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丑奴儿·奇楠香 文/白离霜

@狮子座のB型

一 惊龙之将
四月，草长莺飞的季节。
春日午后的阳光温柔却不慵懒，正是踏青的好时光。
养仁殿的门窗紧闭，偌大的宫室如今空荡冷清。雕花镂空的檀木窗缝隙中透着白亮的光，春光的暖软并没有给这死寂的空间增添一丝生气。缓慢燃烧的龙涎和苏合香弥漫着淡若游丝的青灰色烟雾，在单调阳光的照射下香气沉潜飘渺如梦似幻。
闻芳国国主洛孤鸿端坐在大殿之上的红木镶金的鹿角椅上，这精致华美的君主之位传至洛孤鸿的时候已经逾越了两百多年的岁月。他神情淡漠，如同雕塑一般坐着，氤氲在烟雾中的面容只有一个模糊的剪影。

随着最后一次巨大犀角冲的下落，古朴厚重的熟铁城门轰然倒塌。烈王朝东阳氏家主东阳明烨以烈朝惊龙之将的身份用武力打开了闻芳国国都丰源城的大门，城门后仅存的士兵们拖着残破的身躯握着卷刃的刀用胸口迎接敌人的长枪和利剑。一番摧枯拉朽的如收割一般的冲杀之后，绣着龙首的血红色大旗飘扬在丰源城的城头上，东阳的铁骑团团围住了养仁殿。
“国主。”一名身着白衣的内侍立在洛孤鸿身旁，“城破了，我国……亡了。”
“卿还不走？”国主问道，语气中不透着任何情感。
白衣内侍走到国主面前，跪了下去：“密道已通，臣殿后！”
国主缄默，显然不愿与那名内侍多话。
内侍依然跪着。
良久，门外响起了急速猛烈的敲门声。“烈朝东阳氏求见闻芳国主！请勿闭门！”东阳家的士兵已经到了养仁殿的门口。
内侍大着胆子抬头看着国主，洛孤鸿还是淡漠如初。

就在内侍对上国主眼睛的一瞬，他觉得自己的视线模糊了，在烟雾笼罩下的国主不断地出现虚幻的重影。内侍感觉自己头重脚轻，仿佛瘫软在绵软的云彩中。他有一种不自主地伏倒在地的冲动，似乎国主的手按在他的头顶，而先皇和洛氏的列祖列宗都围绕在他身边。
“再不开门，休怪吾等无礼！”军校们愤怒的拳头砸在宫门上，如洪雷般把内侍惊醒。
“臣明白了。”内侍最后看了一眼国主叹息道，踉踉跄跄地起身离去。
然后宫门倒塌，东阳氏的士兵们冲进了大殿……

惊龙之将东阳明烨缓步从养仁殿走出，上马徐行离开，等待着亡国之主洛孤鸿给他最后的答复。
他立马于城门之下，静静地看着门洞中那条被鲜血染红的汉白玉街道。黑铁镶金的面甲只有一道缝隙露出眼睛，黑暗的缝隙中闪烁着迷离的光。
“将军！”一名着红色披风的亲兵奔马而来，半边脸上还挂着血。
“洛孤鸿的人头么？”东阳明烨看着他提着的黑色布袋，低声道，“还是不肯降啊。”布袋里面浸着血，暗红色的血液不停地落在门洞下的青石板上。
“是！”这名手刃敌国国主的士兵很是兴奋，他把布袋举到东阳明烨面前想要给他解开来看看。
“罢了，有什么好看的。”将军摆摆手，也不看那名士兵，调拨马头转身离去。他抬头看着太阳，午后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感觉出现了模糊的光点。他眨了眨眼睛，再次抬头的时候那些光点染上了滴滴血色，恍惚中好像整片天空都变作了血红。

烈王朝天承六年，东阳氏灭洛氏，闻芳国灭。
天承七年，烈朝皇帝齐轩纳东阳氏长女东阳冉雪、林氏次女林清月为妃，分赐瑞国妃、明玉妃。时年瑞国妃十六岁，明玉妃十五岁。
同年，东阳氏家主东阳明烨病危。

陆子岩倒没什么避讳，继续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将军武功至极，是将军的天命，患此绝症也是将军的天命。人终有一死，然生死一瞬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总会牵动很多人的心。行医之人，德为先，应怀有济世悲悯之心，纵然才疏学浅也要奋力而为。”
众人皆抬头看向陆子岩，眼中带着些许期待。
“五年，”陆子岩坚定道，“我为将军调剂，至少再为将军延续五年性命！五年之内，请诸位倾尽全力为将军寻求妙手良药！”

经过陆子岩的精心照顾，东阳明烨已经可以走动了，然而体质还是虚弱得很，早已不复当年了。东阳氏的军权名义上由长子东阳夏和次子东阳清掌握，实际上长子东阳夏掌握的才是实权。东阳清任烈朝的御殿军指挥使，没有实际的兵权，而且羽林军名义上是东阳氏的，可早已被皇室掌控。正因为如此，东阳清能有更多的时间呆在家里，照顾父亲。

东阳清时常看见父亲抚摸他曾经用过的刀和长弓，那是一种胆怯的抚摸，每每触碰到了却又仿佛被针刺痛了一般把手拿开。
东阳明烨经常独自一人静坐在书房中，面对着他的甲胄。没有主人穿着的甲胄透着黑洞洞的内里，很是落寂。
那时候父亲的眼神，也很落寂。那种寂寞，东阳清读不懂。
读不懂，东阳清便放弃了。

“或许，再过几年父亲就会成为一个普通人了。可普通人也很好啊，普通人也有他们清闲和安逸。”东阳清想着，看着父亲种下的紫蔷薇开了，便没了什么担忧。他知道父亲活不长，可看着父亲这些年的转变，他觉得父亲能活过五年的大限。既然都是未知数，那么东阳清就只能珍惜眼前的每一寸时光。
可是突然有一天，东阳清心里的想法改变了。

长年在外统军的东阳夏归来，并且带来了一对父女。不仅如此，东阳夏说这对父女身怀奇技，善用熏香，可妙手回春，很有可能医好东阳明烨。
原本如净玉般安静的湖面，毫无征兆地被一颗石子打破了，水波泛起的一层一层涟漪荡开来，拨动了每个人的心。

东阳氏上下齐聚在中堂，虚弱的东阳明烨身着皇帝御赐的长袍端坐于上座。各位夫人也都巧施粉黛，画眉描红，秀发中的金钗玉簪和耳垂上的银环琥珀，无一不透着华贵和典雅。公子们都立于东阳明烨身后，身着华服，束发戴饰。虽然除了东阳夏在座的所有人都不了解这对父女，但是很明显他们都对这对父女充满了期待。
“父亲，让他们进来吧。”东阳夏轻声说道。
原本已经完全不抱希望的东阳明烨也变得有些激动，对着长子不住地点头，指着门外：“快让他们进来。”
下人们通报一番之后，那对父女进来了。所有的人都略微有些失望，夫人们更是难掩脸上的怀疑与不屑。她们本以为东阳夏请来的会是怎样的奇人异士，结果却是这样衣衫褴褛看起来如同乞丐的普通人……不，连普通人都不如，就是她们眼中最下贱的叫花子。特别是那个女孩子，十七八岁的样子，正是碧玉刚过桃李未到的年龄，却生的丑陋，脸上一块青红胎记盖住了左边的眼睛和大半面颊，再加上她污秽凌乱的衣着头发，更让人厌恶了。
“本以为会是有着仙风道骨的名医呢，却是……”二夫人胡氏嘟囔道。
“不可貌相。”长夫人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用眼神制止了她。
“我也是怕他们只是来骗钱，误了老爷的病。”二夫人低声回嘴，却还是不敢对上长夫人的眼神。
东阳夏面色微微难看，略显尴尬。他当时遇见这对父女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个样子，可没想到出了军营到了名门之家他们还是这幅腌臜样子。他瞄了一眼站在中堂一角的陆子岩，看到陆子岩轻笑着面露鄙夷，脸色更是难看。东阳明烨初见他们也是一怔，不过事已至此，也是来者不拒，微笑着对他们点点头。
“拜见将军和诸位公子、夫人。在下白羽之，小女陈婉。”老人拉着女儿跪拜，他的动作颤颤巍巍，像是经历了长途的跋涉，极度虚弱。
“请起请起，”东阳明烨伸手做一个上扬的动作，“老先生不必多礼，应该是晚辈有求于你才对。”
“能为将军看病是我等的福分，咳咳……”老人依然跪着，却不住地干咳，喘息着，胸口剧烈地起伏，“在下可否先为将军望闻问切？”
夫人们都皱着眉头，用锦袖遮着口鼻。
“先生一路风尘，怕是多有劳累，晚辈先为先生安排房舍，休整一番后再诊病如何？”东阳夏说道，抢过了父亲的话头。
“我看甚好，让先生好生休息一番，也好有精力好好为父亲诊病。”东阳清也附和道，夫人们的表现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容不得那对父女回应，夫人们早就用眼色使唤来下人们把他们迎了下去，老人只能说着道谢的话。女孩子抬起头，嘴巴抿得紧紧得，凌乱的头发在额前摇晃。东阳清看着她，她好像觉察到了东阳清的目光，抬起头看着他。东阳清突然不自觉地躲避，他感觉那眼睛仿佛星辰，看着看着就会被陷进去。

深秋的一天，天阴得厉害，开得正艳的紫蔷薇无力地在风中瑟瑟发抖。
先是一声轻微的响声，然后是一阵浑厚有力密如击鼓的撞击。无数的带着寒气的冰雹骤然袭来，打在东阳家的铁瓦上如崩弦之乐。天突然变黑了，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东阳夏紧紧握着剑，朝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