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西洲人皆知，县令府的小姐身姿婀娜面若桃花，琴棋书画样样拿手，年芳十七待字闺中，只可惜是个睁眼瞎。
我嘬着山楂笑对墨东说，这话听来实在可笑，自我出生便双目失明，大字不识几个的人谈何观书作画。
然他上前握住我的手，拿来笔墨纸砚，在宣纸上横竖撇捺地写了几笔。来来回回好几遍，对我说，记住了，这是我的姓氏。

1.
我三月下扬州，四月遇墨东，济世先生说，五月必见天日，我对此深表怀疑。因为墨东除了每日例行把脉，其余大多时候都是带着我游山玩水，委实是个骗吃骗喝的江湖郎中；其次我这一病十几载，闻名西洲的毒师皆摇头叹息不可医，想是这江南美景与我此生无缘。
突然有一日他正襟危坐对我说，“昭夕，我明日为你医治，七日内你便可重见万物。”
我微愣，片刻内竟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重见。他往我嘴里塞了颗蜜饯，声音轻柔道，“别怕，糖化了就不痛了。”他委实在骗我。
我仰躺于榻上，这甜与痛一并占据我身心，有生以来第一次，大抵也是最后一次。前所未有的疼痛掩盖了我，指尖入肉，银牙咬碎，蜜饯比药苦，失去意识前墨东不停在我耳边念叨我们在西洲路上初逢。
其实不然，我记得他初见我，我立在桥头听水流，他在我耳边第一句话，脱口而出便是，“我叫东。”
想来大抵是我痛糊涂了。

3.
夜里我做了冗长一个梦。
那男子风华绝代，女子倾国倾城。她擅观书作画，他擅弹琴下棋。两人花前月下举世无双，实在是天作之合。
十三岁那年他问她可想学琴，她说筝琴来自江南太婉约，还是西洲的琵琶好，他笑着答应，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过她眉间。
只是她乐感不是一般差，一首曲子近一年也学不会，他笑道人皆说你聪明过人，谁知是个音痴。她不满道，这有什么，不过一曲洛神赋，我一年弹不好弹两年，两年弹不好弹十年，总有一日弹得能像你一样出神入化。
我看着，只想这姑娘竟然也只会一首洛神赋。
她还喜甜食，各色各味甜食皆得她欢心。他自江南来，自然会做许多她没吃过的东西，日复一日，日日不同。她笑骂说，怎么能这么惯我，往后吃不见这些，我怎么活。他眉眼温和，只说你尽管吃，往后你随我去南边，那儿还有更多你喜爱的。
哪想再也无往后。
这夜我从痛中醒来，最后一个画面是那女子将他救起，在前往西洲的漫天黄沙之中，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我叫夕。”
我都记起来了。

5.
有人在敲门，我自塌上睁开眼，起身去开门。只觉好黑，像我重见光明前无数个夜。
“昭夕，未时该起，来喝汤了。”他端来一碗药汤。我终于明白那奇怪的味道从何而来。
他正襟危坐对我说:“昭夕，我明日为你医治，七日内你便可重见万物。”
我听见自己心跳猛烈，只对他说，“我不治了，我怕疼。”
“你可愿听我弹一曲？”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
幸亏只是梦一场。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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