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她坐在喜床边,总觉得有人站在月下冷光中问她:“你可知今夜坐在这喜床边的人,原本该是谁?”
黎庄公十八年春,姜国战败,以边境两座城邑请和,黎姜两国立下城下之盟。盟约订立不久,黎庄公将大将军之妹宋凝收为义女,封敬武公主,谴使前往姜国向姜穆公提亲,意欲促成宋凝和沈岸的婚事,结两国之秦晋。
宋凝写了一封长信,信中附了剩下的半块玉佩,请提亲的使者私下送给沈岸。春末,桃树上结了三三两两粉红的花苞,一切如新生,宋凝收到沈岸的回信。
“待君来。”
清瘦俊逸的字体跃然于纸上,宋凝几乎止不住唇边的笑容。
五月中旬,提亲的队伍启程。
洞房之夜,冰冷的月光照在窗棂上,窗外摇曳怒放的桃花在窗棂上的丝棉纸投下颤动着的花影,房内花烛闪烁着红色的烛光。
本应是再美好不过的洞房花烛夜,此时的宋凝却无法享受。眼前是鸳鸯戏水的红盖头,空气里是熟悉的熏香的味道,门外有着阵阵喧闹声,这一切似曾相识又略有不同,她觉得脑袋里仿佛有什么要炸开。
不断地看见,有一个人,背立冷冷的清辉,模糊面目,用最残忍的声调问她:“你可知今夜坐在这喜床边的人,原本该是谁?”
有人掀开她的盖头,一贯无甚表情的脸上是满载着喜气的笑容,双眼亮如星辉,他低声地叫她的名字:“阿凝。”
宋凝怔怔地抬头看他,莫名其妙地,已是泪流满面,低低细语:“原本该坐在这喜床边的人,不是我?”
沈岸没有听见她的细语,只看见她眼中的泪水不断流下,以为她是为了离家而伤感。沈岸的笑容收了些,挥挥手,让周围的侍女都退出去。他为宋凝取下头上精致却笨重的凤冠,
蹲下身来,举起宋凝的脚,细细看鞋上绣着的鸳鸯,这是由黎国最好的绣娘缝制而成,栩栩如生。宋凝忘了哭泣,呆愣愣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想缩回脚,却被沈岸抓得更紧。
他动作有些生疏,却尽量温柔地为她脱下鞋袜,起身将提前叫丫鬟准备好的水端过来,将宋凝一双白皙莹润的脚放入盆中,替她按摩。
“沈岸,别这样。”宋凝被沈岸一惊,略带哭腔地说道,声音软而绵。
沈岸不知想到什么,面上不作表现,却从耳根处红了一片,手下动作一点不停,只低声解释道:“在我小的时候,经常看见我爹这样帮我娘放松,族人说我爹夫纲不振,他却说是闺房情趣。别人家有一大堆姨娘,庶女庶子,我家却只有爹娘二人和我一个儿子,虽是子嗣单薄了些,但那几年却是幸福和乐。若不是后来我爹娘……若不是我爹早亡,只留我娘一人,今日也不会如此冷清。”
因沈岸蹲在她身前的缘故,此时坐在床边的宋凝反而比他高上些许,低头便可以看见烛光映衬下沈岸微红的两颊。等待的时候,宋凝吃了些糕点果腹,此时并不是十分的饿,反而是身体有些疲倦,沈岸揉捏的恰到好处,身体一放松,精神也松了许多。宋凝细细打量眼前的人,本是刀锋般冷漠的眉眼,竟也能融成一滩春水。
沈岸唇边噙着淡淡的笑容,絮絮道:“我这人从小冷清,没有什么是特别挂在心上的,学武从军都是因为父亲的遗愿,所以常常想着若是哪天不小心死在战场上,也是好的。可是你来了,从遍地尸体中救了我,我突然就很想活下去。阿凝,你离开了黎国,孤身一人嫁到姜国来,不要怕,我会护着你,若有朝一日,我对不起你,你就拿那把剑杀了我。”
宋凝知道他口中的那把剑是他于聘礼中送上的,她将他从苍鹿野背出时他身上带着的剑,伴随他经历多年戎马。
宋凝只觉得心中软软酸酸,一心想打破这种气氛,便笑了一声。
沈岸挑了挑眉,问道:“你笑什么?”
宋凝答道:“人都道灯下看美人,没想到此话用在沈岸沈将军身上也是适用,平日只觉得你是威风凛凛,现在才发现是面若冠玉。”
沈岸一怔,竟不知作什么回答是好,只专心为她擦干脚上水珠,将水端走后自行净手,方才回来,吹了灯。
“我本是担心你离家伤感,没想到你竟开起了我的玩笑来,想是好了。”
沈岸摸索到床前,将宋凝推倒在床榻上,亲吻她的脸颊。
宋凝心口一热,有一句话便脱口而出:“夫君,我把阿凝交给你,好好地交给你,请一定要珍重啊。”
沈岸将头埋在她耳旁,吃吃的笑。“阿凝,我此生只娶一人,永不纳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