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一]
一瞬间我竟无法分辨梦境。
在一个完全独立的空间里,人类似乎更能够看到藏在心里的魔鬼。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模糊的,我看不见——潜意识里也并没有想要看见,在混沌之中清晰地感受着悲伤与绝望。我从来不会表现出来,但是我知道它们一直都在,随着一件件琐事逐渐壮大,直到把最初的自己完全吞噬。
被老师从物理课上叫起来的时候,我还没办法很好地稳定情绪。左手的袖口处湿了一大片,我揉了揉因为熬夜而有些酸痛的眼睛,生理泪水从指缝间蔓延。
[二]
下午放学时,同时是班主任的物理老师把我扣下做值日。值日组全都走光了,等我换完水回来的时候,班里只留下卫生组长。
真是倒霉的卫生组长。我扬起意义不明的笑容,一个人做值日要比一组人慢很多。寂静的教室中我们两个很默契的都没有说话,直到我把墩布打理好,它柔软的布条贴上地板,水渍在夕阳中反射着耀眼的光,组长有些紧张地问我:“就差擦地了吧?”
“是。”
“那你介不介意……呃,我早走一会?我怕家长等急了。”她的声音本就偏高,在情绪影响下更像浮起来了一样,轻飘飘的。
“好啊。”
她又道了歉,拎起书包走了。
这也许是她开学以来第一次不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人,因为每一次我等她都要好久:她把书包拿到图书馆,然后匆匆跑回教室时,我翻开前一天看到一半的《雪国》。而直到《古都》开始前的那页留白都已经渐渐靠近时,她才会急急忙忙跑回来,抱怨着值日组多么多么不负责,居然连扫地都要反复扫三遍才能干净。我把书塞回书包,尽量自然地打断她,出校门然后一起坐公交车回家。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处境非常微妙。明明连她的喜好甚至不太光彩的历史都了解得一清二楚,还要演一场根本就没有观众的舞台剧。
不过这下我也能稍微体会卫生组长的艰辛了,每天都这么拼命也真够受的。
我把墩布摆回原位,掸了掸手,把目光从地板上转移到正常的垂直高度时,才发现有人正站在门口。
他倚门而立,就像记忆中的那样,神态、动作都让我感到熟悉和安心。他的视线从未从我的身上离开,可我总觉得他在透过我的眸,眺望着遥远不见尽头的未来。
我无声地笑了。
“你还没走?
“在等你。”
“你骗我。”我扬起头,因为拆穿了他的谎言而感到得意。“你以前从来没有等我一起回家。”
“这是将从今天开始养成的习惯。”他淡淡地说,纤长的左手轻轻一触,把班里的灯关上了。
我撇撇嘴,不以为然。
我拿起书包,确保门窗都锁好之后,跟上了他的脚步。我习惯性地挽住他的臂弯——为了配合我的身高,他刻意把手臂放得很低。
我们的确正在交往。
可即使迟钝如我,也知道这样的共处并不是男女朋友之间的正常状态。他是大我一年级的学长,有一张清秀的脸。尽管在学校里并不是很出名,但那仅仅是因为他不想。一天里我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中午一起吃饭,放学在图书馆一起读书,之后我会和同学坐车回家,他往往在学校打球打到很晚。
但这些都没什么影响。因为对我而言,一天里最让我有活着的感觉的事,就是和他面对面而坐看着两本不同的书,或者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
在细细碎碎的生活中我深刻地意识到,我和他是不同于其他人的。我们永远不会担心吵架,因为根本就不可能有分歧;我们从来不约会,因为时时刻刻都在约会。我喜欢他太久太久,久到我都忘记具体是什么时候遇到他,然后一见钟情的了。
然而我居然深信着一切都是必然。没有什么是值得怀疑的,因为存在即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