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叫九月，就读于A市的一所重点高中，因为成绩优异，被班里的同学敬称为“考神”。
可是，除了学习成绩好之外，我好像没什么别的长处，成天戴着一副笨重的黑框眼镜，木木的茫然的样子，很容易给人以书呆子的错觉。
如果褪去这一身“考神”的光环，我恐怕只能算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生吧。
其实，同学们眼中的轻蔑和疏远，我都看得很清楚，他们真的有把我当朋友吗？答案当然是否定。我也不在意，依旧在他们假惺惺的赞美中挤出干巴巴的笑容，那样子一定很丑吧。我揉了揉脸上笑得有些僵硬的肌肉，不经意地瞄过镜子，蓝眸中的空洞吓了我一跳。
这还是以前的那个九月吗？
初中时期的我，虽然成绩不太突出，可是有一脸灿烂的笑容。
尽管没有过青春的感伤，姐妹般的死党，有的，一段并不算成功的暗恋。
初二的时候，我喜欢上了我的同桌，他是校草，媲美阳光的笑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注定了这个人一辈子都无法从我的记忆中抹去。
当他带着一脸和煦的笑一步一步走向我的时候，我几乎幸福得无法呼吸，恍惚间，我把他想象成了骑着白马迎面走来的王子，很可笑吧？可是在那段岁月里，他就是我的王子——只可能出现在梦中的王子。
那时我想着，只要能一直看着他就好了，他的低头浅笑、提笔凝神，亦或是银色发丝在阳光下的纤毫光影。
这些细微的幸福感，足以撑起我的整个世界。
他就是我第一个全心全意去喜欢的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做十月。

、壹
“哼，死小子你给我等着！”有一日午睡结束，我听见同班六月的声音，虽然没有过多少交集，但目光还是下意识地落在了那边。
蓝色，纯粹而深邃的蓝色，在第一时间夺去我的视线。
他微笑着，套着宽松的白色T-shirt，双手插在裤袋里，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却湮灭不了那双琥珀色眼眸中透着的光芒。
他就是这样淡淡地看着六月，没错，是淡淡地，我相信我的直觉。
我默默地记下了这个人，没有过多的停留，转身继续走向教室。
泛白的阳光斜斜地射进走廊，我的心情不知怎么的格外的好，嘴角也不自觉地漫开一丝笑意，低头看着有些破旧的球鞋准确地落在格子中央，竟突发奇想按照小时跳房子的步伐一鼓作气跳了过去，颇具成就感地回头，却见地上多了一个人的影子。
是他。
“可恶，笑什么笑，难看死了！”我有些窘迫地冲他喊道，脸如同烧起来一般烫，埋头躲进教室里，蹲在墙后，竭力让自己不再想起那张笑脸。
“坏人。”我小声地骂着，却没有注意到这颗平静了许久的心因为那个人又开始剧烈跳动，就像，当初遇见十月一样。
想到这里，我不禁愣了愣神，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涩。
为什么……为什么又要让我想起他……
这时，走廊上传来了一个清亮的男声：“啊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看到哦~”——还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抬头，充溢着眼眶的泪已经没法收回，那种透明的液体终究是在对上他眸子的一霎那倾泻而下，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眼镜后的那双眼中流露出的诧异和惊慌失措——和我向十月告白后他的神情一模一样。
眼泪更如决堤的洪水般来得猛烈。
“对不起啊九月，我想……我们不适合。”他天赐的容颜，即使是如此牵强的表情，如此伤人的话语，也让我觉得他就是神，是不可背叛的信仰。
在那一瞬间，我所有的期许，所有的心动，都如他背后似血的夕阳，被空洞的黑夜侵蚀、吞噬，化为乌有。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以为只要真心，他就会喜欢自己。现在才发现，那个为了加上十月好友绞尽脑汁想了一晚上怎样开口的九月，借本漫画也要找一个合理而自然的理由的九月，是傻得那么彻底。
算了，只当是做了个梦吧，一个亢长而迷幻的梦，现在已经痛醒了。
“喂，你没事吧。”我差点忘了眼前这个少年，红肿的眼望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知该怎么回答。
“没事的话就先起来，不然别人以为我欺负你。”他看似很不情愿地伸来一只手，眼晴却偷偷瞄了我一眼，倔强而俊秀的侧脸在阳光下微微泛白，让人感觉像一只半透明的精灵。
不，是天使吧。
“谢谢。”我借着他的手站起来，掌心的温暖，竟让我有些舍不得放开。
“我叫琉星。”
“九月。”

、贰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认识了，也开始在各种场合留意这个名字。
琉星。
听说，他是隔壁班的数学课代表，可是科学烂到爆；听说，他很爱打闹，有一大帮兄弟基友……
还有，听说他喜欢六月。
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开学以来一直对八卦不感兴趣的我竟无比渴望知道这个消息的真假。
这小子，该不会真的……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奇怪的念头，联想起午休时二者的“热烈互动”，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真是，想这个干嘛。
我甩甩头，暂时把这个问题抛却脑后，攻克起眼前的数学题，心头却始终有一朵愁云消散不去。
真麻烦，明明没有太多纠葛，为什么始终记挂着他啊！
紧张的高一生活中第一个浑浑噩噩的一天。
晚自修下课，虽然硬着头皮苦战了两节晚自习，可还是留了不少作业。我吃力地蹬着自行车，逆风扑向那个能给我温暖的家。
无论什么时候，那个只有几十平米的房子就像海岸边的灯塔，指引着我这艘随时可能迷失方向的孤舟。
玄月哥、沧月姐，还有小一月小二月，都让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孤身一人。
我无法想象失去他们的样子，也不敢去想。
前方，羸弱的绿光闪呀闪，终究跳转成了刺眼的红。我不得不停下来，单脚支地维持平衡。迎面吹来一阵秋风，我缩了缩脖子，在手心呵了口气。
这鬼天气，明明前天还热得和夏天一样。
十字路口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橘黄的灯光扯出他黑色的影子，在那深蓝的发间反射着淡淡的光泽，流转。
鬼使神差地欲言又止。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路口，我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他是笑着还是面无表情。
他给我的感觉就像伫立于遥远的彼岸，我们之间隔着一条宽广的奔腾着的河，视线中弥散着朦胧的水雾，给人以距离很近的错觉，伸出手去抓，却怎么也碰不到。他也不曾回头，自私的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我就这般呆呆地站着，不敢惊扰眼前的少年，心中却暗潮涌动。
——好想再听一次他的声音。
绿灯亮了，他朝着反方向走去，光影错落间，我看见了他的侧脸，带着一种莫名的忧伤，轻皱的眉是那如画的俊颜中的瑕疵。
突然觉得好心疼。
这个天使般的少年，原来有一颗琉璃般易碎的心。

、叁
“有点低烧呢，”医务室新来的女医生甩了甩手中的温度计，好看的眉微微皱起，“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了。”
我听着可有可无的叮嘱，食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快要期中考了，要好好准备。
路边高矮不一的树，投下参差不齐的影。有的已经开始落下惨败的叶，非常细微而又不可挽留。
视线扫至脚边，看见一片红色的香樟叶，在那灰白的水泥地中燃烧着，散发着一种迷人的充满诱惑的光，如黑暗中摇曳的烛，显得突兀而又唯美。
兀自走近，弯腰想将它拾起看个仔细，脑海中却突然冒出一句话：“有些东西，远远地看着就好了，走近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那日，他半倚在天台的栏杆上，半是玩味地说出这句话，风撩起少年的衣角，耀眼的银色狠狠刺伤了我的眼睛，不过那时的他的确有着轻狂和张扬的资本。
而我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女孩，像他这种天之骄子，怎么高攀得起？
他背后的天空是那么广阔，我只是一片随时可以消散的流云，于他而言，可有可无。
到头来，一路陪伴我的人终究只有我自己，她看着我哭着、笑着、迷惘着，成熟了。对我的阴暗、仇恨、悲伤、骄傲不置可否地包容。
她会陪我从襁褓中一步步走向坟墓。我们永远无法脱离对方而存在，即使是万劫不复，她也会与我共赴。
——比朋友更可靠，更值得信赖。
真是，怎么会莫名其妙想这些。
我不觉加快了脚步，奔向那个混沌的未知的未来。
其实也不算混沌未知吧。
——因为教室里还有一群笨蛋等着我讲解题目。
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
原来有一些我认为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已经开始渐渐滋生，只有我一人后知后觉。
这种东西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它叫爱。

、肆
这就是所谓的夏营火晚会吗？
我一脸无语地看着手中每人两支的旺旺碎碎冰，又抬头环顾了一圈四周热闹无比的操场。一盆火在远处孤独地冒着黑烟，不知会不会引来消防员叔叔。
之前还未从课题中彻底清醒过来，现在恍然时，舞台上已经开始载歌载舞。
学校临时搭建的露天舞台虽然有些简陋，但最起码的音响、聚光灯、乐器之类的还是毫不含糊。我戴上眼镜，一些鲜明的充满活力的脸庞渐渐在模糊成一片的光斑中显现出来，稚嫩的脸上的笑容让我不禁感动得想哭。
这就是青春吧。已经不再属于我了吗？那些肆无忌惮疯疯癫癫的日子，好像真的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些记忆中熟悉的笑靥，也已随着时光老去了吗？
泪光闪烁在眼眸，不予答复。
我好像度过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又像是只有短短一瞬间。
直到主持人谢幕，同学们离场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那些悦耳的嘈杂的声音已经远去。
女生们开始找男生帮忙搬椅子，我一言不发，一人拖着略有些沉重的椅子离开，汇入人潮。
苍穹群星闪烁，可惜我无暇举目欣赏更多，周围光影错落，我始终找不到一张熟悉的脸。
心，突然有些乱了。
“哟，考神，一个人搬椅子啊。”突然从后面冒出来的声音，似曾相识，我欣喜地抬头，是一张快要淡忘但一瞬间又变得无比清晰的脸。
琉星。
他上前，与我比肩，双手空空，无比悠闲。
我不善交际，心中顿时有点紧张，装作很自然地调侃道：“对呀，哪像你，一个男生还要别人帮着拿椅子。”
这样的语气，会不会太亲昵了点。我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那……要我帮你拿吗？”试探性的话语。
“好。”我辨不出真假，只得淡淡允诺了一声，怀揣着本不该有的期待，也不知他听没听见，我埋首于黑暗。
短暂的沉默过后，我们后面突然又冒出两个女声：
“琉星，你在这干啥呢？想英雄救美？”
“就是，就是。”
说着，便拥着琉星向前走去，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地撞了一下我的肩膀，手臂磕上椅子的一角，很疼。
但也及不上心疼。
我和他，就这样错身而过。
右边手那个温热的存在，果然容不得我的窥探。
有些东西，远远地看着就好了，走近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湛蓝的发，反射着灯光月华，远去了。
更可悲的是，我居然只能默默地看着那个少年兀自离开。
——连一个挽留的理由也找不到。
牙齿已不知何时扣上了下唇，我知道我的脸上一定写满了不甘。
世界，开始下雨……
模糊了视线。
那个天使，原来不是上天派来爱我的。
灯熄，星陨。
——夜空拖着长长的泪痕。

、伍
我和琉星的关系始终停留在一个不浅不深的尴尬位置。
偶尔在走廊上碰到的时候，目光在对方脸上多停留几秒，他的嘴角会漫开一种让我不明所以的笑，因此我往往抢先错开目光，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走过去。
再也没有那晚一般的比肩。
擦肩而过的淡淡温热总是在提醒着我：
别挣扎了，你忘不了他。
是呀，我忘不了。
这颗疲惫的心，终于承认了这个事实。
其实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所谓的一见钟情，更没有无关私人利益的爱情。
爱，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已早已深陷无法自拔。
我一直克制着这种感情，抑制着它的继续萌发，但看见他的时候，我便知道一切都是徒劳。
告白吗？
别说笑了。
我又不是没体验过那种尴尬和痛苦。
那就这样吧，忍一忍，三年很快的，到时候上了大学，一切自然而然就结束了。
我望向窗外，心情格外舒畅。
日光白得有些刺眼，却能在没入天空后化作无边无际的蓝。
也许在某个神奇的还未被探索的领域，真的有天使呢。
像他一样特殊的存在，耀眼的存在。
我忽然对时间的流逝生出了几分抗拒。
原来有一种绵长的斩不断的不舍叫眷恋。

、陆
我换上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摘下眼镜，理了理头发，微笑着审视镜子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女生很清秀，五官标致，嘴角含笑，湛蓝的眸子已不再空洞，里面盛满了青春中的少女所特有的朝气和美丽。
这三年来，我改变了很多。
因为爱。
在一路的相互扶持和跌跌撞撞中，同学们并非我想象中那么封闭虚伪，他们大多数都是重义气真性情的人，只是之前那个消极的我对他们置之不理。
三年，是一路打打闹闹的三年，是一路放声高歌的三年，是一路斗志轩昂的三年。
也许以后我们的人生还有很多个三年，但这段时光和岁月中的人与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因为他们，陪我哭过笑过疯过傻过冲动过迷茫过，是这段不可复制的记忆中的主角——高三（2）班的每个人都是主角。
我们哭了，哭得像个孩子，鼻涕眼泪都毫无形象地挂在脸上，但我们没有顾得上嘲笑彼此的糗样。
离别，还是来了。
即便有再多的不舍，我们还是要分离。
也许将来的我们将天各一方，有了自己的伴侣、孩子、事业、责任。
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们拿起相册，那些指腹摩挲过的笑脸，此时已不再年轻。
也许将来的某个角落，上天我们再次相聚，却有几个人因为意外永远无法回到那个属于他的位子。
命运之轮的转动谁也无法阻止。
我们能做的，只有铭记和痛哭，只有欢笑和祝福。
泪光里的酸辛，酸辛里的不舍。
和同学们一一道别后，我来到了操场上。草还是因为稀疏被土地映衬得有些泛黄，红色的跑道上飞扬的沙粒已经沉淀，仰望，是碧蓝的苍穹。
“要纸吗？”我回头，他依旧干净明亮一尘不染，笑如当年。
“当然要，”我接过他手中的餐巾纸，第一次从容大方地迎上他的目光，“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琉星走近了一些，脸上微微泛红，说话的语调轻柔地让人难以置信：“九，月。”
我闻见了淡淡的酒味。
“你喝酒了。”我皱了皱眉，但并不反感，如果我有酒，也会喝的。
琉星不在意地笑笑，眼神迷离：“那天晚上，其实我想帮你的。”
他指的是那天营火晚会。
“恩。”我竟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风吹起草屑，阳光开始刺眼，哦不，该死的沉默。
“所以，做我女朋友好吗？”他嘴边呵出的热气萦绕在耳边，我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抬头是比天空深邃一些的蓝。
“好。”
若时光安好如今，陪你漫步一世，不觉长。

、柒
自从上了大学后，琉星就突然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想联系，可是仔细找找竟然发现没有什么行得通的方式。
电话停机，QQ离线，想去他的学校却突然发现我对他的了解少得可怜。
他就读于哪一所大学？那一个省份？生日是几月几日？最喜欢吃什么？
从来都是他来找我，约我出来，给我惊喜和感动。
我，又何曾为他做过什么呢？
在琉星失去行踪后的两个月里，我每天晚上后知后觉地哭湿枕头。
因为，再也没有一个笨蛋替我擦眼泪、故作生气地说不许哭了。
所以它总是不听话地流下来。
那些失去你的日子，全部都丢失了颜色。
你是不是天使呢？在带给我短暂的温暖后回归天国。
不，我不相信。
因为天使不会忍心看我流泪。
你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孩。
一个我深爱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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