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文非梦】半我或我

（一）
我几乎忘记，我是为什么会突然请假从学校回家来了。最近的记忆很杂乱，往事，近情，甚至一些或许根本就从未发生过的情景，它们在我的脑中绞作了一团。经常回忆起某事，却是14岁的我在7岁上学的地方做了我绝不会做过的事情，偏偏这事情的细节又那么清晰，这些碎片，割得我的记忆链不再连贯，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记忆中有一个老中医对我说，我神经衰弱需要静养的画面，我不知道是否真实发生过，不过看着我乱得一团糟的精神世界，我的确是需要休息了。甚至没来得及给家里人一一打招呼，刚刚回家扔下行李，上了个厕所，我便躺在了床上。旅途后放松下来的疲惫织成了一个肌理紧密的睡眠，连最近一直困扰着我的琐细而诡秘的梦，也没有一丝透进来。

大概在凌晨两点钟，我莫名其妙地醒了。四周是习以为常的安静。住在河西的应该都知道，入夜后的龙腾锦程会忽然变得冷清，特别是再深入一些的小区，连汽车经过的声音都很难听到，而我家又在小区的中间，于是卧室里就只有我略显疲倦的呼吸声在回荡。

凌晨一点到三点，是一个人最口渴的时候。我本来不想动，但干得冒烟的嗓子让我始终都睡不着，推着我起床向客厅里的饮水机走去。
咦？饮水机的灯怎么亮着？我记得我睡前拔掉了插头的。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也许是记错了吧。我拿起杯子开始接水，“咕咚，咕咚，咕咚……”饮水机的声音有力而规律地响起，就像一个人的心跳声，而机身上两点小小的灯光，仿佛躲在黑暗里的一双眼睛，静静地凝视着我。而我看着窗外，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对面朋友家的窗帘还透着一丝朦胧的灯光。这么晚了还在干嘛？我一边喝水一边想。

我的后脑刚刚挨上枕头，一股莫名的困倦就席卷而来。我闭上眼，想要趁着这股倦意尽早睡去，以免明早精神不振又得做起床困难户。夜静得我甚至听得到它的呼吸声，那么平静又安详。可我心里，一种怪异的感觉渐渐滋生，然后就再也压制不住。这种感觉，就像是牵引木偶的线突然断掉，而那个木偶，却是我自己……

突然，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我的呼吸猛地顿住。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我的手还搭在胸前，保持着睡时的姿势，而除了眼珠尚能转动外，无论我如何用力，身体其余部分都是纹丝不动，仿佛那是一具别人的身体，或者说别人的尸体。我猜测自己碰到了小时候经常发生的鬼压床了，又努力试着动弹了一下，却惊喜地发现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有一点细微的知觉。但我此刻已经没有多少余心去欣喜了，像是有人在用力摁着我的额头，我的脑袋被重重地压入枕头里，虽然不痛，但那股暗劲还是让我泛起了片刻眩晕，眼前冒起一片金星。以漆黑的天花板为背景，这些金星快速地环绕飞舞，融成几块不大的光斑。这些光斑带着视觉上的虚幻感和存在上的真实感，就在我面前交汇，变成了一张脸的形象。

说是脸，倒不如说是一个形似椭圆的错觉，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不妨碍我将它看作一张似笑非笑平静得几近乎漠然的脸。如果我还有知觉的话，肯定会吓尿裤子，事实上也差不多了。我张着嘴，想要大声尖叫，打破这诡异的气氛，顺便试试叫醒隔壁卧室的老妈，却只发出了一阵连我自己都只能勉强听到的嘶吼。

我无意义地叫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心情。努力不去想那个看起来近在咫尺的影子，我又尝试着动了动身体，还是只有右手有知觉，我甚至怀疑是不是睡前上厕所时不小心洒了几滴童子尿在上面没有洗干净。

我试着动了动右手手指，一阵阵麻木的感觉顺着手臂传来。谢天谢地，还算是有点感觉。我把能够调动的所有力气集中在手指，对自己的胸口狠狠一戳。因为习惯睡觉时只穿内裤，指尖直接碰到了胸口的皮肤。那种触感，仿佛我的身体变成了一具尸体，不仅没有知觉，还变得冰冷和僵硬。哎，早知道昨天就不剪指甲了。我一边懊悔，一边死死压住触到自己肌肤那种死尸般的冰冷在手指的麻木间带来的渗人感觉，食指与大拇指配合，捻起一丁点愈发僵硬的肉，死命一掐。

“啊……”像是四周凝固的空气散开来，放松了对我的桎梏，我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而忠实的痛觉神经在这一刻似乎也重新开启，将胸口由自己造成的剧痛毫无保留地反映进我的大脑，让我忍不住又低声叫起来。忍着痛与麻木散去时又酸又痒的怪异感觉，我艰难地坐起身，把刚刚上床时脱下的T恤又套到依然发冷但已在渐渐回复温度的身体上。带着余悸的汗水不断涌出，迅速打湿了T恤，让它像一层冰冷又潮湿的膜贴在背上，很不舒服。我拼命地喘气，将略微有些浑浊的空气大口地吸进肺里，再将更加浑浊的空气吐出，以此派遣内心恐惧。夜照例很静，只有风偶尔吹过窗户拍打出的轻微声音，不时地响起。

我身体依旧阵阵麻木与无力，甚至无法让我安然坐着，只得用手肘支撑着上身。我习惯性地向床头柜摸去，想看看时间，还没有从麻木中恢复过来不停战栗的手让这个在平时寻常无比的动作此刻却变得万分艰难，好不容易悉悉索索地摸到了熟悉的位置，却只摸到了一片凉凉的床单。
等等，我隐约明白了什么。

因为晚上手机充电时放在床头柜上，我为了方便夜里躺在床上玩手机，一般习惯睡在床的外侧，而像刚才那样，我应该已经拿到手机了。我杂乱的大脑刚从惊吓里恢复了一点，便尽责地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这张床是双人床，里侧空出的一大片位置，我几乎从没睡过。今晚，我却鬼使神差地睡到了里侧去，难怪刚才睡觉时背心有一种冷冰冰的陌生感，而不是自己熟悉的味道。难道是我不小心占着谁的位置了？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身体一改之前的麻木，几乎是一弹就直接躺回了床的外侧。我强逼自己不要这样想，可这念头一旦生根发芽就再也无法抑制它的满心疯长。旁边有个人或什么东西，陪着我睡了一夜甚至更久，这种想法让我冷汗直冒。诅咒，吸阳，附体，夺舍，或干脆做掉我借尸还魂……各种猜测在我的内心徘徊，平时我引以为傲的想象力此刻却像无数重担压得我几欲窒息。死就死吧！我辗转反侧到最后，不知是不是累了，索性心一横，把眼睛闭上，任由它去闹。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了，竟是折腾了大半夜过后，如潮水般的倦意一波波地涌来。我不知道是何时睡着的，只依稀地记得，在我渐入周公之际，耳畔似乎传来了一声轻叹。朦胧间，右手边床的里侧微微下陷，像是有人睡到了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