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马斯坦站在自己办公室的大窗户边，看着热烈的阳光照在空荡荡的操练场上，心里依旧会不时的想起昨天的事。早上的风波过后，他和赫可艾一起买了好多吃的东西，就在小公园里野炊，然后整整的一下午，彼此毫无保留的畅谈心事、过往与理想。
他总是不自觉的被她的笑容吸引，呆呆的看，呆呆的听，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点头，然后她会不好意思的推他一把，到这时他才像突然醒过来一样开始说自己的观点。
他从没看到过她笑那么长的时间，他从没看到过她那么放松的姿态。生活总是让她绷得很紧，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关心信任她的人都给了她太多负担。他好想就这样陪着她一起谈天说地，忘记战争，忘记工作，忘记布满荆棘的前进的路。
但他还不能。
下午五点左右，马斯坦与赫可艾一起赶往东方司令部，法尔曼与菲利已经将监察报告整理好提交了上来，一切都如马斯坦所料。
“叫哈勃克和布莱达过来，明天是周日，恐怕要辛苦大家加一下班了。”
周日还会来司令部的人，除了日常负责警戒执勤的士兵，就是需要加班的中低层军官了。工作日里热闹的司令部中庭今天看来是那么的冷清，马斯坦静静的站在窗户边，心事似乎都被阳光照的透明了。他也不避讳，他是下过决心要爬到顶层的人，自然不会惧怕站在众人之前。他静静的站着，等待着，终于，对面的三楼有闪闪的光斑，像是白天里的星星一样。
暗号来了！马斯坦抓起了电话筒。
对面三楼的赫可艾看到马斯坦开始打电话，于是收起了小圆镜，她通过话机向哈勃克等人通告了此事，然后一动不动的监视着在三楼加班的杰拉米尔·罗德中校与他的副官波利克·达斯提中尉。
这是马斯坦的计划，由他给罗德打长时间电话，以此引诱出窃听电话的人，而菲利监控着电话线路，一旦发现被窃听，就会给哈勃克和布莱达发信号，由两人实施抓捕行动。赫可艾负责监视罗德中校的办公室，并依情况给哈勃克和布莱达支援，而法尔曼负责监视其他来往于预定地点的路人，并记下可疑的人。周末龘里加班的人毕竟少，法尔曼可以清晰的辨出每一个路人的姓名与职位等。就这样，一张网悄悄的展开了。
菲利监听着电话线路，几乎要不断的告诫自己忍耐才能不笑出来，而远程监视着两个办公室的赫可艾，只是看着两位中校的表情就能猜出马斯坦说的是些什么内容了。要打一个足够长的又有吸引力将熟悉他们的嫌疑犯引诱出来的电话，罗德是个不错的对象，而要如何让罗德不挂电话，那就要看马斯坦的本事了。所有人都绷紧着神经，只是绷紧的原因各不相同。菲利紧张的怕自己错过电波的异常，一面忍着笑，一面一动不动的盯着跳动的电波。终于，在电话打了十五分钟之后，电波突的出现异常，有另外的线路搭上了。
是在他们以往监察时发现的几个固定窃听地点中的一个，离中央机房很近——这个也在马斯坦的推测之中。哈勃克与布莱达在赫可艾的远程掩护下从大楼外部进入了平常紧锁的通往机房的布满各种线路的通道，但才进去不到一分钟，通道口砰的一声竟发生了爆炸，淡黄色的烟幕完全淹没了通道口。在三楼监视的赫可艾惊呆了，手中的狙击步龘枪对准了那团烟幕，但谁也没有出来……
听到响动的马斯坦感到事情有变，电话那头的罗德中校似乎也发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两人感应到对方的沉默，近乎默契的彼此挂断了电话，各自冲出了办公室。
那团围绕着通道口的烟幕久久不散，匆忙赶到的马斯坦一面捂住口鼻一面蹲下身查看，他吃了一惊，这是炼金术所造成的爆炸！然而炼金术师本身的水平似乎只是中下，这是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爆炸，并没造成什么实际损失。只是这个难以自然散去的烟幕绝对是有意做出来的，看来窃听的人也是很谨慎的做了各种准备的。
马斯坦冲进通道，很快就发现了墙壁上的炼成阵，靠近门口的线路几乎完好，司令部电路的正常运转是不成问题的。越往里走，烟幕越发稀薄了，但没有人在，也没有任何发出活着的气息的东西在。马斯坦感到极度的不安，他呼喊着哈勃克与布莱达的名字，没有人回答。

十
马斯坦等知道恐吓信一事的人都吃了一惊，而伊修巴尔的大人们似乎也被这个小男孩超出他本应有的常识之外的豪语吓了一跳。大概是孩子母亲的妇女将小男孩护在怀里，她瞪视着马斯坦，那是一种母亲的威胁，比金刚钻的棱角还要锋利。突然间言语的争执安静了许多，但相互之间的敌意却一点也没有减少。
“是谁告诉你这些话的？”马斯坦问。
小男孩想要冲出来与马斯坦对峙，但被母亲死死的抱着挣脱不出，只有愤怒的盯视着马斯坦的黑瞳，大声嘶喊着：“伊修巴尔人不需要别人告诉该怎么做！你们要为你们的过错付出代价！”
马斯坦觉得心痛，仇恨已经向下一代蔓延。此时此刻看着此番情景，马斯坦怎么也下不了决心讯问这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但是马斯坦必须这么做，他是军人，他有着自己的职责。
“他就是那个会发出火焰的恶魔！”突然有人叫了出来，“他杀了我们好多族人，父亲与叔父都是死在他手上的！”
“恶魔！毁掉我们的圣地的人！”
“……”
突然之间群情激愤，宪兵队几乎控制不住激动的伊修巴尔人群。马斯坦的心被狠狠的击穿，没想到战争都已经结束，他还会有着如战争中一般的痛苦与挣扎。在他的面前，是那些手无寸铁无力自保的伊修巴尔人群，而他又要再一次伤害他们。
情况渐渐开始失控，单纯的秩序维护开始向暴力蔓延，宪兵被伊修巴尔人的拳头击中，愤怒的还击在不平等的条件下展开，很快变成一场混乱。
哈勃克与法尔曼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混乱，本能的想要上前去阻止，但只是同样陷入到混乱里无法自拔。而马斯坦依旧呆立在一旁，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是的，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是要与伊修巴尔人为敌？为什么还是要伤害手无寸铁的平民？他们不是保卫祖国与人民的军人吗？他不是想过，至少要作为国家的基石而死去吗？但现在，他在做的事难道不是在破坏国家的基石吗？
马斯坦觉得晕眩，也许是因为一厢情愿的以为和平已经到来，便放下了防护与伪装，而现在突然遭到致命的袭击，他无力自拔的陷入到自责的痛苦之中。
但是……
他突然感到温暖，从手的地方慢慢漫延至全身。
他仿佛突然之间被从痛苦的海洋中拽了出来，回到了现实的世界。
他僵硬的转过头，看到赫可艾正握着他的手，担心的看着她。
他在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已经不是战争时期了，你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只是履行你的职责而已，马斯坦中校。”赫可艾的声音温柔却有力量，“不要被过去所束缚，如果你再不做点什么，那所产生的结果就真的是你的过错了。”
马斯坦看着赫可艾红色的双眼，那里面流露出的是平静与关怀，渐渐的，将他的心也渲染成了同样的颜色。
是了，共同经历过战争的他与赫可艾是处在同样的位置的。起初赫可艾也是与他同样的反应，但在看到自己的上司深陷入过去的痛苦无法自拔时，却突然清醒了过来。她的职责不就是在此时协助他找到正确的方向吗？
“谢谢你，赫可艾少尉。”马斯坦拍了拍赫可艾的肩，像是安慰她一般，同时也脱去了自己的枷锁。他迅速的戴好手套打了个响指，所有人的怒气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实体化了一般从他们的头顶掠过，震慑住了彼此。
“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不想，也没必要与你们为敌，请都住手。”马斯坦冷酷的声音将一切愤怒都压了下来，“我到此处只是职责所在，并不想打扰你们的生活。海布兰少校，带着你的士兵退到二百米远的地方等我就可以了。还有，把枪都放下。”
“可是，马斯坦中校……”这些伊修巴尔人都还处在愤怒的顶峰状态，如果他离开，马斯坦的安全该怎么办？
“没事的，去吧。”马斯坦不容置疑的双眸打动了海布兰少校，他理解到这位中校军官有意与伊修巴尔人和解，他所想要的是战争真正的结束，彼此的隔阂真正的消失，虽然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下官明白了。”海布兰少校敬了个礼，不知为何，他在这位军官不容置疑的双眸中看到了希望，那可以将不可能变成可能的，真正的和平的希望。
宪兵队离开了，在伊修巴尔流浪者的聚集地中，只剩下混合着惊诧与愤怒的伊修巴尔人，以及马斯坦与他的三个部下。
“我希望与你平等的谈一谈。”马斯坦蹲下身平视着那个刚刚一语惊人的小男孩，这个意料之外的举动让小男孩几乎露出羞涩的表情。他的母亲也不再那么抗拒，她俯视着这个青年军官与刚才完全不同的静如止水的双眸，那其中的温柔，在一瞬间带给他们希望。
赫可艾、哈勃克与法尔曼动容的看着这一幕，他们又何尝不是从这位青年上司的身上看到了希望呢？
而就在不远之处，没有人注意的方向，杰拉米尔·罗德中校面无表情的看完了这一幕，一言不发的上了汽车，命令他那同样受到震撼的副官开车回司令部。

布莱达仍在寂寞的住院中。被炸飞的水泥块砸中了他的左肩与左臂，造成肌肉损伤，还好他肉厚没有伤到骨头，所以也不算多重的伤。但医生还是坚持让他住院，而此时此刻他也庆幸自己遵从了医生的坚持。
这绝对是令马斯坦等人想象不到的，帕姆的失踪并不是针对罗德也不是收回可能泄密的棋子，而是针对布莱达的威胁。
帕姆失踪的第二天下午布莱达就收到了威胁信，让他不要谈起在追踪窃听电话者时所看到的任何东西，否则帕姆的性命不保。
面对还散发着打字机墨香的威胁信，布莱达嘲笑的努了努嘴，那个笨蛋，原本我并没有看清他，但他却谨慎过头做了这种多余的事，到正好可以成为追查的线索了。
这个军人炼金术师不仅窃听了军部要员的电话，绑架了幼童，还极有可能正是两次袭击马斯坦的人。他竟然连帕姆的事都能知道，消息也太灵通了吧，那么他会不会与恐吓信一案有关？
布莱达决定趁着自己住院的清闲时间私自调查这件事，既然有着保护幼童而不告知上司此事的理由，那么剩下的就是趁对方不备查出嫌犯救出帕姆了。现在的马斯坦等人一定会正面调查电话窃听者，那么这便是牵制，使得布莱达反而可以自由行动了。而且有了人质在手，犯人也会对他放松警惕吧？各方面来讲条件都太棒了，布莱达不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威胁信上的墨还散发着墨香呢，也就是说才打出来不久，只可能是在医院里或医院附近的某部打字机，那要查起来并不算太难。
布莱达将威胁信折好放进了口袋，以上厕所为由离开了病房。
在这么忙的时候少了布莱达这个重要的战力，早上又出了一上午的外勤，一天的工作下来大家都累的快要趴下了。好不容易加班完了，马斯坦提议，大家一起买了吃的在医院和布莱达一起吃。众人都举手赞成，当然因为是马斯坦付钱，但赫可艾却沉默了。
她想起自己和格拉曼有约在先，今天要去外祖父家吃饭。不得已，她得要婉拒这次同事们的聚会了。
“有什么要紧事吗？需要我们帮忙吗？”马斯坦感到疑惑，不仅是这件事本身，还有赫可艾的态度。
“不是多要紧的事，只是，毕竟和别人约好了。”赫可艾感到为难，她不能说出和格拉曼的关系，但也不想骗马斯坦，可这样下去终会让他怀疑的吧。
“是……好吧，不能让你违约啊，那就下次吧。”马斯坦本想问“是和谁”的，但终究没有问出口，他还是想让赫可艾自己说出来，他不想、不愿也不该怀疑她的。
而赫可艾似乎感应到了马斯坦的这些矛盾，低头沉默了良久，她鼓起勇气深吸了口气，用一种温柔诚恳、哈勃克等人从未听到过的语气对马斯坦说：
“我有一些事瞒着你，但是现在不能说，对不起，有另一个人的要求，也有我自己的判断，所以……请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我一定会亲自告诉你的……我……真的对不起。”
“说那么多对不起干什么，你有你的判断，那么我相信你。”马斯坦也回以温柔的语气，其实他是松了口气的。虽然并没有说出具体的原因，但这样的表白也是一种坦诚，而他们就是能够彼此包容这种坦诚的关系啊。
“谢谢，那我先告辞了。”赫可艾笑了，就连这笑容都让哈勃克等人惊讶不已，这绝对和洛尔维克多中校的笑容属于同一个罕见级别啊。
“去吧。”马斯坦目送赫可艾离开，然后在回头的一瞬间，被其他部下以一种“我们发现了你坦诚交代吧”的眼神围堵起来。
“怎、怎么了？”
“不要装傻啊，马斯坦中校，这么亲切的对话，这么包容的态度，您和赫可艾少尉究竟是什么关系啊？”部下们不怀好意的笑着，一副“你今天不回答就休想回家”的态势，尤其哈勃克，他可是一不小心洞察到马斯坦初恋的人啊。
“我和赫可艾少尉吗？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在战争之前，在我们都成为了军人之前。”一面临这样的话题，马斯坦从表情到语气都木讷了起来。
“那难道说是青梅竹马？”
“也不算吧……认识的时候都已不是小孩子了。”马斯坦觉得尴尬起来，似乎他们的关系被引向了不得了的方向。
“那你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大家愈发不依不饶起来。
“当然是因为……一个对我们都很重要的人，将我们联系起来了……不过他已经去世了。”
“莫非中校你的朋友是赫可艾少尉的男朋友？就像小说里经常出现的那样？结果他临死之前托你照顾他的女朋友？”
“哇塞，剧情发展到这里，经常那个去世的中间人会重新出现啊，然后所有人都很纠结很尴尬，故事越来越复杂……”
这个意外的转变似乎让大家更兴奋起来，但马斯坦只是哑然失笑。说起来自己在战争中将老师的研究成果如此这般残忍的应用，一旦老师突然诈尸活过来，可是一定饶不了他啊。一想到这里马斯坦就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
“现实可没小说那么肤浅。比起朋友与恋人，老师与父亲可是要更为永恒的关系啊。”马斯坦幽幽的说。

马斯坦也早早就醒了，与赫可艾一样，突然之间困意全无。他看了看表还有好久才到平常的起床时间，于是干脆拿起床头的书继续昨晚的进度看了起来。但也只是持续了几分钟。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虽然马斯坦已经醒了，但在这个时间打电话显然是一件不合常识的事啊。他犹豫了一下接起了电话。
“喂？”
“不好意思在这个时间打扰您，请问……不会还睡着吧？”竟然是赫可艾！
“不……很巧，我刚醒来呢……有什么事吗？”马斯坦带着点惊奇回答她，同时也发现自己竟还有那么一丝愉快。
“……您若是不介意的话，属下买了早饭……可以在您家中一起吃吗？正好谈一些事。”赫可艾有点不安的说，她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打电话给马斯坦，要滤过格拉曼来说明情况也许是麻烦了点，但若只是面对马斯坦的话，她相信他是可以理解的。
“这还真是……当然欢迎了。”马斯坦觉得有点心跳了，不过他很快恢复冷静，现在是什么时间，赫可艾要单独与他谈事，一定是重要且紧急的，并且不好与其他人说明的情况。
“那太好了，属下十分钟后就到。”
“好的，再见。”马斯坦挂断了电话。他不能再继续赖在床上了，在赫可艾到达之前，至少要把房间收拾到差不多的程度，不过……面对“装饰的颇为壮观”的房间，马斯坦觉得有点为难。
赫可艾与马斯坦的家离得并不远，步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不过在搬来东方城市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赫可艾还从来没去过马斯坦的家。
结果这一次还是没能有幸参观这位上司的房间，赫可艾到达马斯坦公寓楼下时，他正好在那里等着她。
“我看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去吃早饭吧……早上空气这么好又安静，窝在家里浪费了啊……”马斯坦哼哼哈哈的左右张望，赫可艾立刻就明白了，她暗自泯嘴一笑，对马斯坦说：“好啊，我已经买了三明治，找个露天的地方吃就行了。”
其实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呢。但马斯坦已经说了早上空气好，就不能拒绝室外的就餐邀请了。最后他们找了一家临街的露天咖啡厅，在老板的哈欠连声中成为当天的第一对顾客。
在听过赫可艾对罗德的身世介绍，以及可能有背后挑拨离间的人的情况之后，马斯坦陷入了沉思。后者他是想到了的，而前面这一条可是除非别人告诉他，否则他不可能知道的，重要的情报。
罗德中校与大总统之间不为人知的特殊关系，决定了他一定会对大总统效忠，他是不可能参与到恐吓信一案中的。而马斯坦同时猜测这些情报都是从格拉曼中将那里得到的，只是赫可艾不方便说。但格拉曼又对这个情况持什么样的态度呢？他会不会对于罗德的存在感到比较棘手呢？因为某种程度来说，罗德已经无意识的成为了大总统在东方司令部安插的“眼线”……
然而沉浸在对新情报的思考分析中的马斯坦不会想到，此刻的海布兰少校，正打疯了电话也找不到他们，想着也许他们正在上班的路上，便在哈勃克准尉赶到现场后，立刻开着车一路沿街寻找。

“宪兵队奉命监视伊修巴尔流浪者的聚居地，今天清晨……在那里发现了莫莉尔·哈尔奈特小姐！”
那正是一般人都不会起床的大清晨，所以哈勃克也理所当然的还睡在床上。只是由于马斯坦小队的军阶排位中，前面的马斯坦中校与赫可艾少尉都联系不上，而布莱达准尉又在住院中，所以宪兵队只有按顺序联系睡梦中的哈勃克准尉了。
“情况怎么样？”哈勃克一边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一边问彻夜监视的士兵。
“莫莉尔·哈尔奈特小姐似乎很虚弱，一个人走过来的时候很困难，还好到路口的时候被一个伊修巴尔人的孩子发现了，这才被大人们搀扶进去，身体情况似乎不太好啊。”
哈勃克感到一阵揪心的痛，莫莉尔在他的心目中无论何时都是非常精神而且有活力的，他实在无法想象虚弱的莫莉尔的样子，以及她经受的苦难。
“不过真是意外，哈尔奈特小姐似乎与这里的伊修巴尔人关系很好，她一来所有的伊修巴尔人都被惊动了呢。”一个士兵好奇的看着此刻正热闹非凡的聚集地，倒是在一旁的哈勃克被吓了一跳。在场的其他人都不知道莫莉尔·哈尔奈特的伊修巴尔血统吧，所以这种亲密的关系就变得奇怪，并且容易引人怀疑了。
“这个国家还是有不少人同情伊修巴尔人的，还记得发现这里的那天吗？也有个艾美斯特利斯人的青年在场，这种事没什么好奇怪的。”其他的士兵们并没有注意到，这是哈勃克为莫莉尔的辩解，他们只是就事论事的觉得有道理，然后点点头不再作声。哈勃克悄悄的松了口气。
“话说回来，莫非马斯坦中校是料到了这个情况才让我们日夜监视的？他可真是厉害。”又一个士兵提起了话头，一下子众人的焦点转移到了这位东方司令部的新校官上了，虽说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马斯坦已经搞出了不少惊人的动静，但对于距离较远的下层士兵们来说，他的评价并不像中上层那么带有攻击性与讽刺性。也许这也与马斯坦在战争中的部下们，陆续有一些也被分配到东方司令部的情况有关吧。
哈勃克并没有参与到士兵们的谈话中，一方面以他的立场无论怎么评价马斯坦，都会给人以一种偏袒的感觉，另一方面他必须集中精力赶走睡神的诱惑，在马斯坦赶到之前尽力监视伊修巴尔聚集地的动静。
可是那里并没有什么动静，莫莉尔被扶进去以后，虽然有很多人焦急关切的赶去探望，又手忙脚乱的拿进去了许多水与食物，但这会儿大部分人都回去休息了。一些人放弃了最后睡一个回笼觉的机会，现在已经一边警戒的监视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了。
也许是随着早晨的降临，温暖的阳光逐渐驱走了睡神诱惑的影子，或者他向来不太灵光的头脑今天因为起的早了而不经意的开启了某部分思考的神经回路，哈勃克渐渐的觉得奇怪起来。
莫莉尔是为什么失踪，又为什么会虚弱的出现在这里？失踪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杰拉米尔·罗德中校收到的有关莫莉尔的信是什么内容，为什么事关恐吓信一案他却没有向军部报告？虽然这些问题在哈勃克的脑子里几乎搅成了浆糊，但他还是半理性半直觉的感到，聪明的莫莉尔不会一直呆在这里，无论是要保护她所看重的伊修巴尔的人民，还是要保护她自己。
“除了这里哪里还有监视点？可以联络吗？”哈勃克问旁边的士兵。
“还有东南和南边两处，正好监视通往聚集地的三条小巷，都配有电话。”
“立刻联络，询问情况，看有没有人离开。”
“是。”
守了一夜的士兵动作颇有些迟钝的跑进隔壁的小屋里，摇起了电话，很快有了结果。
“东南那边没有人出入……南边……没有人接电话。”
不安随着最后一句话在每个人的心中升起，哈勃克对一个士官说：“你们继续守在这里监视，你们两个跟我到南边去看看。”
“是！”

时间退回到哈勃克觉察出不对劲的时刻，就像冥冥之中的安排，海布兰少校正在此时找到了散步中的马斯坦与赫可艾。
哈勃克带着两个人迂回到南边的监视点，惊讶的发现原本在二楼的小屋里监视的三个宪兵，已经全部死亡。感到情况不妙的哈勃克也不敢单独留下谁继续监视，他从窗户向外扫视了一圈，带着人匆匆下了楼。
他那一向不太灵光的脑子此时让位给了直觉，哈勃克向巷子外奔去。
而此时的马斯坦与赫可艾已经乘着海布兰的车赶到了哈勃克原本驻守的监视点。所幸他们散步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所幸海布兰少校还有一项特技那就是飞车。但是事情的发展是那样的快，他们还没有听完留守的士官的叙述，南边已经穿来了响亮的枪声。
这枪声那样近，那样响，伊修巴尔人被惊动了，他们并没有躲起来，反而惊恐的奔向枪声发出的地点，他们只希望在那里看到一个人安全的影子，可偏偏他们看到的就是那个人倒下的影子。
中弹的莫莉尔·哈尔奈特倒在了哈勃克的怀里，在他们的周围，原本保护着她离开的两个伊修巴尔青年男子，还有哈勃克带着一起来的两个战士，都倒在了血泊中。
赫可艾看到了那个逃向阴影的影子，眼疾手快的拔出了枪，但那子弹只是擦过他的手臂，在脏兮兮的墙上留下一个愤怒的圆形装饰。几个士兵奔向阴影追击这整个惨剧的元凶，还有几人上前查看倒在血泊中的人的情况。伊修巴尔人愤怒的扑向他们的亲族的身体，不让士兵靠近，更有甚者几个小孩向士兵愤怒的扔石头，想要驱赶他们。然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还有一块谁也干扰不了的土地，如同舞台，正上演着最后的悲剧。
“莫莉尔！莫莉尔……”哈勃克呼唤着怀中之人的名字，但已经虚弱的再也撑不下去的莫莉尔连一个痛苦的微笑都无法回应，她艰难的伸手抓他的衣领，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抬手抚摸他的脸。就是这样的距离，最后一次看他的距离，莫莉尔微张的嘴吐出的气几乎无法形成声音的波形，但哈勃克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他不愿让双眼湿润，他还想最后看一看她即使虚弱依然坚强的面容，他还想让她最后透过他的双眼，看清楚他的真心，即使这一切在时间的面前已经毫无意义。
“简，我喜……”
她带着最后的遗憾离开了。

马斯坦走到哈勃克面前想要说些什么，但他说不出口。哈勃克就那样抱着莫莉尔，久久的，终于低沉的吐出一个词：
“为什么……”
“……”
“为什么没有早点赶到？焰之炼金术师，强大如你的话，一定可以救她的吧？”哈勃克几乎绝望的看着马斯坦，他不隐藏，将愤怒与悲伤全部倾泻而出，即使他自己也知道，这只不过是对他自己明明近在咫尺了却依然保护不了她的自责的迁怒。哈勃克将莫莉尔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似乎害怕稍一松手莫莉尔就会被人夺走似的。马斯坦呆呆的看着哈勃克，在哈勃克怀中的女人，他也曾以为，那是他今生的最爱。
悲剧的舞台之外，冲突仍旧上演着，马斯坦突然转过身对反应过激的伊修巴尔人大吼道：“你们想看他死吗？”
四个倒在血泊中的男子，现在只有一个伊修巴尔人还活着，而且伤的不轻。被马斯坦愤怒的吼叫声浇醒的伊修巴尔人终于放开了他们的亲族的身体，让士兵进行急救处理，随后送往了医院。而马斯坦不再理睬依旧失神的抱着莫莉尔的哈勃克，自己却也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向回走。
曾经那个与马斯坦平等对话的小男孩捡起一块石头便向他扔去，准准的砸中了他的左腿，小男孩的母亲抱住了准备再扔第二块的小男孩，警惕的看着马斯坦。但出乎她的意料，马斯坦仿佛麻木了一般丝毫没有反应，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回了司令部。
此时的赫可艾比马斯坦冷静。每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当两人陷入同样的立场之时，总是赫可艾先醒悟过来。也许是因为她作为女性天生就有的柔软性，也许因为马斯坦总是在最前面走着，在他的前面没有任何参照物或指引，更容易陷入黑暗；而马斯坦就走在赫可艾的前头，他就是她的参照，总是在最危险的时刻让她醒过来。
赫可艾没有阻拦也没有劝说马斯坦，她以最快的速度向海布兰少校交代了善后与调查的相关工作，便快步跑着，追上了马斯坦，然后一直跟着沉默不语的他，走回了司令部。

十三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赫可艾犹豫着要不要接。
这是马斯坦的办公室，这是马斯坦办公桌上的电话。
东方司令部里的人应该都知道马斯坦被关禁闭的事了，那么还有谁会打这个电话？
铃声一遍遍的响着，好像不高兴的催促着身边的人将它接起，心里已是一团乱的赫可艾犹豫再三还是接起了电话。
“喂~~罗伊~~这么久才接电话，看来新工作很忙啊~~如何？和你的新同事们处的怎么样？还有啊还有啊，上次听你说找到女朋友了，这些日子为大总统东巡的准备事宜忙的不可开交，等到了东方城市你可要好好给我介绍一下！啊，还有还有，我打算带格雷西亚一起去，你可要帮我安排一下！……喂？”
那个热情洋溢的声音在这个沉重的氛围中极大的刺激了赫可艾的神经，她想了半天终于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张戴着眼镜并稀稀的留着胡子的黑发男子的脸，是的，这个男人的声音和语气她印象很深，因为他是个无论多艰苦都能笑出来的男人。
“修兹……少校吗？”赫可艾试探的问。
“咦？这里不是罗伊•马斯坦中校的办公室吗？”
“不，是的，这里是他的办公室，下官是他的副官丽莎•赫可艾少尉。”赫可艾习惯性的立正向前平视，好像修兹就站在她面前一样。
“丽莎•赫可艾……啊，对了，在伊修巴尔的时候曾承蒙你关照，啊啦啊啦，罗伊那小子好福气啊！那个……他在吗？”
“马斯坦中校不在。”
“不在？难道他上厕所去了？”修兹有点疑心，如果是工作相关的事他怎么都应该带着副官的啊，所以如果有合理的解释那就是需要处理个人问题了。
“不是……”赫可艾不知该如何回答了，要直接告诉远在中央的修兹这边的真实情况吗？也许能得到他的帮助，但中央毕竟太远了……
“出了什么事了，赫可艾少尉？”修兹收敛了他的玩世不恭，看来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头。
“那个……”赫可艾仍是下不了决心，但电话那头的修兹却好像意识到了赫可艾的为难，不，与其说为难不如说是心里的难受，他安慰了赫可艾几句，然后终于从赫可艾略带颤抖的声音中听到了事情的梗概。
“这样啊……”修兹短短的停顿了一下，“你先去格拉曼中将那里吧，让上级等太久可不好。这件事不是你处理的了的，放心吧，格拉曼中将有什么动作立刻给我说一声，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赫可艾并没有提及她与格拉曼中将的关系，因而修兹的此番说辞不仅没有刺激到她，反而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安慰感。
马斯坦先生有位极好的朋友呢！赫可艾安慰的想。
“还有，多谢你为罗伊操心了，他呀，往往心中有所觉悟，行动上却还是跳不开过去的阴影……那个，这次的风波过去以后，可以请你一如既往的在他身边吗？”
“……是，一定。”这次的风波当然不成问题，她当然还是会与马斯坦一起走下去，朝着共同的目标。
放下电话，赫可艾的心中已经舒畅多了。修兹少校打算怎么帮马斯坦解围呢？算了，当心中的压力不再那么重的时候，赫可艾也不再觉得有多绝望了，她快步走向格拉曼中将的办公室。

“下来要怎么办？”格拉曼说的斯条慢理，赫可艾只觉得刚被修兹驱除的压抑之感又都回来了。
“按照军规，两个人至少要降级。”
“中将……”赫可艾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当然清楚这件事，但结局的决定权不在她的手里，而在面前这位头发全白的老人手里。
“丽莎。”
“是！”
“你很喜欢罗伊•马斯坦吗？”
“诶？”赫可艾的脸一下变得通红，在这种极端严肃的场合下，外祖父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罗伊•马斯坦对你来说很重要，甚至超越你的外祖父是吗？”格拉曼却无视赫可艾的窘态，继续说着。
“外祖父……”赫可艾的心中打着鼓，这个问题她一直避免去想的，但今天却被外祖父提了出来。是的，如果有一天要她从中选择，她会选择谁？马斯坦还是格拉曼？
“哎，算了。”格拉曼深深的叹了口气，“我一直不曾在你的母亲和外祖母身上用心，那时候只是觉得工作是一切的基础，现在想想，我太愚钝了。”
“外祖父。”赫可艾觉得，当这些话从格拉曼的口中说出的时候，他一下苍老了许多，不是一点点，而是许多许多。
“只要能找一个差不多的理由我就放过他们。”格拉曼说，“今天之内。下班之前我都会在这里等的。”
“……谢谢你，外祖父。”赫可艾几乎要哭出来了。
“呵呵，那小子要娶我的外孙女的话，可至少要当上大总统啊。”格拉曼半开玩笑的说，吓了赫可艾一跳。
“怎么了？想要爬上自己所从事的行业的最高点不是理所当然的野心吗？连这个都做不到的话，丽莎，他便配不上你。”
“……”赫可艾不知这是否是格拉曼的试探，只得沉默不语。
“去吧，丫头，真是谨慎啊。”格拉曼苦笑着摇了摇头。
“是！”赫可艾行了军礼，转身离开。就在出门的那一霎那，丽莎的冷静的头脑再次快速的运转起来，她想到罗德的身份，那个鲜为人知的与大总统的关系注定了格拉曼不能严惩他，所以是不是只是顺带送了人情给赫可艾呢？赫可艾感到苦涩，为何她与自己唯一的亲人之间只能是这样互相在政治权势间猜测呢？
“赫可艾少尉！”当菲利回到办公室看到赫可艾的时候吃了一惊，因为即使她极力掩藏，那种喜悦仍是在眉宇间一览无余，“出什么事了吗？”
接下来菲利注意到的就是满桌的公文。
“这是！”
“上司被关了禁闭，同事一个住院一个请假，剩下的三个还有一个出外勤，所以我们两个要将所有的公文都批完。”上层的老家伙们可没有放过马斯坦（的这些可怜的部下）的打算，公文的量没有减少，虽然人数已经由六人锐减为两人。赫可艾看着吞了吞口水的菲利，忍着笑说，“哈勃克准尉怎么样了？”
“是，我已经送他回家了，没事了，请假的手续我也顺路帮他办了。莫莉尔小姐的遗体已经交给了她的家人。法尔曼上士仍在现场勘查，他说下班前会回来报告结果。”菲利看了赫可艾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有什么好事吗？”
“有。”赫可艾干脆承认道，“我们的上司应该今天之内就会被放出来，不会有什么惩罚。”
“咦？这样也可以？”菲利瞪大了眼睛，即使单纯如他，也立刻想到了赫可艾与格拉曼不为人知的关系，但赫可艾接下来的话打消了单纯的菲利的怀疑。
“中央军法处的修兹少校是马斯坦中校的朋友，他承诺会帮忙，今天之内就会有结果了。”从格拉曼的办公室出来，赫可艾就立即给修兹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当然精明如修兹会有所怀疑，但在赫可艾说明了罗德与现任大总统之间的关系之后，修兹也就表示理解了，他承诺会设法找出军规的破绽，实在不行编一个理由也可以，总之今天下班前会给赫可艾回电话。不过赫可艾从电话这边仍旧能感到修兹的疑虑，那么便更不用说当事人的马斯坦了。是的，这件事结束之后，她便不能再向马斯坦隐瞒自己与格拉曼之间的关系了，事到如今再继续隐瞒那无异于自欺欺人。
“那真是太好了，说实在的我很担心马斯坦中校呢。”菲利单纯的笑了，似乎一时忘记了面临的巨大工作量。不过赫可艾没有附和他，她低头想了一下对菲利说：“我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诶？什么事？”
“请你立刻去监视罗德中校的副官，波利克•达斯提中尉。莫莉尔•哈尔奈特小姐与他的关系，也许可以从中得到答案。”虽然与公文战斗的战力又会折损一半，但面临所剩不多的时间，他们还有一个重大的任务呢，断掉的线索要尽快重拾回来。

赫可艾这一天也相当的劳累，真可谓身心俱疲了。以往都非常憎恶吃剩饭的她，今天也庆幸起还有剩饭可吃，不用再动手做了。
活着，真好……
赫可艾无来由的在心里感叹起来，但随即又苦笑起这无来由的感叹，从战场之上幸存下来的她怎么会在这时感叹起这样的事？
也许是因为今天她终于把自己心中的一个大秘密说了出来，真是放松了不少。同事们的反应还是在正常的推测范围之内，而马斯坦那时的反应，虽是赫可艾预料之中的冷静，但也是稍稍让她有些失落的冷静。
（他应该很在乎的吧。）
虽然从决定了要站在国家的顶点时起，他就必须随时保持理智，并且将其他更多的东西放在赫可艾之前优先考虑，但是……
但是当脱去军服之后，赫可艾还是忍不住将自己的心浸泡在忧伤之中。马斯坦并没有明确表态，那么他们的关系将如何转变？
发现那剩菜已经变馊的赫可艾无精打采的将之倒掉，本打算就这么把晚饭免了直接上床休息，然而今天果然是体力消耗严重，天黑之后很快就饿的受不了了。赫可艾随便换上便装，决定趁着餐馆还没有关门赶紧将温饱问题解决了。然而就在自家楼下的花坛边，赫可艾惊讶的发现了一个人的影子。
“马斯坦中校？”因为天色已沉赫可艾不敢贸然相认，只是在旁小声试探。
“……”那坐在花坛边上双手抱头的青年沉默不语，赫可艾再靠近一步小声叫道：“马斯坦先生？”
“……”这次赫可艾算是听清楚了，那一动不动的青年嘴里低声嘟哝着，“好饿……”
“……”
马斯坦与赫可艾坐在一家小餐馆中，在旁观者看来这样年龄的一对男女应该是约会才对，然而两个人狼吞虎咽的形象立刻无情的将众人脑中“浪漫”的字眼划去。
两个人只是很单纯的来解决肚子的问题的。虽说这家小餐馆是情侣们经常光顾的地方，但他们选择这里只是出于离得最近的考虑……
马斯坦并不是有意在赫可艾家门口停下的，只是从广场回家刚好经过赫可艾的住处，而他走到那里时刚好饿的站不起来了……
吃饱了的马斯坦不禁自嘲的笑了笑，如果就这么因公殉职成为第一个在和平年代饿死的军官的话，他只怕要成为名留史册的笑柄了。
“那么说说看吧，什么事竟然让中校饿到站不起来~ ”吃饱后恢复文雅的赫可艾带着点坏坏的表情笑着说。
“要如何说呢，今天实在是个不得了的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得到了太多情报。”于是马斯坦将下班后散步、从看店的兄妹那里得到照片、以及从照顾帕姆的菲利的朋友那里得到证实的事情都告诉了赫可艾，还有和罗德谈过的事他也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在广场和菲利分手后，我就想直接回家，但因为一直没吃东西，就越走越饿，直到站都站不住了。”马斯坦不好意思的说，“幸好碰到你，不然我怕是要‘殉职’了。”
“是啊，您刚好到我家楼下就饿的撑不住了。”赫可艾故意加重“刚好”两字，马斯坦一脸无辜的说：“是吗，我刚好到你家楼下？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走到哪儿了，看到旁边可以坐就赶紧坐下了……”
“噗……”赫可艾忍不住笑了出来，“如果中校一直这么勤于公务的话，属下们就太感激了，请一直保持！”
“喂，这是讽刺吗？”看着赫可艾难得一见的笑容，马斯坦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逗她。
“没有！我只是想先打个预防针，毕竟今天属下可是一个人面对所有人的工作量的！”由于今天大家因为各种情况不在办公室，所以几乎所有的公文都是由赫可艾一个人处理的，当菲利和法尔曼回到办公室看到赫可艾这一天的战绩之时，都目瞪口呆的，差点要伏地膜拜了！当然，这也是因为赫可艾一个人在办公室不受任何干扰，也没有别的任务需要她中断工作，但纵使如此，这么庞大的工作量在仅仅一天的工作时间里保质保量的完成，也足以证明赫可艾不仅在实战上有优秀的能力，在政务上也是非常优秀的。
“很辛苦吗？”马斯坦有些心疼。
“还好吧，我看上司你~ 不也和我一样的辛苦吗？只不过我是上班时辛苦，您是下班时辛苦！”赫可艾这是在暗指马斯坦饿到走不动的窘态了。
“哈哈，”面对部下的揶揄马斯坦豪爽的笑了，“是啊，有这么优秀的部下，我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为了拉拢我能干的部下，今天这顿饭就由我请了！”
“诶？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今天的早饭不是你请的吗？”
“……”赫可艾这才想起来，今天早上他们也是一起用餐的呢，虽然只是相隔了一天的十几个小时而已，却已恍如几个月前那般遥远。
“我们快回去吧，免得出了什么事，他们又找不到我们。”
“……”马斯坦感到赫可艾心中的沉痛，她在自责吧，虽然这不是她该承担的责任。
“我们走吧。”马斯坦拉起赫可艾的手，默默的走在她侧前方一步远的地方。路灯再如何连成一片仿佛都驱不走夜的沉重，两人一路无语，直到赫可艾所住公寓的楼下。
“快回去吧。”马斯坦说。
“……那个！”赫可艾突然说，“你有没有生气……对于我瞒着你我的外祖父是……”
“没有。”马斯坦摇摇头，“我很高兴，你能亲自对我说。”
马斯坦于是将哈勃克等人曾经看到赫可艾去格拉曼宅邸的事告诉了她，还有一些他自己在情报上的推测。
“罗德中校也知道你和格拉曼中将的关系，他本来要告诉我，但我说我想听你亲自说。”
“没有被他说‘傻瓜’吗？”
“我觉得他是想说的，虽然他没有说出口。”
“噗~”两人相视而笑。
“好了，快回去休息吧。”马斯坦催促赫可艾道。
“嗯，谢谢你，马斯坦先生。”赫可艾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的让自己融入马斯坦的怀中，她忘不了上个星期六他们在公园里度过的那个下午，她很想念被马斯坦抱着的感觉。
“丽莎。”马斯坦安抚的拍着她的背，“好好休息，这次事件结束之后，我们应该能拿到不短的假期。我想请你和我一起，陪修兹和格雷西亚小姐玩遍东方城市。”

十五
他看着晴朗的夜空，不自觉的又拉了拉裹在身上的薄薄的毯子。养父的鼾声如雷，他以前从未有这么在意过，可今天却觉得难以忍受。会漏雨的天花板，会透风的玻璃窗，曾无数次被养父咒骂的糟糕的生活环境，他却从未有感到什么不满。
他从小就生活在这里，虽然是在城市的夹缝中却也过得如鱼得水。不记得自己的姓氏，不记得自己的年龄，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从哪里来。谁在乎呢？他不羡慕也不同情，他只是过着自己的日子而已。
可是自从被养父捡回来，虽然能在曾经的同伴们羡慕的眼光中读书识字，却也失去了很多曾经的快乐，他以为人生会变得不同，现在却觉得在走向更加不妙的极端。
——自从那个人来过以后，自从他对养父说过一些话之后，养父的眼神整个就变了。他清楚的感到，使养父改变的东西，名叫欲望。
“帕姆？”养父口齿不清却仍旧声大如雷的吼叫将他从沉思中惊醒。
“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有点冷……”帕姆知道那只是托词。
“哼，才住了两天高级公寓就娇气成这样？”养父不屑的说，“也罢，等这次事成，你也就能再次享受那种温暖安逸的生活了，快睡吧。”
“嗯。”帕姆重新躺回养父的身边，但他此刻的内心感到厌恶，如果这样的生活必须要哈尔奈特小姐的生命做交换，他宁可不要。
但此时的他无能为力，别无选择。
“呼~ 呼！”
“早上好，马斯坦中校。”前台的军官小姐向他打招呼。
“早上……好！”马斯坦上气不接下气的回答，为了遮盖自己的狼狈，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微笑，虽然效果不怎么好的样子啊。
因为睡过头，他差点就上班迟到了！当然，昨天是真的太累了，不仅是他，法尔曼也比平时来的晚了许多。然而今天并不比昨天轻松多少，马斯坦一到办公室，就立刻得知了照相馆昨夜起火被毁的消息。
——昨天因为太晚了，照相馆已经关门，马斯坦与菲利无功而返，然而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对方得到情报的速度也太快了点吧。
马斯坦感到一阵战栗，他立刻传讯了被烧毁的照相馆的老板。他因为昨晚在朋友家过夜而幸免于难。
“这张照片应该出自你的照相馆吧。”马斯坦将照片交到战战兢兢的老板手中。
“是、是的，我记得很清楚，因为照片洗出来之后，先是那位小姐来取照片，她付了钱，但是只取走了一张，说另一张那个男孩会来取的，请我先帮她保留。她还多付了些钱，当是保管费。”
“那后来呢？”马斯坦问。
“后来那个男孩子还真来了，一个人来的，就在那位小姐取走照片之后的一天，我本以为会是他的家人来取呢。”
“哦？那个男孩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吗？”
“特别的……”老板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现，拿了照片很快就走了。”
“是吗。”马斯坦陷入了沉思，莫莉尔会这么做，应是知道帕姆一定会来取，可是这样的方式，不寻常啊。而且那张应该在帕姆手中的照片呢？是和帕姆一起被带走了，还是依然在菲利的朋友家？虽然菲利也很辛苦，但果然这件事……还是得菲利亲自跑一趟不可啊。
于是菲利这命途多舛的假期就又泡汤了……
这次马斯坦幸运的中标了，菲利从朋友家带来了重要的线索。
“这是在帕姆的枕头里发现的。”菲利和朋友几乎将帕姆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发现了那张照片。
“很好，辛苦你了。”马斯坦立刻取出昨天自看店的兄妹手中得来的照片做对照，的确是同一张底片洗出来的。
“马斯坦中校，请看背面。”菲利说。
马斯坦将帕姆的那张照片翻过来，惊讶的发现照片背面用铅笔淡淡的写着几行娟秀的字——是莫莉尔的笔迹。
“帕姆，不要忘记，强烈的欲望会使人坠入深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没有想到，在伊人逝去之后，却又接连不断的触到她留下的生活印迹，那阵喜阵悲的心境几乎使他忘记了思考，忘记了前路的艰辛。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法尔曼不解的问。
“看来像是规劝的话……可这是为了什么呢？”赫可艾也纳闷起来。
是啊，为了什么呢？莫莉尔像是想劝帕姆放弃什么的样子，也许……
马斯坦突然感到一阵恐惧。莫莉尔会写这样的话给帕姆，那肯定是确定他能理解这些话的含义喽？虽然他只有七岁……但果然不能当他只是七岁的孩子啊。姑且不论他和莫莉尔之前是否认识，如果他真的是因为明白并听从了莫莉尔的规劝，结果导致失踪的话，帕姆恐怕处境危险。
而莫莉尔的被害是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马斯坦感到一阵揪心的痛，帕姆失踪已经好几天了，而他却在错误的方向上徘徊了好久，如果帕姆有什么三长两短……
电话铃声非常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赫可艾果断接起。
“喂？”赫可艾干练的说，“……好的，我马上通知中校。”
“怎么了？”马斯坦问。通话很短，但赫可艾的语气却有些激动。
“是，昨天早上重伤昏迷的伊修巴尔人已经醒了，海布兰少校已经赶到了医院。”
“是个好消息啊。”马斯坦拼命挤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走，去医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