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路迪斯回答，克拉科便转向威尔卡斯道：
“威尔卡斯，关于内战这事，我不希望战友团中的任何一人介入其中，战友团将依然保持它原有的传统，我们不会为任何一方对另一方兵刃相向。近来听艾拉说我们有部分战友脱离组织加入到内战事务中去，这我倒不干预，但请你和法卡斯务必告诉战友们，愿意投身内战的大可自己离开、来去无妨，只是让他们不要打着战友团的旗号，做出有损战友团声誉的事情。”
“是，先驱。那么我这就去办。”威尔卡斯随即走出大厅。
“先驱，您的建议我明白了，我会坚持自己的道路并努力维护荣誉的。还有什么吩咐吗？”目送威尔卡斯离开后，路迪斯问道。
“哦，没事了，你放心，威尔卡斯他们会帮我把战友团的日常事务处理好的。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到独孤城去？”
“再有两到三天我就会启程，在那之前我还需要处理一些私人事务。”
“嗯，好好干吧，记得有空回来看看。”说罢，克拉科站起了身子，“孩子，恕我失陪了，斯科月那边还有些事情我得去处理。”I

于是男爵与克拉科道别，走出了月瓦斯卡。此刻，天色已暗，随着黑夜的来临，白漫城内外的喧嚣声、嘈杂声和叫喊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响，城中的市民们则大门紧锁。在市场的一个角落里，疯狂的诺德人唱起了凄婉的歌曲，有的人还围着篝火跳舞，他们还将帽子抛向空中，并且疯狂地喝着蜜酒。城外的秩序如此之乱，以至于男爵在经过人群时不得不以佩剑为自己开路，他听到这些狂热分子的叫喊，便在心中暗想道，内战已经挂在他们的嘴边了。他仿佛还看到了他们对他投来的凶狠目光，听到了他们的咒骂声。此刻，他的耳边不禁响起阿文西总管的声音：“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他便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甚至男爵回到寓所躺在床上休息时，外边的呐喊和喧嚣仍然没有平息。
第二章（完）I

明媚的阳光、美好的天气，使人心中激荡起无穷的欢乐，而男爵感到特别愉快的是，这趟任务将能使他得到图留斯将军的关注，令他能够获得为帝国效力的机会。而完成任务回去之后，一定也会得到巴尔古夫领主的热烈接待。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调，同时催动坐骑，与海姆并列而行。海姆骑在他那匹健壮的骏马上，总是一副心事重重、闷闷不乐的模样。使臣赫尔瓦德的车队、卫兵和其他随从已被远远甩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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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使臣大人总是在车上呼呼大睡，真像根木头。”男爵说道，“他向我降了许多关于佛克瑞斯的故事，我也听得入迷，直到他讲累了才停止。没得说，佛克瑞斯领确实气候宜人、适于居住和生活，而他们的战士也以英勇作战著称，在那里遍布着战士的墓碑，佛克瑞斯的酒馆、商铺名称也都与死亡有关。”
“哈达瓦在白漫城就对我说过，那里的人确实更加强悍善战，”海姆说道，“我当时不相信他说的话，他就在军官手册上找出了论据，以证明他说的是事实。”
“军官手册是怎么说的？”
“我自己就有这本书，我可以指给你看，我总是随身带着它。”
他说着便解开了马鞍上的带子，取出一本用牛皮精心装帧的小本书来，小心地翻过十来页说道：
“阁下请读吧！”
路迪斯开始读了起来：“八圣灵在上，我们寻求您的庇护……这里边哪有关于佛克瑞斯人的话？这是首赞美诗，哪有您说的内容？”
“请您往下读。”
“……但愿我们无愧于八圣灵的恩宠赐福。”
“接下去就是有关的内容了。”
“提问：为什么佛克瑞斯的战士被称作狂战士？回答：因为他们冲锋时一往无前，撤退时始终殿后。啊，看来真有这回事，不过这本军官手册里混杂了不少材料啊，真奇怪！”I

“这本军官手册里除了祈祷文和赞美诗之外还编入了各种军事知识，从中可以读到关于各民族、各地民风的介绍，了解到哪些民族最高尚、哪些最卑贱和低劣。至于佛克瑞斯人，这里说他们是最为英勇的战士之一。”
“一点也不错。我曾亲耳听说过，他们的士兵气质却十分出色。图留斯将军手下就有个佛克瑞斯军团，那可是很精锐的部队。”
“男爵阁下，您认为将军的兵力够强大么？”
“除了帝国在天际驻扎的两个军团外，还有五千人。不过凯由斯曾告诉我，现在正招募新兵。”
“这样说来，也许我们将能在将军麾下一同征战了。”
“有人说，帝国正在筹划对梭默人的反攻，而且皇帝会率领全国军队御驾亲征。但眼下乌弗里克正在发动内战，恐怕平定内乱是眼前更为紧迫的任务。不过无论如何，只要在将军麾下，阁下就不必担心无仗可打。”I

海姆高举双手，两眼望天，说道：“为了八圣灵和塞洛迪尔的荣誉，愿这样一场圣战尽早到来吧！请允许我这个有罪之人能在这场战争中实现自己的誓愿，以求从忧郁中得到欢乐。”
“怎么，阁下对于打仗还有什么誓愿？”
“虽然说来话长，但对于像阁下这样的骑士，我完全可以敞开心扉，将自己的一切秘密向阁下说出，既然阁下愿意听，我就开始讲了。阁下知道，我的族徽是‘斩破钢铁’，那可是有一段渊源的，还是在湮灭危机中保卫帝都的战役中，我的祖先克斯特kest·格拉明多尔看见三位重装迪德拉骑兵并排向他冲杀过来，他也就迎上前去，战枪一挥，三颗迪德拉头颅应声落地，对于这一伟大功绩，皇帝可是对此大加赞美的……”
“看来您祖先的手劲绝不会比您逊色，把他称做‘斩破钢铁’真是名符其实。”
“的确如此啊，皇帝也因此赐给他一枚纹章，纹章是在黑色衬底上绘有三副迪德拉头盔，以表示对他一挥斩杀三位迪德拉的纪念。于是我的祖先克斯特·格拉明多尔临终时便将这柄战枪和这枚纹章传给了子孙后代，嘱咐他们必须竭尽全力保持家族和战枪的荣誉，使之光照千秋、流芳百世。”
“向您致敬！您出身于一个英雄的贵族世家！”I

说到这里，海姆却开始长叹起来。过了一会，他才缓缓说道：
“我们家族传到我这一代，只剩下我这个独子。我在科洛尔的时候曾在神庙里许过愿、发过誓，我一定要以先人克斯特·格拉明多尔为光辉榜样，一次砍下三个敌人的首级，否则我就终身绝不结婚。啊，您知道，我已竭尽全力，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我强迫着使自己这颗多情的心沉寂下来、不为情欲所动。我到处寻找作战的机会，而且也打过不少仗，可总是不够走运……”
“阁下一直没能砍下三颗首级？”
“啊！是的，运气不好，宏愿未成，一次砍下两颗首级倒是有过，但一次砍下三颗却从未得手。我一直没遇见这样的机会，我又不可能请求敌人让他们三个排成一行待我斩首……唉！我的身体里有的是力气，口袋里也有钱，可我的青春年华却在白白流逝，我都快四十岁了。我的心也常常为情爱、为邂逅怦怦跳动。我的家族也快要断根绝种了，而三颗首级依然是没有！没有！我就是这样一个‘斩破钢铁’的人，就像哈达瓦说的那样，我已经成了人们的笑柄，可我依然耐心地忍受这一切！无论如何，我都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八圣灵，静候命运安排。”I

这个塞洛迪尔人又长吁短叹了一阵，他座下的那匹战马显然是出于对主人的同情，也跟着叹息起来，发出呜咽般的悲鸣。
“我能对阁下说的，”男爵说道，“就是这么一句话：如果您在图留斯将军麾下都没有机会，那您就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我正是因为这个，才前来求图留斯将军垂顾于我的。”
突然，临近的沼泽地附近发出一阵异常的翅膀拍打声。正如前面提到的，这个冬天候鸟没有迁徙，河流也没有结冰封冻，因此这一带到处水鸟群集，沼泽地里更是如此。此刻，在路迪斯和海姆的头顶上骤然飞过一群灰鹤，它们飞的很低，低得几乎用根棍子就能把它们打落。这群灰鹤掠飞着，发出可怕的悲鸣。它们原本要落到沼泽地中栖息，但似乎是遇到意外，又惊恐地腾空乱飞。
“它们像是受到了追逐！”路迪斯说道。
“啊，您瞧！一只猎鹰！”海姆说着，一边用手指着斜穿过天空的一只鹰。
“正是它要阻止鹤群栖息！”男爵大声说道，“这莫不是使臣放出来的？”
就在这时，佛克瑞斯的使臣赫尔瓦德骑着一匹黑马疾驰而至，在他身后跟着几名随从。
“男爵阁下，我请您看一场游戏！”赫尔瓦德笑着说道。
“这是阁下的猎鹰吗？”
“是的，您会看到它有多么出众……”I

赫尔瓦德和他的随从们纵马前行，一个驯鹰人带着鹰环紧随其后，一双眼睛紧盯着那只猎鹰，拼命吆喝着，鼓动猎鹰去攻击鹤群。
这只凶猛的猎鹰此时已经逼得鹤群向上飞腾，然后它便以闪电般的速度飞临鹤群上方，仿佛悬挂在天空似的。鹤群被逼得打了个漩涡似的大转弯，拍打着翅膀，形成暴风雨般的轰响，鹤群可怕的悲鸣声响彻天空。这些灰鹤一只只都伸出长脖，向上噘起像矛似的尖喙等待着猎鹰的进攻。这时候，猎鹰在它们上方盘旋，时而低飞，时而高腾，像是在犹豫不决：面对上百只利喙正等着刺向它的胸膛，它正盘算着该不该向它们冲过去。
蓦然间，猎鹰不是扑向鹤群，而是像箭矢般射向远方，不久便消失在一片树林和芦苇丛后面了。
男爵头一个催动坐骑追赶前去，随后使臣、驯鹰人和海姆骑士也像他一样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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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正追到大路拐弯的地方时，一支弩箭突然向他飞来。他本能地勒住缰绳、躲避弩箭，但还是在不经意间被弩箭擦伤了脸颊。愤怒的男爵继续前行，却看见了一副新奇的景观：一辆华贵的轻便马车翻倒在道路中间，车轴已经断裂。两个仆役牵着已经脱下辕套的马匹，车夫不见踪影，显然是到别处求救去了。而在马车旁边站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衣着华丽、头戴宝石冠冕，显得雍容华贵，活脱脱一副贵族气派；另一位则是个年轻小姐，身材修长、亭亭玉立，着一身轻便的连身皮甲、披着一件红色斗篷，手里拿着一把十字弓，显然这便是那支弩箭的来处。至于那只猎鹰，竟然安静地立在这位年轻女子的肩头上，正悠闲地用喙梳理着它的羽毛。
男爵猛地把马勒住，马蹄竟陷入路上被蹦起的沙土中。他起初的愤怒也转为慌乱，把手伸向头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先向她们致敬呢，还是直接提及猎鹰。他之所以如此心烦意乱、局促不安，是因为对面那位年轻女子也在用一种不知所措的眼神凝视着他。这是一双男爵从未见过的明眸，这双眼睛乌黑明亮、温柔多情，闪耀的目光中还透露出一股坚定的气概。在这双眼睛上面，两道丝绸般的黑眉，轻柔地弯成新月状。她的脸孔则如美丽的花苞初放，薄而嫣红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珍珠般的皓齿。她没戴头盔，一头披肩长发随意散落肩头，一身合体的皮甲则凸显出女子秀丽的身姿，而她这一身戎装打扮，更突出了她柔美和英气兼备的特点。“圣灵啊，这莫非是迪贝拉女神降临人间？”男爵一见到这位身姿秀丽的女子便不由自主地想到。这时候，他脱下了自己的头盔呆立着，与对面那位一脸尴尬的女子无言对视着。男爵想着说些什么打破这难堪的寂静，正当他准备向她们打招呼时，使臣、海姆和驯鹰人都赶到了。年轻女子一见驯鹰人来到，便放下十字弓，向猎鹰伸出一只手，那猎鹰立刻跳离她的肩头，一下转到了她的手上，便毫不畏惧地站在她的手中。男爵见此情景向前一步，想把猎鹰先要回来。就在这刹那间，一个奇异的预兆出现了。人们看到，猎鹰的一只脚停在年轻女子的手上，另一只脚则抓住男爵的手掌，它非但没有转移过去，反而一边欢快地叫着一边使劲地将两只手往一起拽，两只手便不由自主地相碰了。这一碰令男爵浑身涌起一阵战栗，而驯鹰人也迅速上前，给猎鹰带上鹰环、将它带走了。这时，那位稍微年长的女子开口说话了。I

“骑士们！”她说道，“无论你们是谁，总不会拒绝两位柔弱女子的帮助的吧，她们正在大路上无援无助，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办好。马车轴断了，而且这儿离我们的住处实在太远，也许我们要在这荒野过夜了。我已经派车夫回去，让我的随从们派车来接我们。不过，等他们返回恐怕还需要几天时间，要让我们留在这鬼魂出没的荒郊野外实在令人害怕。”言罢，她转向男爵，“我为自己的失礼向你致歉，不过我们毕竟身处荒郊野外，难免会对周围的环境过度警惕。你看起来像是位有身份的贵族，我不该因为自己的过度紧张让她贸然放箭的。”
这位贵族妇女说话时的从容不迫、镇定自如令男爵印象深刻，于是男爵彬彬有礼地回答道：
“尊敬的女士，请您别这样想，好像我们不会出手相助似的，请放心，我们绝不会把您和您的千金小姐扔下不管。我们是为白漫城巴尔古夫领主办事的军人，正要前往独孤城，好像和你们是同一个方向，我们正好是同路。其实即使不是同路，我们也很愿意拐个弯，只要我们的陪送不使您感到厌烦。至于马车，我们没有，因为我和我的同伴们不带辎重车辆只是骑马，不过我们的使臣有车，他是位很好客的骑士，一定会很乐意为您和您的千金效劳，把他的宽大马车让给您。对于您的致歉，我欣然接受，我也十分能理解您在此种环境中所怀有的必备警戒心。”I

赫尔瓦德使臣赶忙向两位女士致以亲切的问候，并连忙吩咐驯鹰人把马车赶来，因为车队落在他们后边很远。在这段时间里，男爵的眼睛始终盯着那位险些射伤他的年轻女子，而年轻女子一半是因为受不了男爵的炽热眼光、另一半则因为对险些误伤好人的愧疚，便低垂下头望着地面，而那位较年长的贵族妇女依然继续说着：
“愿八圣灵报答诸位骑士的热心相助。到独孤城的路程还远得很。事实上我们正是来自独孤城，我是托伊格殿下的未亡人，这个姑娘其实不是我的女儿，而是我丈夫兄长托斯蒂格的遗孤，名叫拉瑞尔，由我们照顾。我是刚从白漫领内的塔洛斯祭坛向塔洛斯归还我丈夫的战争号角回来的，没有想到在回来路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故，多亏诸位鼎力相助，我们才不会露宿荒野。因而，在你们的公务完成之时，我诚挚邀请诸位前来蓝色宫殿相聚片刻，我将因此倍感荣幸。”I

“那么说，尊敬的夫人，您就是现任独孤城的至高王后艾利西弗殿下？”男爵惊讶地问道。
“是的，我至今仍为我丈夫的死深深悲痛，乌弗里克是用卑劣手段获胜的，有朝一日他终将受到帝国的正义审判。”艾利西弗略带忧伤地说道。
“既然是殿下亲自出行，为何不让图留斯将军派出一支护卫队与您一同前往祭坛呢？这一路可实在太过偏远了。”
“唉，我之所以亲自前往那位于荒野中的塔洛斯祭坛，是为了完成我丈夫的未竟心愿。他曾经嘱托我，让我把他家族世代相传的塔洛斯号角放归祭坛。如你所知，在《白金协定》生效之后，帝国全面禁止了塔洛斯信仰。因而，我的丈夫被迫下令拆除天际省境内所有的塔洛斯祭坛，唯独没有下令拆除这个位于白漫领荒野的塔洛斯祭坛。那是我丈夫的父亲、前任至高国王伊斯罗德为纪念自己在世界大战中对梭默人的胜利所设立的，因而这对他来说意义非凡——”艾利西弗缓缓说道，“但此事我并没有告诉图留斯将军，毕竟这是我和丈夫之间的约定，不希望因此招致外人的过多关注。于是我就带着几位随从轻装简从前往祭坛了。”I

看到艾利西弗依然沉浸在失去丈夫的悲痛之中，男爵便转了话题：“我曾听说王兄托斯蒂格殿下是一位伟大的军人，与梭默人的战争中，他很好地帮助父亲赢得了战场上的胜利。白漫城的人们也经常谈起他当年的辉煌战功。”
不料，艾利西弗听到这句话只是冷冷地说道：“很遗憾，我并没有到过白漫城，有关他的军功和那些赞美之言我无从知晓，可后来他的所作所为却不值一提，反正大家都清楚。”
听到这话，拉瑞尔小姐唰地把头低垂下来。男爵赶快接口说道：
“殿下，请您不要这样说。托斯蒂格殿下不过是由于我们司法中的一个可怕失误，才会被剥夺了王位继承权和抄没家产，因而他不得不出逃以保全自己，可是后来发现他是无辜的，皇帝甚至为他昭雪平反、恢复了他过去的名誉。可以说，他所承受的屈辱越大，他的名望也就越高。”
艾利西弗一时语塞，便向男爵投去锐利的一瞥。但男爵毫不示弱，依然以不卑不亢的庄重姿态面对着艾利西弗的目光。艾利西弗那种寓意明显的瞥视，也只能表明她不敢与他在此事上争长论短，她只好转身对拉瑞尔说道：
“小姐是不适合听这种讲话的，你还是到那边去照看一下，把我们的行李从轻便马车上拿下来，装上这些好心人让我们乘坐的大车上去。”
“请小姐允许我的效劳。”男爵说道。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