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喂，雪莉。看见了吗？
“喂，雪莉。看见了吗？”
那天我站在舞台的中心，对着台下的你这么喊。然而你的视线却穿过我，定在了我身后那冲你拼命挥手的男生身上。
你扬起嘴对他笑，随后又因那男生半开玩笑般的表白搞得笑容一僵。
你瞪他，又对他这贸然的举动无可奈何。
最后，你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匆匆逃走。
可我呢？
真奇怪，明明是我先叫你的啊。
我就这么站在舞台的中央，一点也未被你理睬和关心。四周的空气在你走后开始变得湿漉漉的，我听到身后的男生懊恼的将地板捶得‘咚咚’直响。
我就像这出剧中无人提及的龙套，只有匆匆退出这属于你们的舞台，连黯然失色这等表情也省了。
有时候我在想，或许，是因为我们并未真正面对面的说‘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吧。或许，是因为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是‘崔珉豪’吧。
可是，我知道你啊。
崔雪莉，雪莉。
崔雪莉，我喜欢你。
不，我爱你。
谢谢这个世界有你，让我如此深爱。

第二章
“你都没看见，金泰宇因为你这一走脸都绿了！”容恩追上我的时候，不知为何一脸的兴奋。她一只手拖着善花，一只手在空中兴奋地乱挥，全然没了在礼堂时的那副不满样。
“不过也真是个怪人，难道都没考虑到自己那么高调的表白方式，会让被表白的那一方搞得很不适应吗？”
“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一直那么高调。”
我强撑了一个笑脸，眼神全并未与容恩对视，很显然她没有注意到善花苍白的脸。
这是一个月以来，金宇泰一对我表白她便会出现的反应。起初我以为她只是不舒服，可是后来我明白了。
‘雪莉，咱们去看金泰宇彩排吧。歌舞剧什么的，听着就很酷’。
善花，酷的不是歌舞剧，是金泰宇吧。
“好了，容恩。别再说了，我不想再听到关于金泰宇的事情。”
我打断了容恩对金泰宇喋喋不休的发言，拉起善花的手就往宿舍走。
虽说目的是让容恩闭嘴，但关于‘我不再想听到关于金泰宇的事情’，这话倒是所言非虚。
比起金泰宇，我更想听有关于你的事。
我知道你的生日是12月9日，射手座，血型是B型。
除了爱画画，还喜欢打篮球。
学号是123299，座位号是32。
爱吃辣、咸口味的食物。
最常呆的地方是画室，最爱去的地方是图书馆，最常去采风的地点是离学校不远的那条河。
很多人都愿意亲近你，你也总给人以谦逊有礼的印象。
你大学开始的第一天，你就代表了新一届的美术系学生致辞。你说，其实你只是抱着一颗圣神的求学之心来学习怎样画画的。那个时候，你估计没听到台下碎了一地的少女心。
学校里很多女生都喜欢你，我不止一次看到你被女生拦了去路。
每每看着你一脸困扰的对人又是挠头，又是感到抱歉。我都偷偷在一边幻想，我是不是可以拉起你的手就跑，亦或冲上去抱住你，对对方说‘不好意思这是我男朋友’。
我觉得我们应该认识的，我们至今碰面过十五次。有一次甚至是我从图书馆睡醒，惊讶的发现隔壁端坐着你。
那是第一次见面之后，老天爷给我的又一次可以近距离观察你的机会。
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唇。
你坐在阳光能照进来的地方，炭笔在手中来来回回，你的表情含着类似幸福的笑。我不知道你在画什么，只能枕着手臂，眯着眼装作仍然在睡觉。
那时我想要不就在这时坐起身，装作好奇地偏头看看你在画些什么吧。
可是一看到你那含笑的表情，和包裹着宠溺的眼神，又怯懦的将自己缩回了自己的壳里。
喜欢你的我，也许真的就是别人说的‘悲哀到尘埃里的花’。
还记得以前有人说，喜欢一个人是盲目的。优点固然可爱，缺点也是萌点。
从别人的话中打听来的你似乎完美无缺，正面反面全是优点。或许作为一个陌生人我不应该要求得太多，可是我却还是想了解你有什么缺点。
或许是习惯性的皱眉，或许是你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被人围绕。
只要那是你，只要那是你。
“哎，雪莉。我就说了金泰宇两句，你干嘛生气啊。”
回到宿舍后，容恩不满地撇了撇嘴，随即被我送了一脸毛巾。
“快去洗洗，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出去写生吗？”
我对她挥了挥手，对于她的大条性格有点无语。却因为这在她看来可能有些敷衍的态度，又对她有些心生内疚。
只是单纯了一点，又不是做错事。
“啊啊啊崔雪莉，你疯了啊。”
掀开捂住脸的毛巾，容恩作势要向我扑过来，下一刻却好像想起了什么，拿起毛巾进了卫生间。
整场对话，善花都没有参与。她背对着我们站在自己的书桌前拿书，应该是在准备明天上课要用的课本。
我在她边上的空椅子上坐下，想和她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题。直到她拿起有关西方文学的课本时，我才有了主意。
“嗯…善花，带我去上西方文学课吧。”
她转头有些惊讶地看我，接着惊讶变为了一种认为我很奇怪的表情。
“好啊。”
最后，她还是点了点头。
“也许，给自己找点事做也不错。”

第三章
早上醒来发现容恩已经出门了，正在刷牙的时候听见善花拿钥匙开门进屋。很明显她已经完成了每日必修的‘晨练’课程，满身汗水还有点喘。
我满嘴泡沫，将她的毛巾递给她时，她愣了愣。
“不是要和我去上课吗，崔雪莉，你丫动作快点。”
现在这快人快语的女王样，还真是和昨晚的李善花相去甚远。
我点着头快速收拾好自己，匆忙间甚至梳歪了马尾。跟着善花走进了她要上课的教室是才发现，别说梳歪马尾，就算是你穿反了衣服也不会有太多人在意。
“难道就没有人稍微注重一下着装吗？”
我有些不能理解，善花却不以为然。
“都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哪来心思管别人啊。”
说着，她拉我到一边的位置上坐下，想了一下又补充道：“同理可证，盛装出席的人在国文系也会遭冷落。”
我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铃声一响，课程开始。
为什么突然想上西方文学课？其实这不过是我想和善花单独谈谈的托辞，有关金泰宇，我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都不喜欢。
就像别人可能会对你说，‘哎，你和某某真配啊’。你会回答说，‘别闹了，我们只是好朋友’。
好朋友只是朋友，太近的距离和太熟悉自在的相处方式是不会让人的荷尔蒙分泌的。
我不希望金泰宇那幼稚的表白游戏，变成我和善花关系破裂的理由。
“但丁一生只见过贝特丽丝两面，就让她当了自己一辈子的光明女神，爱情就是如此吗？”
“你说什么？善花…”
我没太听清她的话，她却不再重复方才说的话。
“雪莉，说说你和崔珉豪的事情吧。你是怎么喜欢上他的？”
没想到善花会这么问，我愣了愣，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样的场景明明是每个午夜梦回都会浮现心头的，到了我要说出来的时候却有像在心头加了一把锁，没有钥匙根本打不开。
“廊…”
我刻意回避地躲开善花的目光，抬头才发现投影仪上此刻正写着四个足以说明我和你是如何相遇的大字。
“廊桥..遗梦…”
遗梦，一切真的就像是我的一场梦。
…………………
“喂，同学。你没事吧，有哪里伤着了吗？”
若说每一段爱情的开始都是美好的邂逅，那我和你相遇确实一场不折不扣的事故。你损失了一笔自行车修理费，我瘸了将近一个星期。
你背着光向我伸出手，我甚至看不清你的表情，阳光太刺眼了。
“你…说呢…”
那个时候我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躺在地上曲着腿疼得呲牙咧嘴。你伸手来拉我，我却抱着你的胳膊想咬上一口以示报复。
“噗，看来我撞上的还是只小野猫。”
你不忍失笑，蹲下身把胳膊伸得更近了一些，我却不好意思了。
“你你你…”
支吾了半天也不见你要拉我起来，伸着胳膊好像真的要我咬了泄恨。我脸一红，对你轻声细语起来。
“拉我起来好吗？”
你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幅度，把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乖猫。”你说，接着弯腰替我将裙子上的灰拍掉。那样子像小时候在外面玩疯了一天，回家前哥哥总会帮我拍掉身上的灰尘一样。
又细又长的睫毛下，那双眼睛写满了专注和认真。
我看着你，抱怨的话到嘴边也没了。
“你叫什么名字？”
突然，你抬头问我。
我没有回答，将头扭到一边，有些尴尬地想掩饰好自己方才便一直注视着你的目光。
你也不在意，将我扶到一边坐好，然后开始将散落一地的书本捡起来。
我这才想起，在和你出事故之前，我是去教务处领书本的。
“一年级，舞蹈系的？”
你整理好后将它们一并递给了我，我木讷地点点头，你便灿然一笑。
“原来是新来的学妹啊。你好，我是二年级，美术系的崔珉豪。今天的事很抱歉，我送你回宿舍吧。”
说着，你作势要将我请上你的单车。我抱着课本，有些局促，下一秒却被你的表情逗乐了。
你窘迫地看着单车链条断了，前轮的辐条也断了几根，要骑走根本是天方夜谭。
“额，看来是不可能了。”
你无奈地转头对我说，见我捂嘴偷笑却没有不好意思，倒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你笑了…”
真是奇怪，我就不能笑吗？
那一刻我感到你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刚想开口反击，你却抢先一句。说话时，还不忘对我笑。
“笑起来明明就很好看嘛…”
明明就，很好看嘛。
心跳漏了一拍，我屏着气就怕脸不争气的再红一次。似乎忘了腿上的伤还疼得很，抓起课本就往宿舍走。
“喂，喂！学妹！”
你扶着单车，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十三世纪末，但丁在阿尔诺河上的唯一的廊桥上遇到了他眷恋终身的贝特丽丝。
那一天，我在学校的廊桥上撞上了你。
我的，廊桥遗梦。

第五章
金泰宇在下课的时候拦住了我路，在距离那天他在舞台上对我表白。
“闹够了没有？”
我一想起善花，对他的语气便更冷了一些。在这个家伙这里受的苦，可不是从他突然表白开始的。
有一个对你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马，有时候也不见得就是好事一桩。
大家都点头称赞的金泰宇，和我认识的金泰宇可不是一个人。
我甩开他强硬拉住我的手，自顾自的往前走，等回过神时才发现到了廊桥。
猜我遇到了谁，你的学妹朴贤，那个和你在画室笑得我落荒而逃的朴贤。这时的她陪着一双夫妇，说话半韩语半日语，看起来相谈甚欢。中年妇人甚至拉着她的手，亲密得像一对母女。
我想起她拿着我的饮料向你献媚，走过她身边时表情就不由自主地冷了几度。
我不清楚她是否认识我，不过我可以感觉到她对我的出现也有些在意。从她身边走过时，她像一只受了惊的鸟，看了我一眼。
“崔雪莉！！你给我站住！！”
一直追着我不放的金泰宇这时出现在了廊桥桥头，那样子看来是今天不找我讨个说法不罢休。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想他大步跨了过来，一把把我拉到一边。
这家伙从小说不过人就会使用蛮力，我极力的想甩开，却发现那不过只是自讨苦吃。我想起了那著名的雕塑，《拉奥孔和他的儿子们》。金泰宇拉着我的手，就像缠绕着拉奥孔和他两个儿子的蛇，似乎做好了不死不休地纠缠的准备。
“咱们好好谈谈！”
见我因为挣扎逐渐泛红的脸，金泰宇说话的语气软了下来，但是抓着我手腕的力度却丝毫不减。
这是公共场合，我们之间的这一系列纠缠自然没有让旁边的人错过。
朴贤和那一双夫妇都向我和金泰宇投来了好奇的目光，而在他们那有些灼人的眼神中，我一时之间觉得羞愤难当，抬脚就对着金泰宇脚上一踩。
因为今天上课的需要，我可是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这一脚下去，金泰宇当场疼得甩开了我的手，抱着痛脚边跳边大叫。
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因为金泰宇的力道太大，我一个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
脸丢大了。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接着就听见金泰宇的大吼。
“崔雪莉，你是疯了吗！？”
说着，他冲上了前，扬起了他的拳头，作势要向我挥来。
我也不惧，抬头看他。我俩小时候没少打架，那时候金泰宇比我矮了一大截，他没因为身高的原因少被我欺负得哭。
我从来不觉得两人的关系会因为年龄的增长有任何改变，可是当他说他喜欢我时，我真的感到有些失落。
也真是奇怪，明明被人喜欢应该是值得窃喜的事。
崔珉豪，莫非真的非你不可？
金泰宇最后还是收了拳头，他向我伸出手，红着眼，一看就被我气得不轻。
我无心再激怒他，但是还是故意忽视他伸来的手，自己爬了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
“为什么不清醒一点，雪莉。”
他收回僵在半空中的手并没有收回去，而是转而牵制住我的肩膀。力道不轻，捏得我皱起了眉。
“人死不能复生，崔雪莉，你要明白这个道理。”
他又开口了，带着无奈和某种说不出的期许。
期许，金泰宇，你在期许我些什么？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泰宇。”
“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还不都是申容恩和李善花的主意，什么叫你自己有一天会愿意面对现实！！崔雪莉，你听好了！崔珉豪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你别胡说八道！”
我挣脱了他，觉得我们两个的话题不能在继续下去，并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那你去问申容恩啊，去问李善花啊！看是我在胡说八道还是你已经现实和虚幻分不清！”
“你不能这么说容恩和善花…”
我的话还没说话，他已经先一步甩下我离开，就像甩掉一样不顺他心意的宠物一般。
我站在你和我相遇的廊桥上抱住头蹲下了身，像是要堵住所有外来的声音。
什么叫你已经死了，崔珉豪，你能出现吗？
就在现在，现在。

第六章
我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被风吹起的保健室的白色纱帘，接着你出现了，像幻觉一样。
“嗨，雪莉。”
你喊我，这一次，我终于听到了。不是孤独的走在路上，听到你在后面喊的幻听；更不是午夜梦回后，萦绕在我耳边的回响。
是真的，你在喊我的名字。
你穿着白衬衫，站在床头对我笑，带着某种我不曾见识过的温柔。
“你…”
我想说，你怎么不知道我的名字。
但是到口的话就这么打了结，说不下去。
而你却毫不在意我的反映似的，不知从哪里搬了张椅子坐下。
“也真是乱来啊，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倒着廊桥上，真是吓坏了路过的人。”
“我….我在廊桥上昏倒了？”
听到这里，我瞪大了眼，想撑起身却发现头还是有些晕。啊，还真的是有点昏倒后会有的状况啊。
“校医说只是血糖比较低，加上有点中暑，没什么大问题的。”
你没有来扶我，只是对我笑笑，我觉得那笑有点难看。
“所以是你带我来这里的？”
你也不答，耸了耸肩，只是继续挂着那难看的笑。
“怎么不说话..”
不知为何，我开始有点心虚。我想我应该没有做出什么让你不快的事情，可是你却给了我那么难看的笑脸。
奇怪的崔珉豪，你还不如不笑。
我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你，还有很多的话想跟你说，你却打发了我一个难看的笑，这不得不说是甩给我的难堪。
越想越气，强忍着头晕，我掀开了被子，正打算下床走人，下一秒却被你忽然的起身吓得往后一缩。
“你干嘛？”
我抬头看你，想做出很凶恶的样子，却被你用额头顶住了额头。
太近了！崔珉豪！
这算什么，美男计？
我的脸瞬间绯红了一片，全身瘫软。根本没有力气推开你，只有瞪大了眼和你的眼睛对视。
“犯规哦~崔雪莉，你。”
良久，你捧起我的脸，同时拉开了我俩之间的距离。无可奈何地一笑，就像是原谅了我一般，虽然我压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红着一张脸，有些窘迫。这一切转化得太快，实在有点不合常理。脑袋一片空白，支吾了半天，方才终于想起了一点。
“这种事，打听不就好了。”
你回答得倒是相当坦率，顺带还拍了拍我的头。
“记得那次你在图书馆遇到我吗？”
“诶？”
“就是那个时候啊，你睡得可香了，所以我翻了一下你的笔记本。”
说到这里，你像想起了相当值得开心的事一样，笑容又灿烂了一些。
我想让你放下你的手，别再捧着我的脸，可是你却干脆腾出一只手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惩罚一般捏了捏我的脸。
“知道校医说你为什么低血糖吗？”
“谁知道啊。”
我鼓起脸，表示抗议，你却像越捏越上瘾了一样。
“还，不，是，因，为，你，不，好，好，吃，饭！”
一字一顿，崔珉豪，你这个家伙还真是会表达你的不满。
我想我肯定在这时满脸黑线，但是马上就看见你的眼里出现了慌乱。你捧着我脸的那一只手突然离开了我脸颊，抓住我手的那一只也一松。
“我…”
你看着我，突如其来的失措打破了方才过分的亲昵温馨的氛围。而我像从被人一脚踹下了云端，因为你的举动也突然感到脚踏实地起来。
“你…”
“抱歉。”
你说，眼中的慌乱未退。
“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说着，你站直了身，回到了方才的椅子上。
我掀了被子，下床，伸手想去抓住你的手，却发现只抓住了空气。
你依旧坐在椅子上对我微笑，笑着笑着就有了眼泪。
我不可置信，抱着双臂蹲下身。
再然后，我听到了容恩的声音。
——醒醒，雪莉。
——醒醒，雪莉。
“醒醒，雪莉。”
你留着眼泪，也开始对着我重复容恩的话。最后，我抱着头，像隔绝金泰宇的那句‘崔珉豪已经死了一般’。
再次睁开眼时，你的声音消失了，映入眼帘的是容恩如释重负的一笑。
保健室的白色纱帘依然被风吹得呼呼作响，椅子摆在了你方才搬来的位置上。
唔，崔珉豪，你哪里去了？

第七章
“哎，你终于醒了，雪莉。”
容恩扶我坐起了身，我才发现医务室里不止有她，还有金泰宇。他站在门边，双手环抱在胸前倚着墙，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不过也罢，现在的我也实在不知用什么样的情绪面对他。
“还好朴贤给我打电话，不然我还不知道你会被人送来这里。崔雪莉，你是要吓死我吗？”
大概过了五分钟，金泰宇开门出去了，留下了我和容恩。容恩一直在碎碎念，我却没有多回话，想起方才那些关于你的幻觉，我盯着那张椅子出神。
“容恩…”
我出声喊容恩时，她正边念着我，边看校医留下来的字条。
“诶？”
“那张椅子，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的？”
我伸手指了指那椅子。
“这…”
她看了看我，摆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即抿嘴一笑。
“我怎么知道，我来的时候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崔珉豪，没有对我笑的崔珉豪，没有突然生气的崔珉豪，没有捧着我脸的崔珉豪，没有哭了的崔珉豪….
“哦，对了，崔雪莉。”
容恩似乎想起了什么，放下校医的字条认真地看向我。
“要去道谢哦！”
“道谢，道什么谢？”
我有些不解，她却伸手毫不怜香惜玉地拍了拍我的头，那动作竟和梦中的你有几分相似。
“笨啊，当然是送你来这里的人啊。”
“不是朴贤吗？”
她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那个女人巴不得你出糗好吗…”
对于朴贤，申容恩一直就没有好脸色。据说是因为两人在大一的初次班会时结下的梁子，说来，我都快忘了，容恩也算是崔珉豪你的学妹。可是，这丫头干嘛说朴贤巴不得我出糗。
我想起了那时在廊桥，朴贤那防备的眼神，一时间感到一头雾水。
估计是也觉得自己失言，容恩倒是没把有关朴贤的话题继续下去，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下，对我‘呵呵’一笑。
“总之要去啦，我会帮你约人家的。”
说完，她还拍了拍胸脯，这样的话和动作我觉得似曾相识。
“啊..善花来短信了~”
……..
——总之，一定要去啦。崔雪莉，我可是吃了人家的嘴软。你不见人家，我可麻烦了。
——好嘛，好嘛，就去嘛，我的好雪莉。
——我发誓，对方，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个时候的女生一脸殷勤，笑靥如花。而阳光恍惚，在我看来，就好像、好像昨天的事情一样。
容恩，容恩，那个人是你吗？
可是为什么，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好了，回宿舍吧。善花刚刚发了短信，说已经在寝室等我们了。”
合上手机，容恩回头看我。
“雪莉怎么了？”
“容恩…”
“嗯？”她边回答，边俯下身伸手架起了我的右臂，扶着我下了床。
“看好脚边哦，鞋在那边一点…”
“容恩，你有让我去见过谁吗？”
我顺着她的指引看着地面，但是心却全然不在抬脚将鞋子穿好上。我说出了心中的疑问，下一刻就看到了容恩的反应。
她愣了一下，似乎对我所说的话有些恐慌。
“你…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
我转头看着她的眼睛，不让任何一丝我所不知的从她眼神中走漏。
“我好像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没有！”
容恩撇开了头，不愿与我眼神接触已经说明了所有的问题。四周的空气开始变得凝固，她再度转向我的时候，表情中多了一份悲戚。
“和你没有关系，雪莉，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第九章
“人死了之后真的会变成鬼吗？”
“什么？”
“不，与其说是鬼，我觉得幽灵这种说法会更好。”
“你的名字，小姑娘~”
“不是小姑娘，是崔雪莉。”
对面三十出头的男人，一头乱发，黑框眼镜。皱巴巴的医袍，胸前却端端正正的别着铭牌：心理咨询师。
这就是我的承诺，第二天便在容恩和善花的陪同下来心理咨询室走了一遭。
我将这次机会当成一次我说倾述的机会，可是现在从对方困扰的表情中，我看得出，沟通失败。
“我常替那些看小说看到痴迷的学生做疏导工作，不过，说实话…崔雪莉小姑娘，没有你一开口就问我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的。”
他边说边提笔在记录本上写我的名字，见我盯着他的笔，抬头对我一笑。
“放心，这个不会泄露出去的…那，现在来说说，你的困扰吧。”
“我说了。”
“哈？”
我看着他，叹了口气，有重复了一遍的问题。
“人了死之后真的会变成幽灵吗？”
“大概吧…”
他扶了扶眼镜，眼神中第一次有了点认真。
“毕竟我也没死过，死过的人又不能说话。”
纤长的手指转动了一下手中的笔，他盯着我继续开口。
“所以，姑娘，你是见鬼了吗？”
见鬼？
我不喜欢他这种说法，皱了皱眉。
“大概。”
这是我的回答，与他之前给我答案一样模棱两可。
“觉得我在说胡话吗？”
我见他不接话，便又开了口。说来也奇怪，本来是来这里寻求帮助的，到头来我和这位咨询师之间的对话像是在进行一场争辩，看谁最后说得对方哑口无言。
他摸摸鼻子，倒也不介意一般。
“说来你也许不信，我喜欢听人说胡话。有时候不经过大脑思考的话听起来最有价值…”
说着，他将笔放到一边。
“人的记忆其实是最不可靠的，因为它会随着你心里潜意识的情绪而选择忘记一些事，记住一些事。被记住的那部分大部分会被扩大，好的更好，坏的更坏。而说胡话就不一样，不经过大脑的筛选和思考，说的都是一个人最真实的想法。继续说你的胡话吧，小姑娘~”
“都说了不是小姑娘，是崔雪莉。”
这样的喊法总让人觉得太亲昵了，我抗议地再度重申了一遍，他却只是对我笑笑。我觉得那个笑，有些像你崔珉豪。于是，原本竖起的刺悉数收回。
“大概，真的是幻觉吧…看得了幽灵什么的..我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当我醒悟过来的时候，发现全世界都对我有事相瞒。他们都说，雪莉，你清醒一点啊。可是我不知道，我的问题出在了哪里。他们都说，那个人已经死了。可是，我却好像在哪里都可以看得见他，又哪里都看不见他。”
“那个他，是你喜欢的人？”
他听着我这霹雳啪啦的一大段话，问的问题却是抓到了重点。
我小弧度的点点头，但立马转移的话题。
“选择性遗忘，这算是吗？”
这次换他点点头，“你也说了嘛，你好像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当你醒悟过来的时候，全世界都对你有事相瞒了。人有的时候会将极伤心的事会忘得一干二净，如果问他，他会极力否认曾有过这件伤心事。不过你的情况看起来比极力否认更严重，你完全将那件让你伤心欲绝的事情打了个包，丢进记忆的黑洞里。换句话说，你将你自己隔绝在了你所创造的幻觉中。”
“那我还有救吗？”
我这么问，却又觉得其实有没有救都无所谓了。
他盯着我，盯了好一会儿，默默点了点头，但马上他有开口了。
“你舍得走出来吗？”
这话如当头棒喝，我哑然。
“这种情况的产生是由于大脑皮层功能暂时受到抑制所致，并没有器质性损害。通过催眠暗示之后，可以完全康复。可是，你舍得吗？每一个人都穷尽一生去为自己编造一个‘无憾此生’的幻境。你现在为自己造好了，即便那人已死，你也还可以看见他，你..舍得走出来了吗？”
说罢，他扬手打发我离开。
“想清楚再来找我吧，小姑娘。”
想清楚吗？我起身看向那扇紧闭的门，门后有容恩和善花。
真的，想得清楚吗？

第十章
左手忘却，右手铭记。
左手清醒，右手幻境。
我讨厌选择，非此即彼的选择尤其憎恶。1+1为什么非就要等于2，分数没有超过60分就非得补考？
善花站在我身后，有些不留情面的吐槽，“这么有辩证思想的钻牛角尖，每天只是跳跳舞实在是太可惜了，来我大国文系吧。”
这话收的到的是，我和容恩正义的白眼。
“不过也真是一个奇怪的咨询师。”
容恩伸了个懒腰，“正常一点的不是应该好好开导人吗，我怎么越想越觉得他是在让雪莉更混乱。”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算是容恩和善花对我今天所见的这位咨询师的唯一感想，而我对他也多少有些失望。
不过，或许那是他在为我这位病人着想吧。
他说的对，我没有想清楚过。
舍不得的话我就走不出来，走不出来，再多的催眠都没用。
‘你在潜意识里根本没觉得自己病了..’
走前，他又对我补送了一句。接着那句自我消解一般的‘也许你的确没病’，我听得却有些不真切。
“哎，今天就到这里吧。雪莉，你也累了，去休息吧。好好的周末，别浪费了。”
善花大概是见我精神不佳，以为我是失望。于是拍了拍我头，扬起嘴角对我笑。
我扯了一个不好看的微笑，勉强算是回应。听话的爬上床平躺好，思绪却不能因为闭眼而暂时停止。
我的耳边不停的想起那咨询师的话，如关不掉的闹钟一般，不停的循环往复着。
——这种情况的产生是由于大脑皮层功能暂时受到抑制所致，并没有器质性损害。
——通过催眠暗示之后，可以完全康复。可是，你舍得吗？
——每一个人都穷尽一生去为自己编造一个‘无憾此生’的幻境。你现在为自己造好了，即便那人已死，你也还可以看见他，你..舍得走出来了吗？
——你在潜意识里根本没觉得自己病了..
——也许你的确没病...
没病，有病，有病，没病…
要是没病，那告诉我，问题出在哪里？！
哪里…
………………………
再度睁眼时，窗外的世界已经步入黄昏，容恩和善花都不在了。
撑着床头起身，才发现放在我枕边的便条，原来是出去吃晚饭了，还安慰一般的写了给我带好吃的回来。
然后，我抬头，又看见了你。
和上次一样，你穿着白衬衫，坐在离我床很近的椅子上。而不同的是，你这次出现得毫无征兆。
“吓人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个时候还能如此镇静，我想我应该冲上去的，或是扑进你的怀里，或是一把将你踹下椅子，大喊着‘崔珉豪，你混蛋’。
你觉得哪个动作更好？我想了很久，但还是很没出息地只蹦出了这三个字。
没有欢欣的拥抱，也没有气愤的叫嚷。
我想我是想和你平静的说说话的，哪怕你到了最后又理所当然的消失了。
“我这是在做梦？”
我等不及你在一边酝酿感情，于是抛给了你问题。
你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怎么说呢，至少我是真正还在的。”
说着，你起身走到床边拉住了我的手。嗯，确实很真实，是温热的触觉。
“如果你要醒了，那我就再也抓不到你了。”
被你这么一说，我拉着你的手又紧了紧。
“想想很荒诞对不对，明明你已经….我编造了一个幻觉，好像你真的还在一样…”
我忧心忡忡，你却只是简单的把额头再度抵上我的额头。
“傻瓜，我真的在。”
温声细语，耳鬓厮磨。
“姓名：崔雪莉，生日是3月29日，白羊座，血型是O型。除了爱跳舞，还喜欢看书。学号是131209，座位号是19。爱甜的食物。最常呆的地方是图书馆，最向往的是有一天可以站上属于自己的舞台。在你的抽屉里一直有一副容恩送你的画，你醒后大可问问她，那是不是崔珉豪那家伙画的。”
“你画的？”
我讶然，你却无奈的耸耸肩。
“当时还不是怕你拒绝，于是假托了那丫头的名号。”
“那..容恩是？”
我满脸黑线，你扬眉一笑。
“哦，我的表妹。”
“……”
好你个崔珉豪！

第十二章
“看见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哈？”
对面正在喝茶的人很显然被我突然的话吓到了，他有些慌乱的放下手中的茶杯，清了清嗓子。
“崔雪莉小姑娘，你这一口咬定的表情是觉得你真的没病吗？”
我点了点头，对他微微勾起嘴角。
“我没病，至少还不到需要来你这里接受疏导的程度。”
距离上一次你消失，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周。我找了容恩做确认你告诉我的那些事，最后我从她不可置信的表情中得出结论。你说得没有错，你的确真实存在，作为一个已死之人。
不过，对于你，我并没有向容恩和善花多做解释。毕竟这是一个唯物主义至上的世界，要是我再那么坚持我的说法，她们俩会更担心的。
而至于为什么会再来心理咨询室做心理疏导，这大概是渴望倾诉的心理在作怪吧。
至少在这位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心理质询师面前，我可以放心大胆的说实话。最重要的是，我的倾诉对象，压根不会为我担心。
就像现在，他听了我这有些砸场子的话，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起身找来一个纸杯给我沏了杯茶递给我。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大概可以理解为他其实还是觉得我脑子有毛病。
“我都说了我没毛病，只是需要有个人来告诉我我忘记的那些事。”
我捧起茶喝了一口，不错，玫瑰花。想到这里，又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大男人的喝什么玫瑰花…
他倒是也不介意我那么嫌弃，“也就是说别人告诉你了，然后你又顺理成章的忘记？”
“这次我会好好记住的。”
牢牢记住，一辈子都不忘记。
“是吗？”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接着抬头盯住我。
“那你去吧。”
“诶？”
“诶什么诶，要去做就快点去，要是这次再忘了那就和那家伙呆在一起一辈子吧。”
说罢，他全然不顾还对他的话一脸茫然的我，把我拉起了就往门外推。
“不要再来了，这里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
“可是！”我转头看他，“我以为你会说我病入膏肓。”
他停下了推搡我的动作，对我一笑。
“你有选择治疗和不治疗的权利，我自然也有选择治不治你的权利。这里不是收容所，我也不写玄幻小说，不需要这些神神怪怪的素材。你既然已经认定了，那就放手去做吧。结果是好是坏，自己担着就是了。”
“你真是个怪人。”
这是我能对他说的最后的话，因为每一个医生像他这样怂恿自己的病人去做自己认定的事。
他不予置否，接着便大力地把我推出了心理咨询室。
我看着那破破烂烂的门牌，最后感激地鞠了一躬。
那，就自己去找答案吧。
从口袋里拿出那副你托容恩带给我画。我想，没有人比容恩更了解你的事。

第十五章
“在廊桥撞倒你后，他开心得请我吃了一个星期的饭。那段时间，他一直在找机会接近你，可是你的身边，好像毫无空隙让他趁虚而入一般。于是，他和我做了个交易。我搬进你所在的宿舍，没有条件创造条件。可要是我和你相处一个月，我对你毫无好感，我就不帮他创造条件了。这也就是为什么，大一的时候第二学期开学，我和你以前的室友换房间的原因。”
容恩摸摸鼻子，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了。
“对不起，骗了你和善花，说什么和同宿舍的女生相处不好什么的。”
明明是被欺骗，被她这么一说我却只是想‘噗呲’一笑。眼前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初次见面时，一脸‘没办法’样的容恩。那个时候，我还在想她看上了我和善花哪一点，宁愿跨系挪窝。
“再后来的事，雪莉你也知道。你在偷偷关注他，他其实也在偷偷关注你。你忘了的那部分，是从你告诉我你喜欢他之后。”
容恩转头看我，把我按在她脸上的水瓶连着我的手握住，推到半空中。
“首先我要向你道歉，雪莉，对不起，我那时候对你说了谎。”
“嗯？”
“我那时候很高兴。于是对你说，我有个朋友看上了你，想约你。还说要是不去，我会很难做的。就像你前段时间问我，有没有让你去见谁。我安排了崔珉豪和你见面，本以为可以等到你们在一起的好消息…结果…”
握着我的手的手掌紧了紧，最后无力的滑下。
“他死了…一个喝醉酒的糊涂司机将车开上了人行道，正好撞上了他。而那个时候你刚好在对面，目睹了一切。后来，收到消息的我万念俱灰，完全忘了你。直到接到善花的电话时，我才知道你因为受了刺激晕倒在了对面的人行道上。再后来…”
“再后来….我醒来就什么都忘了是吗？”
“对不起，雪莉。我应该早点坦白的，要是没有那次见面，要是我当时立马告诉了你那人就是崔珉豪…我有很多中方法，可是为什么，我就选择了最错的那一种…”
我看着她捂住脸，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却仿佛只要一触碰，容恩记忆中那些画面便会传递给我。
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感官像被封死了一般。而泪水比知觉来得更快，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奇怪，我并不想哭。在这种时候，哭给容恩不过是平添了容恩的愧疚。可是被我自己封锁了的记忆，还是在因为容恩的话一点点被唤醒。
那一天…..
那一天，刺眼的阳光…..
那一天，刺眼的阳光，喧闹的街道……
那一天，刺眼的阳光，喧闹的街道。乍然响起的刺耳汽车刹车声，接踵而至的便是撞击声….
那一天，刺眼的阳光，喧闹的街道。乍然响起的刺耳汽车刹车声，接踵而至的便是沉闷的撞击声。开始尖叫的人群，我转过头….
崔珉豪，崔珉豪，躺在了血泊中的崔珉豪….
——总之，一定要去啦。崔雪莉，我可是吃了人家的嘴软。你不见人家，我可麻烦了。
——好嘛，好嘛，就去嘛，我的好雪莉。
——我发誓，对方，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天啊，天啊。那人是艺术系的崔珉豪学长！！
——救护车！救护车！
“雪莉！！”
容恩抬起头，看我不停地用手锤着头，还满是泪痕的脸上多了一丝慌乱。
“记…记起来…了…”
我喘着气，看她把我拿已经有点不停使唤的手拽住。
最后在她脸上剩下的是又是方才的又哭又笑，她一把把我抱住，用了一种生怕我消失的力道。
“白痴啊，崔雪莉。要是你有什么状况，我怎么给崔珉豪交代。”
我枕着她的肩，安抚的拍拍她的背。
“心理质询室那个医生说我想起是好事，想不起来了，就和他一辈子呆在一起好了。他这话不假。”
“诶？”
容恩不懂我在说什么，我也不解释。轻轻拍着她的背，明明说是好事，眼泪却还是没停止往下掉。
崔珉豪这算不算是惩罚，惩罚我们无数次丢掉了认识彼此的机会。
我走在要和你的初次相见的路上，直面了你生命的终结。

第十六章
我端了小板凳大半夜不睡觉，坐在阳台看月亮。
其实今晚没有月亮，不过我总觉得望着那漆黑的天幕泛着好看的银辉，就像望到了月亮一样。
我在等你，崔珉豪。
我这一次想让你真真实实的出现，不是我的梦中，不是我的幻境中。
“虚虚实实，谁说得清呢。”
善花睡前是这么安慰容恩的，因为容恩显然对我放弃接受催眠这种事有些担忧。
“倒不是不相信你不会好起来，只是如果再有人出状况，我真的会奔溃的。”
容恩看着我，是这么解释的，我却只能回她一笑。
心理咨询室的医生说得不错，要是这次再忘了那就和你呆在一起一辈子吧。
不过他没有想过，我其实根本不需要做非此即彼的选择。
我可以牢记着你已经死了的事实，但是——
我也可以和你呆在一起，一辈子。
崔珉豪，你愿意吗？
你肯定不愿意，因为你说过‘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应该只有崔珉豪’。
你那么冷静和现实，和你虚无的身形完全不符。偏偏就是这样，我希望你点头对我说‘好的’、‘崔雪莉，咱们永远在一起’。
“还在等啊…”
身后传来善花轻轻地询问，声音不像是半夜迷迷糊糊起夜的嘟哝。
我转头，看见她披着毛线外套，手里拿着小凳子。
“其实我就是傻，对吧，善花。”
“的确挺傻的。”
她把小凳子摆好，坐下对我展颜一笑。
“若是我选择，我会赶快去睡觉，因为这样见到他的概率大很多。讲个故事给你听吧~有一天，一只白兔子最好的朋友黑兔子死了。”
听她这么说，我有些不可置信地瞪了她一眼，她却坦然地耸了耸肩。
“黑兔子是被狐狸吃了的。在被狐狸吃以前，白兔子曾和黑兔子大吵过一架，因为那个时候黑兔子轻信了狐狸的花言巧语。白兔子知道黑兔子的死讯后，很伤心。一方面，它想去给自己的朋友报仇；一方面它又很自责，因为要是不和黑兔子吵架，而是好好和黑兔子说的话，黑兔子说不定就不会死了。怀着这样的心情，白兔子变得什么都做不了，也不再去找食物了。它常去以前和黑兔子去的地方想念黑兔子，终于饿得皮包骨头。后来有一天，它遇到了一只年迈的狼。老狼看也不看它，掉头就走。它很奇怪，于是鼓足勇气走上了前，问老狼为什么不吃了它。老狼说，‘我不喜欢不跑的兔子’。白兔子一听，急了，据理力争，甚至说‘就算不跑也是兔子啊’。老狼却不屑地丢下凉凉的一句话，以及被这话说得目瞪口呆的兔子走掉。老狼说，‘你已经把自己丢出了食物链，凭什么还要求我吃你，现在我要去逮别的兔子了’。”
说到这里，她好想想到了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凄凉。可马上，她又笑了起来。
“怎么样，这个故事！”
我被她这样询问，可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白兔子，黑兔子，狐狸还有狼。
善花想说的是什么，我无法理解。
她见我迟迟不回话，笑容僵了僵。
“果然还是很难理解啊…”
我想摇头，可是我真的无法理解。她挠了挠头，表情变得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我的意思就是，雪莉，不要成为白兔子哦。不要把自己丢出食物链了，因为…对生活失去希望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它会使你的眼睛透不出一点光亮，从内而外散发着腐旧的味道。那样子的雪莉，也不会是崔珉豪喜欢的姑娘吧。”
“所以，雪莉不管你等没有再等到崔珉豪，你要和他说什么。请不要忘记，崔珉豪喜欢的崔雪莉是什么样子的。”
她说完，深深地看来我一眼，最后起身进屋。留下的我一人伴着这凉凉的夜风，因为她的话深觉内心格外的不安稳。

第十八章
你给我提起画室的那天之后，我曾去过一次你的画室。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早就被人搬空了。
我站在画室中央，想起了多少次你就坐在这里，背对着门，对着画架上的画或是展颜或是皱眉。
而我，就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偷偷的看。
善花曾笑话我会不会太没有出息，不过在我当时的思维里，这么偷偷看着你就挺好了。
站了很久，之后我索性就地坐下，蜷着双腿看白花花的墙壁发呆。
我想起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想。仍有思绪在脑海中静静流淌，也不刻意去琢磨那些意象都是些什么。
可能先是当天上课时的舞步，可能是善花捧着的书的名字，可能是容恩画画时指尖沾到的颜料，也有可能是咨询室的那位咨询医生给我倒的玫瑰花茶。
当然，最有可能是你。
自行车飞快转动的辐条，你背着阳光向我伸来的手，你说‘乖猫’时有些宠溺的语调，我散落了一地的书本。
图书馆里学生间的窃窃私语，穿过落地窗透来的阳光，你含笑的侧脸，手中来来回回的炭笔，我的画像。
还有，还有。
医务室里被飞吹起的白色纱帘，你的白衬衫，你捧着我的脸表情笑得真难看，那张你坐过的椅子。
你拉住我的手时那温热的触觉，你蒙住了我的眼，你说‘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时含笑的眼，你消失时看着我依依不舍的模样。
崔珉豪，后来几乎全是关于你的事情啊。
我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像婴儿蜷缩在母亲体内一样，我蜷缩在那曾属于你的画室冰凉的地板上，却好像找到了这世间最适合我的温暖。
我没有对你说上一句我想你，可能就是因为你一直在我的脑海里。
再次睁开眼睛时，身上多了件外套，我望向窗外已经漆黑的天幕，才知道白天已经过去。容恩和善花坐在我的两侧，见我醒了，两人安心一般的相视一笑。
“刚开始还以为你昏倒了，把我和善花吓得半死。可是后来靠近你才发现，你只是睡着了。”
容恩边说边拍着身上的灰尘。见我愣愣地仰头盯着她，她也不避，笑着把我拉起来，帮我拍了拍身上的灰。
善花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的速度也很快，她瞪了一眼容恩，大概是觉得容恩有点多话。但是不过十秒钟，她又扭头问我。
“雪莉，看你睡得那么熟，有什么好梦吗？”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大概是最近太累了。”
容恩想当然的理解了我的话，我也不想多解释，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我们三人面对面莫名的沉默了，在黑暗中我看着两人的脸，觉得陌生又熟悉。
那个时候，我开始想，崔珉豪也许你说的没有错，在这个世界上，不应该只是有你。
“饿了吗？去吃晚饭吧。”
善花伸出手，在等我和容恩去拉。
我和容恩看着彼此的脸笑了起来，随即伸手各拉住善花的一只手。
“嗯。”
“好啊，吃什么好呢？”
崔珉豪，我可以重新开始对吧。
就算没有你在身边，可是你永远是我那一道光不是吗？照亮的，是我之后的路。
我的世界不会只有你，不过你是我最珍视的那个罢了。

第十九章
和你母亲告别之后，回到宿舍发现容恩还没有回来，而善花在哭。
我想起了她前晚给我讲的那个白兔子，黑兔子的故事。默默拿着纸巾，给她抹掉了脸上的泪。
“和金泰宇吵架了？”
其实我觉得我没有什么资格问这样的话，因为我始终在她和金泰宇之间扮演了一个尴尬的角色。
善花没有揭开，不代表她就真的那么体谅。就像换做是我，我也做不到体谅吧。
崔珉豪，在善花面前，我常觉得我是那么的自私和卑鄙。我放任着我的颓废，不断让她和容恩担心，我却没有去问一句。
我把自己保护在我的壳里，不想去知道谁因为我的存在而受到了伤害。
她没有拒绝我为她擦眼泪，就是这么冷静的善花，冷静到都不会推开我，对着我乱骂一通。
我单手搂住她，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翻出了金泰宇的号码。
“我们谈谈。”
电话通的那一刻，我舍弃了支支吾吾的寒暄，开门见山。
“三个人，你，我，善花。”
但是，其实来的是四个人。容恩怕我控制不住自己，给金泰宇一巴掌，于是死缠着也跟了来。
咖啡厅里弥漫着咖啡和牛奶混合的甜香，我和容恩坐在一边，对面的人将头各偏一边。
“雪莉，你要跟我们谈什么？”
金泰宇没有看我，甚至没有直视我的眼睛。
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一般有什么想瞒我的时候。
我不在意他瞒了我什么，拿起小汤匙敲了敲咖啡杯的边缘，直到他把目光望了过来。
“金泰宇，你喜欢我吗？”
大概是被我突如其来的这话有点揶到，他的脸色白了白。眼睛斜着，看了看一直扭头不看我们的善花，最后以‘啊’做了结语。
我露出一个不相信的表情，他随即急了又对这个‘啊’做了一番注解。
“喂，崔雪莉。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啊，我陪你哭陪你笑。这些难道都不能证明我喜欢你吗？而且，我可是说过的，我长大了会娶你当老婆了。你何必在这里问这种问题…”
“因为你说谎！”
我打断了他的说明，严肃地看向他。
“泰宇，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其实你一直最清楚不是吗？的确，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一起笑一起哭。你也说过你长大了，会娶我当老婆。不过，那都是无忌的童言不会吗？”
“怎么会是无忌的童言…”
他还想要辩解，可是很快他便没了声。
我盯着他的眼睛，那是我曾经对着笑了很多次的眼睛。那里有一份温暖，不属于亲人，也不属于朋友，更不属于情人。是什么，我也难以界定。
“刚才你看了一眼善花，那是因为你顾虑到善花的感受。泰宇，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说‘我喜欢你’的？是从崔珉豪死了之后，你错把担心我的心情当喜欢了。泰宇，我现在不需要你的担心了。我有了我继续生活的理由，你也应该从担忧我的心情中醒悟过来了。”
就像我从那个名叫崔珉豪的梦中醒来，无所谓这种醒来是不是惊醒。
因为你说过，傻瓜，我真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