了，渣男的醒悟？
“不是！”他抬起头无力的强调，“就是一个几辈子难遇的好朋友，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情感关系，生疏了，你明白吧？”
燕柏采摇头，“不明白。不过大概明白。”
“哼，”陈北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也不求你这个思想意识形态停留在半世纪之前的人能明白。”
燕柏采忍下一拳把面前人打回外星球的冲动。收拾包，“我下班了，你接着感怀吧。”
走出两步他又回头，“如果你的单恋对象把你赶出你家让自己恋人住下，你会怎么样？按我的想法，余老师没当晚上吊自杀或者痛哭流涕就算不错了。她那个时候只有十七岁已经懂得了成人之美，你还希望她继续对你高看一眼不成？”
陈北遥被这一个比喻噎住了一阵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强烈的愧疚席卷而来。
表现冷静说明她实在很坚强，出走十年说明她还是很脆弱。
他白皙的娃娃脸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还是趴着红了眼圈。
即使这样她也没改掉对自己好的习惯，这才是他真正害怕的——她对他的好，究竟要透支多少？
半夜折腾她起来给自己做饭；自己一病她也得请假，因为他从小到大和医生犯冲不肯吃药去医院；每天还必要上演一次吵架的戏码，多数是为了晚上十一点不肯睡觉要看球赛...她像他妈妈一样。
这样畸形的关系持续了很久，他被宠坏了，一直习惯性忽略。
因此他以为十年只是对他的惩罚，直到他习惯自己生活，甚至都没想到她其实不是他母亲而只是一个远房亲戚，未成年的女孩儿，会因为所爱的嘲笑蔑视受伤。
我现在知道了，所以余小姐，我们还当最佳损友，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