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夜凉如水,冷月如钩,卞白贤临窗执笔挥毫,洁白宣纸上寥寥几笔:他安好!写好后他折了纸将它放进了桌边安静站着的一只灰色信鸽脚上的小竹筒里,然后将那只信鸽放入了夜空之中。他覆手而立在窗前,嘴角勾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一袭白衣胜似天山雪,临风而立,嫡嫡入仙,飘逸不羁。
进宫数日,几经徘徊还是去看望了的那人,以为只是个只懂风花雪月的无用昏君,可见了才知道这人气质翩翩,浑身是淡然脱尘的气质,下棋如治江山,他向来以棋观人心。黄子韬不是庸才,与世人说的不同,可与从他口中听来的一样,黄子韬是难得的治世之才,他在棋局上进退得宜,怀柔握刚,果敢利落,运筹帷幄,这样的人心怀大志,且能掌握大志。只是为何……这样一个人输给了吴亦凡,尽管吴亦凡也是难得之才,可他二人如若不真正较量一番,谁也不会知道他们之间到底该是谁更胜一筹,这样的伯仲相当,为何他要让自己背负上一个沉迷风月不重江山的昏君之名,拱手让了江山。
卞白贤不懂,那时他听了那人口中黄子韬的千好万好,却每每是不屑,到今日真正见了黄子韬他觉得自己迷惘了,或者该说是疑惑了,这样的黄子韬叫人难以理解。大好的江山他不在乎吗,那他在乎的是什么?一世骂名他不在乎吗,那么什么又能让他在乎?
自那日起吴亦凡已是一月未去青鸾殿了,仿若已经忘了青鸾殿里还有一个黄子韬一般。宫中盛传新进宫的太仆长卿之女秦月兰月婉仪得到了皇帝吴亦凡的欢心,近几日都在乾清宫里伺候着。
气候日渐变暖,这座青鸾殿较之别处要暖和的快些,较之皇宫各处已经是花团锦簇了,桃花纷飞,蜂飞蝶舞。黄子韬坐在桃花从中,看着朵朵花瓣的盛开枝头,今日他一身青色长衫着身,黑发依然未束垂在腰间,面上的表情淡淡的,迎头望向天空,璀璨的日光叫他眯了双眼,他有一双媚人的桃花目,吴亦凡曾经说过他即便什么都做只用这双桃花目看看旁人,那人便会叫他勾了魂去。
他轻轻压了一枝挑花在鼻尖轻嗅着,若有似无的香让他嘴角向上弯了弯,这日子越发的不知今夕是何夕了。前些日子听了小卓子无意说起吴亦凡宠幸了新进宫的月婉仪,他听到心里蹵疼了一下,就那么一下就叫他感受到了什么是伤筋动骨之痛,可也就只有那么一下便再不疼了,许是那一下太厉害了,往下的便没了知觉了吧。
其实这样也好,两不相望,互不再见。他做他的英世帝王,他做他的阶下囚,从此各自终老,即便碧落黄泉也不复见。
“主子,主子,您看我给您带了个解闷的玩意儿。”小卓子这时兴冲冲从外面跑了进来,满头大汗,手里拧了一个鸟笼子。
黄子韬见了他就含了淡笑说:“这么急干什么?”看了他手中的鸟笼便问道:“哪里来的鹦鹉?”
小卓子呵呵一笑道:“是一位敬事房一个小公公养的,可是他近日赌钱输了到处筹钱,奴才就将它从他手中买了来。”
“你哪里来的银子?”黄子韬略略皱眉问。
小卓子憨憨挠了挠后脑勺笑说:“奴才的俸禄攒下了许多,主子也知道,这宫里银子花不出去。”小卓子话说的假,这宫里才是最能花银子的地方。
黄子韬看着他,一双眼仿若能将他看穿一般,小卓子心虚低了头,他买这鹦鹉花了他几乎全部的积蓄,可他不后悔,这些日子以来他见黄子韬闷闷不乐,心里总是不是滋味。
盯着小卓子看了许久,黄子韬终于是露了笑容接过他手里的鹦鹉道:“谢谢了。”他心里流过阵阵感动,这个人也是个傻人儿,看到了小卓子受宠若惊的笑容,他又淡笑嘱咐:“下次不要再乱花银子了。”
“是,奴才听主子的。”小卓子听着笑的越发的憨厚。
黄子韬低首看着笼中的鸟儿,伸了手指逗了逗它,小鹦鹉在笼子里跳了跳嘴中叫着:“没钱了,没钱了……”黄子韬和小卓子都被它逗乐了,想来这大约就是它前任主人常说的话。
“主子,看这小家伙挺机灵的,以后您没事了,可以叫它说说话。”小卓子一边看着小鹦鹉笑一边和黄子韬说着话。
黄子韬继续逗着小鹦鹉对小卓子含笑点头说:“是个有灵性的东西。”可也是只囚鸟,只是这话他藏在了心里。
“主子可喜欢?”小卓子有些激动地问。
黄子韬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小卓子听了不知怎的就觉得自己感动的要落泪了一般,怕自己真哭出来,他忙忙告退去忙别的去了。院落中黄子韬将鸟笼钩在在桃树树枝上,鹦鹉偶尔叫着简短的话语,无非就是几句无奈的“没钱了,没钱了……”黄子韬听了就会笑。靠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鸟语花香,身旁是氤氲茶盏中的袅袅青烟,现在一杯白水也竟叫他满足了。
自行去屋里取了玉琴出来,兴致好的弹了起来,一曲悠扬的阳关调就这样出来了,他发丝轻垂下额际,唇角弯弯笑意,风拂过,花飞落,袅袅琴音动听地叫人心醉,此时却不知是哪里传出了笛声,与他这琴音相应。嘴角笑意越发大了些,然后曲调一转,一曲大气的《笑浮生》便又从他指尖跃然而出,那笛声倒是也反应很快,立刻也便了调子。
黄子韬觉得前所未有的心情舒畅。笑浮生,浮生笑,红尘滚滚,万般空谬,万般名利皆是空,天地逍遥得自在……
弹着曲黄子韬眼角看到了那抹蓝色的身影,他嘴边横着一支竹笛,款款朝他走近,二人相视一笑,来人正是那日迷路的卞白贤。
一曲奏完,黄子韬淡淡含笑看他问:“大人今日可又是迷路至此了?”
卞白贤覆手在背后,一把笛子在背后轻盈玩耍笑答:“陛下真是了解卞某。”
小卓子已经很识时务地搬了凳子过来请卞白贤坐下,卞白贤也不客气地坐下,黄子韬对了小卓子说:“奉茶。”
卞白贤拱手一笑道:“多谢陛下。”
黄子韬嘴角淡淡笑意看着卞白贤:“大人如今这样的称呼,只怕我担不起,而大人这样叫我也只怕不妥。”
卞白贤耸耸肩挑眉说:“是吗?敢问陛下不妥在何处?”卞白贤笑盈盈。
黄子韬轻笑,一边小鹦鹉却不适时宜地叫了起来,一句一句的‘没钱了’实在破坏气氛。黄子韬和卞白贤都是一愣,而后笑的欢畅,卞白贤也不知从身上何处去了一小壶酒来对黄子韬说:“上次和陛下是棋逢对手,今日是乐逢知音,卞某不才,平生爱下棋,痴音律,喜美酒,不知陛下是否和在下一样也喜爱这美酒佳酿呢。”
黄子韬拂袖一笑说:“醉生梦死,唯杜康最佳。”
卞白贤不羁含笑,将他和黄子韬眼前杯盏中的白水倒尽再倒了这上好美酒,他捧杯对黄子韬敬道:“陛下请。”
黄子韬端着茶杯倒也不甚介意,一饮而尽,畅快道:“好酒,陈年的女儿红,大人果真是爱酒之人。”
卞白贤也是大气一饮而尽笑道:“陛下一喝便知,岂不是和白贤一样爱酒。”
黄子韬呵呵轻笑说:“是啊,平生最爱美酒佳酿,如花美眷,今日能享其一倒也是欣慰之至,多谢大人了。”
卞白贤深深看他一眼,说:“陛下叫我白贤吧。”
黄子韬点头笑说:“我这个陛下早已名实都亡,不介意可叫我名讳韬。”
卞白贤再为黄子韬斟酒道:“陛下抬爱,往后白贤就斗胆直呼您名讳了。”
黄子韬颔首,二人继续对饮,不稍半会儿一壶酒便被二人饮尽,卞白贤看着黄子韬说:“看来我这酒带少了。”
“若你觉不畅快,可寻个明月当空之时再迷路一次。”黄子韬轻笑。
卞白贤一副恍然模样笑:“嗯,选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日会有明月当空,不知韬可愿在到时留我小憩。”
黄子韬挑了挑眉,卞白贤起身拱手道:“我去再寻酒去,韬可要在明月弯上树梢之时掌好宫灯。”
黄子韬浮笑看着他离去,蓝影就这样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