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天蓝的似乎一动不动，腥恶的风偶尔卷起几缕破棉残布，哀嚎着，嘶啼着，翻滚在空中，迟迟不愿落下...
那天，那夜。郡破，人亡。一曲绝殇，凌空想起，沉默着托起离人的魂灵，去那无人相识的乌托邦...
十八
你渐渐收回了梦一般不真实的回忆。抽起了剑，柱着地，颤抖的一步一步，向着皇城的方向蹒跚。忽的，身后仿佛伸出了一双素白的手，搭上你的肩，为你轻拢散乱的华发。你怔住了，回眸凝视，刹那心悸，而后便是无尽的温柔......
十九
皇城的青石板街上，蹦跶着几粒毫无生气的雨珠，出奇的寂静...仿佛只有偶尔被风飐起的酒旗，昭示着，这不是一座死城.......
没有兵丁把守的城门，正张着它空洞洞的大口，似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而后，便是几声凌乱的脚步声，伴着沉重的呼吸，一点，一点向城中挪动.
二十
“陛下，他进城了。”
銮殿中央跪着一个紫衣老者，他半低着头，眼角有一丝凌厉的杀机闪过.
“要不要？...”龙椅左侧的一个宦官轻捋了下拂尘.
“无妨，让他进殿.”威严的声音终于响起。刹那，一股寒气肆意弥漫着，而后，便是如水般的寂静.......
二十一
雨愈下愈大，迷蒙了所有人的视线，一种无名的哀伤，辗转腾挪，侵噬了每一个人心中最后的光亮。接着，便是无尽的黑暗，伴着昏鸦的凄戾，重重的堕着...
“嗒。。。嗒。。。'銮殿前方传来了一串摄人心魄的脚步声。殿中所有人注视着这团模糊的身影，直至越来越清晰...
龙椅上的高大男子终于抬起了头，他感到了威胁，一种义无反顾的杀气。使他无法再默然，嘲弄......

龙百踱喜欢看桃花，就在他家得庭院中。
已是三月末，桃花开得灿烂。
龙百踱已经老了，他的右手已经再拿不起沉重的补刀，只能端着清瓷茶杯坐在庭院中。就像个普通的老人一样。
龙百踱却觉得自己很幸福。
他眯着眼睛望了望天上抬头就能瞧见的太阳，又仔细端详着眼前的那株桃树。他觉得很美。墨一样的枝桠仿佛是冲破了空间的桎梏，极富张力的向四面八方伸去。层层叠叠点缀在枝桠上的，是那娇嫩到无以言语的花瓣。
蓦地，一阵风吹过。龙百踱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头轻呷了一口茶汤。
三月的风应是温暖的，却仍是裹挟了些许寒意。一如旧事藏于白头宫女的眼角眉梢，理应妩媚，可还是难逃凋零的结局。
龙百踱眉头皱的更深了，他伸出洁白得如同少女般的手，缓缓的将自己的华服裹紧。他不应该有冷这种感觉，哪怕现在是十二月。
龙百踱没有注意到，树枝上一朵娇小美艳的花瓣柔软落下，陡然，坚硬的青石板上留下了一个拇指大的洞口，黑呦呦得不见底。
龙百踱又低头饮了一口，而后用沙哑的嗓音缓声说到：先生既然来了，为何不见见咱家？
刹那间，一股看似柔软的风吹扶过那颗桃树，瞬间花瓣片片散去，堕入黝黑的泥土之中。那风裹挟奇异的劲道。龙百踱的手有一丝颤抖。
“关于我的父亲，你得有一个交待”
一个高高的青面书生缓步走进庭院里，他面无表情，身上背着一把青钢剑，修长的鬓发无风自动。
龙百踱终于知道自己为何而颤抖，为何而寒冷。
桃花落到地上就碎了，就像是结了冰一般。

距启六年三月，前御前总管龙公公被一场大火烧死在自家庭院。
距启六年四月，紫衫侯溺死在皇家的莲花池。
距启六年五月……
青面书生有一张皱巴巴的油纸，上边端端正正的写着几个人的名字。只不过现在，有些名字已被渐渐划去。
书生若无其事的用青釭剑将一个铁匠钉在墙上，刚刚还炙热的炉火悄然熄灭，像是被一盆冰水狠狠浇下。
“当年父亲中了十二支箭，而今对你说，是想让你死的明白些。”
铁匠闻言怔了怔，旋即苦笑一声 “早料到会有如此结局，这些年也是在等待，只不过有些倦了。你解脱了我，我反而还想谢谢你”
书生用细长的手指轻轻的揉了揉鼻尖，铁匠的话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终是没有在他心中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该来的，总会来。
他随意地甩了甩剑锋上的污血，慢腾腾的走出了打铁铺子。书生讨厌那种闷热的感觉，不过他对阳光却偏爱的紧。他木然的伸出手，映衬着阳光的油纸上，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书生用力吸了口气，插剑入鞘。
他觉得有些累了
他也觉得很开心
他就这般站着，如同患了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一样。书生毫不忌讳骄阳的光芒，紧紧的盯着天空。
明天，就该结账了……

帝都飘起了雨，不大，就似那美人项上的红痣。衬着一碧如洗的蓝天，显得有些妖艳。
书生仍是一席青衣，正漫不经心的向皇城走去。背上的青釭剑随着他稳健的步伐有规律的摇摆着，一如丹书般写意。
书生停了下来，因为他看见近在咫尺的城门居然大开着。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便大步跨了进去。他不怕有什么阴谋。
书生认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的黑暗都如薄纸般脆弱，光明，是永远不会被暗算。当然，他的父亲是个意外。
风，舞动起细碎的雨珠，悄然扑向那青衣书生。然而一沾到他的衣袢，便是陡然凝结成了一颗颗晶莹的冰屑，无力的摔在汉白玉做的地砖上……
书生眯起了眼睛，洁白的手稳健地向后握住了剑把。他数了数一身肃杀站立于前方的御林军，不多不少，正好是五百将士！
他感受到了一股铁血的气息猛然朝他扑来，竟是妄想将之直接撕扯，碾压！他却是淡然的微笑。抬手挽出一道剑花，便陡然将剑向前掷去！

青釭剑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是神灵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将之投入到人群铁骑之中。却又是无比的优雅灵动，它高傲的穿透一个又一个御林军的头颅，扬起大片蓬勃的朱红色……血溅到半空便理所当然的被寒气直接凝成了血块，而后义无反顾的堕入黝黑的深渊之中。
书生终于也是动了，他微微躬身，轻扶了扶被风翕动的长髯。便猛然朝着人群深处一跃！他随着剑的轨迹疾步向前奔，却又是那样软绵绵的毫不着力，如深秋的枯叶低吟着哀愁的曲调飘零。
刹那之间，仿佛天地失去了罅隙一般，只留下三种动人心魄的颜色。
书生的青，剑的白，玄骑的黑……
书生每走一步，剑没疾行一瞬。便都会有一个将士毙命。他们死的很安详，因为他们望不见死神收割生命的影子。
叮！青釭剑一声轻颤
啪！书生停下了脚步
前面有一个年轻的僧人，他身着土黄色的粗布袈裟，面容刚毅。头顶隐隐透出青色的发渣。只见他一手捏着莲花印，另一只手上，是书生的剑……
剑尾仍是在轻轻颤抖，书生的心是真的紧了起来。他望了望那极其古怪的僧人，感觉到了一股庄重不容冒犯的圣洁气息。
僧人依旧那般镇定，不管手中的剑正努力的想要冲破他的控制，意欲令他血溅五步……
过了很久，僧人便是一声长叹“贫僧乱禅，在此恭候先生多时……”

书生很疑惑，大理寺何时出了这么一个有能耐的僧人。望了望他无悲无喜的面容，书生只觉得双肩上隐隐发寒。但他却不惧，于是便随意向僧人那个方向挥了挥青色的云袖，一瞬梨园歌舞般温柔的风拂过，长剑陡然“铮”地一下挣脱了僧人的那双铁手，飞回了书生手里。
“先生的肩怎么了”
乱禅在提醒书生，他，也是会累的。
“大师的手不痛么？”
书生亦 是在警告僧人，纵然我不是整个帝国的对手，要杀你，却又何难？
“先生真的要想血洗整个皇城？” 僧人的话很平静，但掷地有声。
“我只要过去，进了銮殿的大门”
“那便过去”
“大师不拦？”
“既然留不住，就顺其自然”
书生笑了，苍白的脸上涌起了一丝血色。
“你在害怕”
乱禅摇摇头，依然是手捏莲花印。“尖牙利嘴终是过不了上乘，先生好自为之”
书生怔了怔，却又摇了摇头“昔日于南方观海，便得道。挥手斩了羁绊，断了桎梏。天道告诉我，我要内心通透，内心无惧。”
“所以先生凝的是水，洗涤了身心，又是于冰中蜕变，大寒而天下”
“你错了”
书生轻抚长剑，目光温柔近似在仔细端详自己的情人。
“天地不因水而寒，却为杀气而凛冽”
僧人皱起了眉头，结果显然出乎他的意外。
“先生果然是先生”
书生没有搭话，依然如刚开始般洒脱的向銮殿走去，他的剑不再喋血，因为杀意已足……
乱禅的心很难受，他的右手已经冻得麻木。杀意浓稠到了实质，竟是比万年寒冰还要刺骨。
风扬起了他土黄色的僧衣。因天地的茫茫，凸显的他十分渺小。
他一开始便输了，从他妄想接书生的长剑开始……

零落的蒲公英（10）
书生没有见到意想之中的宫殿。
他放眼望去尽是黑色，黑的古朴，黑的凝重，黑的落寞……大殿内没有华丽的幔帐。四根雕龙的柱子也是被染的墨一般令人觉着遥不可及的恐惧，它兀自怔怔的站立着，一如择人而噬的巨兽正狰狞着面孔，朝着人群嘶吼……
书生不觉得害怕，即使他嗅到了天柱欲折，大厦将倾的味道。
他只缓步踏进去，脚步很是坚定，眉宇间隐隐有些喜悦。毕竟当一根拴在自己身上多年的枷锁，有朝一日能够被挣脱，也是极可喜的事情。也是像书生脚后跟的薄冰一般，短暂的寒冷过后，又是宁静永恒的温暖。
“你终于来了”
一个沙哑沉重的嗓音骤然响起。书生抬了抬头，发现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正端坐在大的夸张的龙椅之上，他是瘦弱到了极点，双眼来颌间却是掩盖不住夺人心魄的精芒……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
“龙公公和紫衫侯是是你杀的？”
“他们该死”
“铁匠呢？”
“他打的箭，刺在了我父亲身上”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老人有些语塞，他的杀气怎么就如此泛滥。
“所以，你是来杀我的”
“怕了？”
“所以会有五百骑兵来拦你……其实，谁都不想死”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发现自己今日，也是难逃了这无聊的结局。
“我没有想到的是，佛门会来助你”
书生的眉头皱了一皱，发现自己原来还是对那僧人有些担忧。
“理由很简单，他们知道真相”
老人随手理了一下华美的衣袍，一点看不出死神的巨镰已死死的搁在他的脖颈上时，他应有的恐惧。
书生微闭了双眼，于是抽出了剑，他便轻挥了寒锋。
书生周围一丈之地，陡然间布满了凛冽的杀气，并徐徐向那高坐在龙椅之上的老人弥漫开来……
“你不想听听真相？”
“真相只是胜利者的谎言，于我而言，父亲死在了这里，便是事实”
书生嘲笑道，嘴角露出了一抹不了觉察的弧度……“不过我想……我愿意听听你的解释”

接下来是另一个坑

我记得那天的夕阳，像戈壁的日出。闪烁着荒凉苍寂的味道。

又一坑

他恐惧于父亲燃烧起来的眼神，不是拿着长剑向敌人挥砍的气势。而是将匕首刺入管家胸膛时的空洞。母亲为什么要上吊，不是说她最喜欢父亲送的丝绸么？忍心将它剪成一长条悬挂在经年不扫的灯柱上？他不知道，他疑惑，他痛苦。父亲跟他谈起一个月之后的成人礼时，依旧和蔼的摸着他的头，说：要不是你的母亲死了，她准会给你物色一个很好的舞伴。或许，那就是你之后的妻子。你们的婚礼我来主持，一定很隆重。
比起舞伴，皮尔莱还是喜欢瓦尔拉湖。于是他站起身来，一边问着令他疑惑的问题，一边慢慢向着湖中央走去。
究竟是谁错了？父亲？母亲？管家？还是这个时代？我是愚昧还是选择智慧？
他的身体渐渐被水平面吞噬，眼神却越来越明亮。一如水中倒映着的一月份的满月。
而他潜入水中的时候，感觉不到丝毫的不适，就是有点困。于是，他就安然地闭上了双目。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荒原上。躺在一片洁白的花朵中央。没有太阳，天空却煞白。是不是被花染白的？他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那是多美妙的一个女孩啊！倒映在皮尔莱的瞳孔中。她一身素白，弯着腰背对着皮尔莱。她在干嘛？怎么以前从未见过她？
我在种花，我来自瓦尔拉湖。一条来自东方的人鱼。
皮尔莱不知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做我的舞伴好么？就在下个月。
等等？人鱼？！
皮尔莱只来得及说完这句话，眼前却又是一片空荡荡，只剩花朵的荒原了。

真的是惊鸿一瞥，而留下的印象为何如此深刻？瓦尔拉湖的秘密，还是自己的秘密？
皮尔莱忘了一切，除开那个白色的身影。不管古堡里时而和蔼时而阴郁的父亲，不管岂蓝山上常青的梧桐和不寻常的春天盛开的木棉。他要去寻找那个女孩，那个让他一眼就能感觉到温暖和安详的女孩。
于是他向着瓦尔拉湖走去。他的脑海中无时无刻不断闪现出一切可能与她相遇时的场景，可知道天重新又变黑，他都没有走出这片荒原。或者说天并没有黑，只是到了他印象中应该天黑的时间。可皮尔莱眼前依旧光亮如晨，一切都没有变化。
理应惊慌，皮尔莱却只是重新躺下，闭起了双眼。他疑惑，是不是那女孩故意不想见他而已，她说，她是一只人鱼，来自东方的人鱼。
人鱼？！
皮尔莱猛然清醒，睁开了双眼。没有荒原，没有白花。四周一片漆黑，他想起来自己潜入了瓦尔拉湖，唯一值得疑惑的事，自己好像能在水中呼吸。他并不想动，任自己缓缓往湖底最深处坠去。
重力加速度下，五感无处遁形。
过了好久，他理所当然的踩到了湿润的淤泥。于是，他向着一个方向走去。理所当然地看到了一个女孩。正是他脑海中幻想了无数次的模样。
最深处的湖底异常明亮，没有一丝角落的阴暗。也没有一眼能望穿的边际。那或许是无限的空间，也是无限的孤独。
那个女孩缓缓的游了过来，牵住了皮尔莱的手，说：我答应做你的舞伴了。
于是他们就缓缓地往上游去，皮尔莱注意到女孩的双腿，是人类的模样。
时间就这样流逝着，直到他们走出水面的那一刻，天已经亮了。
远处就是荒原，白色的花不知为什么都枯萎了。他看见岂蓝山上的古堡，被一片云笼罩着。
女孩对他说：你的成人礼到了，我就在这里陪你跳舞吧。
接着，两个人的华尔兹就这样被那片湖所印证。
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因为皮尔莱看不到自缢的父亲。用的依旧是他自己带回来的丝绸。
两个人跳的忘了时间，从岸上再一次跃入湖底。皮尔莱终于看到了女孩的鱼尾，女孩却对他说：我喜欢你黑色的瞳孔
那满原的白花叫什么？
它们是蒲公英，我是一只来自东方的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