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道三年,杨万里献《千虑策》,纵论“君道”、“人才”等十二项治国大策 [35],体现了其用世之志;即便在垂暮之年,也没有忘却国事。据《宋史》本传,“侂胄专僭日益甚,万里忧愤,怏怏成疾”,至“侂胄用兵事,万里恸哭失声,亟呼纸书曰:‘韩侂胄奸臣专权无上,动兵残民,谋危社稷。吾头颅如许,报国无路,惟有孤愤。'”其“报国无路”的原因,固然是“韩侂胄奸臣专权”,但在孝宗、光宗两朝,又何尝有竭尽报国心志的坦荡之路。淳熙年间,杨万里两度入朝,面对的却是“蛮触几百战”的“朋党之恶”,致使忧心忡忡,畏惧丛生;身自不安,遑论报国!事实表明,党争的性质属意气之争,不利于政治的正常运转,也严重阻碍了士人群的“外王”实践。周必大《送七兄监庙赴南宫兼呈大兄知县》:“河梁曾诵送行篇,蜗角牛毛十五年。毕竟中间皆梦耳,只今相对合苍然。”姜特立《浣溪沙》:“蜗角虚名真误我,蝇头细字不禁愁。”辛弃疾《哨遍·秋水观》:“蜗角斗争,左触右蛮,一战连千里。……谁与齐万物,庄周吾梦见之。”周必大与姜特立曾深陷党争漩涡,辛弃疾则远离朋党之争,但都表达了因“蜗角斗争”——锱铢必争的“朋党之恶”而难以报国的痛苦。于是,在“庄周吾梦见之”或“山水之窟宅”中,“从容避祸”,“养其气体”,“和其心志”,以“尽为己之学”,成了士人的普遍追求。尤其是杨万里,自称“忧之太深,惧之太迫”,在距致仕年龄尚有六年的绍熙二年,“已动挂冠之兴”;此后屡请致仕,并将自己比作笼中鹤、岸上鱼,苦苦乞求“放鹤出笼,纵鱼入海,生当荣感,死当冥报” [36]!绍熙三年,在“思归不得”的情况下,“自江东漕司移病自免”,作《和渊明归去来兮辞》:
如鹿得草,望绿斯奔。如鹤出笼,岂复入门。……月喜予之言归,颓清晖而照颜。山喜予以出迎,相劳苦其平安。江喜予而舞波,击碎雪于云关。纷邻曲之老稚,羌堵墙以来观。沸里巷之犬鸡,亦喜翁之蚤还。惊鬓髯之两霜,尚赳赳而桓桓。归去来兮,半天下以倦游。饥予驱而予出,奚俟饱而无求。观一箪之屡空,躬自乐而人忧。暨一区之草玄,娱羲画与箕畴。岂慕胥靡,济川作舟。矧先人之敝庐,有一壑兮一丘。后千寻兮茂林,前十里兮清流。耿靡羡而截营,蹇何骛而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