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
以此文，此九人，赠我们。

舍玉姑娘!
有人忽然追来，在泥泞的路上摔了一跤。顾不得满身污浊，那人奔上前紧紧捉住她的手，被雨水冲刷的脸庞分外清俊年轻，想来应是个少年书生。
你一定要等我，他说。不等她回答，便将一块剔透玉牌塞进了舍玉手中，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舍玉瞧着那玉牌，缓缓勾起了唇。微微侧过头，脸颊贴着伞柄，喃道，你猜，这人可会如你薄情？
幽幽的，泛起一丝诡笑。

【绣师－柳陵画】
小巷尽头是逼仄的弄堂，大风灌进发出呜呜的声响，有少女拐进弄堂，敛眉拜下。
求柳公子施绣画一幅。那声音一圈圈回荡，在空旷的弄堂中渐渐变得森冷，直至湮灭。过了许久，也许也不过一小会儿，有道略显阴柔的声音钻入她的耳朵。进来罢，那声音如是说。
少女穿过弄堂，在里间瞧见一个巨大的水池，雾气袅袅。披散着长发的男子坐在池边，宽大的华袍逶迤拖沓，只一个背影一张侧脸，便令人觉艳丽不可逼视。
像淬了毒。

你的皮肤不错。柳陵画忽然道。少女略略羞怯的埋下了头。只听得一阵衣袍磨擦声，便有陌生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身侧。
我改主意了，他说。少女不解的抬头，却猛得瞧见那张过份美丽的脸近在咫尺，不由呆滞住。
愿意做我的绣图么？他轻笑，这般洁净的肌肤用来绣一幅凤穿牡丹便是再适合不过了。
她这发现柳陵画露出的肌肤，满是血红的黑叶优昙。一片片一朵朵，似从骨肉里歃血而出。
你愿意吗？他再问。似有什么东西蛊惑了少女，巨大的恐惧被狠狠压制住，她克制不住的点了头。
真乖。
他笑得潋滟生波。

【妖刀－折刃】
子夜，西郊荒坟。
醉醺醺的大汉晃荡在小径上，天幕低垂，忽有乌鸦盘旋哀鸣之音。大汉怔忪半晌，抬头见小土堆旁有一株枯木，枝干曲折伸向夜空，像是只枯槁狰狞的手。而在树干处，背着巨刀的小女孩一身灰衣，低头不语。
大汉揉了揉眼睛，那小女孩仍坐于树间，身后托着一轮圆月，腥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她忽然扭头望向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如沉沉夜色。
狼嚎顿起。
大汉惊出一声冷汗，喉咙口溢出一声嘶哑的怪叫，转身狂奔起来。
身后的狼嚎声愈发近，最终化作尖细长音，消匿无踪。
他不敢回头。
却发现怎么也想不起女孩那张脸。

零落的狼尸散了一地，女孩拭着只比她略矮些的长刀，面无表情。
每次都胳膊腿的乱飞，就不能温柔些？
黑袍少年盘腿而坐，伸出指间蘸了蘸血渍，舌头一卷便吞入腹中。
真难吃，他皱眉。斗篷掩了身形，帽下的脸精致不已，右耳穿了颗墨珠，泛着幽光。
女孩抬头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将刀背在身后便抬腿离去。
折刃。那少年唤她，一字一顿道，大哥让你速回。
平凡模糊得令人怎么也记不住的脸，那一瞬竟似被拨开了浓雾，鲜活了起来。女孩眸色微闪，没有停下脚步。
终于，终于要来了么。

【梦餍－寒醺】
宣纸碎了一地，凄厉的，绝望的，破裂的，那笑声，是最深最深的黑暗里，漫溢而至。
笑到最后不能自抑的哭出来，女人哆嗦的伸出手，望着窗棱上坐着的黑袍少年，凄楚得嘶吼道，求求你...你杀了我罢！
少年轻笑一声，将手中杯盏扔入楼下粼粼水波中，木质轻，浮浮沉沉，漂向未知的地方。
每晚噩梦缠身的滋味，每一瞬都是一生最恐惧时刻的滋味...少年轻喃，走上前磨挲着她满是泪痕的脸，母亲一定非常非常快乐吧。
他歪着头，仿佛纯真的孩子，右耳的墨珠却幽邃难言。
我会一直让母亲快乐的..
会让你永远无法忘记，那些罪恶。

【吞国－双子】
梦境里是一片氤氲的乳白，薄纱似的雾气漂荡在空中，整个世界仿佛只有目之所及三尺之地。
无琊伏在几上，披着雪白的裘衣，发如云般散落。几上瓷瓶插了一株木芙蓉，是这白茫茫里唯一一抹艳色。
该这样。
无澜握住他的手，在画卷上落下一笔黛青。
他懵懂点头，笔尖却在青山碧水里生生划了一笔。
阿姐。无琊蹙眉，扭头低低地，略微无措的唤着无澜。
她只是拍了拍他的头，眼中似乎也沉沉的，弥漫着经年不散的雾气。
无碍。她唇角使终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温柔如花绽。喏，我们继续。
她换了一张新纸，仍细致握着他的手。

风吹皱那罅细低语，渐渐远去消散。
落日西颓，无澜睁开眼，琥珀色的双瞳怔怔看着天空。
风雪欲迟。
木芙蓉的枝桠挂了冰棱，她起身拂去衣上雪花，将封了几年的老酒从树下挖了出来。
什么时候睡着的呢？她不记得了。
竟梦见那么久那么远的事了。
阿姐。
依稀听谁这样唤。
她踱步回了房，小间里暖气盎然，无琊趴在床沿呼吸绵长。走上前想替他捏拢被角，指间却在离他五寸开外停滞了下来。
呲啦...似有什么在中间无形的爆裂开。
她最终收回了手。
独自饮酒。

【剑冢－百里云深】
剑炉里热气熏天，隐隐有破空之音如龙鸣阵阵盘旋。童子擦着汗，紧张盯着洞口，掌心不可抑制发着抖。
突然尖啸一声，万籁俱静，石门亦应声而开。
百里云深捧着剑，静默于一地。
公子公子！童子急冲冲奔上前，兴奋瞧着他手中的剑。剑身锋而薄，泛着冷冽寒气，难得的绝世珍品。
可是，仍不够。
他眉睫微闪，瞳色渐深，抿成一线的唇红得有一丝妖。不顾童子的絮絮叨叨，热烈追捧，将剑扔进他怀里，百里云深便踏步离去。
为什么，还是不行？
百里云深步伐渐促，眉头轻皱。
他是云国最好的铸剑师，却铸不出一柄堪比黄泉的剑。I

黄泉剑。
他狠狠闭紧了双眼。
是多少年前那人惊才绝艳缔造了无数个传奇，用一柄剑，便收买了他的一生。
他只想能铸出那样一柄剑，想得心骨俱疼。
怎么？又失败了？
小道不知何时伫立了一个青衣女子，撑着竹骨伞，冷冷看来。
百里云深漠然，没有说话。
舍玉忽然握紧了伞骨，面上覆了一层寒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咽了下去。
还有什么可说。
大风吹过，山间传来不知谁的歌调，起承转合，渐而散去。
已不见一人身影。I

【夜鸠－枯骨】
记忆里总有一个人，在饮血的黄昏，在漠北最高的树上系着灰褐的布条，虔诚的许下愿望。
他一直都不大记得时间的流逝，只是突然有一日，惊觉布条密密挂了满树，那树枯了枝桠，许愿的少女垂垂老去，在他怀里没了生息。
他一直没记得少女的名字，偶尔想起来，似乎是个明丽如这漠北长空的女子。
他不常抬头，因为漠北总是黄沙漫天。
而时光仍不停奔去。
那年...他也不记得是哪一年了，有个少年浑身是血的倒在黄沙里。后来他一直记得那个眼神，少年虚弱却掷地有声，
让我活下去。
他说。
满怀坚定与某种绝决。
像极了那少女。I

时光就这样呼啸着穿越而过，很久以后恍惚想起，他突然明白，少女死后不变的日子里，身后常常空荡荡的感觉，叫做孤独。
尽管他一生没牵过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