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人
世界塌了，光塌了，他的肩膀没有塌。
我没有感觉到疼，我感觉到了他的血，还是热的，一片一片，落到我的脸上，濡湿又咸腥。他闷哼了一声。
他把我死死地抱在怀里。他的肩上是厅堂掉落的顶柱。那个重量砸开了他的皮肉，砸裂了他的骨头。他还是把我死死压在身下。
我快哭了。我一遍又一遍的急切的呼唤他，声音带了很浓重的哭腔，我说“连，连，你没事吗，连……”
他的血还在不停地流。
过了半晌，他仿佛极力忍着什么痛苦，声音很沉很柔：“没事，别说话。”
我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可是我真傻啊，我就真的没再说话。我知道他是想让我保存体力，可我不知道，他被砸的半昏半醒，怎么跟我说话。他的另一层用意，是为了不让我担心。
所有微小的生命，在一瞬间埋入了黄土，等待着死亡。优雅的音乐还未终止，幸福的微笑还没尽兴。下一秒，曲散人亡。那个小小的安全通道，还没等到人们的腿和恐慌迈到那里，exit，exit，绿光熄灭了。世界塌了。那个绿色的小人拼命地跑啊跑，最终跑到了死亡的怀抱。
那一幕幕恐惧还在眼前耳边。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护在身下，脸上是又痛又怒的表情。他急切而又力的喊我的名字。
“铃！”
回音。无尽的回音。人们的喧嚣和惨叫突然消失了。他的声音也消失了。瓦砾崩裂的声音也消失了。头上的柱子在空中划出咻咻的风声。
轰——
在被埋入黑暗中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他头顶上的光，灭了。
地下没有光，没有水。我看不见他的脸，我也不忍看见。我只能紧紧地抱着他，把他把脸埋在我的肩窝。厚厚的尘土味和可怕的寂静，使我抽气和颤抖。我好害怕死亡啊，我好害怕失去啊。
我们的生命不是在以天为计时单位，而是在以秒为计时单位。一秒也觉偷。
黑暗，死寂。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的血已变得冰凉。好多好多的血，全都是冰凉的。我心中还有妄念，我希望他的肩上能重现一片光。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和理想，不能就停在这个地方。
我哇哇大哭了起来，我已经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和体温。哀莫大于心死，这尘土之下，要埋就埋一双鸳鸯，黄泉路上也好做伴。自然的微怒便是多少人的死亡，多少人的血泪，多少人喜悲。
我愈发不能自制，直到我哇哇不止的哭声吵醒了他最后的游魂。
“哭什么，我还没死。”他的声音实在太虚弱了，只剩下气。
我把眼泪咽在喉咙里，拼命挤出了一丝笑，好让声音平稳些。可是我的嗓子已经哑了，再也说不出来话。
只发出“唔”的声音。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他竟然还笑得出来。他把我抱得更紧了一些。过了一会，他的手在地上拔出了什么东西，我听到草茎断裂的声音。他冰凉的手缓而沉地握住我的手。细嫩的花苗一样的触感，在手心微微蔓延，带着暖意和希望。
“铃要像，四叶草一样，好好的活下去。”
那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没有等到光明出现，他的头沉沉地垂在我的肩上，他身体的弧度，依旧坚挺不变。而我已经没有眼泪了。我的眼睛已经和心一样，死掉了。
黑暗中突然出现的那片光灼伤了我的眼。我死死的盯着它，盯着他们，带着恨意。“闭上眼！闭上眼！”我不闭。泪水滚滚地流出来。我的光，他的亡。这一副残躯是以命取命换来的。
暗后高度感光会导致见光盲。
我盲了，这是惩罚，也是随他而亡。
“你们救他！你们救他！”我的嗓子撕心裂肺，却发不出来一点声音。
一幕幕，闪现在我的脑海。他吻我眼睫时专注的样子，他包容我时霸道的样子，他爱我时一本正经的样子，他把我护在身下的样子，他隐忍痛苦的样子…………
我紧紧攥住手中的四叶草。
希望成虚妄。