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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良王道·文】寸香丹桂+退隐散记(清水无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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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广东1楼2014-05-27 17:48回复
    退隐散记by苹果
    1.序
    《仙传抬遗》有记,张良以黄石公所授之书修之于身,炼气绝粒,轻身羽化。与绮里季等,为云霞之交。后解形于世,葬龙首原。
    2.心经难鸣
    2.1重遇故人
    褐釉香熏飘摇出安神宜人的烟雾,转着圈向上稀淡,张良盘腿而坐,身旁是一把折扇,一束淡紫泛蓝的龙胆花鲜艳美丽,摆在面前的是一道符箓。
    圮桥上走来一个垂髫童子,双手拢在身前,正四处张望,目力所及皆是荒草遍野,重阳刚过,枯黄的草根恹恹地毫无神气。他低声嘟囔了一句:“还以为凌虚真人隐居之所是灵气逼人的琼花瑶草之地呢。”
    容貌妍丽,皮肤白皙的男子似是女子般薄施胭红的唇弯起。童子身上的故人气息明显,定是日常服侍左右;张良拈指一算,故人再临尘间已有三十又半,缘分走至此终于能相见,一解经年的相思。
    那童子抖抖衣衫,整理了一下,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扬声道:“张良大人在否?主人特派小人呈递拜帖,还望一见。”
    木门咿呀一声打开,一只秀气的手伸出,捻着一朵龙胆花递了出来。莫名其妙地接过,摸摸后脑勺,小童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木门复又关闭。小童想起主人叮嘱,万万不可莽撞,忐忑半饷还是决定先回禀主人再作打算。
    改日,童子的主人果真如约前来,体态修长优雅,一袭僧尼缁衣,长发披肩,发尾末端用黑绳绑着,竟是位带发修行的和尚!轻盈迈步,黑发单衣沾染了清晨的露水雾气,连眼神也变得湿润迷离,在青箬笠下一眉新月,挺秀的鼻梁,菱唇抿着,蓄着短须。
    客人手里提着一个小坛,那龙胆花别在坛口,缠着方便提拿的粗麻绳上。
    围着小宅院土墙不高,才过男子的肩部,也不甚结实,而居所也并没任何牌匾。举手欲叩门,清晨还挂着隐约的月,差可说是僧敲月下门的意境了。露珠化为霜又恢复晶莹,草枯了也会复生,这里万物皆有其道,享受阳光雨露天地生命之乐,谁说不是灵气充沛的所在呢?
    可还没碰到那扇门,门已经慢慢从里面打开,看清门后并没有人,男子怔了一下,却还是恢复常态,抬脚入内。
    院子内的花草树木皆是杂乱无章,有的已经凋谢枯黄,有的却还青葱翠绿,张良双腿交叠,自在随便地坐在廊下,不远处摆着一盘被拂乱了的残局,而在他的面前,是一副精致的茶具。碳炉、捣茶石舀和杵、茶饼、陶罐陶碗,一切都静默着。
    张良姣好的脸庞瓷白,红唇翘着似笑非笑,隐隐透出精明狡猾。他的心窍十八弯来又十八转,总是让人摸不透,猜不着。
    “妙法寺的颜路公子,请坐。”
    心里诧异为何未作自我介绍便让对方取得了姓名,但颜路还是顺从地坐在了张良对面,坛内是香气清可绝尘的桂花瓣上采集的露水。
    会心一笑,张良掰下一块茶饼,捣碎了,放陶罐里烤炙,张良用一细竹枝翻动茶叶,眼看茶叶很快就变得焦黄,溢出浓香,而一旁水罐里的山泉水也开始沸腾,张良纤细的手指用铗打开水罐盖,注入颜路今晨采下的桂花露水。
    拿起茶勺,冲入沸水,滋地一声又响又脆,被冲起来的茶水泡沫升腾起涌出灌口。待到茶泡沫落下罐身,重新注入沸水,张良往两人茶碗各舀一勺,作了请的手势。
    颜路见他皓白纤细的手腕,目光往下移,是修长嫩葱样的手指,不像自己有着粗大的关节和长期握笔写字留下的茧子,以及蜜色的皮肤。
    2.2怪事不惧
    三道茶香里,颜路娓娓道来,把来意说了出来。
    “家父昔日乃朝中大臣,不幸遭横祸丢了性命,家母当日随之而去。吾私觉个中有冤屈,便于癸巳年进了妙法寺抄写诵读经文,超度考妣。”寺庙道观是当时许多公卿士子休闲之所,顺势躲避一些不愿承担的差事。张良看颜路目中诚意,在心内赞了一句“孝子”。
    “嗯。”表示自己在听。张良抖腕轻轻拨弄澄黄茶水上点缀的桂花,馥郁醇厚的茶味直透心脾,桂花带着甘甜,满齿留香,别具一番风味。
    颜路见张良始终脸带微笑,似真似假,心中略有不快。表象声色罢了,再说,张良此般模样何尝就不是他真性情的显露呢?颜路温雅地抿了一口茶,润人肺腑又提神醒脑。他理了理思路,又继续说下去。
    “那晚,我在床上打坐,默读经文,不知不觉夜已深沉。眼睛疲惫得快睁不开,头刚碰到木枕就入了睡。”以颜路的公子身份,居住的必定单人间禅房。
    “哦。”张良无声地拍了拍手,一名身姿绰约的白衣女子飘然而来,布置了茶点,白瓷小碟是好几款点心,都是一式两份。张良嘴里应了,眼却盯着精致玲珑艾糍和透明晶莹的菊花冻。
    而颜路貌似陷入回忆里,低头掏出檀木珠挂在虎口数,没留意。
    “不知何时,突然醒来,烛火已灭,月色混沌,窗口敞开,一个轮廓背光而立,直直地看着我。翻身而起,我努力要看清是谁。大概是个女子,一双勾人的丹凤眼泛着青光。”
    “嗯。”张良嚼着弹性十足的艾糍,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本该是无礼的举措,颜路看在眼里却没一丁点儿脾气,相反地,心里涌起一种纵容宠溺情绪。张良虽是得道,倒还是没离了人(情)味,贪吃的样子十分可爱,颜路这样想着,不自禁要亲近。
    晃神间,指甲圆润粉红的拇指和食指捏着一枚膏状的菊花冻停在嘴巴前。
    “喏。”张良含笑,眉目皆有情,当真玉树俊秀,秋水酝漾,不似凡间人物。
    这小茶点甜而不腻,口感清爽,与茶味相互交融,十分谐和。
    揩去颜路嘴角水色,张良收回手指放在红唇边,伸出柔软的灵舌快速地舔沾蜜的指尖。见此,颜路霞色上脸,也来不及腹诽张良这番行为,定了定神,接着讲。因为故事说到这里,颜路的反应重要,张良胡搅蛮缠下,也不知能否连贯起来。
    “那人长发覆面,看不清五官衣着,我与那双眼睛对上,我喝问:‘何人?何故在此?’那人不言语,我跣足提剑而出,那人脚不点地,消失在走廊拐弯处。晨课起来,我自觉不对,昨晚并无月光清辉,也无缘无故醒来。”
    “无繇……呃,请允许我称呼你的字。”即便是询问意见,张良还是胸有成竹,“我是说定了”之感。
    点点头,颜路却是真心实意允了张良对自己的称呼。
    张良又笑了,愉悦又畅快,“叫我子房。”
    “好。”颜路温和地微微一笑。音容笑貌性格品行从未改变,一如当年。
    “当时你是什么想法也没有就追出去?”
    “……”
    “没感到害怕?”
    “自是感到害怕的。”
    “你还是一寻究竟。”
    “是的。”
    “呵呵。然后呢?”
    “第二晚亦如此,我关紧窗户,午夜醒来,窗纸上印着鬼影,双眼发出的青光微微穿透窗纸,耳畔传来‘咔擦咔擦’剪头发的细小声音。第二天起来,果真看到一堆碎发散落在窗前一地。一连三晚皆这般。”
    “然后?”
    “然后没有然后了,我坐在你的面前求教。”颜路皱了皱眉,孑然一身栖身妙法寺,自当不欲给众僧侣带来异事打扰,听闻有散仙隐居附近,就来碰一下运气。颜路自知所见乃阴间之物,但不惧应对,见张良不以为意的态度,廊外明媚日光,鸟啼婉转,鱼虾戏水,信步走在林间定会十足惬意吧。颜路把摘下来的箬笠重新扣在头上。
    拱手想告辞,眼见张良也如他那般起了身,雪袜青衣,戴着一顶远游冠,正是一副跟他一同外出的模样。
    “走吧。”张良在前引路。
    “走。”颜路跟在后。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天气晴朗,真好啊。


    IP属地:广东7楼2014-05-27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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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妙法寺中
      张良在圮桥中央止步,颜路静静看着谪仙般男子精致的侧脸,张良身上散发的灵动气息和诡谲心思让他止不住想要细细观察,留心他的一举一动。张良转身,举袖遮了颜路双眸,颜路稍用目力,竟见雪白的袖口密密麻麻地绣着各种符画,待要看清那些极小的篆书,张良一扬袖,妙法寺正在眼前。
      “……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之而神欲行,御风如驾大鹏,天地自然任我翱翔……”
      一下子,颜路仿佛置身于云里雾里,张良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这就是得道仙术?
      “走吧。”张良嘿嘿一笑,耍了小把戏的得意。看着颜路一双睁大了的桃花眸尽显诧异,张良清了清嗓子,“移形换影,或腾云驾雾,这结果会是一样的吗?”
      “自是……相同。”
      “那何必理会呢?”张良看到颜路迟疑点头,可能是习惯,他头向下点的时候闭了眼,长睫如蜻蜓点水铺陈了下眼睑,抬起头来时才缓缓睁开,莫名的美妙动人。
      “可……”
      “不过是你的念想罢了。”张良敛了笑容,正经严肃起来,“人以心度物,善念则保护,恶念则抢夺,利刃至于劈柴,乃助具,至于杀戮,乃凶器。”
      “嗯。”等下文。
      “我是如何办到,你本身并无结论,任由我说罢,那不过就是我施加于你的念,让你相信某个所谓的事实或真相。你当真在意?”
      “信则灵,道理是这样不错。”只要是你,我都会相信,与生俱来的本能罢了。我是该高兴你不骗我,还是悲伤你连一个真假难辨的敷衍也不给我呢?时而暧昧,时而冷淡,却还吸引。
      “心如明镜,其汝之谓也。”张良把颜路散落鬓边的发丝拨回耳后,然后狡黠地收手拢进袖中。
      颜路的禅房简洁整齐,木床木桌木凳,墙上挂了佛祖像。
      “那些碎发是否还保留?”
      “哦?需要这个?”颜路指出窗台上的半个手掌大的小布包,看来碎发被包在那儿。颜路为人慎重周全,若是自己的事情,从来不假人手。他看过那些头发,也摸过,并无特别,只是有特殊的腐臭。包好,待完事,便找一处地埋了。
      “好。”张良抽了一把折扇出来,遥遥一点,正正是窗户对着的墙壁。“凿开。”语气肯定。
      里面是一具婴孩尸骨。颈骨断了,约是被掐死的。张良让颜路带上尸骨和头发。
      “上哪儿?”
      “跟着我。”
      只见,张良并无多余动作,抬步往后山而去。走了百多步,拨开半人高的草丛,一具女尸靠着树露出来,全身腐烂,腥臭内脏里爬着虫蚁。张良以扇捂鼻,示意颜路葬了遭祸的二人,为二人念经七七四十九日。
      此后,颜路再不会半夜无故醒来。
      注:《大唐双龙传》第五集师妃暄教授轻功鸟渡术。


      IP属地:广东8楼2014-05-27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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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暖冬杯酒
        3.1琵琶轻语
        还是那顶青箬笠,颜路提着几尾鱼干和一坛酒,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山间小路上,皑皑白雪,银装素裹。树上结了冰凌,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美却暗藏危险,尖锐尾端的冰凌掉下来扑通扑通地打在颜路厚实的箬笠上。
        沉沉地压在枝头上的积雪时不时被凛凛寒风抖落,颜路单薄的僧尼缁衣上是雪融化的水渍。
        绑好的发带大概是在刚才躲避冰凌时掉了,满头乱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上或者随风纠缠,因为两只手都提着东西,无暇顾及仪表,实在让颜路原本的好心情剧跌至底谷,他甚至生了掉头回去的想法。张良举止随性,但端丽无瑕,气质高雅,颜路想到这里,不由得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不过,相见他这个念头复又变得强烈了,还有的就是——该好好给张良道谢,那真是一件善事啊。
        经过圮桥时,颜路望着桥下溪流结成冰,亟待春来雪融,滋养冬眠醒来的万物。“这次并没让子思提前来告知来访,不知子房在否?”
        正如此那般地想着,眼前的木门已慢慢打开。张良披着兔毛领白狐裘,伫立廊下,手里折扇拨弄挂着的风铃,铃铛摇着却没有铃声。他转眸见颜路向他走来,娇美的脸庞上露出笑意,朱唇雪肤,不食人间烟火。
        朝他迈步靠近,恍如命运的指引。
        “天寒地冻,我给你带了黄酒。而这是南方海鱼晾晒而成的鱼干,烤来送酒,如何?”颜路把那坛酒放在小桌案上,张良提步上前,接过鱼干,往后一递,凭空出现了头戴荆钗身穿水绿衣衫的年轻女子弓着腰接了,又悄然后退。
        此时,张良为颜路摘掉箬笠,拍去身上未融的雪,摸了摸打了岔的长直黑发,湿冷湿冷的。“为你准备了热水,先去热热身子吧。”
        “打扰你了。”颜路应了之后,才想到自己并没换的衣服,站在那儿不出声,停止了走动,此刻静止被北风一吹,冻得微白的唇打了个哆嗦。张良生怕他风寒入体,把人往屋内深处推,屏风后白气氤氲。
        “衣服就穿着我的罢,湿掉的缁衣立刻帮你烤,烤干前你就与我一同喝酒赏雪!”
        解开背后的包裹轻放,颜路双手欲合作揖,行礼道谢,张良不耐地朝他摆摆手,转身关了门,留了颜路入浴。
        衣服挂在屏风上,他们身高相若,衣袍穿起来也算合适,只是稍稍有点紧,张良还是太瘦削了,颜路心内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打开门,屋内的水气往外冲,见张良站在一旁,上下打量自己,满是暖笑,其中仿佛含了别的成分,颜路只觉得脸上热水蒸出来的红晕,久久不散。
        总算是从内到外恢复温暖,四肢百骸无处不是舒坦。张良执了干爽的布巾,一缕一缕拭干颜路刚洗过的满头青丝,接着用梳子理顺。张良所住之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刚刚引的是浴房,此刻二人正处在主屋。张良的石床在内进的门内,屏风后则是书案,前厅摆着古木雕和酸枝小桌,周围是些蒲团坐垫,若是细看窗纸,都是些篆书和符画,皆是张良亲笔手书。
        小桌上煮着黄酒,鱼干烤得金黄,香喷喷的很馋人。
        颜路方才放下的包裹里,层层麻布保护得严实的是一把琵琶!
        3.2文风雅姿
        颜路抱着琵琶,先是转轴拨弦,随后拢、捻、抹、挑,技艺娴熟,旋律清新流畅,节奏轻松明快,张良虽然在音律上并无较深理解,但也听出颜路这番乃一等一好手。认不得曲目,张良闭眼托腮侧耳细听,闻着酒香琵琶,似是有点醺然。
        “冬去春来,大地复苏,万物欣欣向荣,晶莹四射,充满生命力。”张良微微一笑,举杯一饮而尽,佳人美酒,雪景琵琶。
        “见笑,道院琴声。”颜路放下琵琶,张良给他斟酒,夹了金黄酥脆的烤鱼放碟里。颜路知张良不拘礼仪,率真自然,也就不多做多余动作,举杯就饮。色泽浅黄的酒液划过喉咙,甘冽醇厚又芳香浓郁,舌苔留有独特味道,想必张良煮酒时加入了姜片,疏风解表散寒。颜路本以为预先准备热水衣物已是体贴照顾,哪知张良心细如发,煮酒也不忘加姜片。
        “我先前到某个大户人家做客,偏房传来渺渺箫声,极美妙。我在脑海里却是该曲在琵琶上的出色,最后忍不住想拨弦而弹,但那人以乐器有别为由不愿教授。”
        “然后?”
        “没有然后了啊。”
        “呃,无繇你就此作罢。”
        “嗯。”
        “不感到可惜?”
        “哦,有吧,不过好像也没有。子房,你说,这不同乐器的演奏当真不能同场竞技、比较?”
        “无繇……你这是在考我?”
        “没有,我想听听你的意见,绝无别的意思。”颜路摆摆手,又一杯酒下了肚,一脸认真。
        “看这小院里枯败凋零的花草,当春风吹来,就会冒出绿芽,它们的生命仍在……我们看到,毫无生气的模样、青葱可人的模样、花叶凋落的模样,都是生命的模样。我们看不见生命本身,但能看到生命的形态。生命必须借助形态和容器呈现,反过来,生命让形态和容器高贵雅致,彼此需得相辅相成。”
        点了点头,咬住鱼尾开始啃,颜路把一些鱼骨往外吐,真香啊。张良总是不会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颜路恨恨地想。张良为颜路补斟了酒,惬意地转头看着院子内雪中星星点点的山茶和枸杞,又看着颜路恬静温柔的脸,刹那,真是属于自己的温暖冬天和幸福,自己终究等来。
        3.3因果缘由
        “那女鬼还是女人的时候是妙法寺里的香客,她家老太虔诚信佛,数次来此地沐浴斋戒,女子与寺里一和尚有了露水姻缘,不料珠胎暗结,在这禅房蒂熟瓜落,那和尚犯了戒,一下子掐死婴儿埋在床底,说女子千辛万苦生下的是死胎。那富家女子抑郁而终,被扔在后山林里。”
        “无繇怎么没向住持告发呢?推算尸体遇害时间,不过……”
        “那婴儿埋在房内,女尸面朝妙法寺禅房,和尚功课懈怠,怨气滋生,而我来此日夜诵经,就——”
        “就什么呀?”张良又抬起了酒杯,烤鱼被吃得七七八八,酒也被两人几近喝光。
        颜路低着头,耳珠红彤彤的,张良敲了敲桌子,对面的人不答,原来是不胜酒力,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张良放下酒杯,蹑手蹑脚地坐到颜路旁,用肩膀接住了颜路的睡脸。
        灯烛燃尽,初阳光辉洒在铺了白雪的院子,张良的狐裘披在了颜路身上,没有蒲团又整夜未曾动作,膝盖和肩部都麻痹酸痛。颜路醒来张良就是这么一身冰冷地坐着,暖炉里的火光都灭了,但……这真是一个温暖的冬天啊!


        IP属地:广东9楼2014-05-27 1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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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城门漏水
          着春衫的张良抬肘简单地束了发,藕般的臂上戴了木镯,乌黑反衬了奶白。颜路眼前,翩翩少年玉立,自己反而成了兄长一般的人物了。
          袖底藏了折扇,张良笑道:“走。”
          “好。”
          颜路的刘海往后拨,用鱼纹玉钗绾起来,而两鬓垂着、只及肩多少的发丝则扎了辫,再绕后捆成一束。
          “唉,你……”张良望着颜路转头,阳光从光洁的额头点点抚摸直到鬓发短须,几近决堤的感情让张良眼里含了泪花,只能仰头看天,让咸涩的液体止步在眼眶里。愿你此刻可会知,你遗忘以往片刻的笑容正在我眼前,我心只为你而跳动。我终是完完全全属于你,为你能抛去一切的决心,愿你此刻可会知。
          拉着缁衣袖子,痉挛的手指,发白的脸色,张良湿润的凤眼凝视着颜路,低声说道:“即便神州陆沉,我也毫不在乎,可只要是你关心的,我会用命替你守护。是你,让我迈出这道门。”
          “什么?听得不是很清楚,抱歉。”颜路愉快地听到微风吹动花草,鱼儿跳出水面,银雀清脆歌唱,甚至绿芽突破泥土,嫩枝长在枯木上,花蕾瓣儿抖落露水伸展绽放。当他回眸望向张良,如雪水晶莹消逝在光明里。发现张良正抓着自己的衣袖,把手掌覆在其上,很冷,慌忙掰开张良一只只手指,把冰块似的双手捂在自己手心,却久久不曾恢复温暖,于是又塞进自己怀里。颜路眼里闪过焦急,长臂一伸,慌忙地抱住了张良,满脑子都是这人极低的体温,眼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盈了泪水。
          “良性多病,无繇不必介怀,这么多年来都没死……”得了。
          “求你,别说。”一根手指竖着贴住了张良蠕动的唇,封住了他的话语。
          两人都静止不动,仿佛停止了时间。
          半饷,张良笑了,颜路马上把手指收回,神色尴尬,嘴里嘟嚷:“失礼,冒犯了。”张良朝他摆摆手,示意不必放心里。
          每夜,我都一人守着晚灯,你能陪我剪灯么?
          肩并肩走在林间小路上,早熟的桃花粉色纷扬,灌木丛里紫荆,一簇数朵,花冠如蝶,脚边是嫩黄的小菊花,零碎又坚强地在绿草间摇晃。颜路以为这次出行会如同上次一样,瞬息即到,此刻却见二人迎着春寒料峭,漫步山野。
          看穿颜路心思的张良,嘻嘻地笑:“陌上花开,这不是很好嘛。”
          “你是说花开这事,还是我们走下山这事呢?”
          山路崎岖坎坷,虽有景色相伴美人相伴,但花去不少时间。城门出现在两人眼前时,蒙上了夕照。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回音激荡在门洞里,张良负着手稍微仰头察看漏水的顶部,颜路不紧不慢跟在身侧。
          具体也看不清从何处而来,水滴就往张良肩上手上落!张良不慌不忙,从容举袖接了水珠,转眼看颜路也要中招,便飞身往前一扑。颜路躲避不及,被张良压在身下,那漏下来的水滴打在张良背上。
          “怎么了?”
          “……”张良偏着头不说话,拉着颜路守在城门尽头,黄昏城在中车水马龙的喧嚣里,进出城门的人们变少了。两人都在帮对方掸去身上的尘土。
          “这水阴气重。”对身体不好,张良没说全。静静而立,注视敞开的城门,若有所思。
          “看什么呢?”颜路往张良眼看的方向望去,什么也没有,“子房能看到鬼怪进出吗?”
          “……”
          城墙上传来击鼓声,在四个守城士兵的推动下,高大的城门缓慢关闭,门环以兽首装饰,双臂粗的门杠锁住了城门。
          “自是不能。”张良戏谑道:“无繇,我什么也没看到。要是你认为我是阴阳眼,那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顿了顿,“走吧。”
          “咦,去哪儿?”
          “解决吃和住呗。安顿下来了,我再跟你细说。”
          “好吧。”
          颜路对张良在城中购置了房屋院落并不意外,但一尘不染的家具和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实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子房,你这别院可是有人日夜打理?”
          “呵呵,只有我一人。”
          “那怎么会……”
          “服侍我起居的葵和芷你都见过。”张良的目光落在暮色笼罩的小院子里一双衔着纸条的白鹤,打个响指,两道轻烟消散在墨夜里。
          “她们不是人?”
          “是人亦好,非人亦好。怎计较呢?”
          “只是——”
          “好啦,她们是灵。”
          “灵是什么?”
          “就如你所见那般咯。”张良摇了摇扇柄,“你不是想知道城门漏水一事么?这时又无所谓了?”
          “不是不是。”只能把问题留来日再问吧。颜路双手交叉,放在脑勺后,望着一轮弦月和北斗七星,“你快说。”
          “城里无头人,断肢,头发等都是怨念实化。人在念在,活物的念相互消解,阴间的则只能不断累积。城门是迈入城内的第一关,把它比作咽喉也不为过。一般都放置宝物辟邪驱恶。我判断城门漏水是因,城内怨气是果。城墙和门洞修缮过?”
          “对啊,数月前的事了。”
          “大概是换掉了刻有符文的石砖,让城外的鬼入了城。”
          “子房看到了?”
          “不是看。”
          “唉?”
          “不难想到,城门黎明开,日暮闭,就是这两个时刻正气衰减,城门洞开,百鬼必定趁着此进入。所以,我在黄昏时到达城门,肯定了我的猜想。”
          “嗯,证实城门漏水是事件根源。”
          “我的双眼看不见百鬼,我的身体却能感受到阴风——鬼经过引起的空气流动。厉鬼很容易让人感到阴冷,但道行不高的小鬼气息十分微弱,不过,我都能觉察。”
          “啊。”
          “门洞顶端的漏水并不是修理不善导致的,这是阴气浓重的结果。那儿少见阳光正气,郁结的阴气自然会朝阳气厚的地方移动,所以化为水滴,落在经过的路人身上,与阳气中和。”
          “那要如何解决?”
          “明儿我在顶端石砖上刻上符文便可无事。百鬼不能进入城内,诸多怪事便能遏止,门洞顶的阴气也不会再积蓄,很快就能中和,那自然不会出现所谓的‘漏水’了。”
          “如此甚好。”颜路合上了眼,已然睡去。咬破指尖,在颜路的额头画了符,然后掀开里衣,滴血的手指在那精壮白皙的胸前又画了一通,鲜红的符咒如活蛇游动,一会儿后,便似游进颜路体内,消失不见了。张良为他盖好被褥,坐起身,下地穿了鞋,推门而出。
          阳光透过窗纸,刺眼地洒了满屋,颜路醒来,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穿戴整齐,耳畔传来钟鸣,定睛看四周,自己正在妙法寺禅房里,而非张良在城镇里的小别院偏房。
          这是黄粱一梦吗?
          子房……我开始怕……睁眼却不见你在身边的感觉
          子房……我开始怕……你离开却不与我道别的感觉


          IP属地:广东11楼2014-05-27 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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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壁画小字
            5.1鸡丝莲梗
            清脆的鸟啼声透过窗棂传进厢房里,颜路睁眼,床榻边三脚梨花木架上是一盆清水,水上翠叶明亮。布巾和洁净熏过的衣物搭在一旁。并不见张良其人。
            洗漱穿戴好,颜路打开窗门,见薄雾朦胧,院子里的草叶上仍挂着露珠,天际早霞未丽。颜路找了一圈,摸着下巴暗自寻思,子房这么早去哪儿了呢?
            才上心头,人便在眼前了。门扉无风自动,张良衣袂翻飞,举步跨过那一排小篱笆,带着一股淡雅清香。
            “无繇早。”
            “子房,这是……”
            怀里捧着一束紫青色的莲柄带着闭合的花苞,张良拈花而笑:“这莲尝日光便会绽放,只好趁着黎明时分去采。”颜路接过一根,张良用指甲轻划花苞,颜路朝里瞧,只见淡紫的花瓣排列整齐清晰而多轮,花心却是淡黄,清香转为浓郁的芳香。张良把十几支莲柄搁置小桌上,随手挑了几朵,插到自家院子的小水塘里。其余的用小刀切去根部,颜路见那莲茎里是一个个小洞,犹如莲藕一般。张良把花苞和莲茎分离,此时,天色已亮,破开包裹花瓣的衣,放在小院里的小竹匾里晾晒。而莲茎则撕去外皮,切成小段备用。
            “无繇稍待片刻,子房去去就回。”
            颜路颔首。待张良拐弯,便抬步跟上。
            只见东厨内,张良挽袖洗手,先把莲茎用热汤煮熟捞起,把梗里的水分压干候用,鸡脯切成丝,下油锅来,前煎后炒,再把莲梗段倒入一同翻炒。干脆利落。铺放在之前做好的面条上,芳香可口。
            颜路笑了笑,便往回走。小桌上已经被布置妥当,水壶内的水正要沸起。凋谢了的香莲铺在小碟上,装了茶叶的小木盒摆在旁边。
            摆袖坐好,颜路再抬眼,笑盈盈的张良把托盘放下,宽口瓷碗内的面条半浸在清汤里,上头是莲梗炒鸡丝。
            “子曰‘君子远庖厨’,张良先生怎么还亲自下厨房呢?”
            “祖师孔子所言乃主张仁爱之心,减少杀戮,并非读书人自视过高,而把下厨一事视作下等。再者,终有一人,子房愿为其洗手作羹汤。”
            “你呀。”颜路用沸水冲了茶,拣起一朵香莲放在茶碗里,把热烫的茶水倒进去,眼看凋谢了的香莲仿佛又活了过来,伸展着腰身,在茶水里飘舞,可见花色艳丽,楚楚动人。颜路把香莲茶推向张良后,又为自己冲了一碗。
            “清肝润肺。”
            用过朝食,颜路便告辞,道要去报到。
            未完待续


            IP属地:广东14楼2014-05-27 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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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苹果昨晚退了一个吧,但说明一下,其他吧并无影响。 http://vapple.lofter.com/post/1e4ca4_14f97a3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21楼2014-06-01 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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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心字成灰
                记得张良坐在廊下,玩笑地道:“无繇,七窍玲珑,不该埋没太学里。”
                颜路拿眼看他,张良狡黠地勾着红唇,半饷又道:“依我看,明澈之人大概会成为一片青天吧。到期时,河清海晏,举世太平。”张良的眼里倒影这夏日里最蔚蓝的天空。
                门外阳光明媚,但张良蜷缩在床榻里,身体里涌动着无力疲软。他睁着空洞的双眼,脑里都是嗡鸣。果然,变得勉强了啊……
                颜路举着竹简,窗外巨榕亭亭如盖,他想起曾见过一种叶子,脉络分明,无论是正看还是反看,都是一致的,且不可沿着叶茎一分为二。
                对了,张良似乎还没说昨晚发生了何事,颜路拍了一下曲坐的大腿。
                于是,一连几天,太学生们都望着先生若有所思的脸庞言简意赅地解释经典,摸摸脑袋,只能苦恼地自个儿参详了。颜路一身儒雅的缥色直裾,膝上放了散开的竹简,手上捏了个诀,像是在卜算,却充满了灵气和情感。太学生们坐席上,纷纷悄蘸了墨水在桌案上细细描画。
                不知名的小童送来了一个鸡翅木盒,颜路缓缓打开,里头是一根忍冬藤,一蒂二花,花蕾肥大又干净,黄白相映,有淡香。
                明日休沐,自是能一聚。颜路阖上木盒,收在袖里。
                秋意渐浓,路上提着食盒的仆人跟着衣衫鲜亮的主子朝城郊踏霜探金。人声吵闹,街道上稍显拥挤,颜路不急不躁,跟在一袭水青的张良身后。张良肤色雪白细滑,衬着哪种色泽的衣裳都是俊挺卓越。
                晴日下信步走,颜路看着张良的流云衣摆,觉得心里一顿静。出了城,亭子里是墨香,草地上是诗歌。张良脚步不停,颜路快步跟上与他并肩而行。
                “子房这是往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
                颜路看见他指尖有朱红墨色,自有计较。
                “那晚发生了什么?”
                “唔,”张良望向郁郁的山尖,蓬松的云散在广阔的天空中,又缓缓把目光收回,停在颜路脸上,他挑了挑眉,带着几分戏谑,“无繇,你不是知道我是恶鬼了么?”
                “……这!”颜路惊觉自己心思举动早被张良看穿,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应对,只得握住那羊脂白玉般的手。
                “一诺能守一生否?”张良也不以为意,叹道:“也许支撑人坚强的,是一股执念。”
                “这般痴心的人。”也有人说情深不寿。张良手指小颤,颜路脸一红,赶紧松了手。
                张良负手转身,朝颜路甜甜一笑:“我把他吃了。”


                IP属地:广东23楼2014-06-04 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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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未完,番外先行~~~
                  番外1梦貘
                  三省屋舍里,谣言如潮水渐渐蔓延。
                  这等事颜路本该觉察,只是小师弟张良不日前惨历国破家亡,作为平日亲近的二师兄,自是多有担待。对于庄内三省屋舍的纷扰,伏念却是不以为意,毕竟三省屋舍内居住的多是年少的新弟子,他们初入小圣贤庄,不惯离家别井的乡愁和独立自理的寂寞,胡思乱想的人不在少数。
                  因为掌门师尊威严满满,弟子们都不敢懈怠他的课。所以一开始,影响的还主要是颜路的课,礼乐御三艺。前二者,就算是颓堕委靡,颜路也能厚道宽容,但御这一课,却是不能轻视的,轻则皮肉疼痛受伤,重则危及性命,铁定是放松不得。出了好几番冷汗后,颜路不得不关心起来这些孩子们的休息,同时也心生愧疚,这些天整副心思都在子房处,疏忽了学生们。
                  课后,颜路留下了子慕等几个挂着黑眼圈的弟子问话,其余的则一边走远一边回望,心里都以为是温良的二师公要惩治他们几个。相比伏念,颜路不会当堂罚站,面壁思过和抄写经书,通常是单独谈话,只要能真心悔改,就无事。众弟子都喜欢温柔的二师公,惧怕严厉的掌门师尊,而张良还没正式教课,玲珑善变,让人忧喜参半。
                  原来,好几个晚上,三省屋舍里的弟子们都恶梦缠身了。不说也罢,可说起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发恶梦,这是该如何是好?况且,按道理,梦都是千奇百怪的,可大家所梦之物都相类似。颜路让子慕子思和子聪,一一仔细描述所遇。也不知是真是假,异口同声,他们都是梦到夜里被一只“黑鬼”压在床上。颜路又让几人形容怪物。众口纷纭,颜路都逐条默记,直到再也问不出新的内容,便叮嘱几人注意歇息,切记勿要游思乱量、声张传播,而后才遣散弟子们。
                  “尖头桶腰长尾,四肢有利爪,浑身黏糊,散发阵阵腥臭。”
                  颜路低头,一边阖上看到一半的《易》,一边摸着下巴思索,听到张良倦缓喑哑的嗓音,复抬头,见自家小师弟身着单衣,肩上搭着披风,赤足立在树旁。张良凤眸红肿,发丝凌曱乱,带着刚睡醒的率性无赖,精神倒是还不错,脸颊和薄唇都恢复粉红血色。
                  “不错。你都听见了?”颜路摆摆手,让张良到自己这边。
                  “唔。衣曱衫曱不曱整,免得让弟子们笑话,便在树后听了些。”张良屈腿倚着颜路坐下。
                  “你呀。”掏出手巾,颜路抓了张良的小曱腿,细细地擦干净沾了泥土的脚丫,这脑袋灵光的少年总是学不会照顾自己。张良嘻嘻一笑,脚趾头乱动。颜路见状,心里却是欣慰万分,子房想开了。真好!
                  “子房,你道真有这种怪物?”分散注意力。
                  “呃……”
                  “你刚才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唉。”
                  张良挠挠头,低声道:“哪有。”
                  颜路还原了白花花的脚丫,把手巾脏的一面朝内叠好,收回怀里。敲了敲张良光洁饱满的额头,脱下自己的丝履,示意张良穿上。
                  TBC


                  IP属地:广东27楼2014-06-30 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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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关系,尽量周更


                    IP属地:广东30楼2014-07-06 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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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好的番外1梦貘更新===
                      撇嘴,张良不动作。颜路敲了敲师弟光洁的额头,也不强迫他。半蹲下来。张良眼角微红,双手揽上颜路的颈脖,顺从地趴在宽厚的背上,把脸埋在颜路领窝里,嗅着那青竹淡香,在眼眶里积蓄的晶莹渗进衣褶里,颜路眼一凝,唇一抿,默默起身,负着师弟缓步朝两人的小院走去。
                      回忆越是甜……
                      日落点灯之时,张良醒来,颜路坐在床沿,一副正要唤醒他的模样。伸了个懒腰,利落地跳下床。颜路端来盆水,拧了布巾,给张良洗脸,又拿了发带为张良那些半长的发丝扎辫子。张良则套上外衣,胡乱地打礼节。
                      颜路见他这般随便的乱绑,摇摇头,拨开那双精于捣乱的小手,弯腰仔细地为他系上腰带,嘴上也不停:“你呢,明明已经学会绑这个礼节了呀。绑发也是……”
                      “啰嗦的二师兄。”张良撅嘴。
                      “哦,嫌我了。”颜路在木盆里洗布巾,拧干了晾在架子上。“桌上有点清粥小菜,吃过就……”
                      “去看妖怪!”
                      “咳咳。”
                      虽说是简单的清粥小菜,但粥水细滑,藕片脆口,还配了甜糯的米糕。张良拍拍身边的木凳,示意颜路也坐下,颜路也不推搪,陪师弟吃食。张良把米糕递到颜路唇边,笑容可掬。
                      这鬼灵精。
                      月上中天,颜路一手举着灯烛,一手拉着张良,便往三省屋舍而去。一路上,风吹树影,仿佛藏了魑魅魍魉。颜路见张良装模作样地蹑手蹑脚走路,似是生怕惊动妖魔鬼怪,心里笑他小孩心性天然,忽而又想起师弟这般年纪便要经历灭国丧家之痛,刚浮起的笑意便褪了个清光。
                      三省屋舍就在不远,侧耳细听,还能听见弟子们鼻鼾声和模糊的梦话。两人轻轻伏在廊下,通过半敞的窗往里瞧。
                      什么都没有啊。
                      颜路眨眨眼,意思是稍安勿动,静待片刻。
                      张良点头。
                      其实究竟有没有此般怪物呢?张良心下没底,他没少看志怪的书卷,《山海经》还烂熟在心,并没这般形容的怪物。
                      颜路双眸清亮,心中明澈。
                      弓着腰,悄悄爬进三省屋舍,颜路寻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环了张良坐好。在那嫩滑的手心写字:“务必要保持清醒。”
                      张良点头。
                      丑时慢慢过去,还是风平浪静,张良心底都要暗骂那些弟子们偷懒找的好借口,让他白白一夜无眠。眼看寅时也过半了,异象一点都没有出现。张良实在是泄气。
                      其实也怪不得张良轻信,弟子们所言均是细节俱全,如此多的细微处都能异口同声,除非是弟子们故意捉弄,但实在没必要大费周章编故事。
                      就在张良恍惚之时,整个三省屋舍渐渐被一团浓雾笼罩,张良点着头,已然沉睡了过去。颜路一咬舌尖,唇瓣张合,默念真言,双手结印。
                      浓雾散去,眼前的情况让颜路心神俱裂。只见那怪物趴在张良身上,长舌伸缩,张良脸上锁骨处都留下哧溜哧溜的黄褐粘液。而张良并无直觉,睡梦中并不安稳,秀气的眉颦蹙。
                      雉入海化为蜃。
                      此怪先是喷出一股股催人入眠的迷雾,然后吸食人的精气。故,三省屋舍内的弟子们一个个都精神不振。这大哈本在深居海底,约莫是小圣贤庄临海而建,有暗水道通庄内,把大哈冲进来了。只是,一般这种大小的蜃并不害人,也不会长得如此畸形。
                      颜路轻叹,这是自食其果罢了。
                      张良自从韩国归来,睡得甚是不安稳。颜路暗自忧心,钻研了一晚上,终究寻到法子。通过把清气注入张良体内,以清排浊,便能驱去噩梦,让张良一觉安睡到天明了。
                      而以梦貘之骨做引子排出的浊气,颜路没办法,只能在院内无鱼儿的池中洗净。不料这误打误撞被水流冲进小圣贤庄的大哈正在池中,便以此为食,被这等污浊吞噬,化身怪物,吸取人的精气修炼。
                      颜路一时间也没了主意,究竟如何才能把此怪除去?四顾,众弟子都昏睡不醒,颜路伸脚就踢,指尖夹着的几块竹简激射而出,直打那怪胸腹,那怪不以为意,抱着张良东跑西窜,颜路怒火愈涨,拔剑而起,莹莹剑光泛白,剑气凛然。渐渐,那怪跑不动了,颜路的竹简都刻了真言和符咒,即便是盛怒下,竹简片落地成阵,无一不是精心计算的阵位。
                      那妖怪嫌抱着张良一个大活人累赘,便把张良往一边抛,朝颜路龇牙咧嘴。这举动正合颜路意,接过张良抱在怀里,如重获珍宝。
                      此刻,如瓮中捉鳖,饶是张牙舞爪,这蜃怪也离不了阵法。
                      颜路背身而去,喟叹道:“我本无意,奈何已作孽。”举袖抹去张良脸上的口涎,“汝若心存善念,转世为人为草木再为鸟兽罢。”抬步走出了三省屋舍,只余下蜃怪在阵中不停挣扎嘶叫。
                      三省屋舍内的众弟子均睡得正酣,似有甜梦。
                      在曙光初现之时,阵位上的竹简燃起火焰,把那蜃怪烧成灰烬。
                      颜路在修缮加固三省屋舍时,特意描画了真言在门窗以及分发了安神定志的符纸,让弟子们置于枕底。
                      自此往后,再也没乱神怪力出现。张良在颜路身侧安睡,多年来未曾被噩梦困扰。张良成人后,与颜路不再共居一室,噩梦便又偶尔来袭。
                      张良想,颜路二师兄之于他,如珍如宝,像是梦貘——上古神兽,以梦为食,吞噬梦境也能重现梦境;只要在静月下低吟,就能让人甜睡,之后便将人的噩梦一个个吸取。
                      番外1完


                      IP属地:广东33楼2014-07-06 2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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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砧杵捣衣
                        6.1病体难支
                        这日,并无授课,颜路在房内稽查抄写佛经典籍,天色碧蓝如洗,此般作业一晨,眼睛略涩,揉了揉,举步续了杯清茶。选了把焦尾置膝上,不是曲也不是调,只闭目养神之用。张良倦倦地枕在他膝上的模样依稀在眼前。
                        “先生……?”他的学生拱手候在门边。
                        颜路得了委托,打发了脸带愁云的年轻人,整顿裳裾,便出了门。
                        还是那处幽静杂乱的小庭院,矮花丛紫红,屋内张良拥着被褥睡着。颜路上前,把张良凌乱的青丝拨开,露出光洁饱满的脑门,双颊烧红,身上竟是汗淋淋,风寒头热。一夜喘咳,喉咙如火烧水烫,张良睁眼见是颜路,复又安心闭上。颜路扶起张良体虚疲软的身子,如捞起了一块又湿又热的布。
                        张良偎在颜路怀里不省人事,颜路心急如焚,也不知如何是好,摸着张良微弱的脉搏,抖着唇念经。家仆他从不带来,此刻竟是一个下人也没得使唤。用袖口擦去张良额上的细汗,绯红的颧骨,高挺的鼻梁,抿成一道无力细线的唇惨淡着颜色。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遭已经黑暗罩得彻底,云遮了月光,更增凄楚之意。
                        张良悠悠醒来,见颜路蹙眉伏睡在床沿,晨光朦胧,长睫菱唇,如女子一般温柔。拾荼和小葵跪坐在床帏外,泫然欲泣。浑身的力气都被病痛抽走,几番张唇也说不出话来。
                        “你们……此行……可顺利?”细语呢喃。
                        得到肯定的点头,张良松了一口气。当年,他执意要走,淋雨拜别刘邦后,大病数天,多次在生死间徘徊,迷糊间醒来,正是刘邦亲手喂参汤,他挣扎地说道:“韩臣……非汉臣……”复又晕死过去。一转眼,这江山朝代更迭,他也早非为人臣子,虽怀私心,但仍,为江河清天下平呕心沥血。
                        “金环,你……可有……不满?”
                        黑衣少年站在窗边,以背相对,离张良之榻甚远。
                        “送信之事,我并无怨言。颜路先生甚对我胃口。你我间的契约,我确实是不服。我在璧山修行数百年,岂是你能驱使之灵?”
                        张良不言语,似是在蓄点力气。
                        那名叫金环的少年琥珀色的双眼圆瞪,隐约带有邪气。见张良不答,转瞬化为一条黑蛇,滑溜地窝进颜路怀里。颜路“哎”地弹起来,明显吓得不轻。其实,他守在床边,张良抱恙他也就辗转难眠。
                        滑腻冰冷的触感游走在肌肤上,颜路也不知如何动作是好,求救地望向张良。张良心中恼怒,捂嘴就猛咳,真不该收留这不识好歹的混账。见状,金环也收了脾气,垂首匍匐在地,不知是真心悔改还是被契约制服。
                        颜路慌忙上前,轻拍张良瘦弱的后背,又抚顺其气息。
                        “璧山风水……灵运已改……”
                        双眼迷蒙,颜路却见其中蕴了忧愁。
                        “擅改天命,必遭天谴。”
                        “至少,我救下了你呀。”
                        “哼。”金环倔强,拂袖而去。
                        颜路道:“子房,数日不见,你生病了,身边居然无人照料,若是有个万一,让我如何是好?”
                        举袖擦去眼角的湿润,张良委屈地甩甩袖,说:“我这一身虚汗,又该如何是好呀?”
                        “你呀!”
                        拾荼烧了水,端了一盆进屋,小葵取来干净的衣裳,把敞开的窗户关闭,便行礼告退。明明大家都是男子,颜路却脸有羞意,本从未服侍过他人擦身更衣,此番做来确实头头是道。
                        就在颜路一个闪神,张良就不安分地起身开窗去了。院里几只黄莺啼鸣清脆,这孽障终于不捕鸟儿来充嗛果腹了。颜路唤来拾荼小葵来更换濡湿了的床单被褥。拉下张良束发。
                        TBC


                        IP属地:广东37楼2014-08-04 0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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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2梦中所托
                          颜路放心不下,于是,告假几日以照顾张良,又找来相熟的太医来给张良看病。老太医与颜家乃是世交,两家曾指腹为婚,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颜路生性淡漠,父母健在,还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至今日,颜路孑然一身,也不盼有所依倚,不知要觅何人。与张良相遇,渐渐感觉这花花世界,有此别致。
                          过往之事已化为丹青,而他苟延残喘,若要问一句悔不悔,累不累,实在无言以对。梦中的他,亡国灭家贵族之身,忽而却是文蹈武略帝王之师,怎么也不是小圣贤庄内壮志凌云的小师弟……张良睁开眼,颜路正捧着粥跨门而入。
                          “为你熬了粥,起来吃点吧。”
                          “嗯。”
                          颜路心事重重,看着张良细嚼慢咽,才想起来时买了几块甜糯的桂花糕,连忙从袖口里把东西拿出来。小手帕上的嫩黄糕点碎了不少,已经不成方块形了。张良也不介意,捏了大块点的就往嘴里送。颜路微红着脸,要把碎屑拨向自己手心。张良调皮一笑,提起方帕,把所有糕屑洒到粥里,吃得滋味。
                          “你那日找我何事?”
                          “诶?”
                          张良伸出二指,在颜路额上一弹。啪地一声,颜路把眉头拧成川,眉心红了。颜路无语,老太医的摇头让他心神不定。张良见他眼眶泛红,含着泪花的模样,便倾身,往被自己弹红了的那处轻轻吹气,又举指按揉了几下。
                          颜路眉心的痛感觉不到了,只余双颊火烧一般滚烫。赶紧按住张良的双肩,让他乖乖坐好,自己拿了空碗去厨房再盛点来。
                          “待会儿再给你好好说。”
                          “好。”张良笑眯眯。
                          事情是这样的。颜路有个学生有一夜梦到自己过世的外婆,花白头发,满脸皱纹,喘着气与他说好累……好累啊……谭生本以为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从不信怪力乱神,谁知道,连续好几天都是做同样的梦。他暗忖,难道真的是外婆报梦给他?有日休沐,便去给外婆上坟,多烧些纸钱。也不知为何,离开时经过小树林摔了一跤,磕到头晕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阴森森的冷风灌了他满口鼻,黑夜中,怪鸱飘忽而过,隐约传来桀桀笑声。谭生打了个哆嗦,这鸱鸮又叫报丧鸟,因为它嗅觉灵敏,能闻到病入膏肓之人的死气。
                          倒吸一口气,手脚并用爬起,残月如钩,黑云萦绕。林子里一片死寂,乌鸦停在树梢,转着眼珠,昼伏夜出的老鼠似乎都躲进洞里,虫鸣也不知何处去。突然,窸窸窣窣地一阵乱响,谭生听出来,是人爬起来的声音!
                          循声望去,竟然是十数个佝偻的老媪,脸上剥落了泥土,枯瘦如柴的手上指甲尖长,两眼翻白,连滚带爬地往一个方向去。谭生觉得恐怖万分,又觉得此事不能不管,便远远地跟了过去。
                          那些从坟墓里爬出的老媪仿佛是受到某种驱使,齐齐来到河边,蹲下摸索着较大的石头,开始一下下敲击浅滩边的地。碎石四溅,老媪们似无觉。谭生细细观察这些行尸走肉的动作,这不就是在捣衣么?
                          “百姓都求亡者入土为安,究竟发生了何事?”
                          多吃了一碗肉丝粥,张良呷了清茶,漱口。
                          颜路见他淡定,也不催促,静静坐在一旁把张良细细地看。如果这喧嚣尘世里有此清灵相伴,何幸!
                          “尽己之心……”张良喃喃。
                          “嗯?”
                          “仁义礼智信忠孝悌节恕勇让。忠是忠于社稷。”
                          “……确是不错。”颜路满腹疑问,这事怎的与社稷相联了?但还是耐心地等张良继续说下去。
                          “无繇,我不欲瞒你。”张良眼神凝了起来,“龙脉已迁,地气顿改,故异象频发。”
                          颜路杯中洒出了几滴茶。
                          TBC


                          IP属地:广东40楼2014-08-10 1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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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私人原因删去寸香丹桂,抱歉。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45楼2014-09-04 2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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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日上三竿,大人还在拥被而睡,他的眼睫密翘,莫名让人期待他睁眼的光景,而颜先生的则是纤长,温柔合上眼,清浅得恍若蜻蜓点水。
                              “你能白天里出来吗?”
                              颜路歪头思索了一会儿,轻轻道:“不知,我并无此想法。”
                              “大人应该很想见到你的。”我想到大人的梦呓,我曾猜测大人意中人是何等神韵姿态,也曾心怀嫉妒,料不到竟是大人的师兄,都雅温润的男子。
                              “到底人鬼殊途,无谓增添烦恼。”只见颜先生颦眉,他的哀愁落落,但还是展颜一笑,“其实能用这种方式陪在他身边,于我而言,就像一场梦……殒命后能有此果,这生与死也就能看淡了。”
                              我曾发誓非君不嫁,伺候大人身侧。我微笑,却有泪花含在眼里。
                              *
                              又是一年的小秋。
                              我踏着落叶而来,颜路坐在窗边,盈盈月色里他却是那一泓流水,静静而包容。他是死在秦兵的戟下,又困在这台碧玉砚里多年,但仍然会暖暖地笑。我不相信他是一缕孤魂野鬼,而是一抹清气灵韵。
                              那日红日海潮,集聚的乌云低压,空气里都是凝重焦躁,他放下指间的刻刀,书简已经运送出去,只剩十指斑斑点点的殷红的血。
                              累积了好几日的闷热终要化为一场磅礴暴雨,他抽出剑,银光如练。我难以想象生性平和的他如何辣手取人性命,他染红的裙裾画出曼靡的弧线。
                              “痛么?”
                              他又笑了:“不。我还想雨霁的景色,圆润的水珠顺绿意滑下,下山的路泥泞狼藉,氤氲的雾笼罩远处的高楼,湿润清新的气息在鼻尖。”
                              “啊,确是宜人。”在血泊里不是回忆。
                              他顿了顿,复道:“这是命理。”
                              “对了,明天夜里会有放河灯,我把砚捎上,先生便能一同出行,如何?”
                              “岂敢劳烦映夏。”
                              我摆摆手,“何来劳烦一说?先生客气。”
                              “玉砚颇重,况且你该有自己的事情……”可能是我盛情难却吧,只见他眼眸一转,道“那还请映夏为在下捎上两句话。”
                              我点点头。
                              *
                              我提着两盏荷花灯,来到河边,放眼望去已经是满目河灯随水飘荡,向远而去。我所在的是中游,周遭的人还算不多,我小心翼翼地在灯上写上两排歪歪扭扭的字“子房”和“平安”,这就是颜先生拜托之事也是我好不容易跟先生习字半宿的成果。
                              也不能管那么多了,写好了我就赶紧放在河水上,往前推送。
                              看着那荡漾水波上的小荷灯,我咬着笔,努力地想自己的荷灯该怎么写。本来我都把字写在手心,可是一路过来,墨水都掉得七七八八,字迹也就难以分辨了。心里很懊恼。一个不小心,想不起自己的荷灯怎么写了!
                              正不知所措,肩膀被人一拍,我转过身,灯火阑珊处,大人眉眼俊秀,笑得不怀好意。我抚胸平息惊吓,险啊,差点就让大人看到属于颜先生嘱咐写的那盏荷花灯了!
                              我瞪了他一眼,“大人你居然偷溜出来!”
                              夜风吹来,扬起大人及腰青丝,会发光的虫子莹莹洒在四处,恍如隔世。
                              “就许你夜不归宿,而不许我踏月散步?”
                              他说的很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弟子才疏学浅,还待三师公赐教。”我鹦鹉学舌,把来拜访大人的门客说辞模仿得活灵活现,自以为的。
                              大人朗声一笑,伸手一捞,便把我叼在嘴里的毛笔夺了过去,他是要帮我写吗?
                              “呐。”大人把我的手拿过来,教我握笔。
                              我感到大人呼出的热气洒在我外露的颈脖和下颌上,不由自主双颊就如红熟的李子。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我的,一横一撇地在荷灯上写了起来:“百岁安康。”
                              “大人,你平日不喜喧嚣拥挤,怎的有兴致来观河灯?在这熙熙攘攘里,能遇见大人,映夏算真有福气。”我把到嘴边的“与大人还是有缘分的呐”悄悄吞回肚子里。
                              “我在上游见你在踌躇,便来看看你有何事。”
                              “咦?大人在上游也放了荷灯吗?”
                              “……”大人垂眼微笑。
                              我抬头,一盏小莲花上烛光稳稳,飘然而过,上面依稀是颜路二字。
                              “颜先生,你的名字是怎么写的呢?”
                              “为何由此一问?”
                              “那样我就知道大人是不是在想你了。”
                              “你呀。”颜先生点在大人的书卷上,指尖顺着笔迹写画,我不知道他现在想什么,但他盈盈的笑意很动人。
                              我认真地看,耳边轻轻传来一声“抱歉”,我抬手,穿过他虚无的身体,泪珠便啪啪地掉了下来,清脆地打在碧玉砚上,碧玉里一滴血泪如一颗朱砂痣。
                              *
                              后来,碧玉砚被大人摔碎,我出嫁,此一别,再也没见过大人。柴米油盐的平凡日子,实在又美满。
                              直到我垂垂老矣,才明白,颜先生该是在那一摔里,重入轮回了罢,而我却对此事难以释怀,我不知大人是不是故意的,现在想来约莫是晓得个中缘由的吧。
                              回光返照里,我仿佛又见到了大人,可惜我已鹤发鸡皮,大人还是丰神依旧……
                              Fin


                              IP属地:广东53楼2014-11-20 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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