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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不许人间（中）
仿佛以无缘故地流鼻血作为一个开端，随后几年里，吴邪身体其他部位陆续出现了坏死和衰竭，一会肝不行一会肺不行，三天两头地往医院送，熬到43岁那年秋天，医生意味深长地建议他长期住院。
吴邪知道，这表示自己时日不多了。
本来以吴家的财力，跟死神抢人还是有几成把握的，难就难在吴邪是全身性的衰竭，即使能移植器官，也等不到能全部配型的五脏六腑，吴邪索性连这一途径都放弃了，只是安静地养着。
唯一过意不去的是他这么一住院，闷油瓶也跟着他以病房为家，饮食起居寸步不离。
胖子小花经常过来探望，但吴邪因为身体虚弱，大部分时间在昏睡，探望的人倒像是看望闷油瓶去的。
闷油瓶比以往更沉默了，胖子和小花发现他几十年不变的容颜在这几年间竟也出现了一点沧桑的颜色，不由也暗自唏嘘了一阵。
他们都知道这两人走到一起不容易，可命运却如此折磨他们。
吴邪为数不多的清醒时间里，闷油瓶一反常态地多话，像是张秃子上身了似的说个不停，说胖子的情况，说小花的婚事，说他们约好了等吴邪出院就去北京吃马肉火锅。
吴邪知道闷油瓶是在激发自己的求生意志，听着听着就笑了，“小哥，你现在能体会我当年追着你上长白山时一路说个不停的心情了吗？”
闷油瓶一怔，眼神里流露从未有过的混合着愧疚和哀伤的疼痛神情。
吴邪话一说完就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自从体检之后，闷油瓶一直处于自责之中，尽管掩藏得很深，但吴邪了解他，像他那样习惯把所有责任一肩扛起的人，肯定是把自己身体衰竭的原因归结于那十年的分离，归结于汪家张家千百年的恩怨，最终归结到他的身上。
所以平时吴邪很小心地避开那十年不谈，今天大概是睡糊涂了，居然就这么说出来。
“咳，小哥，我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吴邪强笑着试图转移话题。
闷油瓶拍了拍吴邪的肩膀表示不介意，淡定地起身拿了个苹果，站在窗台边熟练地削皮。
两人都陷入沉默，房间里只剩下刀刃切入果肉的细微声音。
吴邪喜欢看闷油瓶削苹果，他削出来的苹果皮是精确到不科学的同等厚度同等宽度的一长条，而削完果皮，闷油瓶会随意地拿刀一挖一旋，果肉就变成了小块纷纷落进碗里，跟武侠电影里似的，吴邪看过无数次，还是没明白到底怎么下刀的。
闷油瓶把碗端给吴邪，吴邪拿牙签插起整齐均匀的苹果丁，边吃边回想起他曾经缠着闷油瓶教他切苹果的场景，不由轻轻笑了起来。

还记得那个下午，闷油瓶木着一张脸，用慢动作示范一连切了十来个苹果，两人连晚饭也不吃，花了一整晚才把一盆苹果丁消灭掉。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闷油瓶知道吴邪经常会脑内跑偏，也没问他傻笑什么，只是静默地坐在一旁，看着那张久违的笑脸。
刚认识吴邪时，不管环境多么险恶，总能看到他这样没头没脑地笑，仿佛这世界永远是美好的，仿佛人心永远没有阴霾。
越是在浑浊中翻滚，闷油瓶越能体会这份纯真的可贵，当他从张家楼里出来时，他就做出了决定——守护这份的天真，将吴邪抽离出来，哪怕自己从此永远沉睡在青铜门后。
只是他一己之力终敌不过天命，海外势力的介入打破了他严密的规划。
最终他重新走出了青铜门，而吴邪，不再无邪。
闷油瓶后悔过，看完吴邪体检报告的那一夜以及之后的无数夜，他都在深切的自责中度过，他反复在脑海里重新推演，假如自己当初不执意进青铜门，一切会是什么样子？
也许张家会灭亡，也许终极会被公诸于世，也许整个世界会濒临信仰的崩坏，但是，只有一点他能肯定，吴邪会好好地活下来。
如果能换回那十年的天真无邪……闷油瓶看着吴邪傻笑着吃苹果的样子，心里无声默念着，却茫然地不知该向哪一个神祗祷告。
不信鬼神的人，其实很可悲 。
吴邪吃完苹果，看到闷油瓶杵在窗口发呆，逆光的身影依旧挺拔，也依旧落寞。
吴邪知道，闷油瓶从来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仿若天上飘着的风筝，而自己就是扯住他的那根线，哪天线断了，这个寡淡的人便不知会飘向何处。
吴邪叹了口气，闷油瓶马上关切地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用眼神询问他哪里不舒服。
吴邪握住闷油瓶的手笑道，“没事，我今天感觉很好，精神好，胃口也好，说不定快康复了呢。”
闷油瓶眼里闪过几分忧惧，深深地看着吴邪。
“放心吧，不是回光返照，我的身体我明白着呢，肯定是快好了，”吴邪打消他的顾虑，故作随意地说，“出院后，我们到国外走走吧？也去倒几个老外的斗，什么女王啊公爵啊，斗里肯定有好东西，不能老让裘德考那些洋人来掘我们的祖坟，是不是？”
闷油瓶只是专注地看着吴邪眉飞色舞，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
“嘿，我还想看看小哥扭洋粽子的脖子，”吴邪继续鼓动，“电影里都说洋粽子不怕黑驴蹄子，怕大蒜，不知道真的假的……”
“吴邪，”闷油瓶开口，“你去我就去。”
吴邪心里一抽，隔了一会才小声征询似的问道：“如果，万一我去不了，你替我去看看？”

闷油瓶看着他，沉缓地摇了摇头。
“小哥，别说你没兴趣，”吴邪有些着急，“我知道你活了很长的时间，走了很多地方，但是……但是这个世界是很大的，还有很多很多人，你到处去走走，也许就会找到你喜欢的。”
“吴邪，我喜欢的就在这里，”闷油瓶依然是那种波澜不惊的语气，只是眼神不复往日的平淡，而是像深潭一般浓黑，他认真地说，“也许对你来说，这个世界很大，但是对我来说，我的世界就是你所在的地方。”
吴邪怔怔地看着闷油瓶，直到感到脸上一痒，摸了下才发觉是自己的眼泪。
闷油瓶伸手搂住他，吴邪艰难地闭上眼睛，低声说：“小哥，我答应你，我会争取每一分钟留在你身边，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放弃。”
那之后吴邪陷入长久的昏迷，身体机能在昏迷中恶化得更加迅速。
胖子来探望时连俏皮话也说不出了，仿佛变成了宽版的闷油瓶，和正版闷油瓶一起坐在床头，相对无言。
直到必须去赶飞机时，胖子才站起身拍了拍闷油瓶的肩膀，但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也知道对闷油瓶说这些没什么意义。
“小哥，不论你做什么决定，你都要告诉我一声，我老了，帮不上什么忙了，但至少要让我知道，我们铁三角最终是散落在哪儿了。”胖子说得悲壮，他已经预感到这可能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了。
闷油瓶看到胖子已经全然灰白的头发，才意识到一晃眼他竟然也已近花甲。
胖子从他们的事件脱身后，再不下斗了，在潘家园开了古玩店，借着全民寻宝的热潮，半真半假地卖些忽悠人的玩意儿。48岁那年找了个厉害豁达的天津婆娘，两个人日子过得像德云社在他们家开了分号似的。50岁的时候老胖子添了个小胖子，那次吴邪刚病了一场，满月酒时托人送去了一块上好的古玉，说给干儿子的。
闷油瓶知道这就是胖子的结局。
美人也好名将也好，终是不许人间见白头。

这一天闷油瓶破天荒地送胖子到医院门口，还给他拦了车，“谢谢，”他淡淡地笑着对胖子说，“再见。”
胖子错愕了一下，红着眼眶潇洒地挥挥手上了车。
车开出老远，还能听到胖子的铜锣嗓子在那里嚎：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红得好像燃烧的火
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花儿为什么这样鲜
鲜得使人不忍离去
它是用了青春的血液来浇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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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不许人间（下）
吴邪昏迷了两个月，期间几度送进icu，靠呼吸机维持生命，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可能撑不下去了，可他又奇迹般地稳定下来，重新回到病房休养。
闷油瓶知道，那是吴邪在坚守他的承诺。
阳光明媚的某一天早晨，吴邪好像睡了一个长觉似地醒了过来，一眼就看到闷油瓶坐在床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小哥，我这是睡了多久啊？”吴邪笑着伸伸懒腰，发觉浑身肌肉涩得发苦。
“没多久。”闷油瓶摇摇头，眼里满是红丝。
吴邪抬眼看到墙上的电子万年历，无奈笑道：“看来你这个没多久还真是久，可能对你们张家人放慢的时间来说，两个月真的不算什么吧。”吴邪不无羡慕地说，“我看起来已经是40多岁的大叔了，你依然是三十岁不到的小哥。”
闷油瓶无声地哼了一下，靠近病床把靠背摇高，好让吴邪稍微坐直点。
吴邪低头正巧看到闷油瓶的发顶，忽然惊叹了一声：“小哥，你怎么也长白头发了？”虽然是不多的几根银丝，但掺在闷油瓶漆黑的发间极度的显眼。
“以张家人的寿命计算，我也是中年了，有白发正常。”闷油瓶意外地耐心解释。
吴邪仔细端详闷油瓶年轻的面孔，除了疲惫和憔悴外，哪有中年人的样子，那些白发估计还是操心所致。
“身为张家人真不错，人到中年还这么水灵，”吴邪故意调笑着摸了闷油瓶一把。
“张家人为了保持战斗力，青壮年时期特别长，”闷油瓶捏了捏吴邪瘦得枯竹似的手，耐心道，“成年之前我们和普通人差不多，成年后生长就变得很缓慢，身体会在一百多年间保持青春的状态，不过张家人没有老年期。”
“没有老年期是什么意思？”吴邪问。
“就是壮年期一过就到头了，不像普通人还有二三十年的晚年。”闷油瓶淡淡地说，好像讨论的是别人的生死，“所以张家人没有老头子，就被外人当成长生不老。”
吴邪想到各朝代与张家有关的传说里提到的都是右手中食指奇长的不到30的年轻人，还以为闷油瓶能活几千年，原来真相是这样。
“那你……还能活几年？”吴邪不确定地问，没有衰老期的突然死亡太可怕了。
闷油瓶沉默了一下，说：“张启山170多岁已是族中长寿，我的寿命应该不会太长，还有40年左右吧。”
吴邪哑然笑了下，“40年啊，如果我和我爷爷一样长寿，也能陪你走到尽头了。”
只可惜……
“小哥，”吴邪无力地躺回床上，但仍嬉笑着说，“我真后悔，那年中秋在西湖边，没赏你一拳头。”
闷油瓶回想了一下，也淡淡地笑了。

吴邪知道闷油瓶是许了诺就会做到的人，心里一宽，觉得整个人都飘了起来，喃喃道，“小哥，其实我这辈子特满足……”
“吴邪，”闷油瓶轻轻摇了摇他，“不要睡。”
“嗯，不睡。”吴邪长喘了一下，贴在闷油瓶胸前听他有力的心跳。
过了一会，闷油瓶又叫，“吴邪。”
没有回应。
“吴邪！”闷油瓶加大了一点音量。
仍是没有回应。
“吴邪……”
这一次，轻得宛若叹息。
心跳监视器上陡然拉出一条直线，发出刺耳的尖叫，医生护士很快冲了进来，拉开木然的闷油瓶，熟悉的抢救套路开始上演。
大半夜的折腾后，还是抢救回来了。
呼吸机一起一伏，心跳监视器发出规律的哔哔声，这些医疗仪器昭示吴邪还活着，但他再也没有醒过来。
如此过了一个月，医生终于对闷油瓶实话实说，依靠先进的医学科技，吴邪可以在这样的昏迷中维持半年以上，但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注定不可能好转了，半年后仍是会衰亡，要不要拖下去，就看闷油瓶的意思了。
吴邪的双亲几年前相继去世，吴邪没有其他亲人，早已签了协议由闷油瓶全权负责他的生老病死。
医生的建议是拖下去也没意义，徒给病人增加痛苦，闷油瓶拿着医院的放弃抢救同意书，在吴邪床头坐了三天动也不动。
第四天清晨，医生查房时发现吴邪的病床空着，自从吴邪入院以来没有一天不在的那个年轻人也不见了，病床上放着放弃抢救同意书，底下签了“张起灵”三个飘逸的字。
道上炸开了锅，虽然吴小佛爷几年前就逐渐淡出了视野，但真去了还是应该风光大葬的，谁知道一点消息也没有，吴家连葬礼都没办，原因很简单，吴邪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同他一起失踪的是大名鼎鼎的哑巴张。
胖子黑眼镜小花几个担心闷油瓶会失心疯了抱着吴邪殉情，他们了解闷油瓶，平静的表面下往往藏着座火山，尤其是事关吴邪的时候。
朋友一场，他们不能任由闷油瓶寻死，几个人发动了所有眼线，人山人海地捞。

几天后的一个大早上，胖子还在睡梦中就被电话吵醒，来电显示的是陌生号码，但是前几位却有些眼熟，胖子迷瞪了一会，忽然想起那是巴乃的区号，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喂喂？阿贵？”王胖子急吼吼地嚷，“是不是有消息了？”他也托了阿贵留意闷油瓶的踪迹。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一个清淡冷静的声音才响起，“是我。”正是闷油瓶本人。
“小哥？你怎么去那儿了？天真他……他还好吗？”胖子本来想问死了没，终究没敢开口。
“我带吴邪回张家楼，” 闷油瓶说得很平静，一点失心疯的样子都没有， “答应过你，要让你知道我们最后在哪。”
胖子一听鼻子就酸了，抽着气问：“天真他，他……”
“他很好。”闷油瓶淡淡道，“我们得走了，再见，胖子。”
胖子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忍了半天硬是憋回去，发现闷油瓶虽然说了再见，但是电话还没挂，“再见，小哥，再见，天真。”胖子哽咽着说完，电话那边静了一会，传来挂断的嘟嘟声。
胖子抓着电话呆了好久，决定此生放任自己这么嚎啕一次。
后来胖子把这事告诉小花，撺掇他组队再下一次张家楼探个究竟，小花摇头笑道：“不去了。这样就好，给我们留个念想。”
胖子虽然不甘，但他早过了单枪匹马刀山火海的年纪，何况有了妻小，愈加不敢搏命。
于是，真的就这么过去了。
道上再也没人见过吴邪或者闷油瓶。
神仙眷侣，绝迹江湖。胖子是这么理解的。
随着解霍两家完全转入商业，老九门彻底消失在历史烟云中，而那些叱咤风云的人物最终也仅成了茶余饭后的传说。
有人说，倒斗届的一哥哑巴张带着此生挚爱吴小佛爷归葬于张家祖坟。
也有人说，张家古楼里有长生不老的秘方，闷油瓶和天真吴邪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了很久，很久。
Fin
终于发完 ，手机发贴的字数太蛋疼了。
非常感谢@盛世长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